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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onggnoh (Design Only), 信区: sanguo
标  题: 反三国演义1-19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Oct 30 20:14:26 2006), 站内



 楔  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第一 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迎徐母孔明遣赵云
 第二 回 战江夏孙氏雪前仇 让荆州刘牧惩后患
 第三 回 借刀杀人周郎设计 因虚作实曹相兴兵
 第四 回 泄旧忿张绣投孙权 挫先声甘宁射乐进
 第五 回 小周瑜水陆破曹兵 矮张松东西贩蜀土
 第六 回 巡江上赵子龙得图 取汉中夏侯渊耀武
 第七 回 数抗命矫诏召马腾 联新婚开阁迎吕范
 第八 回 战合肥太史慈中箭 出潼关马孟起报仇
 第九 回 曹孟德计阻临潼县 诸葛亮兵伐白水关
 第十 回 马孟起间道入四川 管幼安捐躯蹈东海
 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传国玺 乔国老痛哭小东床
 第十二回 赋归宁孙夫人不归 下密诏汉献帝不密
 第十三回 铜雀台大宴论当涂 金凤桥爱子陈天命
 第十四回 孙夫人雨泣葬江流 刘皇叔雪涕祭武担
 第十五回 吴蜀仇雠阿瞒称帝 汉魏禅让子建出亡
 第十六回 大复仇刘玄德兴师 小得胜夏侯渊败绩
 第十七回 魏文长偷度子午谷 马孟起再入长安城
 第十八回 侈亲征魏武帝逞兵 雪积憾马孟起奋武
 第十九回 征旧部马岱旋武威 袭故智魏延渡壶口
 第二十回 急援兵贾诩明联吴 扮舟商吕蒙暗袭蜀
 第二十一回 赵子龙截江败吕蒙 庞士元巡城识向宠
 第二十二回 张翼德血战夺方城 关云长兵威震河北
 第二十三回 议迁都曹操还许下 领新军马岱出关中
 第二十四回 孙仲谋两路攻荆州 赵子龙一军夺江夏
 第二十五回 刘玄德正位汉中王 诸葛亮誓师长安道
 第二十六回 老黄忠奋威败徐晃 勇姜维设计赚曹真
 第二十七回 诸葛瞻越险夺龙门 司马昭藏兵匿少室
 第二十八回 张文远反攻围方城 庞士元智救袭郏鄏
 第二十九回 刘玄德驻跸荆州城 徐文响失机沔阳县
 第三十 回 仙桃镇徐赵大鏖兵 皂角市关张双纵火

 第三十一回 斗三将许褚丧渑池 陷重围徐晃弃函谷
 第三十二回 偃师县曹彰战马超 黑石关黄忠败张郃
 第三十三回 除虎伥射杀满伯宁 藉雉媒招降诸葛诞
 第三十四回 曹孟德许昌大会议 孙仲谋鄱阳小阅兵
 第三十五回 犯桂阳虞翻夜撤师 收零陵蒋琬宵临敌
 第三十六回 大凉山孟获慑疑兵 三连海吕凯擒蛮帅
 第三十七回 赵子龙麾兵九里关 马孟起烧粮孟津驿
 第三十八回 炸新安诸葛试地雷 拒洛水司马掘天堑
 第三十九回 洛阳城汉魏大交锋 孟津县许典双败阵
 第四十 回 游洛水诸葛亮赋诗 收合肥孙仲谋传檄
 第四十一回 徐文响尽节死新蔡 曹孟德临命涸漳河
 第四十二回 刘玄德略地驻南阳 赵子龙决水灌临颖
 第四十三回 败李典赵云入许都 灸华歆马超掘疑冢
 第四十四回 张文远凭城殉叶县 司马懿拔队退延津
 第四十五回 出上党马超袭安阳 渡荥泽张飞战原武
 第四十六回 邢台县孟起走曹彰 幽州城文长捉程昱
 第四十七回 公孙渊献俘幽州城 司马懿坐困延津县
 第四十八回 刘阿斗遇刺江陵驿 吕子明分袭封邱城
 第四十九回 濮阳城三国大交兵 章邱邑二将深入敌
 第五十 回 吕子明战死濮阳城 司马懿退屯东阿县
 第五十一回 救东阿曹仁双中伏 破馆陶于禁再被擒
 第五十二回 定山东诸葛亮归天 失江北孙仲谋殒命
 第五十三回 黄公覆殉节九江口 张翼德驱兵采石矶
 第五十四回 白门鼓角将帅成功 黄海风涛君臣共命
 第五十五回 赵子龙按甲定闽瓯 蒋公琰督兵收交广
 第五十六回 楼桑村树萎殒真王 柳城塞秋高来敌骑
 第五十七回 刘王孙正位继中兴 庞丞相序官复旧制
 第五十八回 封功臣六王膺上赏 画军区四督镇雄边
 第五十九回 马孟起衣锦返西凉 曹子建悲歌行绝塞
 第六十 回 深杯浮白铁案掀翻 古墓冬青石人惆怅
 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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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话说世有恒言,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此古往今来之定例,不如此难称惊天动地之
人材。垂及今日,昌言打倒,不知打倒之辈,即为有心开创,造成时势之流。及其成功,新
人物即新英雄,颠来倒去,身入其中,未尝自觉。旁观冷眼,掷笔而叹,旧打倒者特名词耳
!特名词易位耳!万古格言,长悬天半,一时人杰,去比恒沙;不但成例不见打倒,即英雄
亦何能打倒也!中国一辈文人,最为利害,知英雄万难打倒,而又无力挽回时势,自逞英雄
。瞻恋徘徊,焦思极虑,遂生一策:以无英雄即无时势,无时势将无世界,世界不灭,英雄
永生,如欲打倒英雄,非脱身时势,远离世界不可。于是幽栖岩谷,不问治乱,唾弃世界,
不值一钱,使英雄闻风大骇,相顾失色,自丧所据,趣味毫无,惶惶然将无所之,必弃其鞭
棰天下之具,折节来投,以求不获一夫之教;而后安车蒲轮,尽我受用,呜咽叱咤,听我指
挥,坐致英雄,窃其成败,俾四海风云,收来眼底;万里河山,归于掌握,他那笑傲到了极
点,也就不再见他笑傲了。

  若是者,前半称为高人,后半奉为国父。高人者,高人一筹;国父者,全国之父。高人
一筹,则英雄尽皆打倒;全国之父,则英雄为我子孙。真是出处脚步,都已算稳,天下便宜
,被他占尽,你看利害不利害呢!故打倒英雄,只此一法,有无本领收拾天下,却须再作计
较。如对尧舜,更难说至德要道,便装成洗耳,假认真作了巢由;遇汤武可以主张革命征诛
,即丢下耕钓,忙里快作了伊吕。尧舜号称圣贤,自是特等第一英雄,只被他一言不发,洗
洗耳朵,且已进退失措,赫得走开不迭。汤武欲家天下,次了一等,便不怕不跑穿莘野渭滨
的岩壑,造出非熊非罴的梦话,御驾前来,裂土分赃,亲行推毂。秦汉而后,更说不到了,
商山四皓,略一露面,竟将汉高吕后二位男女英雄,制伏到不敢动弹,悄悄相告,羽翼已成
,可谓胆都吓破。到了三国,人材鼎盛,英雄自命者太多,头—个便是曹操,第二个又有刘
备;江东孙策,猘儿年小,算得真正英雄,可惜逐鹿丹徒,横飞一矢,竟尔早死!孙权坐承
其后,也要支撑勉强,接充英雄。其余荆州刘表,益州刘焉,徐州吕布,冀州袁绍,寿春袁
术,辽东公孙度,幽州公孙瓒,西凉马腾,南阳张绣等,不充英雄,便充好汉的人物,更仆
难数。

  英雄有这许多,人民不得太平,逃命都来不及,还有人可以躬耕南亩,隆中高卧,口说
不求闻达,却声声自比管乐,这位世所艳称的诸葛亮先生,谁还能信他不是深思打倒英雄,
想做国父的利害文人之流亚么?但是三顾茅庐,踌躇满志,一个天下惟使君的英雄,为他征
服了,自己也就易位,不免要做英雄了!刘备枭雄,英雄只算半个,白帝托孤之语说来何等
可怜,心中实在害怕,如鱼乞水,怕了半生,临死哀鸣,以情窥意!不知打倒英雄的文人行
事,是不争空名,只求实际,这与曹操不肯踞于炉火,同一见解,高人一着,即在于此!什
么六出祁山,什么鞠躬尽瘁,无非做足英雄之实;什么奉帝遗意,报之陛下,什么兴复汉室
,还与旧都,无非深讳无谓之名,志不在此,其何能取,区区刘备,惟知善哭而已。

  自古以来,真的姑算巢由,假的先算伊吕,并英雄名色,亦不来争,方使天下英雄,放
心入彀,到了诸葛,时势推移,江河日下,曹刘为煮酒英雄,不过如此,自觉材力不济,乃
比管乐,标明货色,高挂市招,已是低了数等。而衣钵相承,葫芦不难依佯;纶巾羽扇,居
于师父,愿早足矣。后人不察,捧住出师表章,尚加细读,不但不知诸葛之心,恐连刘备都
会哭得笑了转来。

  说来说去,无非想做英雄,想造时势。不知时势既有否泰,英雄也分等第,本领遂生高
下,再造时势,便又不同。不问假用何种名色,都可来做英雄,真是英雄,更毋须何种名色
相假也。可叹诸葛,效法高人,做了国父,名色俱全,有荆益山川之险阻,而不能尽地利;
有关张熊虎之上将,而不能尽人和;剩下天意佳兵,三分已定等一派诿咎于天的话头,聊供
后人的掩饰。虽不必以成败论人,要知英雄成败,全属有因,天心天数,论古之士不屑道也
。诸葛自知甚明,隆中一对,已将曹吴称为不敌,只欺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暗弱不能守之
徒,始敢称兵。而曰:以资将军欲定三分之局,片言怕硬,己见吹牛!一味阿谀,工于拍马
!这算何等人材?尚何兴复汉室之有!曹吴不能自亡,天下始终不变,其无力统一金瓯,盖
于言外见之。管乐仅保燕齐,原非统一中兴人物,以列英雄,实居劣等,孔门五尺之童,且
羞称之,竟以自况,是只有偏安之材,并无一统之志!而乃追踪伊吕,力盗虚声,未免太苦
!复曰:“王业不偏安。”又曰:“原托以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罪。”岂非不量其力乎?

  如此说来,诸葛之为诸葛,许以人材,仅亦方驾曹刘,为生于三国之一辈平常英雄耳!
曹操既死,司马懿复作,周瑜方亡,吕蒙又起,陆逊继之。天下有变,曹吴终不可争锋,白
衣渡江,猇亭挠败,外丧关羽,内思法正,以致先主云殂,运移典午,秋风五丈,除一死外
,更无他途使诸葛能统一中原,复兴汉室,则大英雄生,时势必为一变不亡汉室,将无晋代
,即无八王之乱,而匈奴羌氏,无隙可乘,或更无五胡之乱,何至中原涂炭,民不聊生!诸
葛做尽张致,不得为大造时势之英雄,实可痛惜!而当时尊之为师父,后世拜之如神明,三
国演义一书,今又脍炙人口,几于妇孺能知,抑又何故?

  曾忆光绪癸卯,湖南乡试,头场五论,第一试题,即为三国人材优劣论。场中士子,做
出不少篇数议论风生文字,却亦尽将孔明先生,奉坐头把交椅,说来好似旷古无俦。仔细一
思,此非童年先人,定即习诵陈言。更有从来恶例,恐碍前程,恭敬先贤,不敢得罪;虽不
无独具双眼的奇材,论古有识的举子,也不敢抱打不平,公然推倒;只隐约咏叹,龚定庵诗
句:但愿天公齐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之微义,略惜吴魏材多,西蜀材少,诸葛虽能,一人
而已,其何能敌的一类话头,来替古人遮羞,真是一个个牢骚满腹,冤屈塞喉,终不敢伸,
亦不肯伸。世无知音,更不必多言多败,空遭指摘,又不可伸。国人不重真知灼见,专主附
和盲从,大抵如此,直弄到人材寥落,一无眼光,宁不可叹!然亦太半尽为三国演义所误,
演义又误于正史,一误再误,便人人来正统尊王,自非将诸葛孔明抬上云天不可了。这却由
后人自误,并非孔明能欺当世,以欺后人。孔明尚无偌大材具,读书得间,全在自己,尽情
书不如无书,就可知三国志、三国演义,这类彼此相误的书,是靠不住的了。古人勘明就里
,识破机关,不以大人物许孔明的,只有诗人杜甫,他有二句,赞叹得好,其诗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诗内英雄二字,不仅指后来英雄,暗亦点明诸葛,不过三国时英雄一流人物,究算何
等英雄,并不言明,可谓言中有骨,杜子之后千余年,仅以平常英雄许孔明者,则有曹子问
雪;曹子之前,善读三国不重孔明者,早有周子大荒。同时更有张子陶公,左于抱初,戴子
叔平,都是四海论交,意气纵横的脚色。因陶公之介,曹周二子,获以千里神倾,结成好友
,聚首都门,时民国十三年夏也。雨夕风晨,纵谈三国,在家意见相同,一位诸葛先生,便
成体无完肤,无人钦仰!念其五月平蛮,扫除外患,不为无功,曹子因许以由今思古,总算
英雄。周子道:“大英雄造大时势,小英雄造小时势,算便算他英雄。惟请葛所造,仅定三
分,尚属乘人弱昧,剪伐同宗,并非出己全力,造成鼎足;既侥幸成功三分之局,勉强算他
英雄,也只能算统一全材三分之一的人物,是一个三分之一的英雄罢了!这方论人不苟,铢
两皆平,随便恭维,却叫古人轩渠地下,是不可的。”众皆拊掌称是。周子又道:“人云亦
云,随声附和,大抵出于成年,谐俗已惯,有此腐习,亦不尽为演义所误!青年子弟,头脑
聪明者,怀疑正多,如弟即童而察焉者也。弟为湘人,所云癸卯乡闱,弟时年才十四,正随
叔父,家塾攻书。叔父涣舟先生,负有奇材,山林归老,课读子弟,优游自娱,每晚馀闲,
群儿辄嬲老人讲说三国演义,陆续不辍。兄弟十二人,姊妹七人围来听讲,无不色舞眉飞,
大家高兴。听至诸葛派遣关公攻打襄阳,后方不置援兵,登时全堂鼎沸。—妹年方十二,生
性伉爽,恨恨言道:“孔明有意倾陷关云长,从此我再不恭维他了!”群儿和之。却有老人
忠厚,安慰群儿,因历来皆誉孔明,至是仍不忍糟塌,详说西川粗定,汉中新得,恐是无人
可以援应,亦望云长出兵马到功成,岂料全军覆没如此迅速,这是天意如斯,三分早定,区
区人力,何可挽回!冥冥之中,便不由不错了。大家终不深信,罗罗唣唣,闹至夜午,方摇
头丧气,唉叹而散。不意次晚续讲,书一翻开,孔明的大小绣像,不知早被何儿将他撕掉。
老人忽见群儿如此胡闹,生恐神经过敏,竟酿焚书坑儒之祸,于是掩书不说,专举日后八阵
图,地雷火炮,木牛流马一类故事,枝叶横添,天花乱坠的,大讲起来。以为儿童最爱热闹
,不去扫兴,可以解纷;岂知群儿先入是主,愈不佩服,更说孔明无大将之材,单知使用玩
物临阵,众口一词,老人无术,惟付诸一笑而已。还有一弟,年才八九岁,于三国人物,只
喜马超,说他才可算得英雄,听到马超兵败冀城,致愤满废食。群儿指呼书呆以笑之。及后
马超身死,每晚自去睡觉,更不再来听讲三国。可见儿童天真心理,大异成人,而小说感化
儿童,力量亦属不小,却不必为书所误,看来均自误也。”

  张子道:“云长之祸,起于荆州,荆州之争,孙刘皆妄!以丧赤壁之功,而使曹操坐大
,汉卒以亡,岂但诸葛不是奇材,孙刘亦不够人物也。故三国之中,真无十分英雄者,宋儒
龙州李氏,于此贬之,那段文章,曾记其略道:

  赤壁战胜,孙刘并力荆州,不肯越雷池一步,北向中原。今日借荆州,明日索荆州,今
日夺荆州,明日分荆州,六七年间,以荆州之故,内自相攻,而中原国贼,乃置之度外;致
使曹操坐大,挟天子而令诸侯,得宴然以移汉柞,孙权不足责,纵敌自私之罪,刘备亦不能
辞!”

  张子复道:“推原其故,尽误于隆中一对,当刘备走依刘表,地亦荆州,乃知劝表乘操
北征,引兵袭许。自得诸葛,深信不可与操争锋之言,复乐三分霸业之利,身有荆州,志反
馁矣。诸葛明知大势,终不此谋,其不轻出一言,令向中原者,欲坚一许偏安之约,而信三
分天下之策,眩材立智之人,罔不如此。此外皆非所愿陈,非所愿闻;要结主心,政期宁氏
,至忘大计,非不知谋也。故曰:自误误人,莫过于隆中一对,所以襄阳之援,猇亭之败,
诸葛置身事外,自匿不遑,袖手不迭,大抵师心自用耳!千古之下,至不可逃于孺子之口,
公论可畏!如是如是。”

  周子道:“岂惟孺稚之言,尚有女子之议,日者流宕京师,听歌自遣,有名女伶李桂芬
者,才地聪明,神清骨秀,余以偶傍妆台,过从清话。一日,其师教习连营寨乱弹一曲,红
牙初罢,来问剧情,余因本演义,画角描头,说得活虎生龙,有声有色,正在津津乐道,兴
味无穷;桂芬忽止余问道:‘这时诸葛何方去了?其往抽大烟也乎?’一言而余语塞,辄乱
之道:唯!遍觅烟家,亦未寻得卧龙踪影,不知又向何方高卧去也!一阵卷帘,突梯而散。
你看如此讥评,勿谓后世优伶女子之口,即不足畏!说到大儒,更多目光如炬,何只有宋。
方余及冠,又随叔父船山书院,负笈游学,获接王湘绮先生席。一日奉读先生古风一首,其
诗曰:

  秦兵取蜀烧彝陵,吴人上峡烧蜀兵,鼍鼓连天动江水,卧龙空守八阵营。平生只解吟梁
父,错料关张比田古。……荆襄湘越势首尾,谁令骄将开兵端?江湖咫尺不相顾,空复驰驱
五丈原!……

  当时读罢大喜,急录寄以告家中弟妹道:“当世经师,也同我辈夙昔一般见解,曷速快
读”。弟妹传诵,喜亦不胜。宋儒之论,尚属迂阔,似未入骨,英雄心事,不能服也。湘绮
先生,纵横儒侠,为世所称,此诗足令诸葛不寒而栗,从而首肯。清初王船山先生,即有似
此论议,无形流露,自亦英雄所见略同。惟船山但说云长刚愎自用,诸葛无术指挥,所谓不
肯明斥古人,为请葛少留余地意耳!据余所见,就当日情形,细为推测,云长与备,同起患
难之中,自家材武,曾不让人,史言诸葛初临,关张不悦,似于诸葛即能何等折节恭顺,更
处处受其节制,此为人情所难,何况英雄疏忽,可决其万办不到。孔明一介书生,南阳高卧
,无人过问,还喜自比管乐,一旦玄德百般推崇,奉迎备至,已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目中—
位威名盖世的云长,独不甘居卑下,随意酬对,心口自亦难于释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种纤芥微嫌,就不免日就月将,酿成日月之食了。后来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六出祁山,
鞠躬尽瘁,看来不尽由于感恩先帝,或竟出于我负伯仁的一片衷肠,激发起来的!而到此地
步,成败利钝,也就自知不可逆料了。故陈寿三国志,看清诸葛此点,不善将将,只说他一
句:将略非其所长,这是古人不肯尽言的长处,只令后世从此六字着想,则当日情形,即能
长思得之,而是非亦见了,所以谓之史笔。到了湘绮先生,身为儒侠,议尽纵横,一己周历
兵间,往来湘蜀,失时不用,怅触怀古,回帆挝鼓,击碎唾壶!不觉一时感慨,无意中将两
千年底帐,冲口揭破,却亦言出无心,并非拨开了灰,还要寻孔明细算,故意与他捣乱,诸
君子以为何如?”周子言讫,大众一齐鼓手,赞服他这一大段崇闳透辟而又忠厚委婉的名论
。此论一出,便压了卷,于是相与太息诸葛不已。

  左戴二子,出身军校,军事学问湛深,战阵经历更富,乃又从将略一语指其得失,果然
诸葛确亦非其所长,其不能遂成一统宜也。二子之谈未终,东方已白,时军阀纷争,海宇骚
动,良夜长谈,偶然方得,卒不可续,续亦匆匆而散。闻鼓鼙而思将帅,愈觉统一材难,对
秋风而歌猛士,愈怀时势英雄不已!正不知今日时势所造之英雄安在?而未来英雄所造时势
,又何如也!渐对诸葛不敢多持苛论,以相厚非,人同此心,遂竟互约不谈,四目相看,无
不悒悒寡欢,皆至无法遣闷。

  一夕,坐中忽添佳客,为丹徒宋子小甫,才清体弱,善病工愁,小疾新瘥,来成不速;
同人羁旅他乡,怜伊憔悴,群思慰藉,欲整清谈。周子忽道:“日来拟编战史,以纪民国英
雄。”众因乘之,抵掌而谈,屈指而数,首溯民元人物,代撰回目,以次而下:为袁世凯顿
兵信阳州。黎元洪夜走武昌府,黄兴兵败走江宁,孙文弃位计总统,渐至李纯兵进九江口,
林虎大战小孤山,蔡松坡云南起义,陆荣廷广西称兵;又有吕超兵入成都府,叶荃暗袭天水
县,于右任兵困三原城,刘存厚败走神宣驿。不过数了七八年,已无一日安宁,竟是四海波
腾,万家烟灭,民生凋敝,元气摧残!大家同声浩叹,谁也不愿朝下数了!本来想助高兴,
转成神消气沮。

  周子有识,不许谈今,重来说古,以稗官为限,乃及水浒,许为盗经,吴用宋江,颇开
舌战。或举其续部,又及荡寇志,众瘕疵之,谓著者军事学识,非常粗疏,笔墨语言,更无
分寸;写陈丽卿刘慧娘,非如唐传樊梨花,即似三下南唐刘金定,终不离一类卑陋旧稗官弹
词恶习,不足言也,不如仍论三国演义。周子等意兴飙举,又竟一夜。遂道:“民国伟人战
略,愈益无地恭维,战史之作,曷即作罢,三国时势,既造有若许不大不小英雄,何妨即为
一干英雄,代造完成一统时局,以续演义,以正三国以祝民国,以启稗官,殆无不可。今戴
子既为马超抱屈,便可首集同人,齐合心意,共将一部二千年旧案,快意推翻,来为马超赵
云—时名将抱打不平,令其吐气何如?然文章游戏,虽说纸上谈兵,随心所欲,而所有人物
性情,军事编制,作战进退,机谋策略,一应事情,却须正当于理,相准于情,不违时代,
不入新知;即采演义原来体裁,期以符合,中间主旨,应极言兵凶战危之道,严申黩武民受
之戒!军行所至,犹如飞蝗蔽天,草木皆尽。纪律之兵,民犹无可避祸,无纪之军,曷丧偕
亡,只在自焚迟早间。这宗古义,不惮反覆开陈,以昭炯戒,是为本书立言第一要义,未可
以小说荒唐,自小而自陋之也。”

  群义既定,商由左子任编制调遣,鼓手任考证舆图,张子任参议计划,曹子任后方支配
,周子自任执笔,曹子从而副之,以助添毫。自此一日一日,演将起来。独周子执笔之初,
回首童心,平白地又重添无限感慨。正是:

  青灯受读,想当年卯角之时;绛帐生悲,忆故里嬉游之日。欲知如何翻案,且听下文分
解。


  异史氏曰:此一部三国史论也,有总论、有分论,有人物各论;有政治、军事、伦理、
文学,诸学问;有社会、男女、忠贞、善恶,诸界说。而无中生有,极空中楼阁、烟云飘缈
之奇,按之则虚而能实,尽虎啸龙骧风云变色之态;特令人搅古怀疑,有不信正史之根,真
才子生花笔也。乃文章浩翰,洋洋数十万言,钜制之作,起因于儿童嬉弄,青灯受读之时,
以使豪杰英雄,于地下后而吐尽肮脏之气!大憝巨恶,尚于千百年后,不免诛心褫魄,莫逃
斧钺之诛!不亦奇哉!是又何异孔子春秋之作也。然春秋之作,仅能使乱臣贼子惧而已,未
尝能使正人君子贤材英杰,色然欢也。今为之造时势,造英雄,不徒使贤材英杰,一一欢颜
,且能使三国人材,一齐吐气,必古人之缺憾弥,而后胸中之块垒消,夫岂曰吊古也哉!吾
知古人地下有灵,必一读一击节,将籍是书自赏复以自吊也。能书中书外,人人皆吊,人人
皆欢;以至于不吊不欢,悠然两忘,如是而此书不得不传,不更奇哉!奇事奇文,真所谓前
无古人,后无来者,安得不读之而痛浮大白!

