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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get (重获), 信区: Music
标  题: 小心,别弄丢了你的耳朵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Mon Mar 12 02:55:54 2001), 转信


一九八二年,迈克尔杰克逊推出了后来被确认为有史以来最畅销的唱片《恐怖之夜》
(《Thriller》),稍后不久别出心裁地又同时发行了精心编剧制作的同名歌曲录像
片。迈克尔在他的自传中写道:“(录像发行后)整个唱片集的销售量开始剧增,据
统计,在六个月的时间里,《恐怖之夜》的电影、小唱片、唱片集与磁带的销售数字
为一千四百万。到了一九八四年,我们一周就卖出了一百万。”

《恐怖之夜》的销量总共达四千万张之巨。无疑,这部录像片充任了其最好的推销商
,它可称得上音乐史上的首张MTV影带。

而仅仅限于电视台播放的MTV(Music TV),则可追溯到七十年代末的美国,它是流
行音乐工业、电视业双重发达的产物。MTV为流行音乐增添了一个新要素――画面,
使流行音乐越来越成为一种电视文化而存在,这种文化的特征是音乐、文学、电视艺
术三倍一体。

十余年后,日臻成熟的MTV技术为地处流行乐边缘的中国大陆带来了《潮――来自台
湾的歌》。当游子蓝蒙蒙的眼睛淡出天空再淡出一群归鸟,当小虎队在新颖的电视剪
接下“跳”出现实中无法再现的舞蹈,视听享受的巨大冲击使一部分歌迷从歌转而去
追求MTV。在中国大城市,不仅CD(激光唱碟)市场在升温,LD(激光影碟)的市场
也在悄然兴起。

MTV是不是音乐的歧途?一种新的困惑产生了。
一位朋友曾这样问我:既然有了音乐,为什么还要有填上词的歌存在呢?
这句话确实让我深思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确,音乐本身就是一种自足自在的存在,词
有时简直是优雅的浪费。

如同诗与音乐联姻,当它们血肉相连时,我们发现了真正的歌。在真正优秀的MTV上
,我们发现了充满音乐思维的律动着的画面。MTV是一个重新建构的新美学。但是,
正像音乐这种“灵魂语”体现了抽象的自然力和灵魂自身,引发出人类难以言传的心
理悸动,歌词赋予其一定清晰的同时减弱了音乐本身的神秘冲击力;MTV进一步将这
种冲击力分散于视觉。不能说不好,终究是性质变了。

对这种变化尤感兴趣的是商人。唱片商正是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把人们对音乐的兴味
引向那些与之毫不相关的视像上去,将流行乐一步步推向肤浅娱乐、追求表面效应的
道路上,在商业化的泥淖中越陷越深。随着追逐市场这一最大利益、MTV这一最强大
手段,以摇滚乐为代表的流行音乐变得和其他商品一样,离它的精神根源越来越远,
而这种根源恰恰是它当初得以获取其艺术生命的支点:坦率、自然、激情,深刻的现
实感念和自问反省。在MTV的招引下,一个空前规模的青春偶像群扑向我们这个时代
。青春、美貌、时尚、财富、艳遇、异国情调,所有这些非音乐的东西都借助视觉艺
术与音乐勾肩搭背冲上歌坛,成为当代流行乐坛夺人耳目的最亮点。一些毫不音乐的
帅哥靓妹唱着制作人以热门歌曲为参照、尽力揣摩大众趣味作出的“新”的热门曲,
在计算机化花哨繁复艳丽的电子乐和MTV烘托下,仅凭“包装”就获得了成功。很多
情况下,MTV及其歌曲使我们看到的是工业而不是艺术,是商品现象而不是文化现象
,如同现代技术带来的那些千姿百态却又千篇一律、精致却不精神的文化快餐:静物
照、金属画、插花、机织壁挂、电脑工艺品。

但是,在清算MTV的这一罪状时,我注意到这样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历史经由古典
乐的无标题发展到有标题,最终抛弃纯音乐选择了歌作为最大众化的音乐行为,实则
隐现了一种参与,一种对他人介入的彻底开放(况且它与现代人的行色匆匆显然是那
么合拍)。而可以不借助任何思想或文字自立的纯音乐背后,其实隐藏着深刻的精神
内容,否则亦将成为一堆毫无意义的声响。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专论音乐一章的结
尾中写道:“(面对音乐),听者往往立刻产生填充这种看来毫无意义的音的运动的
愿望,想找出理解乐曲进一步发展的精神支点、找出更为清晰的印象和他所熟悉的内
容,以便在心中产生共鸣。这样,音乐对他来说便成为一种象征,因为,在力求捕捉
它的思想时,他面临的是许多飞驰而过并充满难解之迷的问题,这些问题他往往不能
立刻找到答案,而且它们往往能用多种方法来解决。”配以文字的歌却能应此需要,
使之简化成一种方法、一个答案;令人遗憾的无限变为有限的同时,却收获到音乐的
指向明确和易于亲近,使文字更富于表情,更有感人的力量。而现代流行音乐,尤以
“取意”和打动受众为主,再经大众传媒广泛传播,使个人和某一群类发出“共鸣”
从而成功地在社会面前展示了自我:情感、意愿、文化观念甚至政见。听歌有时就是
寻找社会代言人。音乐至此,诚如摇滚先驱鲍勃迪伦所说:它应该是一股与社会相关
并能够参与社会变革的力量。援非联唱《天下一家》(《We Are The World》),为
反对南非种族隔离而举行的声援曼德拉音乐会、人的权利世界大巡演、柏林《墙》世
界演唱会,八十年代以来这一系列的音乐大事表明,摇滚乐正在有意识地充任一种强大的
社会文化力量,试图改变着我们这个世界。

