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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danaMohana (玛丹那-莫汉那),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电子时代的灵魂·第十三章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4年10月16日10:52:25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十三章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远在西藏南部的张明彦也在静坐。他找到藏南的哈丹玛活佛后，开始
了寺院的僧侣生活，与一般僧人无异。活佛所在的寺院接受过各种各样的人，众人对张明
彦的到来，丝毫不觉为异。对于迷惘和痛苦的灵魂来说，再也没有如此安宁和规律性的生
活有助于他们的灵魂的康复了。张明彦彷佛远离了尘世，变成了一个和尚。但他在静坐时
候往往看到两张更加清晰的脸孔，一张是阿忆似笑非笑的俊脸，一张是烟如温柔无限的俏
脸。一个彷佛是佛教中的魔女，一个彷佛是佛教中的仙子。他的心灵因为这些想象的影子
而无法真正静下心来。
张明彦也不知道在寺里呆了多少个月，他发现，他越来越喜欢这里了。几千年的演化，西
藏出现了藏传佛教文明，寺院正是这种文明的载负者，也许在整个西藏这片高原上，再也
没有其他的生活比寺院的生活更加适合藏人的心性了。
初来时，哈丹玛活佛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张明彦，但是活佛却很少和他谈话。活佛见到他时
，只是微笑，一种看透人心的微笑，一种包容的微笑。张明彦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强行去
找活佛交流。在寺院的日子里，张明彦无数次见到活佛，但是每次他所看到的微笑都似乎
不同，这种笑意似乎来于他自己的内心。当他心中犹豫时，他看到鼓励的微笑；当他迷惑
时，他看到豁达透彻的微笑；当他似有所悟的时候，他看灿烂赞赏的微笑。张明彦从来都
没有想过微笑可以进行如此彻底交流。张明彦本是个悟性极高的人，自然明白体悟真义不
可依靠他人，从活佛的微笑中，他知道了自己的许多不足。他渐渐地明白了，他所体验的
宗教生活带着太多外界的思考，并不能够像这里的人们一样用他们的本心去体悟。而仅仅
从文化和哲学的角度来理解宗教是不够深入的。他的心灵受到了现代学术的深刻污染，尘
垢太厚，极难清除。对西藏人来说，佛教并非一种宗教，而是西藏人所选择的一种生活本
相，而他却把佛教看作了一种宗教。
既然藏人按照他们的本心去生活，那么他也应该按照自己的本心去生活。一切尽应如其所
是，不必因为头脑习得的障碍而自我异化。这么多日子以来，张明彦终于放开怀抱，平生
第一次感觉无所系累，随心所欲，快意淋漓。他决定离开西藏，回到内地。尽管他喜欢这
里，但是他本是凡人，应该去尽凡人的义务，从此凡人也是圣人，也是佛子。临走时，活
佛送了他一串念珠，并高诵佛号。天空清净高朗，佛号雄浑苍远，似一路护送着张明彦。
换了一种心态和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是极不相同的。烟如不知道什么她的生命会突然消
失，她珍爱着她所读过的每一天，留恋着她所看到每一处景物，友善地对待着每一位同学
。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万分的投入，彷佛那件事情本事就是她的生命。睡觉的时候，她
会想到也许这么一睡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是否还有些生的遗憾，此时她就会想到张老师
，不知道他现在哪里，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不知道是否还能够见到他。她知道既然有
生命，就不可能没有遗憾，既然有生命，就不可能没有忧愁，但是她拥有的生命却是如此
的脆弱，时刻在提醒她要读过每一分钟。美丽的夜晚是用来睡觉的，她又何必多愁呢？尽
管有时候，她的眼角会渗出泪水，但是她却不会失眠。
她的同房李青并不知道她的心脏隐患，只觉得她越来越容易感动，好像一位诗人一样
，对所有的人和物都充满了感情。她万万没有想到烟如的生命时刻都有丧失的威胁。有时
候，她也和烟如去教堂，去参加家庭教会，去唱歌和跳舞，烟如也非常乐意去。而且给人
的感觉是，烟如比所有的教徒都要虔诚，都要投入。姐妹兄弟都特别喜欢她，把她看作是
天使。
其实没有人比一晖更喜欢烟如的了，他却从来没有表示过，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似
乎，他无论说什么都是对她的亵渎。对于爱情，一晖已经伤透了心，他正处于失恋后的宁
静阶段，似乎一个人过得最为舒服。但一晖却无法忘记烟如的舞蹈，迎接新生的表演晚会
上，烟如表演的特别精彩。在场男生无不倾倒在烟如白色的舞裙下。一晖当时也在场，目
睹了现场浓烈的气氛。但烟如却一直都那么冷静，那么优雅，那么自然，浑然不似在表演
，彷佛在为自己舞蹈，彷佛在告别什么，彷佛在祈祷什么。这样清秀绝伦的舞韵，一晖和
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是太美了。
一晖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连一晖认
为最聪明的朋友，也只是回答：“人生的意义在于寻求人生的意义。”一晖认为这样的回
答简直就是文字游戏。他想知道更多一些。但是似乎没有人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有一次他
和别人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感觉到有些尴尬，故意引开话题。但一晖却从来没有停