  奇书之出,不过起因于三两儿童,而奇书之作,又由于获读半章诗赋;于是放胆著笔,
成此奇文,不惟古人因之色然以欢,慨然以叹;即当代经师,如湘绮先生者,亦将掀髯地下
曰:后生可畏!不图吾且因此而别有所传也!不又奇哉!传古人乎?传今人乎?抑将自传乎
?问之著者,果作何转语以答我也?又何今之可伤欤!惟无可传,乃始可伤。虽然,著者传
矣,湘绮传矣,今之不足传者,亦无庸多伤也。惟其无传,更不必伤;如或可传,则伤宁不
多事。不伤之伤,是谓大伤;故吊古无非伤今,而伤今固莫如吊古也。湘绮必曰:匪古可吊
而今可伤,老夫之徒,必为我传顾传湘绮者,每于周氏,斯独非咄咄怪事!可谓有缘之至乎
!涉想成趣,为之大噱者累日。

  稗官之家,汗牛充栋,今之卓尔操觚者,舍邯郸学步无由也。自小说故分门类:为侦探
,为言情,为社会,为武侠,一分再分,邻于市估,于是小说且不可读。不知小说即文章也
,千古文章妙手,无不自真炉锤。古之所传,如三国,如红楼,如水浒,如聊斋,如儒林外
史,如镜花缘,凡脍炙人口者,殆无不各辟蹊径,不同于人,曾有何门类可分定于一范乎?
其步后尘者,曰续,曰后,曰再,乃皆不得并肩以传。是故知文章无定法,非可有类以传世
也。世人独喜以此号召,真所谓不知文章为何事,小说为何物者,眩丑而已!颦者之美,岂
必病于捧心欤?因知捧心之不得为美,而美亦不尽在捧心也,倘使捧心即美,则美人双腕,
遭物必不使齐伸。浣纱时之美,抑又何如?曰:其美在病,然则病而即美,死当更美,愈无
是理矣!美自天成,文章亦天成,效颦之不得为美,盖犹文章之不得相同。而更可以类相从
也;以类从同且不可,而况人云亦云,等于剿袭,是岂可以卒读耶!

  旧小说喜续,新小说喜复,皆不能自为文章,亦不可列于文章,无非拾人牙慧,徒污小
说名称而已!不续不复,则非别出心裁不可。吾于此书得之。何则?旧小说封锁不可续者,
独三国演义,根于历史,不可续也,乃不续而续,续而不续,因古人之名,而变古人之迹焉
。新小说,无不各如其类者,独翻案一类,向所无有,是不复也。乃不脱历史面目,而成历
史小说焉,则又不复而复,复而不复者矣。碧空之谈,向壁而造,无一处不大厌于人心,无
一事不悉合于情理,此诚绝妙文章!麟经之笔法在实,此书之笔法在虚,以白描为断案,寓
臧否于无形,谓非小说圣手可乎?且不刘以小说视之,真太史公所应为搁笔者也。故曰:此
一大部史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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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话说千古相传,那来信史,人生在世,必重人伦。我国有五千年历史,肇造民国,只十
余年。以前岁月,都为君主一味专制自私,乌烟瘴气,大家眼热,自然皇帝闹个不断,此仆
彼兴,你争我夺,真是改朝换代,杀人如麻!篝火狐鸣,挥戈问鼎。一登大宝,新的称天命
,旧的诛一夫,新的附风攀龙,旧的除根斩草。夸说兴朝,自称盛德,沽名钓誉,便又来修
前史,猫哭老鼠,本为哄人,那里信得!若问执笔之徒,不是前朝旧臣,便是新朝功狗,战
栗归命之余,匍匐天威之下,一个良心早丧!一个气骨毫无!一般都是不识人间羞耻之夫!
阿谀求容,摸棱固位,自保性命都来不及,那还顾得后世唾骂,敢不歌颂新朝,贬削前代;
内讳外讳,以辱主知,不但十分避忌,且须百般附会,才能著成一部加官进爵录,仍莫测天
颜喜怒,要他去学董狐,真无这种胆量;自求独有千秋,尤无这种心肝!如此一来,一代史
书成功之日,便将前朝史迹,遗存的一点踪影,一并化作灰飞,送上云端。所以古往今来,
并无信史,除起枯骨而问之,或尚能言一二,此外觅遍人间,恐竟不能得到只字的信史了。
有心人痛心疾首,乃著野吏,以遗后人。读书之士,好古敏求,因重野史,不厌多读。枭雄
辈出,知正史欺人之力日微,复依正史,亦著野史而乱之,于是野史又不足信;其足信者,
皆不同于正史者也。即如三国演义一书,迷人最甚,其大体同于正史,而称诸葛将才,非附
鬼神,即同儿戏,安危大计皆失之。请葛殆不如此,是此类也,盖不足信云。

  说到人伦,亦以帝王之故,后增为五。古者朋友自抑,以君臣相谦,动曰主臣,帝王既
起,假名为用,圣人垂君臣之义,比于朋友,不许人君妄自尊大;是君臣不过称谓,伦常合
于朋友,本无此伦,竟出诸上而冠于首,岂不大谬!卒以人生只有四伦,民主一作,不倒而
倒。其余四伦,人既不能一日无家庭,复不能一日无朋友,自不可灭而必重之,苟违此义,
无异自弃于社会。天地虽宽何以自立?故忘恩负义,弃亲卖友者,将必无地自容。

  三国演义,称徐庶怀才不遇,市上佯狂,杀入报仇,荐贤走马,固豪杰也。而感刘知遇
,致身图报,忽将其母忘为将护,生被程昱冒充手笔,诳入许都,致成不忠不孝之徒,而死
老母!与王陵赵苞辈,一例抱恨终天!其择交不慎,知母不明,谋人不忠,事贼不智,何至
如是!虽说才人疏忽,策士纵横,但抱各为其主之心,都无推己及人之念,而徐庶既亦人材
,不当竟至如此不可收拾也。有谓古之谋臣,即今之政客,类多溪刻尖酸,不留余地,方以
类聚,始友程昱,阴谋无后,鬼神所忌,宜蹈此报,此仍过信乱真野史之言。比游京师,于
烂纸堆中,市得古本三国旧志一册,所言三国战争,诸葛徐庶一切行动,均不同于相传之演
义;三国结局,且不同于正史。后有跋,跋谓三国史籍,亡于五胡乱华之秋,世传正史,出
于伪作!胡恶言汉,故以天下属魏,魏者伪也。又以故老相传中兴,流在闾巷,不可尽掩,
则于昭烈书正统以乱焉云云。是三国野史,其真者尚在人间,亟思以广流传,惜早佚失前半
。其书自赚徐母入都始,亦不知何人所作,要自可信,爰参酌而录传之,更名反三国志,以
别演义。

  书归正传,却说曹操听从程昱之言,将徐庶母亲诳入许都,教程昱好生侍奉,赚到手笔
,假造徐母家书,不言曹刘短长,只说年老多病,久不见子,倚闾深念,寥寥不过数语。加
缄封固,差令在馆侍役,与庶同族的一名乡人,教以语言,许之归来重赏。此人小名狗头,
心术素坏,贪金声诺,去到新野,来赚徐庶,改事曹操。当下收书领命,辞过程昱,径奔新
野而来。一路夜宿晓行,不数日,已至新野,投书求见。

  时玄德正因单福军师说起,当世贤材,有琅琊诸葛亮,襄阳庞统,人称伏龙凤雏,皆具
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民之略,均在此间襄阳山中高卧,极力推荐。玄德大喜,立备二分厚
礼,命关羽往南阳卧龙冈,聘请诸葛孔明先生;张飞往襄阳庞德公处,聘请庞士元先生,并
嘱县中预备迎接。关张领命,单福军师又嘱咐二人不少言词,亲自送出门外,候其登程去讫
。回身进内,不到一刻,忽见县役走来禀报,外有军师乡间人,说奉徐老夫人命,来见军师
。单福闻言吃惊,即令引入相见。来人礼毕,呈上书信一封。单福忽睹封面老母手笔,眼中
泪落。玄德不知何事,慰之道:“军师勿忧,曷拆此书视之!”单福将信拆开,上写:“闻
汝近佐刘使君,十年游荡,幸可立身,老身为曹公迎至许昌,年老病深,恐难相见,……”
以下字迹,顿然模糊不明,似老人手颤所书,不可复识。单福读罢,挥泪痛哭不已,玄德对
坐相感,亦欷歔不置。

  单福哭罢,问来人道:“来时太夫人进膳如何?”狗头道:“小人来时,太夫人思念军
师,日止一粥。”福闻言,愈觉悲痛,对玄德曰:“福不材,本欲佐将军共图大业,今老母
被囚,方寸已乱。不能更在将军侧矣!敬启将军,仆实姓徐,名庶,字元直,颖州人氏,因
杀人出走,变姓名为单福,蒙将军不弃,获侍左右,将军大仁大义,定不忍庶母以庶故,囚
死许昌,倘令庶得见老母,德恩如山,没世不忘!”玄德惨然道:“军师何出此言!备一时
疏忽,未能奉迎太夫人,致高年而入许都,军师又无兄弟,备何敢以一己遇合之私,妨军师
人伦天性之孝!只乞少留祖道,以申微恋,军师即可摒挡一切,早赴许昌侍养承欢,同为汉
臣,何须介介。”庶闻毕,甚感玄德光明恳至,十分仁义,不觉流涕下拜。玄德伏地相还不
迭,便命左右治酒,与军师饯行。

  酒过三巡,人报赵云巡防回城,进见玄德。玄德命云入席相陪,并告所以。云以前破金
锁阵时,得知单福才高,人为叹服,忽闻将行,心中凄然,面含不舍。庶亦服云,甚为投契
,相对更觉感怆。酒筵未毕,天上乌云四合,忽然大雨倾盆,一连三日三夜,庶不得行。新
野城中,水潦纵横,城外更泥深没膝。徐庶见母心急,不顾所以,天色稍晴,便辞玄德,带
一随从,与狗头上马出城。玄德与赵云孙乾简雍及全县僚属人等,送至城外,犹自依依不舍
,徐庶拭泪阻之。玄德见不能再送,一时悲从中来,不觉放声大哭。一行人无不落泪,惟有
下书狗头,见徐庶果能中计,不难获赏,心花怒发,面上独呈喜色。却被赵云看入眼内,忍
住未言,径同玄德等与徐庶洒泪而别,随护玄德,一同还城,只心下狐疑不已。玄德回城后
,仍命赵云出巡属地。云须命,因一人愈想愈疑,觉得必有别因,惟恐徐庶在路,有何不测
,且不去巡防地,连夜单人独骑急急出城,竟暗地追踪徐庶而来。

  却说徐母应该五行有救,这下书人狗头,原是个乡下农夫,向未骑惯马匹,又遇大雨新
晴,泥泞路滑,深不见路,只随徐庶马后追赶。行至一处,路有大石,庶马越过,狗头慌张
驾驭,马性忽劣,前蹄一起,马如人立,前足方落,后股猛然朝上一掀,登时将这狗头从马
上摔成筋斗,跌在石上,两只狗腿,顿时骨断筋折,受伤甚重。徐庶在前闻声,勒马回视,
救之不及,急于见母,顾他不得,忙令从人就近寻一人家,留给养伤费用,嘱其在此安心将
息,供伤愈再行起程来许。加上—鞭,两骑向前,如飞去了。

  却说赵云飞骑来赶,追了半夜一日,未能赶上。次晨早发,走了二十余里,仍旧毫无影
踪,下马向土人动问道:“此地何名?可是赴许昌大道?“土人道:“此处地名长秋镇,正
是许昌大道。”赵云又问道:“前有三骑,何时过去,曾否见着?”土人道:“不曾。”忽
中有喜发俏语者,从旁羼言道:“我见马有三匹,人却两个,只恐不是。”云心异,细加盘
问,那人道:“有一人在此养伤,那二人已自去了。”云益惊道,军师危矣!因乞指引人家
,急往视之,则下书人也。胸怀复动,略示安慰毕,便央土人抬回新野。来到营中,云先入
帐,喝左右将那人扶上,只见那人面色大变。云盛怒道:“速将此贼,与我碎剐报来!”那
狗头匍匐入帐,正心中忐忑,一声令下,吓得魄胆皆飞,大呼冤枉!左右一拥上前,便来捆
绑。云又止之,怒问道:“尔奉何人所差,敢来新野行事?尚有何冤?”狗头泣道:“小人
不敢有诈,将军恕之!”云励声道:“送别徐军师时,而汝在旁喜形于色何也?尚得敢言无
诈?”狗头停泣,觳觫视云,半响不语。云忽色霁取案上令箭,一折二段示之道:“尔将许
都来此实情,从速直说,便看军师分上,更当为汝疗伤,我若斩汝,有如此箭,再敢隐匿丝
毫,便须行刑。”狗头抢地哭道:“愿将军饶我,小人之来,固程公之命也。”逐将假书来
诳,前后情事,详细供明,咬牙切齿,深恨程昱,又因创伤大作,呼痛不已。云令左右牵下
安顿,即驰马县衙,来报玄德。

  赵云刚至衙前,只见张灯结彩,遍布衙内,略问门役,始知云长已将伏龙聘到,悬彩迎
接,现已在内。云急步入二堂,恰遇云长抢出门侧,撞个满怀。云长道:“子龙何事慌张?
”赵云道:“闻伏龙至,急欲入视其人何如,公亦如此慌张何也?”云长笑曰:“前来告子
知耳!”相与大笑。云逐将心疑追庶,获到狗头始末,及已供明行诈,一一语知。云长深爱
徐庶,闻云言,尤为着急,忙携云手,回步入内,侧首语云曰:“人言诸葛,有神机妙算之
才,胸多奇计,今已来此,曷即以此事试之?”赵云道:“军师之去已远,如能将军师追回
,老母救出,破操诡计,我辈方可心服。”云长颔首。

  两人挽臂,进入后堂。赵云参见玄德毕,玄德引云前谒伏龙道:“此诸葛先生也,吾新
军师,天下奇材,宜共师事之。”孔明逊谢。云礼罢,与云长一旁就坐。孔明四顾,不见徐
庶,说道:“子龙将军,四海交称英雄,闻名已久,幸获识荆,使君帐下文武贤材,皆已觌
面,亮何幸焉!故友元直,独安在也?”玄德因以徐母来书,庶已还许告之。孔明闻而大愕
,顿足长叹道:“噫!元直母子将骈死矣!”玄德甚惊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孔明道:
“元直母性刚强,深识大义,使君仁义,与曹操权奸,天下共见,贤如徐母,岂愿招子事操
,身在樊笼,来书有诈,元直急不加审,一至许都,徐母必怒其子不知母,复怼其不明不智
,轻于去就,怨艾交萦,益之以怒,徐母必自戕矣!元直孝母,何能独生,故曰将骈死也。


  云长赵云在旁闻言,不觉抬头举目,示意而笑,二人均暗暗心服。云急将追赶元直,讯
明狗头,—切情由,陈说明白。玄德如梦方觉。一时情急,手足失措,急道:“备无状,不
能辨伪,又不坚留元直数日,以待先生之来,致入奸计;是我负伯仁,备之罪也!今得先生
料事如神,必有奇计,能解元直母子之厄,出备于罪,敬屈先生即就军师之位,设妙策而救
之!”言未竟,起身拜倒于地。孔明伏谢说道:“亮与元直,情逾手足,安敢袖手不救,愿
使君勿虑,惟元直行已几日?”玄德喟然道:“三日余矣!”孔明道:“去幸未远,若元直
于路,能绕道往别水镜,水镜先生,必省伪书破绽,而留元直,此天幸也;所虑心乱不往,
则失之而亦远矣,当为两顾之计,此非二将军亲往不可!”玄德即请上坐发令。孔明鞠谢入
座,召云长至前道:“二将军赤免马,日行千里,一日间便能追及元直,惟须先过水镜先生
庄上视之,如不在彼,再奔许昌大道追赶,必令同回。”云长领命,飞身上马去讫。

  孔明顾玄德道:“前败曹兵,所得曹仁李典营中令箭,及军士衣甲何在?”玄德即命人
在库中取出呈上。孔明就案,修书一封,唤赵云近前道:“将军持书,混入许昌,亲投徐母
,徐母自能依计脱身,当令云长领兵前来接应,沿路小心将护徐母,一过叶县,非君之责,
不得有误。”并告以如此如此。赵云大喜,领取曹兵衣甲数副,令箭一枝,接函遵命,改扮
去讫。玄德至此,心下释然,即请孔明后堂饮酒,为军师接风。孔明笑道:“即日士元当至
,须先烦其随同翼德三将军,暂驻襄阳,提防曹兵复仇,可嘱缓来新野。”玄德依言,又命
孙乾送信去讫,乃一同入宴不提。

  却说徐庶心乱如麻,领路的人,半途跌伤,失去向导,于路马不停蹄,急急前进,渐至
迷路,走入岔道,却误向荆州方面而来。前途忽见一溪,来到溪边,所有上下桥梁,乃被雨
后大水尽行冲倒,一眼看去,却无渡船,乃下马徘徊,不知已至何处,忙觅土人问之,以便
求渡。土人道:“此乃儿童能道之檀溪,最是有名,而先生不知何也?”庶大骇道:“为何
竟绕至此间?”因念狗头不止,更不知伤势何如,憾与从人皆不甚识路径,如此何日得到许
昌!知不可渡,策马前行,心中闷损,人马皆已疲乏;远远望见司马德操庄院在前,因思入
内作别,稍以歇足,更求觅一引路之人,免致再误。进得门来,只见水镜先生适与崔州平,
正在草堂之上,相对奕棋,承彦一旁观局。忽报徐庶来到,三人辍棋揖坐。童子献茶毕,水
镜道:“元直不居新野,以辅皇叔,来此何为?”庶告知一切。水镜道:“太夫人手书安在
?”庶自贴身取出示之。

  水镜接书,略一阅看,展颜大笑,掷书于地道:“元直生性聪明,乃被人掇弄至此,可
发一笑!”庶就地拾书,再加细视,仍不能明,瞠目而视。水镜道:“此伪书也!太夫人病
中手书字迹,前文既不得若是端整,后半又不能如此模糊,显为冒仿售诈甚明,何竞不省耶
?”庶闻水镜指出疑窦,十分有理,及恍然大悟;更将手书笔迹细察,不但模糊之处,故意
做作,容易看出破绽;即其端整之字,亦有数处点画与徐母平生手迹,大不相同。明系为人
模仿,更无可疑,不由自悔心粗,由惭生恨,遂谢水镜道:“非公指教,庶惟一意忧母,蔽
聪塞明,将永堕雾中,今幸半途察破伪书!然如此奸谋,是非欲致庶赴许不可也,不赴则奸
计将更深,老母必更危,方寸今已更乱;庶意无论真假,以去为是,乞公为庶更展一筹。”
水镜道:“不可去也,去将再误!”庶曰:“能缓老母,可顺奸心,庶至而操之谋息矣,何
至再误?但求老母得安,庶得一面,死且甘心,奈何不去?故今虽省伪书,必仍赴之,庶志
决矣!”

  徐庶言讫,即欲起行。水镜厉声道:“元直岂真不知母者乎?何一愚至此!操谋能息,
母不能全,王陵赵苞之事盍细思之!”庶始如受棒喝,悚然退坐,不觉泪如雨下,重揖水镜
深谢之道:“庶知罪矣,真几再误,使庶不陷于不孝,皆公之德,永不敢忘。”水镜复从容
笑言道:“此本不难知,必操曾求手书而见拒,始谋以伪书来诳,能拒则不危,未拒则不伪
,吾于此书为伪,而尽察之,元直心神大乱,尽失智计,故失察耳!要知万不可赴,赴则母
激怒而子陷井,祸均不测,元直在外,吾料操断不敢危太夫人,以自急其敌使于君外更益一
母,厚树深仇,操不为也。或更谬为恭顺,奉养有加,存恤周至,外沽名而内结恩,收买人
心,舍此将无他策,放今不赴,母子终能相见,今赴则子固欲见母,母或不欲见其子,将如
之何?自速其危,无法可救,事有不忍言者矣!既识其谋,必反其智,乃即使操代吾子职,
令之大失其算,有何不可!操致人不得,反为人致,从此老奸之魄褫已。”言竟,哈哈大笑
。又道:“元直今可决其不去,而明高祖之得天下,始于杯羹,所谓反兵上智乎?”徐庶收
泪感佩,黄崔亦俱拜服,及闻水镜此言,亦同声来劝徐庶勿去。庶曰:“先生推不匮之仁,
明全孝之义,警其昏愦,教以智计,迷梦为醒,茅塞大开,庶何敢去!独老母不出虎口,人
子之心,终虑其危,是以深思未答耳”。言讫,趋水镜前下拜说道:“惟公怜而救之!”水
镜急起道:“元直不必如此,吾知元直,母不得出,智不再生,亦将无以辅人,亦为筹之熟
矣!复坐,吾将语汝出母之道。”

  正言间,鸾铃响处,童子飞奔而入,正欲启告,水镜闻声,抬头—看道:“来矣!”忙
起相迎,则云长自外迈步而进。入门未及为礼,一眼先见元直,凤日大展,喜道:“军师果
在此间,诸葛所料不差也。”于是礼毕。水镜急问道:“二将军奉有何命而来?”云长道:
“羽奉兄长与卧龙将令,来请元直军师,速回新野,原书有诈,不可赴许,羽尚奉有他令,
即请偕行,不得耽搁。”水镜道:“容更相问,孔明到已几日?”云长道:“两日。”水镜
即顾徐庶道:“元直还速行,不出十日,太夫人至新野矣,适所欲语,不必再告,诸葛已代
为策之,更胜吾计,速去速去!可问二将军尽知。”云长笑而不语。徐庶将信将疑,无精打
彩,只得辞过水镜及黄崔二公,同云长一路上马出院。云长于路说道:“军师自遵故道回行
,羽不再陪。”言讫,怒驰神马,自投博望营中而去。徐庶目送云长去远,亦携从人,重返
新野,与刘备孔明相晤不提。

  却说徐母自被曹操诳入许都,程昱不时至寓探问,不甚寂寞。这时程昱算计已定,自得
手书笔迹后,十余日已不前来现献殷勤,徐母门前,自是日加冷淡。一日黄昏,徐母膳后静
坐,忽报程大夫差有军士送信,并衣物前来,有话面禀。徐母命进。来人罄折呈上书信一封
,衣包一个,退立于旁,恭敬候命。徐母高坐堂上,早睹来人昂然入内,身材雄武精爽非常
,心羡程昱手下,竞有如此军士,又见进退中节,十分知礼,不禁亦为改容。略问大夫起居
,然后拆信观看,看毕,仍向来人打量一番,点头称叹,徐徐言道:“程大夫请我过府散闷
,可有车辆在外?衣服现可不用,仍请带回。”军士禀道:“车辆备妥,现在门首伺候,即
请太夫人发驾。”徐母颔之,略嘱侍女小心门户,并不开动衣包,正眼一视何物,即将原包
,退还军士,令其引路,出门登车。军士随跨车沿,加上一鞭,那马拖着车已飞驰前进。