MTV使音乐的可参与性更强,使这种发言更具影响力、更其具象和立体化,有时还能
剖出歌中言简意薄、辞义隐约的难得之境。在成人歌手的MTV中,说迷惑说茫然的歌
,有的匠气独蕴地化成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社会冷漠的速写、精神病院和宗教拯救
的画面。歌与视像相辅相成或相反相成构成一个奇妙的世界,使我们出出入入触类旁
通,感受到一种不曾有过的愉悦和享受。(事实上,作为电脑电视技术最新进展的承
载者,这种表现经常像一场超现实主义的幻景,人类的视觉享受还从未上升到如此的
高度。)尤其对于多梦时节冲动不拘迷恋自我表现的青少年,那些出格的服饰、发型
、舞蹈、恶作剧,公开说出了未被完全社会化、还不会按规则行事的年轻人,对他们
一惯唯唯诺诺的“社会之修剪”的潜藏于心的抵触和不敬,扬眉吐气地展演未被规范
化的生活状态和对玩心的崇尚。旨在造星的MTV就这样无意中成为“青春文化”最全
面的表达物。是为好像最无思想可陈的青春偶像派们的社会内涵。无论在东海岸还是
在西海岸,我们都会发现身为偶像和他的子民,他们之间对这种文化的行话是多么默
契。当美国的小刺儿头在台上抡起重金属大锤进行音乐的暴乱,台下则是一片毫无自
律的狂欢;当一九九二年草蜢大陆演唱会上最小的蔡一杰唱着“为什么阻挡我”而从
台上一跃而下冲向内场,尽管有警察叔叔镶道细细密密的绿边,年少歌迷们仍是一层
层地上涌。当时不不由感到,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和声。

无疑,作为一种权威之象征的大众传媒浓墨重彩地宣扬少年明星,必然使在成人世界
中相当寡势的青少年感受到公开发言公开做梦的快感。追星一族,这是未成年者的社
会活动和自我实现方式。唱片公司和MTV的高明之处在于,将包装一流新潮不拘的偶
像们无比清晰地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白日梦,栩栩如生,如同业已实现的现实。同为
偶像,欧美的帅男倩女更多表达的是对性的冲动和对社会的反动,港台大陆的偶像则
纯情得一塌糊涂。当打扮怪异、行为不轨的杰克逊们从坟墓里爬出来扮演僵尸,中国
的少年们则在含含糊糊地交流爱情的目光。这也是一种东西方差异。

其实,流行音乐的“图象性”也许先于MTV存在。从鼻祖艾尔维斯普雷斯得扭动性感
的胯骨创出摇滚世纪;鲍勃迪伦游吟全美的狂欢式民歌集会席卷了六十年代行动中的
一代抗议青年;到大卫鲍伊染艳头发搞怪异表演引发了摇滚乐的重要变革――华丽摇
滚,流行音乐一直含有一部分行为艺术。所有的流行歌手不带有一定偶像性或者不是
一个有综艺才能的优秀表演者简直没法为孩子们造梦;同样,假如一个摇滚乐队没有
一个带有社会指向的扮相、台风甚或诸多社会反逆行为(如崔健的军装、甲壳虫的披
头发、性感手枪的阴阳头和粗俗挑逗攻击文明、吉米亨德克斯在演出终了火焚电吉他
、亲吻乐队扮演世纪末妖魔),可能也会大打折扣。
?
这是MTV的理由――表现流行音乐中视觉性的文化符号。

勿庸置疑,MTV同样也能造就好的艺术,但可以肯定这不是一个听觉的艺术。音乐有
言辞的冲动,有放脱想象的力量,这些感觉欲出不出,构成特别的欣赏美感。MTV有
消灭它的嫌疑。虽是增加了一层内容,却不能包容音乐本体。

因此,听音乐就是听音乐,看MTV就是看MTV。对于那些真正的音乐和歌,我喜欢在难
得的内外俱寂的时刻,打开音响,让它挟着无法吐露的喜悦和悲伤,带走我的一部分
生命。

一九九二年七月十六日
——感谢丁丁的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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