止这个根本性问题的思考。这一晚，他看烟如表演舞蹈的时候，突然有种醒悟的感觉。人
生何曾不是一出舞蹈，有人舞得尽情，有人舞得生硬；有人的舞姿表达出无穷的情思，有
人的舞姿却没有任何韵味。舞蹈之后，舞台上不会留下任何东西，舞蹈者下台了，舞影如
果没有留在人们的记忆里，那么将一无所有。舞蹈者的成功在于舞蹈本身的自由和写意，
在于艺术留下的无穷内涵。人生何曾不是如此呢？一生之中，骨灰化尽后，不会留下任何
有形的东西；无形的真情与善义、有质的襟怀与气节，却是生命可以留在同类的记忆之中
的；情义气节的一生不应该感到其他的任何遗憾，仅此而已。
在这一点上，烟如的语言是舞蹈，而一晖的语言是哲思，两者其实是相同。一晖常常
在校园里遇到烟如，但他们的交流总是那么有限、那么简短。面对烟如时，一晖总感到词
语太过贫乏，许多思考和感受无法表达。但在他热情和善意的神色下，烟如似乎全部都听
懂，也报以相同的微笑。令一晖感到不解的是，像烟如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很少男生
敢去追她，难道他们都吓怕了吗？好在烟如似乎并不感到孤单，还是非常快乐轻松的样子
。他同样也不知道烟如的生命遭遇，其实烟如并非没有追求者，只是都给她委婉地拒绝了
。
一晖确实是喜欢烟如，他自己内心是承认的。他喜欢烟如高雅和美丽，喜欢她的善良
和开朗。但他却从来不敢对烟如说出喜欢她的话。他知道他自己不配，他觉得做这位女孩
的一般朋友就足够幸运的了，他很珍惜他们仅有的一份友情。也许品尝了爱情的苦涩吧，
一晖越加倾向认为爱情通常都是自私的，很多时候都是为了那么自己的生理和心理需求。
也许，世间还应该有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只是呼唤人们去奉献，去牺牲，却不求任何的回
报。这种感情也许不存在，但一晖却觉得虽然他那么渺小，那么卑微，来自野蛮的海岛，
但是他却愿意去试一试，也许他会失败的，但他确实想试一试。
确实，一晖来自曾经是野蛮部落的海岛，那里有许多中原早已经消失了习俗。尽管一
晖的姓氏来自中原，但是他的血液估计都是蛮夷居多。但是他的心早已经汉化。汉化并非
西化，当中国大阔步的现代化，其实就是西化的时候，他好留恋曾经的古雅。他明白一切
都不可避免，但是他却处处努力多知道一点曾经的中原文明和气象。也因为他如此，身处
计算机班级里，总有些格格不入。
很小的时候，一晖就是一个乖孩子。未进入小学念书的时候，每逢邻居建屋总是在旁
帮忙，却从来不渴望得到什么。在家里，一晖总是乐意帮助妈妈干活。有一次，一晖无意
中对妈妈说：“爸爸真辛苦，每次做工回来后，爸爸还要看书看报。”妈妈听了非常高兴
，邻居来的时候就和邻居说，邻居夸奖一晖的时候，一晖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脸红到了耳
朵。读书的时候，一晖又是一个听话的学生，聪明加上学习用功，让他通过一次一次选拔
。也许牺牲品就是这样培养成功的。中学时代，一晖的成绩在竞争中，排名越来越后，虽
然还在十名左右，但是这显然不能够满足他的心理了。或许少年人都有着更多的自尊，更
加在乎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一晖鄙视成绩好但理想庸俗的同学，在他看来，最高的理想当
是为了人类的幸福未来而奋斗。因此他非常崇拜马克思，并且对他构建的理论大厦全盘接
受，立志要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战士。他不能够容忍高考对人的尊严和才能的扼杀，他
曾一度想离开那讨厌的学校，自己去奋斗。但是残酷的现实最终还是征服了他。
进入了大学后，一晖不知不觉中开始了解构曾经的自我的过程。也许是由于互联网的
通达、也许由于思考的理性，一晖最终彻底地用自由主义思想代替了曾经的马克思主义认
识。改变他思想的决定性著作是哈耶克的《走向奴隶之路》。顿觉前非的感觉是非常痛苦
，它否定了你以前一直信仰的理想和真理，让你曾经以为的自尊变得可笑，让你的努力变
得没有意义，但一晖却自我保护地认为：少年的被误导，并非他的过错，他曾经真诚地信
仰过，奋斗过，哪怕目标转移了，这种可贵的真诚依旧可以转移。
如果说专制主义类似于儒家的话，那么自由主义则类似于道家。一晖心中本有两者文
明的底蕴，从儒家转向道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大学的第二次改变却完全改变
了他的个性和为人。
一晖一直都喜欢用理性来思考，来分析，来系统理清大脑的混乱，但是经过情感的体
验折磨后，他渐渐的明白了，人除了理性，还有感情，理性是无法战胜或者掩盖情感的。
两者互不隶属，如果说科学属于理性的追求的话，那么艺术则属于情感的皈依，科学需要
思辨推演，但是艺术则需要品味体验。在与朱力安相处的日子里，一晖越来越发觉语言的
贫乏，特别是对于禅宗，逻辑也是不起作用的，唯有体验和品味能够感觉禅的存在。一晖
渐渐从自我构建的逻辑理性囚室中解放出来，发现了以前从来没有真正看清楚的一切。如
果大学真的对一晖起作用的话，那么这两次改变，应该占据最大的分量。正是居于这样的
改变，一晖后来考上了文学系研究生。后面的故事还没有开始，无法演绎。
张明彦出藏后并没有马上回到深大，他到了新疆，从新疆往东，慢慢地走着。他从来
没有体验过如此苍凉和悲壮的感觉。他常常看到从东方升起的红日，红日升高后变得越来
越不可爱，而他离故乡离深大却越来越近。他敢回去吗？他会回去吗？烟如在等着他，但
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把决定留给他的脚步，他的脚步带他到哪里去，他就到哪里
去。因此，可以相信，他的脚步如果代表他的心的话，一定有一天可以走到深大的。
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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