  徐母在车,暗自提防,留心外视,却见此车两三弯转,避去热闹街市,径向许城西门而
来。徐母亦不作声,车到城边,见有把城兵丁,上前盘诘,军士即于车内,摸出令箭一枝,
仅向一扬,车已出了城门,上了大道。徐母以此车已然出了许昌,更须戒备一切,愈屏声息
,但看此车何往。初更时分,车已行至一处,前有大桥,桥边停有货车三辆,上装布疋药材
,各有半车,在此歇足。车下桥头,均有客商模样之人,分开散坐于地。此车尚未走近,车
夫扬鞭三响,一声胡哨,地上之人闻得,均行立起,飞步奔来车次,团团围住,一齐声诺道
:“恭迎将军。”军士道:“已否齐备?”众人车下答道:“均已齐备,小卒们在此等候多
时,此即八里桥也。”言讫,车已到桥停住,军士跳下车沿,挑起车帘,躬身启道:“即请
太夫人换车前行,望太夫人勿惊。”启毕,抬头一视,车内并无徐母踪影,只见一乡下老妪
弯腰拱背,走下车来,向军士裣衽道:“子龙将军劳苦,妾身就此拜谢!”原来老妪即是徐
母,自在车内改换,军士即赵云也。云见徐母,改换已妥,无人能识,不禁大喜,当下更不
怠慢,即令兵士将货物并作一车,自身军服脱下,连同各车所匿曹兵服色,打成一捆,系以
巨石,投沉桥下。二车一载徐母,仍由赵云随车亲护,一载兵士,假扮客商,轮流入坐,昼
夜兼程,急奔新野而来。时当中旬未半,皓月迎头,如同白昼,只一夜一早,已过襄城而去


  却说程昱以徐母插翅难飞,未来十分在意,无心奉承,久亦不愿枉顾,自喜骗到真迹,
大功可成,—心一意惟坐待徐庶入网,日盼其至。这日无事在家,忽又涉念,计算时日已久
,往返程途,早应到许,何竟茫无消息,并去人亦不见回,深恐别有蹊跷,或者新野有人,
识破此计,狗头竟已被杀,不由心下着慌。便思以久未问安为名,亲到徐母寓所,窥探动静
。遂一人踽踽而行,到门时尚自低头乱想。门公禀道:“昨日军士相迎过府,太夫人今犹未
回,何大夫又来问讯?”昱急道:“何人遣迎?”门公道:“大夫也。”昱骇道:“怪哉!
我今在此,并未相迎,奈何不来报我?”门公道:“大夫所迎,又何他报,今请速回,必仍
在府。”昱怒极,情知此人不足与语,急询来迎军士车辆服色。门公说毕,程昱不觉怨恨,
填胸晕倒于地。门公急忙来扶,猝不能起。门公私语道:“大夫似有心疾,今果病也。”昱
两耳能闻,胸中愈愤,半日始苏,直前批之。门公扪腮且却道:“我扶大夫,大夫何尚批我
颊?”昱不顾而行。门公呶呶自言自语道:“人言尔背恩忘义,今始亲见其事。”昱住足斥
之曰:“狗!尔何言?尔纵徐母,会更捕尔。”门公大怒,见昱仅一人,殊不惧,公然操杖
来逐,昱乃逃。门公力阖其扉入,退而大瞿,亦立遁去。及坊官来捕,则已空无一人。昱扶
病来报曹操,说知一切,操大震怒,急命上将曹洪乐进二人,火速入府,令领飞骑八百,分
途并力追赶徐母,及不知姓名军士一名,毋令脱逃,如于中途捉获就地开刀,将首级回报。

  曹洪乐进二将领命,点兵如飞来追徐母。这时徐母早过襄城,二将算定徐母乘车,自己
乘车马,虽隔一日一夜,不须半途,便可赶上,故在后亦不分日夜,督兵追赶。那赵云假扮
商民,护定了徐母,在前急急趱程,一路关津,均被朦过。这日将出叶县地界,心中渐定,
忽闻后面马声嘶动,因于车沿回首,只见远处尘头四起,似有大队人马追风而来。云料知心
是追兵来临,忙即乱鞭催车。车轮风动,滚滚而前,行又数里,已出叶县,再行回望,却见
旌旗蔽空,千余马队,翻动银蹄,果系在后追赶,相去约只半里,霎时便可追及。自虽不来
畏怯,惟虑徐母在车惊怕,不便厮杀;又值手无寸铁,何以抵挡!心中大费踌躇,后面呼声
动地,曹军已山崩川倒而至,云只以身伏沿,死命加鞭,一心逃避,不知所计。转过一个山
坡,后面人喊马嘶益近,大叫前车慢行,声声不要放走徐母,震山欲裂。山坡刚过,又转过
—树林,忽有一彪人马拦路,云大骇,不得收车,竟然闯越过去。却闻马上一人叫道:“子
龙来何迟也?”云拭汗回首急视之,却是关公,云乃大喜。方欲答言,关公已跨马横刀,向
前迎敌曹兵去了。

  却说那曹兵雷轰电掣,卷地而来,见二车驰飞前逃,知必徐母在内,赶了半日,看看赶
上,转过山坡,前车忽然不见,转过树林,猛抬头,只见旌旗乱刮,杀气迎人,五百名校刀
手,—字儿排开,前面一人,身骑赤免追风马,手执青龙偃月刀,不是别人,正是那汉寿亭
侯关云长,领兵在此,挡住去路。关公驻马横刀,早见来将何人,马背拱身大叫道:“二位
将军,别来无恙?”曹洪乐进二马当先,见是关公,同时大吃一惊,麾鞭急止三军,军士早
亦望见,一齐倒退,后队潮涌而前,收马不住,立时践踏无数。曹仁乐进不敢回顾,急忙勒
住马足,先来答礼。关公微笑开言道:“某家在此,等候多时,即请二位将军收兵,止于此
地,勿再穷追;回禀丞相。只说关某当日,丞相不忍令失兄弟之情,敢求今日对于徐庶,亦
毋忍绝其母子之爱,言尽于此,后会有期,关某去也!”说完,将刀身后一指,五百校刀手
,登即回身,来赶赵云前车。关公一人拍马提刀,从容断后。曹乐二将,明知不敌,眼睁睁
望着关公后影,马尾飘潇,前面兵卒如云,拥定徐母,一车居中,飞驰而去。四目相视,面
上均各失色。只得长叹一声,重来检点受伤人马,收兵回报曹操,自去请罪不提。正是:

  白羽初临,便觉风云变色;黄泉不俟,复为母子如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三国之不得一统,由干诸葛非一统之材,隆中坐对,仅许三分。卒亦只定三
分之局,其与孙刘,材智匹敌,自知颇明。刘备时当狠狈失据之秋能分鼎足而立,已出非望
。故三国之成,自以刘备得诸葛始,而诸葛得自徐庶走马之荐。未荐诸葛以前,诸葛无由出
,三分不可定,是即非三国史也;非三国之史而翻其案,是为冗笔。又三国之主,以曹操孙
权刘备三人当之,其他不与也。三国演义前三十回中,皆为黄巾宦官内外交煽。以致群雄四
起之史,共书主张由合而分之理,自不得不追溯大乱之源。而董卓孙坚袁绍袁术,以至孙策
等,此仆彼兴,下至张绣张鲁李傕郭汜之辈,扰攘无忌;余如王允之忠,陶谦之让,董承之
义,祢衡之正,吕布之雄,陈宫之智,无非为三国前驱,其事虽不无可传,要均非三国史中
主要人物。入三国史后,即尽死灭无余,不足叙也。非三国史之人物而翻其案,是闲笔也。
冗笔闲笔,善文章者所不屑为,著者以不相干三字而尽去之,下笔即抓住正史翻案,此为文
章有法,不闲不冗,即谨严义例,又岂能以不耽搁工夫,遂或可一一湔雪之乎?是非不为湔
雪,盖不可湔雪也。读者勿为著者从人生在世不可无家庭朋友等一段文宇说起,故意引至做
书人心肠,要从此地发展等一派巧言瞒过,始为善读本书者。

  三国演义,仅言赉徐母家书者为心腹人,自称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云云,此必言徐
母乡人,也是姓徐的一个坏蛋!是教人愈加痛恨,加一倍写之笔法。后文跌断狗腿,方更大
快人心,亦见徐庶之误信,不仅在笔墨假造间,是证人证物俱全之说也,即由重加爵赏四字
,露出喜色,惹动赵云跟踵,盘出根底,可谓不虚点墨,针缕细密。

  三分鼎足,西蜀刘禅,有四十二年正位。而单骑救主,生死系于赵云当阳之战,故赵云
为三国史中最重要人物。然刘禅庸主,卒至出降,子龙地下之恨,具无已时也。则与其救一
无用之刘禅,曷若使救一有用之徐庶;又救人之子,不若救人之母也。三国中全人骨肉于生
死患难之际者,惟一赵云。故以之救徐母者,诚非赵云不可也。三国中救阿斗,以延刘绪继
帝统,是子龙第一大功,本书救徐母以存徐庶,使荐两贤,成一统,亦必令子龙成第一大功
。所谓非其人不使,而翻案之笔,始无一字无来由也。荐贤则由徐庶,救主则由赵云,正统
书刘,故第一回必将此二重要人物首举出场,读者幸勿草草读过。

  伏龙凤雏皆为元直之友,尝读三国演义,见其独举诸葛以荐,每窃怪之,其后赤壁鏖兵
,授计以脱徐庶者,且为凤雏;是何元直于友二人间,转若有所厚薄也。若言偶忘,其时玄
德且询及凤雏,元直因便,亦当双举,方称无乖于友道,今以元直双荐两贤,可谓为古人弥
平缺憾不少。

  三国演义,于孔明之出,详叙三顾之勤,孔明自比管乐,盖有辅主安邦之志,非可以隐
沦比也。夫隐则不仕,仕则不隐;以隐求仕,古俗使然。彼钓渭耕莘,未闻必须三顾也。奈
何大搭架子,坚要三顾,孔明宁不相去古人甚远,吾始终疑之,且堂上悬图,胸中指掌,又
似预备已久。虽曰出处之间,不可不慎;而乔模乔样,终觉不甚光明。此无惑三国阵前,每
逢诡计多端之骂也。演义中亦以微笔,每借张飞妩媚可爱之口,大叫出之;而世间妇孺不知
,反借借称道三顾茅庐不置。惟玄德枭雄,始折节卑躬,作明知故昧之态已耳。是演义如此
,实非所以尊诸葛者也。本书仅命关张备厚礼躬聘二人,而衙前张灯挂采以迎,已足备迎贤
之典,可称得体之至。至关赵试探孔明,实为奇材惊世群臣未服中,不可少之文字;亦推波
助澜,始呈曲折之文笔也,情中生文,而后安排计策,始见孔明出奇之妙。随手烘脱,而后
曹兵衣箭皆活,赤免如飞。否则便成刻版文字,读者将昏昏入睡矣。后再借重关公,勒马横
刀,是真能画出生龙活虎者,又俨然一出华容道也,文心灵活,可爱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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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回 战江夏孙氏雪前仇 让荆州刘牧惩后患

  话说关公拒却曹兵,赶上徐母赵云车辆,簇拥着径回新野,先遣人入城报信。玄德闻知
大喜,忙传令亲出迎接。徐庶阻拦不住,乃飞骑向前出城,遥见关公匹马奔至,以鞭回指道
:“军师速前,太夫人车来也!”徐庶慌欲下马,近前执辔,那赤免马四蹄翻飞,一团红火
,已滚向城里去了。庶急牵马前行,约五里许,望见人车蜂涌,即俯伏道旁以俟,母子相见
,不免抱头痛哭一番。又回身拜过子龙,因请换马,自来扶辕。于是赵马纵辔前驱,徐庶步
行策车而进,将至城边,早见玄德居前,众官列后,左有孔明,右有关公;俱恭候城门相近
。云一马先到,滚鞍而下,玄德举酒劳云道:“非子龙不足完军师天伦,几令操断吾一臂去
矣!”徐母车到,玄德躬身迎扶。徐母拜道:“使君以孝示天下,因人子而及其母,辱收贱
妾,恩德如天!重锡远迎,宠逾非分,妾不敢当!”再三固辞不肯先入。玄德遂偕孔明等前
行,又止衙前迎候。徐母入署,当厅重展拜谢讫,庶随母后,复谢孔明关赵相救之惠,自有
侍妾引导徐母,请入后堂,更与甘糜二夫人相见,玄德切嘱用心侍奉,即让东厢上房居之。
大排筵宴,庆贺军师母子团圆,人人心悦。

  一连三日,宴毕,玄德出厅齐集诸将,共议大事,权拜孔明领军师将军,徐庶为右军师
,庞统来时,为左军师,孔明徐庶逐谢,东西就座,玄德言道:“今曹操拥五州之众,虎视
荆襄,挟天子以令诸侯;孙权席父兄之业,坐据江淮,有独霸一方之志。备忝居汉室宗亲,
曾奉讨贼之诏,而率不教之兵,值屡败之后,地不过襄樊,众不过三万,器械粮草,时虞缺
乏,欲求立足,免吞并,犹惧其难,何足当安刘之重任;幸二位军师,大小将士,各抒高见
,共拯危亡。”孔明答道:“主公勿忧,亮夜观天象,吴楚分野,不日定有兵争。近闻景升
病重,荆州断难久保,一旦有事,以义赴之,则可唾手而得,此以地近交亲,曹吴所不得争
锋者也。俟得荆州,然后抚定零桂,西并梁益,南可出宛落,西可出秦川,北向以争中原,
主公讨贼之志,必有一日大暴于天下。为今之计,但当积储粮食,内用自固,养精蓄锐,坐
观时变,天下固易为也。可令云长率马步军八千,元直辅之,往屯襄阳;翼德领马步军一万
二千,士元辅之,进扼南阳;亮与子龙事主公安驻此间,简练士卒,用为声援,生聚教训,
与民休养,亮料曹兵新败于襄樊,旦夕尚难报复,孙氏积怨于黄祖,早晚必特寻仇,是二子
不至遽尔见逼;且吴不能越长江,曹不敢自陷于绝地,庶几日前之局可保,而未来之计可图
也。”

  玄德闻言大悦,即日命云长领兵,前赴襄阳驻扎,以徐庶为之谋主;调回张飞,改令南
阳屯守,以庞统为之谋主,进扼曹兵南下之路,兼护军师孔明家小,提防徐母覆辙。云长元
直受命,同领人马,庶入内辞别徐母,立时二人驰向襄阳防地去讫。

  不数日,人报三将军张飞偕左军师凤雏先生庞统已至,玄德亦命阖城灯彩相迎,署中设
宴接风,又是一番热闹。息军三日,飞性不耐,急催士元同拜新命,亦领兵赶赴南阳,前去
镇慑,专备曹兵。调拨已定,玄德自与孔明赵云,率领偏裨文武一干将卒,屯兵新野,随时
两地声援,昕夕计议练兵储粮各事,巩固城郭,真个日日招军买马,朝朝积草屯粮,顿时间
士饱马腾,人心尽附。那孔明负有管仲乐毅的物望,玄德早闻大仁大义的名声,荆襄九郡豪
杰,一旦向风,谁不思弃暗投明,前驱效顺,遂愈觉来归恐后。

  内中单表一位老英雄,长沙人氏,姓黄名忠,表字汉升,时年已六十有余,身长八尺,
猿臂熊腰,善使一副弓箭,有连珠贯虱百步穿杨之能;惯用一把八十斤长柄大砍刀,刀法神
奇,舞来风雨不透。黄巾贼起,忠镇守长沙三年,无人敢犯,董卓向之求赂末获,不录其功
。卓死,曹操弄权,忠叹道:“天下大乱,奸雄窃柄,不绝于朝,逐鹿之势已成,吾将安归
?终不得为天子守一隅土也!”因弃官挂印而去,耕于岳麓。及闻玄德卑礼迎贤,伏龙风雏
,一时俱至,复私庆道:“汉室中兴,定属此公,彼高卧山中者,且推枕而出,吾其舍末耜
有日矣!”不觉回顾弓刀而笑。忽于陇亩间,村老相传,孔明求将,乃大喜道:“不谓年逾
六旬,得仍赴汉家之难,弓刀尔毋再呜,马革卒不我负。”于是囊弓挟兵刃,牵马门外,伸
腰舒臂,昂首四顾,仰见长空,正悬皓日,万里无云,倏一大鸟,冲天而过,忠从容抽矢射
之,应弦而坠,影及于地,忠又舞刀就之,其鸟已贯矢而毙。忠攫鸟上马,面有得色,拍马
抡刀,一路花雨缤纷,回风如雪,路人但见一骑尘土飞扬,不知黄忠依剑去也。

  又有一人,姓魏名延,表字文长,自幼人材出众,武艺超群,只因报仇行劫,被官府踩
捕,画图紧急行拿,迫延反上巴陵,啸聚羊楼峒里,落草为寇。每日掳掠行旅,自饱其众,
更多散金钱,广招无赖,远近归之,声势颇大,峒外已无人敢行。黄忠不知绕路,恰从此地
经过,早有伏路喽罗望见,飞报魏延,说来人手有弓刀,虽老恐不能敌,未敢下手。延大异
,即令手下党羽,分布要道,亲身飞骑,前来剪径,誓非杀此大胆老贼不可,二马相交,大
战数十余合,未分胜负。忠佯败走,延拍马追来,忠吼声如雷,回身一箭,正中魏延盔缨,
跌落马下。延心骇极,伏地认输,忠亦下马扶之,哈哈笑道:“聊相戏耳!非爱足下英勇,
吾箭岂有目者,奈何埋没于此,自取折缨之辱乎?”因说使共投玄德。延悦服听命,便领山
寨部卒一千三百余人,马数百匹,登时放火烧山,携所有细软,随同黄忠,齐来新野投效。
玄德问知二将,材武胜人,不在关张之下,又喜添无数人马为助,厚筵待之。立授黄忠为后
将军,留于帐下听用,授魏延为偏将军,又另拨给新野精练兵马三千;合领原来马步士卒,
令赴樊城驻守,可就近听云长节制指挥,勿误军情。又以幕宾孙乾副之,助其谋略。魏延欣
喜领命,同了孙乾,自去见过关公,小心防守不提。不出三月,玄德募集敢战骁健步卒三万
余人,延接新来勇武材能之上七十余员,尽用为偏裨牙将。有马五千余匹,军粮数十万石。
一面选易守令,和辑军民,勤求治理,以安百姓。诸葛信赏必罚,黄赵共苦分甘,一时刁斗
维严,闾阎可乐。玄德尚不时亲巡辖属,渐觉四境又安,讴歌遍起,转弄到人不知兵,夜不
闭户起来,早有细作报入荆州。

  却说荆州刘表,素不愿居汉室宗亲,却以名士出身,沾沾自喜,拥有荆州,无力匡扶九
鼎,独于大义尚能明白。自玄德为蔡瑁谮逼,越居新野,心中时常忿恨自悔,只以内碍娇妻
,无从发泄,郁闷日积,神经受伤,不久便由心悸怔忡,加患哮喘。荆州素乏名医,蔡夫人
又朝夕溺爱少子,不来相顾,坐是二竖日深,逐成怯弱内损,元气大亏之症;咳嗽盗汗,日
夜不宁,昏沈在床,渐将不治。先时人尚清醒,数月中几次探报到来,闻得玄德大败曹兵,
夺了襄樊,礼聘伏龙凤雏,已到新野,新收黄忠魏延一干战将,兵马粮草,堆积如山,亦暗
暗忻喜,不时嗟叹。一日,又报新野绥集流亡,荆民往归如市,人心恐被动摇。刘表病在昏
沉,闻此消息,心忽自动,深思南阳白水,原为世祖光武发样之地,目下汉室危亡,宗亲零
落,刘虞既损于幽州,刘璋在蜀,暗弱无能,自己本属书生,两儿豚犬,被操称辱,切齿至
今难报,夫人尚偏爱不明,日构阋墙之寡,自召外祸,久后荆州必属他人!汉室兴亡,只落
在玄德一人身上,今治新野如此,必怀大志,民心既然归附,不如竟以荆州让之,免断送于
两儿之手,死亦可对列祖列宗于地下。辗转寻思至此,心下似已轻松,病如减了一半,不由
启目四顾,房中无人,径于病榻抬身,居然挣扎坐起,复凝神自喜道:“天诱吾衷,以启吾
弟,必是天将兴贤,不可违也,决不可以与子,吾获瞑目矣!”

  刘表当下择贤之心既定,便不欲告知夫人,及谋于蒯越蒯良蔡瑁张允等一班左右,苦撑
下床,扶墙就案,抽笔即去修书,往召玄德。只言病重思弟,一为诀别,将有所托,望偕请
葛子龙,一同速来。写到这里,已觉笔有千钧,两腕乱颤,不能再写;掷笔倚床,塞书枕下
,侧臂向后而倒,骤忽瞑眩,又行晕去。蔡夫人趋来视疾,哭唤半日方苏,始知表疾已入膏
肓,危在旦夕,因泣问道:“主公若此,琮儿将如之何?”表仅指口,双目流泪不语,有顷
始道:“吾自有处,夫人勿忧。”夫人见表时时昏沈,急召蒯越求计,蒯越道:“吾当矫命
如此如此,召大公子先回,人至或杀或留,尽操夫人手矣!”蔡夫人悦,密令如计而行,再
来看视刘表,表仍未醒,从事伊籍适入,即嘱道:“不知琮儿何往,妾将觅之,烦从事暂侍
主公,醒时速来唤妾。”籍敬诺。夫人足方出闼,表似乍醒,见籍甚喜,呼之近前。低声说
道:“待子久矣!”手摸枕下藏书授之道:“烦君速往新野一行。”更喘息道:“家国重托
,在君一身,慎勿稍泄,误我大事,死且知感!”伊籍受命,泣拜而去。

  却说刘琦在江夏屯驻,日日闷处船中,近来时觉肉不颤而自惊,坐卧非常不宁,稍觉痊
可,又忽奉急令移防荆州。不明就里,惟以军令父命,两俱难违,只得告请黄祖,另拨水师
速行接防夏口。祖令吕公引所部战船百艘,前来相代讫,琦即领全部舟师,计战船大小二千
余只,开行上游。刚至巴陵,又接荆州急递文书,内言父亲病重,令将师船止驻半途火速遄
归。琦惊骇不已,掉头大哭,遂一人遵陆,兼程飞骑而进。

  不意刘琦水师一经移动,早有东吴细作探明,又将消息飞报江东。孙权闻之,大喜设朝
,便思商议兴兵,乘机报仇,去取江夏。时水军都督周瑜,正偕鲁肃,在鄱阳简练水师,同
不在侧,文官仅有张昭顾雍虞翻张温,武将有程普黄盖韩当周泰徐盛丁奉甘宁陈武等共守建
业,余均布在要隘,孙权当下会合文武众官,道:“刘备见逐于蔡瑁,早离荆州,出屯新野
,刘表又病重未卜生死,今据探报刘琦水师移入荆州,此必刘表将亡,二子争立之故。江夏
现在空虚,惜公瑾子敬在外,急不能归。孤欲亲将三军,前往雪恨,取江夏,馘黄祖,以报
不共戴天之仇,诸君以为何如?”徐盛谏道:“不可,先破虏将军,先讨逆将军,均以轻身
亲出致危,将军欲报先将军之仇,只宜坐镇江南,未可轻动,盛不材愿领一军,直取江夏,
斩黄祖之头,以奉先将军之灵,乞主公许之。”张昭说道:“徐文向之言是也,愿主公速定
大计,毋更迟疑,可即从之。”

  权见文武同心,已操胜算,心中大喜,当日下令,授徐盛为前将军,即拜江夏太守,但
留程普黄盖二将,共守吴会。其余五将,并偏裨将士,合领水师三万,步军一万五千人,俱
随徐盛出兵。徐盛顿首受命,便领众将出至大营升帐,先议进兵方略,说道:“此去江夏道
路,计有三条,一由九江陆路,出金牛镇,越咸宁新市,可攻江夏之南;一由建业水路,达
樊口登岸,经梅城白浒,可攻江夏之东;正面水师沂溯流直上,可攻江夏之北;不知那位将
军,敢当一二两路重任?”韩当周泰齐声愿往,盛即令韩当取第一路,周泰取第二路,各与
五千军先行去讫。又令甘宁领船二十艘,为前部先锋,早半日起兵;宁领命,亦先去讫。盛
分丁奉陈武为左右翼,自领全部水师,督军随后,出正面援应甘宁,向前出征。时际凉秋九
月,洞庭水涨,长江浪涛汹涌,西北风大作,各战舰满挂风帆,其疾如矢,只五六日间,哨
船来报,前面已离夏口不远。

  且说甘宁领船为前部先锋,乘风直抢夏口,欹船侧水,怒桨如飞,远远望见夏口岸边,
疏疏落落,约有战船百十余号,在彼驻守。甘宁早得探报,已知夏口守将,正是黄祖部下爱
将,当年射死孙坚的吕公。宁争功心盛,便用言激励水兵,一面催船火速向前,急来寻仇。
此时吕公,已瞭见下流有小船二三十只,满载军士,乘风呐喊,飞棹抢来,明是吴兵来到,
急忙准备迎敌,一脚跃出舱头,亲身擂鼓。各船闻警,争先启碇,纷纷掉头开动时,东吴船
已至切近。吕公举旗一挥,心欺吴兵舟小人少,手下战船,望知号令,便依次散开,成了个
圈子,把吴船围将起来,又冲风直上,四面向吴船撞去。一声梆子响,箭如雨发,甘宁各船
军士,只有高举藤牌,遮挡不住,顿时二十只战船,满载乱箭,如同二十只水刺猬,在江中
团团乱转,却不顾命般往来冲突,江面风势愈紧。不提防吕公坐船,反被外面江风朝里一逼
,恰遇甘宁船只,撞将出来,两船正对了头,相距不过丈许。甘宁眼快,急举左手飞舞藤牌
,护定头面,右手带紧所执钢刀,回腕向后一扬,将身退后半步,猛然抬腿,朝上一纵,早
跃过吕公船上。只听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已将吕公连肩砍倒,顺手割下首级,挥刀乱杀,
满船兵士,无人敢敌,一半死于水中。东吴船只,一齐得势,奋勇过船,乱呼砍杀。夏口船
只,目见主将丧命,百余只战舰,一律胆寒,不敢恋战,登时四散解围,一只只扯起风帆,
皆忙向江夏逃命。

  对江黄祖,接得探报,闻得江中喊杀震天,已在城头观战,一见如此情形,即遣大将张
武苏飞,带领隔江战船,来援夏口。当遇甘宁乘胜追逐逃船,越江而来,两方即在江心对阵
。一方占着顺风,一方占着顺水,却把长江天险,恰恰各得平分。金鼓雷鸣,短兵相接,夏
口败回船只,又转身围拢,前来助战。苏飞坐船较大,在后指挥,张武坐船在前,早接住甘
宁军刀对战。张武本非甘宁敌手,只战了十余合,已只有招架之功,却因甘宁船少,被苏飞
四面合围,困在当中。江夏兵多势大,甘宁无心久战,只思乘隙突围,却反为张武绊住,失
去一半酣战之力。那江夏船上乱箭,又如飞蝗般逼来,看看不便厮杀,寡不敌众;东吴兵正
要败北,忽听下游江面,鼓角惊天,号炮震地,旌旗已蔽空而至,旗开处,艨艟战舰,风帆
饱满,犹如百座连城,排山倒海,破浪飞来。当中一座大船,桅顶高悬一面帅字大旗,迎风
招展,船头一员大将,明盔亮甲,巍然独坐,两旁将士,夹侍如林,乃徐盛也。宁见盛亲统
大军,救应已到,奋臂一呼,大军到了,所部各小船上水兵闻之,猛勇顿增十倍,刹时舍死
忘生,全力向外扑杀。外面丁奉领船从右杀来,陈武领船从左杀来,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真个兵乘风势,风助兵威,但遇江夏的船,跳过就杀。这一江的好风,却遇着这一场的好杀
,只杀得江夏水师。血染江流,尸横水底,夏口助战的船只,又是望风而逃了。丁奉催动战
船,赶上苏飞,便弯弓搭箭,将苏飞一箭,射落水中。张武心慌,早被甘宁一刀逼近,结果
性命。

  黄祖独在城头,看见风色不利,自家水师大败,急叫手下关城。又有探马报来,东南两
方城外,俱有东吴人马,从陆路杀来,不知多少,即将攻城;一路是九江周泰旗号,一路是
令支韩当旗号。黄祖闻报,不由意乱心慌,知城万不能守,只得弃了城池,避入未经出战的
留守坐舰,慌令将帆桅扯满,速向鹦鹉洲开驶飞逃。

  黄祖上得船时,东吴大队战船,已得徐盛号令,乘胜即攻江夏,万众传呼,千军鼓枻,
便如弩箭离弦,江渚滚浪般,杀往江边。先到的船上水兵,正乌乱纷纭抢着登岸,江心中犹
在喊杀不绝,兀自余战未息。黄祖躲在船中,掩身舱畔,向外偷窥,心中十分害怕,私幸出
城得快,这时江夏定已失了,船过江心,又不时提防有船追来,只不住的隔舱捶板,催着舟
子乘乱火速摇船逃走。将至鹦鹉洲前,时近黄昏,风势乍落,上流水势汹涌,转把黄祖的船
倒冲下来。祖心慌急,自出舱来督篙,猛回头见水程不远,有一小舟在后飞划而至,更闻舟
中高叫,勿要走了黄祖,这厢舟兵听得,皆弃祖赴水逃生,祖知不妙,便决计舍舟登陆,跳
上岸去,不顾高低,举足向前飞奔。后面小舟,亦来傍岸,一将当头持剑,跃上岸来,在后
紧紧相追不舍。一个如闪电驰风的前奔,一个如流星逐月的后赶,直赶到一座大坟前面,黄
祖见不得脱,便趋墓背躲藏。那将赶至墓侧,忽然不见了黄祖,知必隐身墓后,更不怠慢,
绕墓来搜,黄祖闻声,又蛇行绕至墓前相避,乍觉眼前一亮,却睹墓门树着一道石碑,题曰
:汉处士祢衡之墓,不觉神魂俱丧,木立如痴。再听身后,已有足步声息,似那将又将搜索
过来。祖略一回头,方看明来追之将,又是见面切齿的仇人,寻思无可逃生,亦不再思躲避
,只一手抚墓,仰天长叹一声,拔剑自刎,登时死于祢衡墓下。那将大喜,趋前割了黄祖首
级,乃甘宁也。

  原来甘宁自以在阵杀了吕公张武,夺得首功,又抢了夏口地方,功绩已多,便思将攻取
江夏功劳,略分他人,以睦吴将。正在江中一味截杀余兵,夺掠船只,往来肃清江面,忽有
小卒报说:“见一大船,乘乱扬帆,恐是黄祖,逃往上流去了。”甘宁不信,自驾小舟追来
,果认得是黄祖的坐舰,便不能舍而不追,直到鹦鹉洲前,方才赶上,无心中成此大功。后
人有诗赞道:

  鹦鹉洲前百草生,当年国士杀祢衡;墓门伏剑仇谁死,独见甘宁博盛名。

  且说徐盛大军登岸,见城门大开,一拥而入,唾手得了江夏。陈武领军在前,提刀奔上
城头,来杀黄祖,却已一人不见。便令树起东吴旗帜,飞遣人报知徐盛,迎接主帅入城,以
安民心。徐盛大喜,击鼓鸣钲,整队而入,百姓伏道以迎。徐盛入衙坐定,人报周泰韩当两
枝人马早到,盛命即驻城外,与水师环城犄角,毋惊百姓,不日奏凯班师,不必入城,只严
防陆路,免黄祖改装脱逃要紧。仍令将功劳入簿;一面检点人马俘获,诸将纷纷献上功劳,
齐来参贺,却单少了甘宁一人。盛即令人到水陆营中查传,亦只不见。直至二鼓,人报甘宁
渡江而来,献上三颗首级。盛闻知吕公黄祖,俱被甘宁一人手戳,建立奇功,不觉下帐相迎
道:“将军英雄盖世,为君侯雪大耻,复大仇,盛不如也!待露章飞奏,以懋爵赏,盛未敢
轻议其功。”宁拜谢。盛始命摆酒庆贺,大犒三军,连夜差人,持黄吕等首级,实报吴侯。
权惊喜道:“孤不喜得江夏,喜得兴霸一人,独成大功,为孤雪恨,二贼果有今日乎!”乃
亲陈酒醴,告祭父兄,献首于庙;归朝受贺毕,飞檄授甘宁领九江太守,以酬其勋。从行诸
将,尽加封赏,此等惊人消息,自更如飞报与荆州。

  却说刘琦飞马慌忙入了荆州,不先入见蔡夫人,径来急视其父之疾。刘表自遣伊籍行后
,病似微有转机,人亦常能清醒,刘琦衣不解带,又昼夜不离父侧,以故蔡夫人急切不能如
计行事,已有三日。这日破晓,忽有流星探马来报,江夏失守,黄祖身亡!刘表病中耳根甚
灵,闻之大吃一惊,招刘琦近床,一阵喘气追问:“何以来时军备,疏防至此?”琦以为父
病重自忘,乃禀告移防一切始末,原来琦恐父病恶烦,多言伤气,除侍病请疾外,未敢他涉
,并不疑诈书伏计。又经蔡夫人时以少言外事叮嘱,见父不问,卒亦不述,至是始言及之。
刘表听了前后详情,不禁目瞪口呆,怒气攻心而起,只见大叫一声,人已昏厥死去。蔡夫人
等闻声奔至,放声大哭,一时情急智生,不先急救刘表,却用手指定刘琦,谓其将生父气死
,喝令左右捆绑府门,即行斩首,唤门官急召蒯越,监视行刑;又令蔡瑁火速召兵,把守四
门,不得放外来一人,进城入救。蔡瑁领命出府,后押公子刘琦,泣不成声,五花大绑,捆
作一团,背插长标,上书逆伦弑父斩犯一名刘琦,塞跪大荆筐中,四人倒抬而出。

  甫出府门,遥见一彪精壮人马,约有数百余骑,风驰向府而来。前面三骑,飞奔近前,
一同下马,却是赵云在前,伊籍在后,当中一马,乃刘玄德也。蔡瑁一见,吓得魂飞天外,
勉强上前,施礼相迎。玄德看明后面所捆者,乃是公子刘琦,不知何故,急令赵云先行松绑
。刘琦哭诉一切,瑁已转身欲逃,玄德大怒,方欲喝阻,早为赵云从后面一把擒住衣领,不
能得脱。玄德便令赵云捉住蔡瑁,伊籍携了刘琦,俱令随同入府,共来视表死生,再行定夺


  这时刘表气厥还阳,竟已死而复苏,举目不见刘琦,惟有蔡夫人及次子刘琮率侍妾辈,
围住哭泣。刘表道:“死生有命,夫人勿过哀,琦儿何在?”夫人道:“主公方获稍苏,何
必苦念琦儿,有何吩咐?”表泣下,因呜咽嘱道:“我令伊藉往请玄德,来领荆州,今日何
犹不至?夫人偏爱琮儿,百计思去琦儿,以求嗣位,万不宜再存此心!今又不见琦儿,若有
差错,玄德一至,汝母子尚何面目见之?幸勿难为琦儿,多加慈爱,使我忍死须臾,生嘱备
叔以大事,当重以汝母子顾托之也。”夫人不语。

  表正气息仅属,喘作一团,玄德已领刘琦而入,伊籍随之,赵云执蔡瑁立于门外。表见
玄德,心中一喜,精神为之稍振,即颔首令玄德近前,执手流涕道:“汉家宗室,今仅三人
,我死,弟可接领荆州,必以光复汉祚为志。”语未毕,表泣,玄德亦泣,乃道:“兄宜保
重,万一不幸,还宜以侄嗣立。”表叹道:“此何时耶?儿皆不肖,岂克自立?固以孤寡重
累弟矣!”即召琦琮二子,拜于床下,随命琮取州印付于玄德,夫人不敢阻拦。玄德坚辞,
表已嘱刘琦道:“儿孝当不念母仇,宜体父心善事之,弟幼无知,更须善教,以此相嘱勿忘
!”再回顾蔡夫人时,表舌木强,已不能言,须臾气绝。刘琦哭倒于地,玄德大恸,蔡夫人
等号泣举哀,刘琮虽幼,亦伏地大哭不止。

  人报军师孔明至,随来五千人马,沿城屯驻,已保护定了城池,伊籍便请玄德出厅理事
。玄德哭成泪人,即令孔明先行主持州事,自去料理刘表身后丧葬一切事宜,亲为择日举丧
。放了蔡瑁,令即速回泛地。

  孔明俟刘表丧葬已毕,乃请玄德出厅受贺。玄德方命伊籍领巴陵太守,前赴巴陵,抚慰
刘琦水军,收辑黄祖败亡余烬。刘琦领江夏太守,仍领水师,暂驻巴陵,俟恢复江夏,再行
述职。又令马良领零陵太守,马谡领桂阳太守,云长领襄阳太守,蒋琬领长沙太守,费祎领
南郡太守,董允领郧阳太守,黄忠就屯新野,赵云代巡各境地方,其余各仍职守,刘备自领
荆州牧,拜表就任。又专人迎接徐母入署,却叫蔡夫人跟着同居,以便朝夕教导,俾易于无
形中,改易性情,变化气质,望其以后能明大义。荆州善后,无一事不办得井井有条,大加
整饬起来。但因此反招惹出两处忌刻来了,正是:

  鼎足三分,共逐中原之鹿,剑光一醉,又挥大泽之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隆中一对,开三分鼎足之基,此千古指陈得失兴亡之重要文字也。亦仅此足
传诸葛之平生,是不可以删弃而泯没之。今易草堂为虎帐,即于初拜军师座上而公言之,真
较前席陈词,为尤得体。只略加颠倒前后文词,于是诸葛有志未达之南出宛洛,西出秦川二
言,遂为通篇著意之主,而本书之要旨亦明。其原有曹操不可与争锋,孙权可与为援而不可
图等失志之语,则竟予删去而改易之。以启下文,更为妙绝,如是诸葛乃益显矣。

  新野一番整顿,便引起四方豪杰从风,顺手入黄魏来归,为英雄生色不少。不仅减去多
少辱没文字,如演义之所云者,亦见弃暗投明,英雄向背,应有自能择主之方也。岂可以降
将军三字,妄加于忠义之士若黄忠者乎?魏延人品低下,故其出身不可与黄忠同;素有反骨
,即令其落草为寇,明有贼性也。然延固能敬忠者,不没其善,即令其随忠来归。此中翻案
,深寓褒贬之意,谓为游戏文章,随便可以落笔,又乌足以语此乎?

  尝读三国演义,至蔡夫人议献荆州,诸葛亮火烧新野。窃怪刘备之不取荆州于刘表屡让
之时,尤可说也;及刘琮僭立,父丧不赴,甚至举土降操,此真天与之机,殆无不可取之理
,而仍不取,诚不可说也。卒至烧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携民渡江,而民尽罹于
锋刃,托孤寄命,而孤莫保其首领!不忍者以至大忍!不惟丧兄之土,且丧兄之民;不仅兄
之家破,又见兄之妻若子偕亡也。若此者,会有何面日复见兄表于九泉之下乎!乃实心乎荆
州,恝焉不舍,必授于人,姑从而力夺,既使荆州为曹操所有之荆州,复再为孙权欲得之荆
州;于是借荆州,分荆州,索荆州,还荆州,自启无数葛藤于后。以至于猇亭挠败,忿兵殒
身,皆一荆州之故。此一着大错,何莫非假仁假义以聚九州之铁乎?而不仁不义,亦于其贻
个间见之矣。

  时平之与世变,不可同日而语:守经之与达权,必求用得其宜。当是时守土存孤,以存
汉室,岂异人任。刘表知其子不能承父业,临死哀鸣,以州相让,大义何等可风,君子义焉
。本书全表之志,盖备之失,直以让书,遂使赤壁鏖兵,尽成虚话。笔底保全军民性命,岂
下百万。而删却舌战群儒,草船借箭,蒋干偷书,南屏祭风等,一类儿戏文章于不足齿,真
寓大议论于无形者也。吾知刘备读之而扪心,刘表见之而啜泣,孔明周瑜闻之,亦将瞠目结
舌,掩耳而疾走也。呜呼快哉!

  刘琮之降操,成于王粲一言,此蔡中郎所谓异才,如是如是!惜本书未一借题骂之。而
吕公必死于甘宁之手,黄祖必丧于祢衡墓侧。甘宁投吴则不书而讳之,所以重才子英雄者至
矣。此即春秋之笔法,而佛氏之因果也,世人读之,安得不称快?更有蔡夫人之不死,令跟
徐母同居,以便改变气质,尤令人解颐者竟夕。

第 三 回 借刀杀人周郎设计 因虚作实曹相兴兵


  话说刘景升一死,刘玄德坐领荆襄八郡,招军买马,积草屯粮,猛士谋臣,云萃雾集。
那种日兴月盛的样儿,自然就招得素相仇视的敌人疑忌了,就中以孙权一方面疑忌为最甚。
要论道理说起来,曹孟德对于刘玄德,以为天下英雄,惟使君与孤,于刘玄德方面,似乎比
孙氏方面更加忌刻了。依在下看来,却是不然:曹操纵横徐兖,挟天子以令诸侯,目空天下
,旁若无人,难道还有涿州城里一个打草鞋的人儿在他心眼儿里面?在那青梅煮酒论英雄的
时代,抹煞一切,都无有一个当意的人,没奈何才请出这位大耳公前来作陪,表表江东无我
,卿当独步的意思。明是对面阿谀,暗是当场取笑,偏偏这位大耳公,当真自命不凡起来,
失张失智,把一双挑凉粉的象牙筷子,轻轻被那晴天霹雳轰下凡尘!实行孔夫子有盛馔迅雷
烈风必变的老文章来了。这种事情,只好去骗三两岁的小孩,那里骗得了百般机警的曹孟德
?故而一笑置之,不加推究。

  到了现在时代,刘玄德得了荆襄,他还在那里笑他庸人厚福,早晚必当属诸自己了。但
是孙权那一方面,可就不然,当下刘玄德坐领荆襄那消息,不消三数日,已传遍江东方面。
本来长江一水,交通便利,江陵到武昌,轻舟顺风,多不过五日,那仰承父兄余业,坐霸江
东,碧眼紫髯的孙仲谋,闻得此项消息,异常不安,登时召集一众文武,商议此事。

  其时恰好周瑜鲁肃,因在鄙阳湖训练水师,事情完毕,赶回建业,参加会议,谒见过了
,极端赞美孙权调度有方,夺取江夏神速。孙权便将徐盛功劳表白一番,周瑜大喜,携着徐
盛的手说道:“江夏为荆襄重镇,防备十分严密,将军既能劝主公持重,又能披坚执锐,为
主公效力,十日之内,为主公复先代之重仇,得上流之重镇,真当世之英雄,瑜不如也!”
徐盛答道:“都督言之过甚,此番盛所以徼幸成功,上邀先破虏将军先讨逆将军在天之威灵
,又承主公福泽,都督英名,列位将军,冲锋陷阵,躬冒矢石,盛不过效奔走之微劳,何足
挂齿?”周瑜说道:“能知大体,又不居功,当年大树将军,不过如此,真社稷之臣也!”
孙权笑道:“公瑾之言甚是。”满朝文武,皆以为然。当下文武两旁坐定,东班一列,是程
普首坐,周瑜徐盛黄盖一班儿;西班一列,是张昭首坐,鲁肃顾雍虞翻一班儿。向来的旧例
,是文东武西,因为当时天下纷纷,兵荒马乱,只好权时重武轻文,要待天下太平,军人退
伍,那时文官便可恢复原状,任所欲为,又兼程普周瑜,都是秀才出身,文挂武帅,威权在
手,势位自然不议而尊。这且不表。

  单说孙权对着众文武说道:“孤与荆州,有不共戴天之仇,赖先人威灵,文武协力,文
响一出,为孤大雪前耻,得了武昌,不可谓非江东之福;但因刘表昏庸,艳妻干政,号令不
一,调遣乖方,故孤得以水陆夹攻,一鼓而下。顷据细作报称:刘表已死,刘玄德自新野兼
程就道,入据荆州,易置郡守,招致贤豪,南阳诸葛亮,襄阳庞统,颖上徐庶,江夏马良,
并入幕府,谋画兵机。又新得黄忠魏延一班战将,再加荆州原有的水陆军马,至少也在十万
以上。孤想那刘玄德与先君同时起义,先君曾言其耳大垂肩,手长过膝,将来必能做一番事
业。在初投刘表时,士卒不过二万,军师仅—徐庶,尚能败曹仁李典十万之兵!此时羽翼丰
满,不北向争中原,必东向争江表。又彼命刘琦为江夏太守,遥驻巴陵,蓄意窥伺,不问可
知;若待其盛兵东下,为计已晚,不如乘其未定,先事进兵,诸卿以为如何?”

  周瑜起立道:“主公所言甚是,但以瑜观之,刘玄德颠沛半生,此次如天之福,得以坐
领荆襄,已出非分,三数年内,瑜敢保其决不越巴陵一步:一由荆州水军,多由蔡氏将帅率
领,刘琮不得继立,外氏皆有怨声,刘玄德欲谋整顿水军,非去蔡氏兄弟不可;蔡氏兄弟,
在荆州根深蒂固,去之不易,整顿水军,非旦夕间可以猝办。二由荆州八郡,悉易新人,风
土民情,均非素悉,劳来安辑,动轧经年,出兵东下,良不易与。我不攻彼,彼决不能自启
兵端,以耗未充之兵力。甘兴霸久惯江湖,坐领九江,徐文响统辖江夏,威名之盛,足资镇
慑,但利守而不利战。主公欲乘战胜之威,以殄方张之虏,既不能倾国以争上流,又惧合肥
之进蹑其后,不如蓄精养锐,坐观时变。曹操索有虎视荆襄之心,又怀败兵之耻,襄阳接近
中原,关云长与庞士元坐镇此间,招纳叛亡,深沟高垒,其志不在小。曹操目空天下,宁肯
留此肘腋之患,战争之启,就在目前,不如令张子纲前去许都,以贡献天子为名,曹操必向
张大夫探询荆州近事,张大夫便可乘机言荆州特大举东下,以复江夏。曹操诡计百出,必乘
荆州之后,进袭襄樊,是曹刘之兵,必斗于白河之域。曹胜则我可以上溯巴陵,进取长沙桂
阳诸郡;刘胜则我可以按兵观衅,择利而行。瑜之所见如此,未知主公尊意如何?”

  孙权大喜道:“孤为此事,日夜忧心,今得公瑾一言,如释重负,公瑾可仍赴鄱阳,为
兴霸声援;再令太史慈去濡须,助吕蒙扼合肥南下之路。分付备了江东土产,以作贡物,张
大夫准于明日起程入许便了。”一宿无话,周瑜太史慈各自去了。

  张宏早行夜宿,不一日,来至许都,先至丞相府报到。曹操正与程昱荀彧刘晔一班谋士
,谈论荆州近状,忽闻东吴使者来到,操顾谓众谋士道:“诸公亦知东吴来使之意平?”刘
晔答道:“东吴久不进贡,忽然遣使,必有所谓。”荀彧微笑道:“不过因刘备新得荆州,
欲来探询丞相意旨耳!”操大笑道:“文若之言是也!”即召张宏入见。张宏行礼已毕,操
自移座命坐。就相慰劳,然后问吴侯起居,张宏一一答应。操问荆州情形,现在如何?宏答
道:“刘备听关云长之言,欲恢复江夏,现已移张飞守襄阳,命云长与诸葛亮帅水陆三万人
去江夏。”操又问:“吴侯应付如何?”宏答道:“现以徐盛守江夏,甘宁守湓口,周瑜督
水军出九江,程普督陆军缘江岸西上。”操故为警喜之色,连声赞叹道:“布置周密,吴侯
真人杰也!”张宏辞出,操命荀彧送出府门,次日见遇天子,自回吴郡报告去了。

  却说曹操送出张宏,便与众谋士计议道:“张宏来此,必系周瑜诡计,盛言刘备命云长
取江夏,暗中示我以袭襄樊之机。孤素知云长之意,不在吴而在于孤,决不轻弃襄樊,去取
江夏。然刘备取荆襄九郡之名,非得江夏不可。孙权欲斗孤兵于襄樊之下,彼既可以缓争,
又可坐承其敝,诸公有以发其覆而折其谋否?”

  荀攸言道:“丞相高明,既知东吴之阴谋,以攸愚见,东吴既注重荆州,合肥方面,防
务必疏,丞相明日便可拜表出师,令曹子廉假公旗帜,顿兵三万,会合叶申守将曹仁徐晃,
屯兵百数十里外,遥作攻取之势;诸葛亮必知吴之所以诱我,与我之所以诱吴,必敕云长按
兵不动,是此路可无战事。然后丞相自领重兵,径出合肥,以窥吴会,同时出发,声东击西
,丞相以为如何?”操大喜道:“卿,吾之陈平也,东吴虽有周郎,其如卿叔侄何?”即召
曹洪进府,投以机密。

  次日上朝,拜表出师,征讨刘备。那建安皇帝,自然是依卿所奏,发下白旄黄钺,御驾
送行,即日起程,留司马懿护丞相府事。操自率程昱等一班谋士,许褚等一班战将,暗暗向
合肥出发。曹洪却大张旗鼓,向襄阳一带出发。正是:

  虎皮蒙马,极钩心斗角之奇;蛟角成龙,露舞爪张牙之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
解。


  异史氏曰:此一回为全书过渡文章,凡蜀汉之委贤材,失大计,攸关于开基立国之得失
兴亡者,既备于前二回翻案尽之,三国局势已为之一变。以人言,则伏龙凤雏,元直马良,
一时交至;关张赵黄魏等,英杰从风;人材蔚萃,不待三顾之劳,百里之试。樊城说降,散
关请守之曲折,荆州求贤,南征献策之纡回。长沙义释,法场袒臂之奇特,而龙虎风云都成
聚会。不取波谲云诡之雄文,不尚往复低徊之极笔,在玄德业庆得人之盛,不待角智而后昌
。以策言,则荆楚襄樊收于一让,伊籍之救,不必举其功;檀溪之马,不必称其跃;民心之
属,不必携之渡江;四郡之归,不必芳于武力。若蔡夫人,蒯良,蒯越,蔡瑁,张允等,一
班难养之女子小人,更不屑以污笔墨而曲曲传之,不惟隐恶彰善之旨明,而白水南阳即立授
有志中兴之先主。只二回文字,已使彷徨无归之玄德,席人归天与之势,有鼎足可成之基!
岂但正统终不予曹,即刘氏于孙权保之襄樊,亦寸土可归于操贼,并刘琮亦不令以降操书也
。吁!意何伟欤?然而事固美矣,使彼孙曹当此,其妒嫉愤恨,不安坐卧者,又为何如?

  就三国历史言,则有三分之雄者,必有三分之力,成三分之势者,必有三分之材。以力
与材,均以雄与势敌,夫始能分鼎足之局,理固然也。今刘既若此,则孙曹两方应付之权谋
文字,亦不可不及为写之,以明形势,而见屈伸。于是翻案可得而言,兴衰可得而亲;事势
所必宜若此,即文章之结构井阖,亦必然如此而始有以著笔也。又岂文章著笔所必宜如此,
抑且阅者人人心目中急不可待,亦必及及问曹孙之果若何,所必欲如此者也。阅者于三方之
形势既明,从而得观其成败,论其短长;如骑之引鞅,如舟之执楫。无此一回文字,则无以
济远涉险,以穷道里山川之胜。又必极书智均力敌之奇,以见奔车飞渡之功,而显人为制作
之巧,真所谓挟泰山以超北海者,称为过渡文章,犹只令之航空,足以比例之耳。

  综曹操之一生奸谲诡计,千古无与抗衡,而其伎俩,特亦惯用因虚作实四字尽之矣。如
羁縻玄德,学圃不易之言,青梅煮酒之论,岂不知玄德终不为人下,自无非因虚作实耳。牢
笼云长,三事相要之诺,五关斩将之宽,岂不知恩德不足结其心,亦无非因虚作实耳。其如
割发代首,望梅止渴,曹丕甄氏之纳,典韦死马之祭,一切小权小智,无一不以因虚作实行
之。其尚未得志以前,如刺卓献刀,疑奢灭户,矫诏以会诸侯,勤王而迁天子,因虚作实,
早成天性。及其既得志也,缚虎而诛吕布,维肋以杀杨修,许田射鹿而试众心,腐儒舌剑而
快自杀,矫诏以诛马腾,抹书而间韩遂,凡兹奸诈,书不胜书,又无一而非因虚作实也。甚
至易炎刘之祚,则欲为文王,俾其子克成其篡;至于身死,犹存疑冢七十二,以惑人心,可
谓自生及死,无时不在因虚作实中也。故写老瞒之权谋,只于因虚作实而已足。若小周郎之
平生,如草船借箭,如蒋干盗书,如甘露招亲等啧啧于妇人孺子之口者,要而论之,又无非
借刀杀人而已!故写周郎之妙计,必不能出于借刀杀之外也。即此题目上八字,已将孙曹两
方智计,活书无余,更不必再看文字,文人笔底岂真有鬼哉!惟将曹操周瑜骨髓咀嚼,入腹
再行吐出,自必淋漓尽致,满纸乱跳者,皆为活曹操活周瑜矣。所谓文有三昧,此其是已。

  将青梅煮酒一段事迹,透辟论来,谓曹操并无刘备在眼里,明是对面阿谀,暗是当场取
笑,闻雷失箸,本不足以骗老瞒,直将世俗轰传之说,澈底推翻,此真有无上见识,亦见演
义误人。而此书启人聪慧,无处不高人一等,不惟翻棠议论,入木三分也。故只知追寻史迹
之演义可以不读,而不可不读凭空结撰之本书,况中国本称无史者乎!又何必于史是求也。
即此轻轻翻案,随笔逗入下文,以见江东一水相连,不能安枕,自成入情入理之文字。而叙
江东朝会,重武轻文要待天下太平,军人退伍,方可恢复文东武西秩序,信笔皆成感慨激昂
之言,何等有味。又谓程普周瑜威权在手,势位自然不议而尊,尤见揶揄古今不少。若周瑜
一段策算言词,针对本书局势,决其动静机宜,又非胸怀经纬者,不能道其只字,太公一部
阴符,乃呈现纸上,几使读者认为真有是事。周郎周郎!吾恐彼周郎者,尚不如此周郎也。

第一回因徐母叙及曹操一方,是曹为旁文。第二回因江夏叙及孙权一方,是孙为旁文。本回
局势一易,而入孙曹两方,是孙曹皆为正文。一方为旁文者易叙,两方皆正文者难叙也。又
前二回皆写事迹,本回专写权谋,写事迹者实也,实则易为,写权谋者虚,虚则不易为。以
不易为之文,而下难叙之笔,写得机诈百出,权谋互称,不惟孙曹沾沾自喜,想著者捉笔终
篇,其不沾沾自喜,雄视古人者盖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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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回 泄旧忿张绣投孙权 挫先声甘宁射乐进

  话说曹操听了荀攸之言,一面令曹洪徐晃,打着自己旗号,前去攻取襄樊,故为疑阵。
一面自己领谋臣武将,潜入合肥,暗袭吴会。在东吴方面,以为曹操代受兵灾,谁知道曹孟
德诡计多端,偏想出这东餐西宿的法子。却又作怪,曹军中有一个败军之将,轻轻泄漏军机
,倒叫东吴得以先事预防,一战而胜,这才叫人巧不能胜天,百密远防一漏!那败将却是何
人?乃是在宛城大败曹兵,三国中赫赫有名的扶风张绣。

  先是,张绣虽然连破曹兵,只以兵微地狭,才请贾诩做个引线,没奈何向曹操献下了降
文降表。曹操何等聪明,居然不念前仇,加官进爵。张绣自然感激图报,之矢靡他。偏偏好
事多磨,那曹操的次子五官中郎将曹丕,因多读了几句死书,不知道父王收买人心用意,只
知道什么兄弟之仇不反兵,偶然念着了他哥哥曹昂,一见那张绣,便是眼中之剌。一日,曹
丕大宴诸人,张绣一同在坐,曹丕多吃了几杯,便与众官说道:“当年董卓大闹西京,那手
下一般将士,助桀为虐,焚烧杀掠,惨不可言!后来李郭张樊,自相残杀,倒大快人意。”
众官齐声称是。曹丕停杯又说道:“那些人狼子野心,无恶不作!他的心肠,是决不会改变
的。”众官见话中有话,一半儿答应道是。只听曹丕又说道:“世上专有这种鲜廉寡耻之人
,杀人骨肉,还要腼然面目,同列朝端,言之令人发指!”他一边说,一边将那目光渐渐移
驻到张绣坐位来了。

  张绣本来心中有病,被他说得耳红面赤,抬不起头来。就中便有陈孔璋在坐,恐怕生出
旁的枝节,便谏曹丕道:“公子!酒筵之间,不宜过涉他事,恐丞相闻之,致干末便。”曹
丕被其一语提醒,便分付左右散会,一场风波无形了结。

  张绣回得家来,自己思前想后,杀了曹操子侄,并爱将典韦,论起冤仇,比山犹重,比
海犹深。那曹操不过以天下未平,暂为容纳,后来未知如何?就令曹操包容到底,也逃不过
深谋叵测的曹丕,和刚猛无俦的曹彰二人手掌之内;自己婶婶,又被他凌辱以死。越想越气
,越想越怕。待要私人逃出许昌,自己旧部,都在穰县宛城一带,若被詷知,必无死所。正
在万分为难之际,恰好曹操两路出兵,以襄樊一路,名虽不战,犹恐战事乍然发生;曹仁兄
弟,势力太单,深知张绣在宛叶一带,颇有盛名,本人又骁勇敢战,足为曹仁曹洪的臂助。
将张绣召入府中,告知意旨,张绣顿首受命。曹操把贾诩留在身旁,教张绣带领原来将士,
当夜出了武昌,去到宛城,统率旧部,协应曹仁,相机行事。

  张绣领命出府,喜不自胜,即刻收拾行李,带领左右,携着兵符令箭。不一日,来到宛
城,部下大小将士,都来参见。到了夜间,张绣暗暗的召集亲信将士,密地里将在许都一切
情形,和盘托出。那些人都是些寇盗余生,但凭意气,不知道那三纲五常是什么东西;平素
畏服张绣,因其才武胜人,此刻听张绣说出此事,一个个气愤不平,磨拳擦掌,就要回转马
头攻打许昌,张绣见众心都变,知道事有可为,便极力安慰众将道:“现在此间却立足不住
,当再议投奔之所:刘玄德汉室宗亲,我等烧毁长安,劫迁天子,罪大恶极,彼必不容;且
来自曹营,彼必疑为曹操授意,那时有口也难分辩!到不如乘曹操伐吴机会,连夜拔寨起行
,竟奔江夏,泄漏军机,作为进见之功,那孙权必无不容纳之理。”众将齐声言道:“主公
言之有理,便可即日动身。”

  张绣一声令下,拔寨即行。因为他们军队,都是流寇形式,马队居多,素来以有事为荣
的,故此开拔,异常迅速。沿途打着南征旗号,无人拦阻。轻车快马,曹操未到合肥三日前
,他们早到了江夏了。张绣吩咐军队,在江岸驻扎,派胡车儿持了一封详细的手书,过江去
见东吴守将徐盛。徐盛素来知道张绣与曹操是有深仇巨恨的,此番带着了七八千马队,投奔
东吴,千里迢迢,又隔着荆襄,料定不是前来诈降的。东吴正无马队,得了这一支生力军,
将来亦可以与曹兵相见中原。当下安慰了胡车儿几句,吩咐左右,前去江夏雇集大小民船,
将张绣人马尽行渡过江来。指定地点,都在城外各处分队扎驻。自己亲身迎接张绣入城,摆
酒接风,一面犒赏军士。张绣便把曹操南下阴谋,尽行告诉徐盛。

  徐盛那一惊非同小可,就酒筵前吩咐凌统立驾轻舟,径去九江,告诉甘兴霸,请领兵前
去濡须协助吕子明太史子义,不必候吴侯将令。一面可派人至鄱阳启知公瑾,火速赴援。凌
统领命,带了从人立时去了。徐盛自己陪着张绣安歇,休息士马,静侯调遣。这且按下。

  且说凌统顺风扬帆,一日一夜到了九江,停住船只,径往太守衙中见了甘宁,报告张绣
诸事。甘宁一面吩咐水陆诸军,准备一切。原来甘宁平日治兵最勤,军士动作,都甚齐备,
半日之间,便可出发。一面请凌统权摄州事,令杜袭火速前去鄱阳,报知公瑾。令陈武领水
师三千,沿江入濡,会合巢湖水师。自家挑选精锐三千,乘着战船顺流而下,到了青阳,弃
船而步,倍道兼行。刚刚过了大蚬山,将至小岘山,只听得前面鼓声大振,原来是曹操已到
了合肥。镇守合肥大将张辽,带着李典乐进一般副将,同来参见。

  合肥原来驻有重兵,又兼张辽训练有方,曹操带来马军步兵五万余人,声势登时煊赫起
来。曹操极力夸奖了张辽一番,便与众将士商议。程昱说道:“兵贵神速,丞相便可发兵。
”曹操问张辽道:“东吴现在驻军何地?守将何人?守兵若干?”张辽答道:“启禀丞相,
吴兵原有五千余人,守将吕蒙,驻守濡须坞,近来又添了太史慈三千人马,合共八千余人。
”曹操便问何人前去攻打濡须?李典乐进要在曹操面前立功,齐声愿往。操大喜,各与三千
人马前往,惟恐二将有失,又令张辽带领一万人马,前往接应。

  东吴方面,吕蒙正与太史慈议论军情,只听细作回报,合肥连日增加数万人马。吕蒙便
说道:“子义,早晚此间,必发生战事,请潘将军带领三千人马守城,我自领千人迎敌,子
义领三千人接应。”太史慈道:“将军所见甚是,以慈愚见,宁我薄人,无人薄我,不如乘
曹兵未出之先,我先进据小岘山,据险以待,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一面令人报知吴侯以为
持久之计,将军以为如何?”吕蒙喜道:“将军所见甚高,即烦将军引领本部人马前往,扼
要把守,我自前来接应。”太史慈应诺,马上领兵去了。

  到了小岘山,方才安下营寨,只听得山前鼓声震天,军士报道:“曹兵卷地而来,兵锋
甚锐。”太史慈教众兵偃旗息鼓,安排弓弩伺候。那李典乐进,催动人马,来到小岘山前,
前队忽然不进。李典问道:“前面为何不进?”裨将答道:“山前有吴兵寨栅阻路。”李典
传令进攻,众兵乘着锐气,一涌上前,将至吴兵栅寨,一声鼓角,营门大开,强弩千张,同
时并发。合肥兵损伤了数百人,望后一退,二将阻挡不住,太史慈一马当先,向前追赶,李
典乐进,双马抵住,战到二十余台,合肥兵已整队而来。

  东吴兵少,正在为难,山上一声鼓响,吕蒙手执大刀,冲下山来,合肥兵又向后一退。
张辽知道东吴有备,打算以多为胜,号令众军,先退者斩,自己挥刀前进,接往吕蒙厮杀。
忽然山侧卷出一彪人马,旗号上面,现着吴郡甘宁,飞马上前,拈弓搭箭,将乐进射下马来
,太史慈一刀挥为两段,吴兵胆气百倍,奋勇冲杀,李典张辽,大败而逃。幸亏许褚引兵迎
接,吴兵亦自引兵回去丁。正是:

  小岘丛山,是当日三关要地;长江天堑,到于今一苇通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
解。


  异史氏曰:宛城之战,大战也,使无典韦挡门受箭,操虽不死于张绣,固不待潼关遇马
,而早罹割须弃袍之辱已。然而典韦死焉,长子曹昂死焉,爱侄安民又死焉,大宛良马不死
, 则操且代受其箭而死,其狼其狈,殆亦无异。故世以濮阳,宛城,潼关,同称三大战,
美其能败操至几死耳。以人材论之,吕布马超之与张绣,盖在伯仲之间,则张绣固亦可许以
英雄者;独其前后失身于贼,投表不终,再次降曹,遂至无名以殁,大丈夫不能择主而事,
滋可惜尤可痛焉!当操之欲攻名布也,曰:吾不忧袁绍掣肘,只恐刘备张绣袭其后云。是何
绣之雄且杰、入操心目,至与备等量齐观。使得结连刘备,内托刘表,外约袁绍吕布,以与
操争衡,天下事正不可知。次宜如赵云之去瓒而投备,舍一刘而依一刘,亦不至低首降曹,
忍辱含垢,以再入于贼,则五虎上将之中,亦得终遂功名而平分一席。于是上或可望飞羽,
中自可并超云,下亦可侪姜维,蜀汉史中,定增异彩。奈何听命于贾诩,而惑于三便之说,
致为人玩弄于股拿上乎!操之暂相容纳,以有平天下之志,惧与备连,更欲绣之说表,使备
虽得鱼水之欢,而免虎翼之傅,则事易为,天下若定,终岂相容?否则收之而不用之,曾未
以腹心相寄,其猜疑不释甚彰明矣。如本书绣所退思自恐者,以诩之智,宁不能料知之?其
因刘晔而劝降,半因自奚蒙宠,半亦伏因于安众之战绣表不能纳言而致败,卒从其计而再胜
,以是感绣表之不足知我用我,爰怀贰心,策士之不易用也如此。著者恶贾诩之误人,而惜
绣之自误也,决不许绣之依曹;将于破操假虞灭虢之诡计,欲觅一人,以从使英雄吐气,于
是降而叛,叛而降,胸无定志之张绣,乃适当其选。而冯妇又见登场,可谓因材器使。绣之
性必激而叛,即降操矣,则操断不自激之;而爱子骄盈,有一五官中郎将在,自足以激之,
使不得不动。盖操能不念其子侄,绣能不念其婶母,丕彰等奚得忘情于弟兄耶?其衅自开,
其祸自召,不图于小说文章,得见天理至情之杼轴,又可见机械奸巧之必败。盖败机之伏,
早在机械奸巧之中。呜呼!可不惧哉。至于张绣雄材,既不可以归曹,如能依刘,应早投于
襄城之日,贼不归汉,亦不可以许之也。故其徘徊歧路,惟有投吴。此其斟酌身分,尤为杀
费苦心,非随意安放之也。

  曹操之志平江南,于玄武湖教练水军,极尽经营武备之能事,每读三国演义,辄叹其用
心深远。而东吴分争中原,未尝闻有整齐步队之举;即周瑜程普鲁肃辈,前后出驻鄱阳,亦
无非一再以整顿水军书而已。于此可见东吴并无远志,知有防守而不图攻取,一以相安无事
为能;又何怪张昭前欲迎降,孙权后称朝贡,阿瞒且以欲踞我于炉火上笑之,实可羞也。

  今欲三国势均力故,乃畀以张绣之马队,使南人不仅有操舟之长。而借徐盛口中,谓他
日可与曹兵中原相见,以与三国玄武水军,暗相回合,不使操独有其全。此等处,翻案之意
细微,读者每易忽过也。

  胡车儿,异人也,每惜其宛城能盗戟,何不知即以戟刺韦,能醉韦又何不即于酒中毒韦
,而以戟刺操也。今即以之为降吴使者,诚车儿之于曹,每居于勾魂摄魄地位,又令曹军胆
散魂飞一次,谓之勾魂使者也可。

  张辽赚太史慈于合肥,是演义中文字;太史慈败张辽于合肥,是本书中文 字。彼以乱
箭射,此亦以强弩射,彼以李典乐进背后条出,此以大史慈向前追赶;彼则太史慈死于中箭
,此则乐进死于挥刀;报复循环,丝毫不爽!不对照而细读之,不知翻案之妙在何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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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回 小周瑜水陆破曹兵 矮张松东西贩蜀土

  话说周瑜鲁肃,正在鄱阳议论曹操窥伺荆襄之事,从门上传进甘宁告急文书。周瑜接了
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立刻传点升堂,请鲁肃兼程前往江夏,告知徐盛,将张绣全军人马,
用战船护送,由铜陵上岸,屯扎居巢,听候调度。一面令人火速报知吴侯,自己带领五百余
号战船,水军三千余人,直入濡须,接应吕蒙甘宁诸将。调遣已定,各自分头去了。

  那建业城中,因系下游,得信尚早,孙权正接着张纮回来,报告许都一切情形,方以为
周公瑾料事如神。那时陆绩之子陆逊,年纪尚少,孙权爱他聪敏,教他随侍左右,此时正听
着张纮所说,便道:“主公!那曹操诡计多端,专好声东击西,往年大败袁绍吕布,均系此
策,安知此番他不又是明取荆襄,暗窥濡须呢?”孙权被他一言提醒,连声道:“伯言所见
甚是。”立传程普黄盖入府商议。程普道:“主公忧深虑远,防患未然,诚为高见;但以普
愚见所及,濡须前有吕子明把守,后来又增派太史子义前往,纵使曹兵即出合肥,一时尚无
危险,宜一面遣人告知公瑾。普虽不才,愿率兵五千,前往濡须,无事时可以屯田积粟,有
事时亦可协力御侮。”孙权喜道:“卿言甚合孤意,但卿宜在此间计划一切,可令公覆前去
。”黄盖便应允了。

  正在议论,甘宁的告急文书到了。孙权阅毕道:“陆伯言真神童也!兴霸前去,孤无忧
矣!”随命黄盖率领军队,沿江直上,火速前往,黄盖领命去了。刚一日,周瑜手书也就到
了。孙权看见张绣归降,全军调赴前敌,布置一切,井井有条,掀髯笑道:“孤正虑步骑相
当,胜负未定,得此劲军,天助我也!公瑾倍道前进,不出半月,必来告捷矣!”

  正嗟叹间,孙韶进来报告,曹兵大出合肥,被太史慈进扼小岘,吕蒙接应,甘宁自九江
驰援,会师夹击,大败曹兵,阵前杀了曹兵大将乐进。孙权大喜,立命取新制蜀锦战袍三领
,并羊酒等物,命孙韶前赴小岘,传吴侯命令,犒赏将士。孙韶领命去了。

  且说周瑜星夜前行,到了濡须,潘璋迎接人坞。周瑜坐定,问知前军大捷,甘宁亦在小
岘。随带百余名小队,韩当周泰两员大将,前去小岘,视察军情。沿途驻扎吴兵,看见都督
锦衣玉貌,雍容闲雅,无一个不欢欣鼓舞,唱得胜歌,迎接都督。本来江东英杰,第一个孙
伯符,第二个要算周公瑾了。周瑜在马上看见众兵士精神踊跃,杀气纵横,也就大加奖励;
然而不免又想起孙伯符来了,此时若是伯符健在,那种身当前敌的英雄气度,那里还有曹兵
在他眼底?

  正行之间,从建业北来大道上,旌旗交展,一簇人马,远远望见旗上,明写着“零陵黄
盖”,周瑜知道是孙权派的援兵到了,立马稍候。黄盖下马参见,周瑜连忙请起,并马同行
。黄盖传令,将人马扎住,自己跟随周瑜来到小岘大营。早有伏路小军报知吕蒙,吕蒙带领
众将前来迎接,进到营中,一行坐定。周瑜吕蒙,先向黄盖问候吴侯安否,黄盖—一答复。
周瑜问吕蒙:“子义兴霸如何不见?”吕蒙答道:“自从第一次与曹兵接战,兴霸射杀乐进
,小败曹兵,曹操异常愤怒,猛烈进攻,子义兴霸,在山口下营,因曹兵势大,悉力固守,
以待都督来时,再作道理。”周瑜连声赞道:“三位将军,临机应变,瑜不及也!”吩咐左
右,起马自去前营看视。吕蒙谏道:“都督全军命脉所关,不宜亲临危地。”周瑜笑道:“
我从讨逆将军,纵横吴会,未逢大敌,久闻曹操善于用兵,今日相逢,岂肯错过!黄将军千
里远来,可在此休息一二日,整顿队伍,以便应敌,吕将军可同我前去。”黄盖应允。

  吕蒙领命,出营上马,随着周瑜来到前营,只见山下喊杀连天,曹兵正在攻打,太史慈
甘宁二人,率领偏裨,披坚执锐,周围守御。守营军士,见是都督来了,火速报知。二人闻
报大喜,急来参见。周瑜令韩当周泰替代二人前往守御,极力夸奖太史慈甘宁战功,两人都
谦让不已。周瑜教从来军士,箫鼓开营,把水军都督旗号叉了起来。原来周瑜癖好音乐,笙
箫弦鼓,常以自随。东吴军士,一听乐声,便知都督来了。本来连日守御,精神不免疲乏,
听了这特别军乐,个个精神陡长。

  山下曹兵,看见山上叉起周瑜旗号,连忙报知曹操。曹操因折了乐进,心中忿怒,连日
进攻东吴营垒,被太史慈甘宁两人死守不出,倒折了好些兵士。听说周瑜到来,与众谋士乘
马出了营门,只见小岘山高处一杆大红旗,金线绣成大字:水军都督周,随风飘刮,耀日鲜
明。曹操传令停止进攻,东吴兵即会出战。

  曹兵方才退后,一声鼓响,东吴军马,强弓劲弩,一拥而出。曹兵退过里余,才阻住阵
脚。东吴人马趁势列开阵势,左边甘宁太史慈,右边韩当周泰,当中一员大将,锦袍金甲,
白马银鞍,美如冠玉,矫若游龙,正是那威震江南雄姿英发的周公瑾。曹操看见,喑暗称奇
,不觉自惭形秽起来。周瑜见前面曹兵阵上,谋臣武将,众星捧月似的簇拥一人,王衣王帽
,形容猥琐,口眼㖞斜,心上打量他,一定就是曹操。纵马来到阵前,请曹操答话。曹操也
螫螫蝎蝎的来到阵前。

  周瑜道:“来者可是曹丞相?”曹操道:“正是,来者莫非周都督?”周瑜道:“是也
!足下坐领五州,为何贪心不足,兴兵犯境,是何道理?”曹操答道:“江南不服王化,故
尔兴师。”周瑜笑道:“人人争说曹操英雄,今日看来,乃是市井匹夫,乘时侥幸,妄窃高
位,自己目无天子,还要满口王化,真乃不知人间有羞耻事也!那位将军与我前去拿来,以
除汉贼。”周泰飞马出阵,提刀直取曹操。曹兵阵上,许褚跃马而出,大叫“吴儿勿伤我主
”,敌住周泰。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两个正杀得难解难分。曹军阵上,乐进的儿子乐
琳报仇心急,同着张辽的儿子张虎,双马齐出,夹攻周泰,韩当纵马上前,接住二将,五匹
马搅做一团。韩当觑个破绽,刺斜里一刀,将张虎砍下马来。周瑜看见大喜,吩咐擂鼓助战
。太史慈甘宁看得眼热,双马齐出。曹兵中张辽李典,分头迎敌,两边混杀一阵,直杀至红
日西斜,各自收兵回营。

  周瑜回到帐中,重赏将士。太史慈道:“今日一战,曹操锐气已挫,不如今晚前去劫营
,必获全胜。”周瑜笑道:“曹操征战半生,深晓兵法,劫营必为所算。子义兴霸,连日劳
苦,且去休息。”慈谢过,去到后帐。瑜唤吕蒙道:“曹操诡计极多,他今日小挫,必然派
兵绕出大岘山后,截我濡须辎重,将军可同黄将军往大岘山左右埋伏,候曹兵半过击之,必
获全胜。”吕蒙领令,自去与黄盖埋伏。周瑜吩咐韩当周泰小心守护营盘。忽报孙韶到来,
周瑜因孙韶是孙怕符最心爱之人,迎接坐下,孙韶便将吴侯意旨说明,周瑜教人颁发将士,
留着孙韶,在帐中谈论,静候张绣兵到,再行开战。

  话说曹操收兵回营,与诸将说道:“人人争说周公瑾英雄年少,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诸将尽皆默然。于禁启道:“丞相!周瑜年轻气盛,勇往直前,禁闻其与孙策,均好轻敌
搏战,此刻占住险要,阻挡我兵;禁昨探问土人,知离小岘右侧十里之遥,有一山径,可以
绕出大岘山后,直取濡须。连日吴兵得胜,防守必懈,禁愿协同那位将军,带领三千人马,
越过山径,直入贼巢,为丞相分忧。”操闻言甚喜,便问:“那位将军,与于将军同去?”
张郃一声答应,同着于禁领兵去了。

  操问众谋士:“东吴水军甚锐,我兵即使战胜,亦无如彼何,诸君有何妙策?”贾诩献
计道:“一时兴创水军,实无办法,不如将淮淝两江民舟,尽行拘集,择其船身坚固,行驶
灵便者,令彼装载军士渡江,便可上岸追击矣!”操深然其言,立命张辽前往收集民船,厚
恤乐进张虎,静候于禁张郃捷音。

  且说于禁同着张郃领三千人马,跟着土人,乘夜由小岘山侧,偷渡过去。吴兵明白看见
,故作不知,让其前往,自投罗网。于禁张郃,暗暗欢喜,衔枚疾走,只是山路崎岖,树木
丛杂。看看天晚,已来到大岘附近,狭道容车,下临深涧。张郃迟疑不肯前进,于禁催督起
行,张郃道:“于将军!此山山势险恶,道路逼仄,敌人倘有埋伏,一夫哗噪,全军崩溃,
似宜缓进。”于禁道:“将军之言虽是,但事已至此,两鼠斗穴,将勇者胜,惟有死中求活
耳!”仍催督人马前进。

  刚到得三叉路口,一声鼓响,吴兵两头截住,山上滚木擂石,如雨点般打来。曹兵进退
无路,坠崖落堑,死者无数。于禁马倒,被黄盖生擒。张郃在后,见事不谐,弃了衣甲,带
领残余人马,扒山越岭走了。黄盖吕蒙回营缴令,周瑜大喜,慰劳二将,教将于禁两耳割去
,放回曹营,以示军威。于禁抱着头下山去了。

  细作报曹操拘集民船,装载兵士,将由濡入江。周瑜笑道:“操舍其所长,而欲与我争
胜于江湖之上,必败无疑!”一言未了,鲁肃同丁奉来到,行礼已毕。瑜问张绣人马,可曾
来到?鲁肃答道:“肃到江夏,徐将军已与张绣整军待发,犹恐军前需人,又命丁将军一同
前来,张绣军队,完全开到居巢,听候命令。

  周瑜即时升帐,请鲁肃仍同丁奉前去居巢,将张绣马队,完全开赴前敌,计往返程途,
三日可达,第四日下午,可从合肥左侧,径击曹兵后路,不得有误,鲁肃领令去了。又唤陈
武潘璋,各领战船五十只,水军千人,溯淮而上,截杀曹兵,防其偷渡,二人领兵去了。又
唤甘宁领本部三千人马,于四日拂晓,向曹军左路进攻;太史慈领本部三千人马,向曹军右
路进攻,交绥即还,闻山上鸣角,再行反攻。黄盖领本部五千人马,预备硝磺引火之物,火
炮火箭等项,在小岘山左侧埋伏,候曹兵追至山前,横出放火,以乱曹兵之心。三将领命,
各各预备去了。又令吕蒙领三千人马,带着曹兵俘虏,由山前小道,竟奔合肥。周瑜自同韩
当周泰,准备接应。

  且说曹操初以为江南无备,千里袭人,不料被张绣泄漏机关,吕蒙太史慈,先占有了小
岘山天险,又得甘宁周瑜火速援赴,一连败了几阵,心中老大不舒服起来,才冒险让于禁张
郃去袭吴军后路。谁知道一个丢盔弃甲,一个连两只耳朵都不能够带回,心中又恨又气,教
于禁好好养伤,又安慰了张郃,一面与众谋上商议道:“吴兵甚锐,周瑜又凋度有方,旷日
持久,非我之利,诸君有何高见?愿闻良策!”

  刘晔说道:“丞相南征出于仓卒,吴人不扼淮以拒我,而据小岘山,舍水就陆,失其所
长,周瑜年轻好战,决不肯久守,一二日后,彼必前来搦战,丞相令诸将骄兵以诱之,先令
良将埋伏山口左右,俟吴兵深入,为圆阵以包围之。山上吴兵必出求应,伏兵起乘其隙,奉
丞相威灵,是一鼓可以得此险也!”

  操喜道:“吴皆步卒,我以精骑蹙之,当无不胜。”遂令臧霸韩浩吕虔张郃四将各领兵
二千人,埋伏山前左右,俟第二次吴兵杀出,从中截击,乘势上山,四将领兵去了。又令张
辽领兵三千,用民船渡过淝水,扰乱吴兵后路;令李典许禇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尚夏侯德曹真
曹休八将,各领三千人马,迎敌吴军,四分四合,八方响应,以为一网打尽之计。令陈矫程
昱,谨守合肥,自己带着曹彰,领三千铁骑,居中策应。

  布置已毕,双方因军事计划,休息了三日。不料那天晚上,张辽便败回来了。你说那种
笨重的民船,那里赶得上战船的轻巧?惯骑大马的北军,那里及得出没风涛的海鬼?还亏张
文远老于征战,一见吴兵截击,知事不妙,火速收队,还折损了三数百军士,回营请罪。操
平日最喜张辽,说道:“此非将军之过,乃地理不熟之故,将军可严军守护合肥,恐吴军前
来袭城也。”张辽领命,自回城守不题。

  到了次日黎明,吴军两路来攻曹营,异常骁勇,曹营早有准备,四散分开。甘宁太史惑
,原系诱敌,都不直进,只向旁边冲杀。曹兵左右回合,卷上前米,二将回马便走,曹兵乘
势追赶,二将刚到山前,曹兵四伏齐出,截住二将。二将大呼道:“曹兵已中我都督之计,
诸军可努力杀贼!”周瑜看见危急,吩咐周泰韩当火速下山接应。二将提刀上马,率领军队
,冲下山来,曹兵向后一退,左侧转出黄盖,火筒火箭,漫天遍地射来,烧得曹兵焦头烂额
,纷纷败走,诸将禁止不住,斜刺里吕蒙一彪军,横杀出来。曹操见阵势已乱,急命曹彰领
铁骑前往,冲破吴军阵势。那铁骑乃是乌桓鲜卑挑来的良马,曹彰又勇不可当,东吴都系步
军,如何抵敌得住。看看要反败为胜,肯军阵后,忽然鼓角齐鸣,宛城马队一齐到了,张绣
丁奉,挥军直入,鲁肃在后面催动人马,杀入曹军后面。曹军不知何处来的人马,登时大乱
。东吴兵一得势,四面包围,曹彰见不是头路,带了铁骑,保护曹操,与众谋士进了合肥城
,回头来再接应诸将;诸将杀得筋疲力尽,死战得脱。还亏张辽出来苦战一场,方才进得城
去,闭上城门。吴兵大获全胜,也不攻城,离城二十里,安下营寨。周瑜亲自出营,迎接张
绣,说道:“今日之战,若非将军,几误大事。”张绣答道:“负罪远奔,荷承都督收容,
区区微劳,何足挂齿?”两人携手进帐,排下酒宴,与众将贺功,一面遣人向吴侯处报捷。

  且说曹操败进合肥,检点人马,折损五万余人,粮草器械,不计其数。诸将李典张郃,
受伤最重,操自往看视,吩咐安心调养,决意大起人马,与周瑜决一死战。荀彧谏道:“丞
相不宜操之过激,胜败兵家之常,东吴虽胜,决不敢攻合肥,丞相且回许都,休养兵士,乘
机再举不迟;且关云长近在襄阳,我若与吴人久战,彼必乘虚袭许,根本动摇,实为失计。
”曹操默然不语,次日,令刘晔在合肥,辅助张辽守城,自领诸将僚佐回许都去了。

  细作报知周瑜,周瑜乃令潘璋陈武,协助太史慈吕蒙,镇守濡须各地;令丁奉代张绣暂
统部队,驻扎合肥附近,以防曹兵,俟张绣回来,再行交卸。黄盖留步军二千,归吕蒙指挥
;甘宁仍领原兵回九江;鲁肃率领兵船回鄱阳;自己同张绣黄盖孙韶周泰韩当,奏凯还朝。

  孙权早得捷报,闻听周瑜还来,喜之不胜,亲率文武,出城十里迎接。周瑜见孙权立候
道左,与诸将滚鞍下马,上前参谒。权一一抚慰,自与张绣周瑜三骑马,并辔入城。城厢内
外,百姓填街塞巷,皆来看都督战胜归来,张绣心中,也自佩服。到了府内,孙权以客礼待
张绣,张绣执意不肯,孙权固让,张绣勉强就座。诸将以次坐下,权亲自把盏,诸将谢过。
又命左右买来了羊酒礼物,分头犒劳徐盛甘宁吕蒙太史慈诸将。大宴三日,仍命张绣前去居
巢,统率原兵,替回丁奉。周瑜仍回鄱阳,令鲁肃回建业,共襄政务不提。

  这次曹吴构兵,方才休息,那两川战祸,又复蔓延,不过也是生民劫数,逃无所逃。单
说汉中祭酒张鲁,因与西川刘璋,有杀母之仇,每思图报,因刘璋暗弱无能,逐渐的向西川
边境蚕食起来。刘璋那里是他的对手,跟左右详细商议。那时他驾前就有一位西川名士,名
叫张松,形容古怪,性气疏傲,因刘璋未曾大用于他,甚怀不平,早欲将西川献与他人,以
图一身富贵。只苦尚无机会,此时正中下怀,即向刘璋献计道:“张鲁暗食边地,志不在小
,蜀兵懦弱,恐非其敌,依松愚见,不如入贡天子,详诉利害,曹丞相威震天下,诚得一介
之使,驰谕汉中,张鲁决不敢抗曹,西川亦可安枕矣!”刘璋喜道:“即烦大夫一行。”张
松应允,刘璋收抬进贡礼物,张松暗将所画地图,携去中原,访求售主。只可惜刘季玉尚把
他当作好人,高高兴兴,送他出了成都,有分教:

  锦江春色,乍传消息于江陵;巫峡哀猿,又吊遗踪于杜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赤壁鏖兵,周郎得志,此等处完全翻案,便是埋没英雄。不可以一笔抹杀为
能文也。故仍以水陆败曹兵书,自是文章正体。区区小儒,所以咋舌,正在此耳。看他先用
陆逊识破操声东击西之谋,次出程普奋发其老当益壮之勇,而以甘宁文书告急接笋之。未出
兵前,一老一少,一将一帅,已谐协力御侮之谋,仍令黄盖领兵沿江直上,不使退居人后,
俾扬功绩;而后公瑾布置手书方到,捷书胜算,已在眼前,此较演义舌战庭争,连环苦肉,
光明多矣。于是箫鼓陈兵,不在长江,而在小岘;一山一水,与演义互相反照,复夹写操瑜
容貌,妍媸相对,阿瞒不待交战,已极不堪。不惟滑稽笔墨,趣味横添,抑知此正反写横槊
赋诗,不欲恭维老瞒一字也。结局仍以火攻取胜,而以铁骑横冲,包围杀败殿之,盖一幕赤
壁鏖兵,说破来只有火攻二字,为正当兵家言,余皆插科斗诨类耳。至于南北兵争,未有舟
步即是相当而舍用骑者,演义一到东吴,便无陆战,操岂有自丧其长者乎?故必写出马队,
以为文章生色,亦暗点演义之漏略处,于是方可作正式兵争文字看也。故彼为小说之文宇,
此真为军事之文字,又便宜一个张绣出了风头耳。

  写周瑜见兵士踊跃,不免想起孙伯符来,谓使伯符健在,那有曹兵在他眼底。余读演义
至赤壁之战,亦油然同具此怀,谓倘孙策不亡,恐曹兵犹不能至江上也。盖三国中只一孙策
可称真正英雄,萦髯大耳,俱非其匹,文中人此一节,令人想望英雄不止,亟起觅袁子才祭
吴桓王庙文而痛读之。

  乐琳欲报父仇,转丧张辽之子;于禁闻瑜轻敌,即令割去两耳;曹瞒以诡计袭人,乃至
损兵折将,祸及其部而使乐琳无父,张辽无子,于禁毁其五官,张郃失其盔甲,写来参差错
落,以见曹营诸将丧胆亡魂,逼到曹操虽欲再战而不可得,蝎蝎螫螫,只有赶快收兵之一途
,荀彧再以云长乘虚蹑后之言恫之,老瞒此时真不禁如此一吓矣,一笑。

  演义中以蒋干漏消息于曹营,而败曹兵;本书中以张绣漏消息于东吴,而败曹兵。以一
张绣,引出一张松;以千里袭人,引出千里献地。于是反映文章中,带出顺笔线索,又皆情
节翻案,而大体不翻案,可见一题百作,能手便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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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回 巡江上赵子龙得图 取汉中夏侯渊耀武

  大凡人生在世,须要得有一定宗旨,虽然说与时偕行,也须得一两根硬骨头;两个眼睛
,也得要半开半闭,瞧瞧现在是什么世界。

  那种贼肚贼心,也须要回想,我若把祖宗丘墓之地,卖与他人,于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就得了十万八万,能够几时用度?到头来还是一钱莫名,不过遗臭万年,这又何苦来!现在
世上,这种人到很不少,大之卖国,小之卖省,愈趋愈下。卖父母、卖儿女、卖本身、卖朋
友,简直是风靡一世,四海通行。那一种卖官卖矿山卖河流,又是已成惯例,相喻无言!

  这一派祖师爷,是二千年前一个矮贼张松,往后便有个南唐李若水,私量长江水线。前
清焦慎,出卖军用地图,狼心狗肺,罄竹难书。

  如今只说那罪魁恶首的张松,在那两川人文之地,也没十分大才情,不过是一个舌辩之
徒而已!刘璋不重用他,也是刘璋知人之处。谁知道俗语所云:矮子多诡计,这句话似乎已
成天经地义。他挟着一些儿小忿,私画地图,出行招卖,这种人难道还可付大任么?况且刘
璋不过一州之牧,叫张松作了一个别驾,也就不小;照张松那样行径看来,似乎非要刘璋让
他一个州牧才好。可是刘璋就愿让他,在下也是不能答应,大约不但是我一人不答应,各位
看官,恐怕都是不肯答应的。这宗人在天地间,可算作践了五谷,糟蹋了布疋,正合着卫诗
所说的“人而无耻,胡不遄死”两句古话!他们那个有一个好下场头?那张松不就是个好榜
样么!

  然而刘璋虽然杀了张松,西川也就完了,蛮触纷争,一场血战,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推原祸始,都是那些不成材的东西,发卖祖坟,藉邀上赏,直闹得故国烽烟,家乡戎马。他
虽然天良一时发现,欲图补救,可就是铁镜公主说杨四郎的话头:你那眼泪尚还未干,现揩
也来不及了。闲话少提,书归正传。

  话说当时刘璋因为张鲁所逼,忙中无计,请鬼看病人,被那张松一说就上。刘璋当时由
库中挑选上好蜀锦百匹,春彩五十段,黄金百两,各样地道药材,分作二份:一份上贡天子
、一份进纳曹丞相;又弄了多少土仪,分送当朝权贵,及曹操部下得力人员;特赏了张松几
千两银子盘费,以为事在必成。张松他自有一番心事,也就顺水推舟,出了瞿塘三峡去了。

  谁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松东下的事情,被张鲁驻川的坐探,花了一些银钱,探
得明明白白,星夜去南郑报知张鲁。张鲁也知道曹操是不好惹的,即时召集众鬼卒商议。他
手下第一个谋士阎圃献计道:“主公不必忧虑,可乘张松未曾出发,令教中勇士,先往夔门
一带,召集同道,驾驶轻舟,跟随张松之后,待其夜泊,乘隙刺杀,渠辈得金帛之利,主公
亦可除去心腹大患矣!”张鲁闻言大喜,即从众鬼卒中挑选勇士二名,一名张威,一名杨木
,是教中多年道友,素堪信任的。张鲁便把上项事情说了,并告诉张松带去许多金帛,汝等
杀了张松,也可够半生受用。

  你说他们那起道友,五斗米还打无知愚民的算盘,听说有许多金帛,岂有不拿性命去换
的道理?两位鬼卒,听了祭酒师公的言语,便说道:“主公吩咐,便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即时收拾行装,起程去了。到了夔门,召集同道。原来两川历来是妖匪发祥之地,到了前
清,还有正三槐众位英雄;民国近年,更有唐焕章一般鬼卒,那同道同志者,自然是溥遍四
川,一呼百诺。经张杨挑选水陆精悍道友二十余人,分驾三舟,随着张松出发。张松船到夔
门,已经被一班鬼卒,无形监视,只因尚在西川境内,沿途有兵护送,不敢下手。那张松以
心事得行,十分畅快,心中每日只想那傥来富贵,拜相封侯,他日得志之时,必赏一饭之惠
,必报眦睚之仇,一味的盘了又盘,算了又算,兴高彩烈,痛饮高歌。把那随他的船只,只
当作下水商人。又兼那般鬼卒,百计亲近张松船上的人,一股劲阿谀奉承,要求贡使替他过
关瞒税。张松见是乡亲,又禁不得奉承,一口承认。

  那时正是四五月天气,巴蜀雪消,夏水大涨,唐朝李太白所说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
里江陵一日还”,是单说那下水的快处。那张松早已离了蜀境,到着江陵地面,那晚泊在一
个地方,名唤鸬鹚滩,好一个群山赴壑,万苇连天的所在。也是现世现报,天理难容!张松
矮子那条小命,合该在此宣告破产。因为下水乘船,极其快意,连日吃得醺醺大醉,醉倒船
舱,江风向晚,遍体清凉,那里还能起来?要是他不吃醉,以他的聪明,这样幽僻荒凉所在
,万不致于在这里弯船,这才真正叫作醉生梦死!

  然而其中又有人因吃醉逃了一条活命出来,在下实在不好再加批评,只好抄句现成文章
,说是有数存焉而已!那人不是别人,乃是张松一个心腹家人,姓张名逵,为人机警变诈,
神似其主,因之一似无不似,吃酒的资格,也就有其主必有其仆。那张逵陪着主人多喝了几
杯,伺候主人睡下,溜出船头,看见江岸上远远的一片夕阳,映着那绿树红帘,微觉余兴大
发,东斜西倒,教水手搭上跳板,离船上岸,慢慢走到店中,狗肚中又灌上几碗黄汤,一步
一步,借着月光,回到原泊船的地方。那芦苇丛中,一阵微风,夹着一些腥气,吹入张逵口
鼻。那小子酒已过量,五脏六腑,正在那里宣告绝交,又从外面加入这种西式龙涎香气味,
登时肚内蛔虫鼎沸、鶂肉回头,身不由主,好一阵渴龙喷水,大呕大吐起来。酒后呕吐,任
你乌获孟贲,也是头昏眼花,手轻脚重,向天一跤,就倒在芦苇丛中,埋头大睡。

  刚睡到好处,只听得江边多人喧闹。张逵软搭搭挣起身子,用力撑开眼睛,看见自家船
上火把齐明,旁边两三个船靠着,火光中一二十人,手中都是拿着明晃晃短刀,正在四处寻
人砍杀;又见一人手提着人头,问他们伙伴道:“道友!这可是张松那厮的头?”众伙伴齐
声说道:“正是!”那人问众人道:“道友!船上众人可曾杀尽?”

  只听得齐声答道:“师哥!这厮同船的人都已斩尽杀绝。”又听得这人吩咐将船上物件
,搬过自家船上,把死尸尽用石头捆着,沉入水中,原船放走,任其流向下江。收拾已毕,
呼哨一声,三个船一齐撑篙打桨,向上流去了。

  张逵躲在芦苇丛中,看得明明白白,只吓得汗如雨下,做声不得。四面蚊虫围绕,咬他
那一块骨头,几乎又替露筋夫人赶马车去了。他兀自不知道,直待他们去远,方才悠悠地回
转魂来,拔步上岸,回到日间酒店,已经三更时候。好容易叫开了门,只说得自己是个商人
,方才被贼人所害情形,慌慌张张告知主人。

  店主人见他狼狈情形,情知他被害不虚,说道:“客人,这可作怪,我们这里自从刘皇
叔继任以来,除暴安良,十分着力,又兼赵云将军,派了多少兵船,肃清江面,一半年来,
并未出过一遭儿事。现在因曹吴交战,荆州上下游都一律戒备,赵将军自领兵船,在江陵秭
归彝陵一带,昼夜梭巡,这是那里来的匪徒?莫非是你们四川的妖匪,觑着你们钱多,随你
下来的么?”张逵把神一定,想着方才匪类所说的口音,明是五斗米师公党徒。自己主人,
奉使何事,必是张鲁追人陷害。自己身边尚有盘缠,又有张松名刺,何不上许昌去走一遭,
将情形告知曹操,倘若得他兴兵去伐汉中,也好替主人报仇。

  计算已定,便答道:“店主所见不差,我今晚休息一夜,明日便去报官。”店主道好。
张逵进房安睡,到了次日,自上许昌去了。

  单说张威杨木那伙贼徒,杀了张松,得了财物,把船望上流就开。走不上二三十里,看
看天色将明,上流一溜来二三十来个兵船,船头坐着一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大战当阳七
出七进的常山赵子龙,因巡江回来,看见这三条船,走上河怎么不待天明?其中必有缘故。
吩咐将士,叫将三条船唤将拢来,我有话问他。

  原来赵云最体恤商民,禁止军士骚扰,长江上游船只,无人不知。军士最怕赵云,轻轻
地唤那三个船拢来。那一伙贼徒,心虚胆怯,看见逃也逃不了,军士又不斗睥气,只得将船
拢近。赵云问他为何夜走上河?他们答道:“因为昨夜有风。”赵云寻思果然不错,就要将
他放去。谁知道他们三只船昨天下来时节,在赵云那第五号巡船上挂号,偏偏那个巡船,紧
靠着坐船,上面有个水兵头目,认清这三只船,上前禀道:“将军,这三只船,昨日装货开
下,今日为何又开上来?其中或有情弊,请将军三思。”赵云一面问那头目:“你可认清这
三只船是昨日开下的么?”一面暗地里看那伙人,神色不定,便知道必有缘故。那头目回道
:“认得清。”

  赵云吩咐将那三只船缆住,命兵上去细细检查。军士遵命上去,那伙贼人欲要动作,船
已系住,寡不敌众,眼睁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任凭他们过细检查。那一查就查出弊端来
了,众兵士将赃物呈上。赵云一一亲自查看,却见内中一张西川详细地图,此中大有原由,
不问可知,吩咐将众贼绑了。众贼到此,被赵云神威镇住,一个个束手被缚。赵云唤军士推
入舟中,亲自勘问。那起贼徒,虽然狗盗鸡鸣,却还直截了当,也不推三阻四,就将张鲁如
何侵略西川,刘璋如何问计,张松如何献策,阎圃又如何定计,一口气放连珠炮,不打自招
,尽说出来。赵云教左右录了口供,吩咐将船移近岸边,在岸上掘了一个大窟窿,将众鬼卒
排头一刀一个,尽行处决,即时掩埋,以靖地方。贼船三只,交地方人民,改作渡船。收拾
已毕,将船火速开往荆州。

  不一日赵云到了荆州城下,自己带领从人,将所得贼赃,面呈玄德。那时刘玄德因曹吴
在合肥血战已完,知道他处又当牵连发生战事,正与孔明诸人商议,忽见子龙搬进许多物件
,问知详细。孔明将地图一看,笑道:“主公如天之福,刘季玉送西川来也。”玄德问道:
“军师何出此言?”孔明道:“主公有所不知,益州居长江上游,举足可以制荆襄之后,有
荆襄而无益州,如刑天无首。昔秦得蜀而强,楚失蜀而亡,亮久欲取益州以裕饷源,苦于不
知地势。今得此图,已无异得西川矣!”玄德自取蜀锦十疋,赏了赵云,并分赏各将士,余
物存库,赵云谢了。孔明又令赵云前去巴邱彝陵各地,暗暗征集各兵,分屯荆益边境,候令
进行,不得有误,赵云领命自去准备不提。

  如今再说张松那位大爷张逵,问明路径,晓行夜宿,到了许昌,寻着丞相府,见着把门
的哭诉情由。把门的见事关重要,不敢迟延,立刻启禀丞相。曹操正与众文武讨论报复东吴
事件,一声禀报,叫将张逵唤进,问其详细。张逵便将刘璋如何入贡,自己主人如何奉使,
如何在江上为匪所杀,自己如何得脱,描头画角,千真万确,硬坐张鲁派人暗杀。曹操问道
:“那三个船,是在何处跟着你主人船只?”张逵答道:“在夔门上面。”曹操吩咐左右领
张逵下去,好生看待,孤必定为你主人报仇就是,张逵叩谢,跟着左右出来。曹操便与众文
武商议道:“刘璋使人入贡,张鲁沿途劫杀,情理上应该兴师问罪,但我兵新败,宜如何计
出万全?”苟彧道:“丞相!闻听得张鲁与西川有杀母之仇,刘璋暗弱无能,必因惧张鲁之
故才来入贡,思奉朝廷明令、丞相威灵,以为镇慑之具。张鲁必有闻知,故而遣人暗杀,这
是势所当然。汉中为关中右臂,得之可以壮三辅之形势,又可以进窥西川,制荆襄之死命,
张鲁幺麽小丑,乘乱聚党,等于黄巾余孽,扰害地方,流毒百世,丞相为国重臣,理宜奉彰
天讨,剿灭异端,令一上将提一旅之师,西出秦川,直取南郑,南郑险虽有余,张鲁兵力不
足,奉辞伐罪,一战成功,既可聊雪合肥之耻,又得进窥梁益之机,时不可失,此之谓也。


  曹操说道:“文若之言,甚是有理。”立召夏侯渊进府,令领征西将军事,率领曹洪张
郃文聘毛玠夏侯尚夏侯德六将,兵马一万余人,至长安时,再就近调发驻扎右扶风马腾西凉
军一万作先锋,进取汉中。夏侯渊领令,带领将士,即日起程。不一日到了长安,太守钟繇
迎接入城,犒劳将士。夏侯渊下令,着钟繇派人前往右扶风,调马腾军军前听用,不得违误
,钟繇着人去了。

  夏侯渊吩咐将士,拔队起程,来到汉中界上,扎住人马。候了三日,不见马腾人马到来
,心中大怒,这却为何?其中有个原故:马腾因自己系伏波将军后裔,椒房贵戚,受恩深重
,每思图报,见着曹操威势日盛,陵蔑当朝,心中兀自不平,今日得了夏侯渊的命令,越发
不平。原来汉朝的武阶,第一是大将军,第二是骠骑将军,这是从卫青霍去病以后的遗传,
叫做官以人重。在灵帝时,何进是大将军,董卓是骠骑将军,所以董后说何后:吾敕骠骑断
汝首,如反掌耳。足见得当时能与大将军抗衡者,仅有骠骑将军耳。以下便有前将军,后将
军,左将军,右将军,种种名色;再次便是甚么征东,征西,征南,征北,随时挂号的将军
;再次便是荡寇,讨逆,破虏,定难,征蛮,伏羌,各色杂字号冠字将军;还有甚么偏将军
副将军之类,可算是一种未入流的将军。

  那马腾先授过后将军,较之夏侯渊的征西将军,名号较崇。夏侯渊心粗胆大,只顾一朝
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自己也不摸摸头,想一想谁愿意听谁的指挥!不把那大司马大将军丞
相魏王的敕旨拿出,却把他征西将军名义,直接训令马腾。那马腾本是西凉将种,火气甚大
,兼有那盖世英雄的大少爷,训练精纯的兵队,有恃无恐,便也老不客气,正式的打起官腔
来了。钟繇的差人来到,马腾简直对他说道:“叫他回去上复征西将军,俺马腾奉了朝廷旨
意,镇守右扶风,提防羌虏,关系重大,不得朝廷旨意,不敢擅离职守。”差人诺诺连声,
回去报知钟繇,钟繇火速差人报知夏侯渊。

  夏侯渊挂印征西,何等高兴,见马腾不受调遣,心中不由大怒,连夜修书遣人送到许都
,说马腾跋扈,不听魏王节制,若不早除,必为后患。这一封信送了马腾性命不要紧,几乎
把一个大丞相魏太祖武皇帝一条性命送与马超,这就是亲贵子弟授钺专征的好处。清朝福康
安冤杀柴大纪,傅恒冤杀张广泗,都是跟着夏侯妙才学的这一手好武艺。然而夏侯妙才,气
量虽小,计划不错,一面修书入许,一面令张郃为先锋,领兵二千,扣阳平关搦战。那张鲁
自从派人去杀张松,多日不见回报,便知有些不妙,聚集帐下一群神兵鬼卒,徒子法孙,商
议对付曹兵事情。教他兄弟张卫,领兵五千去镇守阳平关,深沟高垒,以待曹兵。

  此时张郃来到关前,张卫只把滚木擂石打下,死也不肯出来。张郃闹了半日,一筹莫展
,回营告知夏侯渊,夏侯渊也沉吟不决。旁边走过张逵禀道:“元帅!妖贼最恭维祖师,若
令军士辱骂张道陵,他自会开关迎敌。”夏侯渊大喜,仍令张郃前去,依法办理,众军士齐
声乱骂,不堪入耳。那守关军士,报知张卫,张卫忍耐不住,传令开关迎敌。

  那张卫怒气冲天,带领兵卒,冲下关来,不问情由,举刀向张郃便砍。他们这般道友,
只会敛财聚众,烧香求神,诈骗善男信女,那里会行兵打仗?不比张角金玉,还有纸人纸马
,肯吃那乌鸡乌狗的血,张鲁张卫,是一点不行的。张郃是三国中有名大将,张卫何曾是他
的对手,两马相交,不到十合,被张郃手起一枪,刺落马下,再复一枪,结果性命,白日尸
解,到鹤鸣山老祖师爷处上班去了。

  张郃把枪尖一指,众兵奋勇上前,抢上吊桥,登时得了阳平关,迎接夏侯渊入关,安民
已毕,记了张郃头功。传令张郃同夏侯尚领三千人马,曹洪夏侯德领二千人马,分作两路,
乘着破竹之势,进取南郑;毛玠守阳平关,接济后方军实;自己督领大队,前往接应。

  汉中自从张鲁得政,目的只在传教,对于军事,并无何等计划。那褒斜一带人民,老死
不见兵革,虽然有什么天狱的名称。曹洪张郃两路兵,兵精将勇,又得着土人做了向导,如
入无人之境,不上十日,已经将南郑围了。张鲁斋戒沐浴,焚香祷告祖师,祖师毫无灵验,
无奈何硬着头皮,领了大小头目,开城迎战,曹洪手起一刀,将张鲁杀了,张郃杀了杨柏,
夏侯尚杀了杨松,夏侯德杀了阎圃,余党纷纷跪地乞降。

  四将因奉着夏侯渊将令,依照前在枹罕杀宋建旧例,凡属张鲁部属,杀尽斩绝,以扫妖
氛,降亦杀,不降亦杀,好一顿乱杀,只杀得沟血通流,山骸积岭。五斗米教在汉中站不住
,后来才移到江西。夏侯渊结果被黄忠所杀,他们徒子法孙,还说是天师爷派了天将帮忙,
兄弟并未亲见,不敢附和。夏侯渊取了汉中,专人向许昌报捷。正是:

  彗星扫地,亦造福于民生;妖气弥天,尚流灾于今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天下之大恶,莫甚于卖国贼!比诸篡逆,罪加万等。篡送之徒,仅负心于一
人,亦惟君主时代所不可容;又必昏庸之主自肇其端,自有不世之材,睥睨当代,人将负我
,我或负时,夫然后敢以动于恶;此操莽乱世奸雄,所尚足称治世能臣也。是故遇其主不遇
其时,则为诸葛;遇其时不遇其主,则为曹操。居吾国宗法社会之下,数千年来入主三纲之
陋说,乃特有奸雄之名称,举此一辈奇材,见弃于儒者。君子持平论世,盖末尝不许奸雄生
为命世之豪;苟其听视于民,在圣哲亦闻诛一夫之纣,汤成革命,以开纪元,相及成功,当
王遂贵。舍君主眼光问其材智,去名教心理研其抱负,究与英雄有何判别乎?若卖国贼流如
张松辈,则负心率土,匍匐他人,真属一无心肝!使非丧心病狂,何敢酿滔天之祸,得罪民
族,独欣亡国之荣;此诚古今中外无时无地所可容!虽大愚不肖,极冥极顽所不齿;又岂可
与材智之奸雄,不甘犬马奴隶之篡逆同论也?弒恶至于华歆,人格犹高张松一等。以弑逆或
同桀犬之吠尧,而卖国真如插标之售首;似此何所云材,何所云智?操有鉴衡过人之雅,宁
不识一张松,所始终不加寸睐者,正以其猥琐进退,目中无人,举动言词,皆同瘈狗耳。非
见微识著,断定无智无材,且不可纳,何至对奉使而乱棒出之。由今而言,怀图原属至愚,
逐客堪称快举!松该打死,操最可儿!是以奸雄之眼甚毒,臣獒可用华歆;老瞒之心亦寒,
竖鼠几杀张松也,奚无故哉?

  演义张松献策,由于张鲁侵川,而鲁起兵,在惧操大胜西凉之后。本书张松献策,亦由
张鲁侵川,而鲁报仇,却在乘操败于东吴之后。一东一西,一胜一败,不但翻案甚明;抑且
新胜往依,尚有托庇强大之理,若新贬求附,直是归命贼臣,有心于曹也。如此怀图而往,
即与演义所谓思择明主者,大是不同,更进诛心,庶使一辈卖国者徒子徒孙,虽至地老天荒
,无从觅一曲词,代为回护。只此胜败线索,反转写来,便一面暗将张松臭尸,笔尖寸磔,
一面又隐将刘璋暗弱,描到十分。

  张松献图机会,造于张鲁,心中正自何等感漱,死亦情愿。故非叫张鲁杀之不可!以贼
勾贼即须以贼杀贼,不其胜于演义刘璋杀之那!心不近于刘璋,身何得再污刘璋之刀;生不
爱于西川,死何得令污西川之土。俗谓尸骨不得还乡,永世不能超生者,好叫卖国者看个样
儿来!

  卖国之贼,天地不容,演义中偏令日日说仁道义之刘玄德迎之,礼之,恭维之,以至长
亭泣下,而饯别之。污此一个枭雄犹可说也,乃令赵云迎之,云长又迎之,庞统亦随迎之;
笔底却处处写的是孔明用尽智计以迎之,其写得不堪已极!污秽了一个伏龙,一个凤雏,又
污秽了盖世英雄一个常山名将,又污秽了义贯日月一个千古圣贤!只一段文,何故将这几许
名贤豪杰,遍体涂污着粪,糟蹋得不如一个曹操?如此争得天下,亦使千古齿冷!况为同宗
兄弟所守一隅土乎!若曰:所为者图也,非松也,则南阳草堂之上,未出茅庐,指与玄德所
观者,又安在耶?如此极写诸葛智计,只为多添地图一张,过于矛盾,亦觉可笑,是未免提
倡卖国,专寻张松一人开心耳。向读演义至此,颠倒百遍,不得其解,只觉将一班人物,写
得个个一文不值,太息不止。今令赵云巡江,杀贼得图,不领张松半毫人情,不费诸葛一丝
气力,不但子龙吐了恶气,即玄德诸葛浑身上下所染龌龊,亦洗得干干净净,痛快痛快!又
令张松至死见不着操面,并不配见玄德之面,永生永世,不自知将图送与何人,抑更无从送
图与人,看你再想送图否?案翻到底,尤称妙绝。

  旧系将刘家之图,送给刘家,曹家不知也;今系叫张姓之人,杀了张姓,令曹家知之。
刘家得图,却将人命干系推在曹家去管;张家杀人,却将西川地万,送与刘家手中去管。翻
案翻得花团锦簇,十分好看。演义是张松送图,本书是张松送命,本来想送他人之命,不知
正是送了自己之命!又写得冷酷可怕,唤醒卖国贼不少。

  张逵者,张鬼也。演义曹操不纳张松,不肯出兵,此却不令曹操卖乖,偏叫去纳张逵,
即允出兵。是鬼勾贼,贼出兵,以便接入平定汉中之线索,而起诛杀马腾之正文,此皆无一
处不翻案也。以贼从鬼则可,不能使孟起英雄,含冤败北,先投张鲁,有以人从鬼之事,而
后入刘则不可。故必先平汉中,后诏马腾,分清人鬼,即在此线索颠倒中伏之,力为英雄填
平恨事。此等处须能细加体会,方知文章心苦,万许善读此书,并非颠倒缝裳,乱以潦草针
线塞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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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回 数抗命矫诏召马腾 联新婚开阁迎吕范

  话说夏侯渊得了汉中,差人星夜去许昌报捷。那曹操方才接了夏侯渊攻击马腾的手书,
心里自然是十分不愿意,正在计划派兵接应夏侯渊,却接二连三得了前军捷报,知道张鲁是
个无用的废料,征西将士,一定成功,但令钟繇调拨二三千人马,遥为声援。不到一月,夏
侯渊完全克复汉中的捷报到了,曹操十分高兴,立刻奏请以夏侯渊领汉中太守,留张命夏侯
德夏侯尚分守各要隘,曹洪文聘回许昌,各加升赏。

  依着夏侯渊意思,就要乘势攻打西川。曹操以汉中新定,张鲁馀党尚多,马腾心怀叵测
,屯驻三辅,举措稍有不当,不徒不能得西川,并东川亦万分危险也,就不存那得陇望蜀之
心,慢慢的留以有待了,却暗暗与众谋士商议收抬马腾之策。华歆献策道:“马腾世在西凉
,羌人畏服,所部将士,甚为精锐,此刻若兴师动众,前去征讨,彼如抗命,大则动摇三辅
,扰乱关中,小则退出萧关,占据陇坂;征西将军,前攻枹罕,苦战经年,幸而获胜。若马
腾一变,则征西将坐困于汉中,而陇上诸羌,将齐声响应,殊非万全之策。”曹操道:“子
鱼所见,可谓洞悉敌情,但有何策,可以不劳而定?”

  华歆道:“马腾对征西使者,口口声声朝廷旨意,今当投其所好,丞相明日上朝,取得
朝廷旨意,藉口陇羌谋变为名,召他来许商议;马腾恃勇而轻,又自负拥有重兵,他人不能
害我之意,势必轻装就道。待其来许,必先来谒丞相,丞相可面数其抗命之罪,一二武士,
便可制其死命。至扶风方面,仅有马岱。马超远在凉州,可令人先至长安,教子廉将军与文
聘督发万人,围攻马岱,以除后患。韩遂驻扎冯翊,与马腾原为犄角,但其为人,剽轻短见
,好利忘义,与贾诩素相交厚,可令前往,诱以官爵,马腾既死,彼自失势,有威可畏,有
德可怀,必入吾彀,且可令其出兵截马岱归路,四面围攻,不愁不胜。然后令韩遂为金城太
守,俾作前驱,以贼攻贼,马超虽勇,外失重兵,他无援胁,不败何俟?丞相既无西顾之忧
,自可遂东征之愿矣。”

  曹操大喜道:“子鱼江东名士,可谓华实并茂矣!”立刻差人前去长安,教钟繇与曹洪
文聘暗中准备。次日索得诏书,火速差官,前往右扶风,调取马腾来许,商议军事。再差贾
诩携带黄金千两,采缎百端,并金城太守敕书印绶,去说韩遂。三路差官,各自去了。

  且说马腾自从打发钟繇使者去后,陆续听得曹兵大捷,平定汉中,心里暗自着慌,令马
岱庞德,将军队逐渐移展至宝鸡千阳一带,与天水仇池诸羌,声气相接;知道萧关一带,朝
那高平,俱有重兵,难以通行,只好从南道着想,以作退步。自古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华歆层层盘算,曹操与众谋士,均系过人之才,竟不虑到这一步,放虎归山,自留后患。
却是马氏诸人,不该骈死此地,故而如此。

  却说那许昌使者来蓟,马腾受了诏书,款待天使,与麾下将士商议,去的好,还是不去
的好?众将士都主张不去。马腾道:“我若是不去,是违抗圣旨,曹公便可加我以叛逆之名
,右扶风四面受敌,势必受兵,岂非自贻伊戚!不如亲身前往,汝等盛兵以为后援。曹公得
我一人亦为无用,杀之又属无名,顾忌太多,终于无济,是我仍可安然复返也!”马岱谏道
:“叔父不受夏侯渊调度,已成嫌隙,此去许昌,决无好处。”马腾道:“吾意已决,汝可
代统吾军,我东去许都,驿置一人,若有不测,汝与庞德急领全军,退出秦中,南入天水,
夺取汧阳,以为根据;令步卒数百人,扮作乡农,散入此地各村耕种,以为他日卷土重来之
预备。汝兄可从萧关入,汝可从宝鸡进攻,则吾仇可报矣。”马岱见马腾去志已决,不能谏
阻,顿首受命。

  次日马腾带着马休马铁暨三百人马,同着使者,向许昌进发。不一日来到,自向馆驿住
下,次日去丞相府参谒曹操。曹操早知备细,吩咐许褚带了二百名勇士,埋伏暖阁左右,马
腾一到,就令进来。参谒已毕,曹操道:“将军远来辛苦?”马腾谢过。操问道:“前日孤
令夏侯渊去征讨张鲁,请将军前去协助,为何不去?”马腾道:“一来氐羌骚动,不敢远离
;二来因未奉到令旨,故尔有违夏侯将军的命令。”操笑道:“孤令征西前去汉中,委以专
征,关中人马,悉听节制,你心目中本没有孤家,故而抗令,还敢到此巧辩?来!与我拿下
!”许褚带领勇士,一拥向前,将马腾拿住。马腾到此,只好束手受擒,回头看着曹操,高
声骂道:“俺马腾明知来此,决无好处,不过是朝廷旨意,不能违抗。于今我虽一死,只恐
你这奸贼,也没一个好下场头!”曹操吩咐左右,推出斩首,不必号令,用一口薄薄棺材,
将他埋在西郊附近。立刻叫许褚前去馆驿,掩捕马腾从人,一律斩首,以除后患。

  许褚领兵来至馆驿,西凉兵士,已经得了消息。马休马铁,知道是不能生回,原有从人
,改着乡人衣服,叫他火速破站飞报马岱,准备南行;自己两个痛苦流涕,晓谕军士,言主
公无故被曹操杀害,顷刻必有兵来,汝等可速速逃走。原来马腾待下极有恩惠,此番听得马
腾被害,个个目眦尽裂,大哭号咷,齐声说道:“我等愿同死此处,不愿生回。”登时弓上
弦,刀出鞘,专等曹兵到来,决一死战。

  西凉兵士,正在准备,许褚已带了八百兵士,将馆驿团团围住。后面夏侯惇带领巡城兵
四五百人,会同许褚,将馆驿围得水泄不通。马休马铁横了心,两个在门楼上,弯弓搭箭。
等他二人临近馆驿,觑得亲切,马休一箭,射中夏侯惇左眼,翻身落马。夏侯惇原只一个眼
睛,于今又去了一个,便也有力无处使,左右急救上马。许褚吃了一惊,门楼上马铁一箭,
射中许褚左颊,马休又是一箭,射中许褚右颊。许褚忍痛,拔出箭杆,下令军士,奋勇进攻


  却见馆驿门开处,马氏兄弟,两马当先。论气力来,原不是许褚的对手,因为许褚受了
两伤,马氏兄弟舍命冲杀,西凉兵士,都是把性命搁在九霄云外。自古道:一人拼命,万夫
莫当,何况都是久经大敌,兵强马壮,二百余人,一声喊,曹兵纷纷闪开,杀出一条血路,
径奔许昌西门。迎头来了曹兵大将王必,带了三千御林军,向前截住。

  马休马铁双刀并起,王必招架不住,被马休一刀砍落马下,西凉军士乘势杀出西门。御
林军见主将已死,纷纷大乱。许褚见马氏兄弟,逃出城去,吩咐众军火速追赶,退后者斩,
自己匹马当先,众军四面围绕前来。西凉军士,人自为战,到了后来,曹兵越杀越多。马休
马铁,料无生路,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众军士见主将已亡,满拼一死,尽力迎杀,天色向晚,力尽神疲,二百余人个个战死,
无一生降。

  许褚割了二人首级,来见曹操。曹操已知道王必丧命,夏侯惇许褚均受重伤,正在愤怒
之际,一见许褚前来报功,亲取伤药,替许褚敷上,重赏许褚,教他好生将息。又安慰夏侯
惇,教人殓葬王必。计点军士,折损干余人!操大惊,西凉兵士,如此骁勇,犹恐曹洪不敌
马岱,急令帐前左右护卫小将邓艾钟会,带领三千人马,星夜前去协助。二将奉命去了。

  却说马岱庞德见马腾去了多日,尚无消息,正在迟疑,只见进来一人,汗流满面,气喘
不止,一看正是跟马腾去的军士。稍停,那军士将马腾业已被害,二位小将军,预备死战,
特令前来报信;途中看见曹洪文聘领兵前来,离此不过四五十里地了。马岱闻言大哭。庞德
说:“小将军!此非恸哭之时,商议迎敌才是。”马岱收泪道:“叔父当去时,要我二人去
到天水,以为存身之地,如今可急速拔队起行,到了天水,再作道理。”庞德称是。

  二人预备已久,立叫起行,到了宝鸡,马岱与庞德商议道:“你看此地山势险恶,你我
各领三千军士,分左右埋伏,等候曹兵前来,杀他一个片甲不回!一来替叔父报仇,二来使
他不敢穷追。”庞德连声道好,令裨将马成领五千人马先行,他两个埋伏着,静候曹兵来到


  那曹洪文聘,在长安接着魏王令旨,带了七千人马,星夜前行,钟繇领了五千人马接应
,二人赶到扶风,马岱已经走了,二人惊讶不置。依文聘的意思,是不追赶了。曹洪说道:
“魏王旨意,要剿除马岱以绝后患,如今听土人言说,去尚不远,我二人急速催兵前进才是
。”文聘依言,催兵前进,又行了一日,到了宝鸡,问着土人,知道西凉兵清早过去,至多
不过走了三四十里路程。二将大喜,急急追赶。看看日欲西沉,到了一个坡上,忽然鼓角齐
鸣,左边庞德,右边马岱,万弩齐发,向曹军射来。一个是有心计算,一个是变起仓卒,曹
兵抵敌不住,往后败走,二将乘势追杀,曹兵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十成中去了八成。
曹洪文聘败去四十余里,幸亏钟繇接应,方才安下营寨。

  那边马岱庞德,火速催军,直向天水进发,三五日间,便到了天水。天水太守马遵,原
是马氏一门,听见马岱到来,开门迎接,进衙坐定,马岱哭诉马腾被害情形,马遵亦为挥泪
,便道:“贤弟且免愁烦,叔父已死,如今可遣人火速去凉州,报知孟起,兴兵复仇。愚兄
这里,尚有万余人马,合贤弟带来的兵,将近三万,足以一战。”即唤部将姜维近前。

  那姜维乃是冀县人氏,武艺高强,人才出众,在马遵部下,当了一名偏将。当时听见太
守呼唤,上前参见,又见过了马岱。马遵道:“马老将军被曹操所害,小将军避难前来,尤
恐曹兵仍前追赶,伯约可领兵五千,前去千阳,谨守城池,以防曹兵来犯,我这里再派人来
接应。”姜维领兵去了。马遵又令庞德领五千人马,离千阳三十里下寨,接应姜维。庞德领
兵去了。马遵教马岱带了五百人马,由临洮径回凉州,协助孟起,待这边接到消息,即便进
兵。马岱即刻起程去讫。马遵自己吩咐左右,加意警备不题。

  却说曹洪文聘,顿兵三日,钟邓二将到了,见过曹洪,问知军情。邓艾道:“马岱战胜
,急于逃走,轻骑蹑之,必获全胜,今去远矣!”钟会道:“岱此去必奔天水,马遵是马腾
一家,必相连合,我兵远出,胜负尚未可知,可禀知魏王,再行定夺。”曹洪依言,将人马
扎住,专人启禀丞相,静候指示机宜。

  且说韩遂屯扎在冯翊一带,与马腾相为犄角,闻知马腾被召进京,知道客军寄寓,终非
上策,马腾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与手下将士杨秋程银一般人正在计议,忽报许昌使者到来
,韩遂连忙迎接贾诩进营。一行坐定,贾诩宣布曹公德意,即将黄金采缎金城太守符节印绶
,交与韩遂。韩遂一一拜谢,陪着贾诩饮宴数日,一面令部下收抬行李,预备起程。

  韩遂送过贾诩,同众将商议道:“我若依曹,夹攻马氏,马氏既灭,势必及我;我若助
马,是我先替马氏受兵,诸将有何良策?”程银道:“贾诩此来,明是以毒攻毒的手段,马
孟起盖世英雄,岂有不报父仇之理?主公与马氏,世交世好,又系联盟,无马氏是无韩氏。
然曹兵遍布关中,我若起而发难,曹兵必环而攻我,进既不能,退又不得!不如三分所部,
以一部暂留泾渭之间,一部先入金城,一部向安定高平分途驻扎,作为陆续开拔形式,示曹
兵以不疑。孟起一至金城,便可与之合兵一处,以入关中。孟起若不出兵,我亦可以安坐金
城,保全实力。”韩遂喜道:“将军言之有理。”即将原有部队万余人,自领三千余人为第
一队,先行率赴金城接任;杨秋领五千人为第二队,分驻安定高平一带;程银领军五千,作
为第三队,分驻泾渭之间,静候马超消息不题。

  却说孙权自从大胜曹兵,每日里提防曹兵复仇;又听得曹兵取了汉中,杀了马腾,声势
十分浩大,急召周瑜程普一班将士商议。周瑜道:“主公思患预防,诚为高见;瑜在鄱阳,
据文向报告,刘玄德与糜夫人同染温病,刘玄德体质强壮,现已就痊,只糜夫人日加沉重。
甘夫人因昼夜侍疾,亦复传染,兼天时不正,荆州又无良医,半月以前,两位夫人双双病死
,现在荆州城中文武尚然穿孝。主公幼妹,待字闺中,不如遣人去荆州为媒。刘玄德与讨逆
将军昔同王事,与主公向无深仇,我得江夏,得之刘表,若与联婚,事无不谐。婚姻既定,
盟好可寻,关张子龙,皆义气深重,决不背主母以兴无谓之师;诸葛亮庞士元,虽计谋百出
,亦不致冒大不韪,以徼不可必之功。近窥其意在图川,欲得上流。我与联婚,投其所愿,
然后我可以释江夏之防,而专合肥之备。即曹操大举南下,关云长在襄阳,张翼德在南阳,
但遣一介之使,南入荆州,则襄樊之兵,可出宛洛。曹操方自顾许昌根本之不暇,何暇轻举
以谋我也?”孙权喜道:“公瑾之言,表里莹彻。刘玄德天下英雄,吾妹递之,亦为得人,
待孤告知老母,然后再行遣使。公瑾可前赴濡须,一视防军,以防曹兵乍进。”周瑜领命自
去不提。

  孙权入内将诸事面告吴国太。国太道:“女大当嫁,刘玄德是景帝玄孙,英雄盖世,汝
竟行之可也!”孙权领命,即遣吕范前来荆州议婚。

  那刘玄德自从甘糜二夫人双双病死,形单影只,正在悲痛,孔明子龙,时常劝慰。一日
,三人小饮,孔明笑道:“主公面上,红光煜煜,主天喜红鸾照命,三数日内,当有续弦之
喜。”玄德叹口气道:“二夫人患难相从,中途溘逝,尸骨未寒,何可遽言续娶!”一言未
了,外面报进,江东使者吕范求见。孔明笑道:“恭喜主公,可称喜从天降了!”玄德道:
“军师何出此言?”孔明道:“请进吕范,便知端的!现在只要是阔人,不管形状丑陋,不
管年龄高大,夫人若有不幸,那做媒的便踊跃恐后;我与东吴,素无来往,两夫人去世,亦
未前来吊唁,孙权有妹,尚待字闺中,吕范此来,定系作媒无疑。”

  玄德半信半疑,教人延请吕范进内。寒暄已毕,吕范先致吴侯吊唁之意,后述吴侯景慕
之诚,渐渐的说到姻事来了。玄德暗暗佩服孔明神相,听见吕范所说,以目视孔明。孔明答
道:“吴侯有此盛意,主公理宜答谢。”玄德起立致谢,吕范连忙答礼。玄德教孙乾简雍陪
伴吕范馆驿安歇,与孔明计议道:“吕范作媒,必有用意,军师为何一口允诺?”孔明道:
“此必系周公瑾惧曹操再伐江南,欲联我以拒曹耳!我欲入川,亦惧吴之上犯,姻好既成,
江南可以一力拒曹,我亦可以一心入川,两利之事,何惮不为?”玄德连声称是。

  次日,玄德请吕范先行回去报知,令简雍前去答礼,二人去讫。玄德将前日所得黄金采
缎,驾着画船箫鼓,命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纳聘专使,命右将军赵云为亲迎专使。二人衣锦
簪花,带了从人,望江南进发。船到江夏,徐盛早知消息,出郭欢迎,与赵云甚为投契,随
即分别。到九江时,甘宁一样款待。顺风扬帆,直到建业,孙权派鲁肃程普至九洑洲相迎。
鲁肃与孔明一见如故,上得岸来,并马入城,到吴侯府第,下马入内参见。孙权优礼款待,
又引见了国太。国太一见孔明儒雅风流,子龙英风四射,自己女婿,得此辅佐,将来定成大
事,欢欢喜喜,替女儿制办衣装,选了良辰吉日,命诸葛瑾、孙韶为护送专使,将孙夫人送
下了河。孙权与国太送至江边,洒泪而别。

  十日工夫,一行人到了荆州。荆州城里,家家户户披红挂彩。玄德自在江干迎接彩车,
十里锦溢香盈,老夫少妻,自有一番佳境,夫妻和好,自不待言。并非兄弟捏造,但看卢子
嘉冯焕章两口子,便可以略知梗概了。话休繁絮,刘玄德与孙夫人既成嘉礼,关张都来参见
新嫂,各回讯地去了。诸葛瑾跟孙韶吃得酒醉饭饱,心满意足,玄德也十分厚待。两个辞别
,自去吴侯处复命。正是:

  佳偶初谐,他日怕成怨偶;旧人若在,今朝可比新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纲目书马超韩遂十部变曰:操过钟繇讨张鲁,而使夏侯渊等出河东,与繇会
,关中诸将疑之,马超韩遂等十部皆反。是超遂连合反曹,实由于操命夏侯渊讨张鲁,诸将
生疑之故。与本书引据者同。衣带诏,史亦只言董承自称受有云云,刘备因之起兵于徐州,
井无马腾之说。演义叙操欲乘周瑜丧取吴,恐腾袭许,忆赤壁军中讹言,因诱致腾,可谓凭
空结撰。本书曹操矫诏诛腾如故,而原因由抗命征西,假天子命以塞其口,言陇羌变以重其
威,是合于情理者也。若演义加为征南将军,命其征吴,则太不合情理矣,岂止不合于史也


  写马超远在凉州,扶风仅有马岱,不但走为布置军事,令岱与庞德所部出动,可向宝鸡
千阳一带展移。且演义叙马腾之往,谓超有乘其来召,竟往京师,于中取事,昔日之志可展
等语;是超未谏,而又有劝行之失,不可不救正之也。呜呼!使超果有此言,则父与弟往而
共死,所以轻身致危者,超将永抱终天之痛矣!今超不在侧,诸将均主不去而谏之,马岱苦
口而又再谏之, 是腾刚果明决,自欲就义而求仁。岱与超也,生死天地,概无所憾。而后
英雄可以继志,可以有为,不致稍有累于天君;于是马腾之夷险危途,艰贞亮节,殆可抗衡
于岳飞,而操乃沦与桧伍;此之谓有笔皆削、无人不全。超一在侧,使难料理。即如演义之
言词,盖亦非此不合马超声口也。读者必讶马超何以竟在凉州?又何故不安放扶风?俾多一
谏劝之人,腾或不行。曾不知演义上便因如此安放,无法着笔,不得不玷辱英雄。若超在侧
,必仍只见劝不见谏,英雄肝胆,诛贼为先,怕死贪生,恐马超入墓至今,在地下千年,犹
未学会如此腔调也。否则写的便不是马超,或不问马超终天抱恨不抱恨,便可去学演义般样
随手安放,试问填平英雄恨事,尚还有何案可翻?这才叫安放不得的苦。

  演义写贾诩媚操进计,反间成功,本书便令其许爵空劳,说降失败,成了蒋干。演义写
一黄奎助腾,泄谋误事,同时被害;本书写一王必助操,截杀无用,登时被诛,成了苗泽。
演义写设策诏腾者为荀攸;本书写一再献谋者为华歆。以攸黜操封王,尚存晚节,歆附逆成
篡,不妨归恶也。演义写许褚裸衣斗超,臂中两箭,而城下围腾,曹将无一人受伤;本书写
许褚领兵围驿,颊中两箭,而门楼拒敌,曹将无一人不受伤;以助贼必诛,刑伤不稍末减,
褒忠有典,休铁应予复仇也。尤妙在复侯惇为演义中操平汉中定计之人,又为操疾笃见鬼相
召,亦同于殿门见鬼以死之人,本书原以张鲁为鬼,即令惇失其双目,不但使之不能见人议
人,且永使其不能见鬼议鬼;尤觉翻案翻得滑稽。若王必则去箭疮,而令身首异处,如伏典
刑,盖正五臣死节之罪,则翻案翻得森严之至。因讳一黄奎,便顺讳五臣之死难,乃从翻马
腾一案,并翻五臣之两案;明则了结夏侯惇王必助逆之辈,暗且了结管辂知机助逆之徒,是
均不可不知也。

  夏侯霸降姜维时,首以魏有妙龄钟邓二人,久必患蜀为言。世读演义者,又必惜维之降
蜀,在先主死后,霸之降蜀,在孔明死后,共助汉皆晚;而钟邓用世,反能及时,乃兴叹若
有天也!设使钟邓得遇诸葛,将如之何?亦世人之所深思者。今即以军事地理而及天水,因
天水而及姜淮马遵,便言本属马氏同宗,已见文机在手,妙造随心。而超孝子也,维亦孝子
也,以孝及孝,以维助超,又果为惟一携手之人物,不惟不使英雄为降将军,此中又寓锡类
不匮之至意,则几无一处不见杼轴,无一字不有分量,更不可以信口乱造而草草读过。人也
,地也,时也,势也,情也,事也,安排既当。然维固与钟邓斗智者也,故未出维,乃先出
钟邓,于是钟邓并得与诸葛角智于疆场。自有本书,而三国人材,一齐吐气!而世间读者,
无不如心,天地之交,从此应无缺憾事已。

  演义言孙刘相忌而联婚,本书言孙曹相畏而联婚,原因大异,方见本书为正写孙刘合好
,交不可离之文,而此回更为抬高公瑾人物之笔。如演义鲁肃讨荆州,佛寺看新郎,乔国老
爱财多事,刘备畏妻溺志,孙权摔砚怒追,以及夫人背母偕逃,孔明伏兵高叫,周瑜雪耻忘
曹等,真将一时瑜亮,奇材妙智,写得两下不堪!几同市井小人之卑陋恶劣,那一位还算得
三国人物?简直刻骂入骨矣!兹尽反之,并易入赘为视迎,这番正大光明,便叫卧龙先生一
行,省在小舟伏着,去受许多闷气,妙极!吕范照旧为媒,可谓媒星入命,只是甘糜二夫人
同遭瘟病身死,黄泉路上,不免咒骂不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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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回 战合肥太史慈中箭 出潼关马孟起报仇

  话说孙刘结好消息传入许昌,那曹操正因接到曹洪报告,马岱走入天水消息,知道此事
有些儿不妙。幸亏贾诩回来,言韩遂已经拜命,去到金城接事,关中西道,可保无忧。正在
那里发下紧急命令,要曹洪先取汧阳,进攻天水;猛然间得了孙刘结好消息,不由得手足失
措,急忙聚集文武商议。荀攸启道:“丞相!孙权以合肥一战与我积恨,恐一旦有事,荆州
乘虚以袭江夏,故不惜以青年弱妹,远适刘玄德。荆州方面,闻现在集是秭归彝陵一带,必
有图蜀之心,亦惧江东之蹑其后,故而顺水推舟,联成姻好;事机相凑,遂以速成。攸闻以
利交者,利尽则交疏;以权睦者,权等则睦散。孙刘既以互利而联姻,将来必以互不利而成
敌,丞相保持实力,坐承其敝可也!”

  操道:“公言甚是,但刘璋暗弱,刘备若进兵西川,势可必得,西川若入刘备之手,则
汉中必危,公有何策,可纾此难?”荀攸答道:“丞相忧深虑远,可谓明见万里!以攸愚见
,孙权结好刘备,欲求有事相救;刘备结好孙权,欲以专力取川;今但令文远以游兵出合肥
,吴出则我归,吴归则我出,吴事若急,必求救于荆州;荆州与江东新好,必扰宛叶以遥应
江东,自不得专力于西川。而我得以余暇,收天水以固西防,伺剑阁以通广汉,令夏侯征西
,乘隙入蜀,则足以制荆州之死命矣!”操大喜道:“公统筹全局,协应三方,可称计划周
详。”即传令授计张辽夏侯渊曹洪诸将不提。

  且说周瑜奉了孙权命令,巡视濡须居巢一带水陆诸军,将次完毕,忽听细作报道:“合
肥城中,现在分派军队,轮流出犯。”周瑜一听,便与吕蒙计议道:“此必系曹操以我新与
荆州讲和修好,故意扰我,以视荆州有无动止,彼可以择利以趋。我但敕诸军深沟高垒,不
与战争,令子义从张绣处拨马队三千,巡视要隘,遇便要击可也。”吕蒙道:“就依都督高
见。”一面立请太史慈分领马队前去,周瑜自回建业去了。

  那张辽接到魏王令旨,与刘晔商议,遣乐琳庞奋胡烈三将,各领二千人马,分作三队,
预备骚扰东吴防地。三将领命,去到吴兵寨前,擂鼓呐喊,吴兵只是不出。曹兵一队去了,
二队又来,二队去了,三队又来。江东兵看他似纺车似的,个个心中诧异。一连三日,都是
如此,今日在此处发现,明日在那处发现。那天到了居巢附近,胡烈一队逼近张绣营栅,辱
骂张绣。那些军队亡命之徒居多,忍耐不住,开营出战,胡烈挥军便走。张绣部将胡车儿,
向前追赶,合肥兵第二队、第三队前来接应,胡车儿勒住马,不肯再追。曹兵缓缓退去,转
过山坳,太史慈军队到了,因奉了都督将令,不许开战,将人马扎住,让曹兵过去,自己在
旗门里观看。好个不识时务的胡烈,暗地弯弓搭箭望太史慈一箭射来,正中面上。太史慈忍
着痛,拍马追取胡烈,只一合,将胡烈劈于马下。江东军兵见主帅受伤,奋勇上前,胡车儿
挥兵接应,曹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

  太史慈带着伤来到张绣营中。张绣大惊,替他拔下箭来,只因受伤过重,又用力追杀曹
兵,拔出箭来血流如注,敷上刀枪药,也不能止住;一半个时辰,晕过了二三次。到了半夜
张绣胡车儿丁奉团团围住,只见太史慈二目一睁,叫道:“大丈夫不能扬威绝塞,为国家立
不世之功,今乃为竖子所算,死于无名之战争。吾负老母矣!”回头看着众人道:“各位将
军,可转启吴侯,孙刘之交,不可离也。”言讫,大叫一声,口中喷血而死。满营将士,无
不齐声痛哭。差人火速报知吴侯,由丁奉暂行带领原有军队,昼夜巡缉,以防曹兵。

  孙权接到太史慈死信,放声大哭,文武尽皆垂泪,令孙韶前往居巢迎丧。到了建业,孙
权与周瑜程普率领文武出城迎接。祭奠已毕,把太史慈祔葬孙伯符墓旁,将其子太史亨留养
府中,太史慈军归丁奉接统。合肥方面,因损兵折将,亦暂停战不提。

  且说马岱从天水出狄道洮州,径奔凉州,昼夜兼行,四五日间,已经到了,不须通报,
径入衙署。那时节马超正与妹子马云騄、妻子杨凤,家常闲话。原来马腾三子一女,长子马
超,次子马铁,三子马休,女儿马云騄,品貌超群,武艺出众。马腾因女儿幼年无母,爱女
之心,甚于爱子,立意与她找一个盖世英雄的女婿,所以长了二十二岁,尚未字人。三人正
在计议扶风事情,为何许久未见家信回来?忽见马岱全身缟素闯进门来,跪在当地,把他三
人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马岱将曹操如何要伯父出兵,伯父如何未去,后来如何带同两
弟进许昌,如何全军尽没,连哭带说,一一诉出。马超兄妹,一听所言,不由得痛彻腑脏,
泪流满面;一霎时怒气攻心,双双晕死过去。马岱衔泪,帮着嫂嫂拿姜汤将哥哥妹妹灌醒,
好一会二人悠悠醒转,放声大哭起来。那时凉州城里,经马岱从人,传出上项消息,登时一
传十,十传百,凉州城里百姓,如丧考妣,军队尤其哀痛。大家公推数人,来见马超,要他
兴兵报仇。

  马超一家大小,正哭得死去活来,手下将官,苦苦相劝,方才止住哭声。马超问马岱道
:“贤弟,你如何逃得回来?”马岱便一五一十将遵伯父遗命,退驻天水,等候大哥出兵,
以为响应。刚说到此际,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把门兵士报说道:“合城人民兵士,推举代表
求见将军。”马超含泪,同着马岱,出到大堂,只见众代表向前行礼,说道:“某等顷闻老
将军许昌被害,大众悲愤,敬请将军早日出兵报仇。”马超挥涕道:“各位父老既有此热心
,俺马超宁不感激,请受我兄弟一拜。”说罢同马岱倒身下拜,众代表还礼不迭。马超拜罢
起身,拔出令箭,叫军政司火速点齐全军人马三万余人,限三日内赶造白衣白甲,拔队起程
,不得有误。军政司领命,自去办理。

  马超送过各代表,回进衙中,令马岱好生休息,意欲自己领兵前去,留妹子留守凉州。
谁知道这位大小姐性情刚烈,非去报仇不行,马超只好令部将马龙马骥守住城池,自己设了
父亲两弟灵位,带了马岱妻妹痛哭祭奠。到了第四日,叫马岱带了三千人马,仍去天水会合
马遵,北向扶风,夹攻长安。马岱领兵去了。马超尽起全军三万人,自作先锋,令妹子领中
军,带领家眷,偏将马凯领后军,白旗白甲,好似银山雪海一般;离了凉州,浩浩荡荡,望
金城一路杀来。

  马超兵到金城,韩遂已知消息,开了城门,带了三五个从人,来到马超营中。马腾韩遂
,原是八拜之交,当下马超叔侄相见,自有一番痛哭流涕。韩遂便将曹操如何遣贾诩来到,
以财帛爵位相诱,我以势力难抗,只好暂时从命,已令部将程银杨秋分屯朝那高平泾渭萧关
一带,贤侄大兵一至,兵不血刃,便可直取长安。马超闻言,顿首拜谢。韩遂仍领兵入城,

  马超住过一宵,仍留韩遂在金城接应,自引人马向高平出发,程银杨秋,都是定做的一
色青,所到之处,毫无阻拦,沿途虽有韦康杨阜,不敢阻拦。不过半月有零,直抵长安西门
下寨。那长安太守,乃是钟繇,一生一世只会白纸写黑字,那里知道打仗是怎么一回事,一
面吩咐紧守城池,一面派人去许昌告急;还恐远水不救近火,想起自己儿子钟会现在曹洪军
中,急遣心腹家人,向曹洪处求救,各各分头去了。

  那马超知道长安城险峻难破,若是相持日久,救兵一到,内外受敌;唤过数十名军士,
私藏暗器,扮作乡民,自己且不围城,却令部将领兵分头攻打长安附近州县。那些乡民,自
然扶老携幼,向长安城中躲避。那位钟太守,不知道城是乱开不得的,难民是乱收容不得的
,在城上看见逃难的人民,儿啼女哭,忍不住心肠,叫开城把他们放了进来。那真正难民,
自然感恩戴德,那些假难民,也就得其所哉。

  到了三更时分,东门火起,钟繇即忙吩咐人前去救护。那马超却从西门里应外合,杀了
进来,火光丛里,西凉兵人如虎豹,马似蛟龙,守城兵四散奔逃。钟繇只得脱下衣冠,带着
亲随,逃向潼关方面去了。

  马超得了长安,安民已毕,叫程银杨秋领兵一万,前去追赶钟繇,夺取潼关。叫妹子马
云騄领兵一万,把守长安,自己领兵二万,南取扶风接应马岱。

  那曹洪自从得了魏王旨意,立派邓艾领兵五千,攻打汧阳。姜维令军士谨守城池,并不
出战。邓艾千方百计,诱他出城,总是不行。后来令儿子邓忠,带领人马,黑夜里越过汧阳
,断姜维后路。却被庞德伏兵一起,只杀得邓忠匹马逃回,带去的千余人,不剩一个。

  邓艾正在为难,曹洪将令来到,速回大营,商议军事。邓艾回到营中,原来是钟繇告急
文书来到,钟会父子情急,愿当前敌。曹洪令他领了三千人马为第一队,邓艾领三千人马为
第二队,自己领五千人马为第三队,回救长安。留文聘领七千人马,守住汧阳,以防马岱北
下。分拨已毕,拔队起程。

  钟会心急如火,满望立刻到了长安,父子见面。谁知长安早已失守,马超已迎上前来了
。刚刚距离长安五六十里路程,只见前面西凉白旗飘荡,好是雪浪横空,卷地而来,势如风
雨。钟会忙将军马扎驻,勒成阵势,等候西凉兵到接战。那西凉兵自从出兵以来,未曾接战
,锐气正盛,马超跃马当先,举枪便刺。钟会舞刀接住,战不上十合,气力不加,拨马便走
。后面邓艾父子,双双上前迎战,马超奋起神威,大吼一声,一枪将邓忠刺落马下。钟会看
见,急回马接应邓艾。西凉兵横扫过来,曹兵抵挡不住,大败而逃。亏得曹洪大兵来到,方
才止住阵脚,安住营垒,与马超相守。

  那汧阳城里姜维,见曹兵连日不来攻打,教人打听,尽数退了。方要遣人报告马遵,只
见前面尘头大起,马岱同庞德领兵来到。姜维迎接入城,告知曹兵已退。马岱道:“必是家
兄攻打长安,他们回救去了,姜将军你仍守护此城,以为后援,我同庞将军领兵前去夹攻长
安。”姜维应诺。

  马岱庞德领兵向前进发,将至宝鸡,前时散在乡间的军士,见是马岱兵到,前来报告文
聘扎兵地方。马岱叫他们纠集旧人,今夜可在文聘营外,四处放火,那人领命自去。文聘听
知马岱兵到,抱定不出门的主意,小心在意,提防火烛。到四更时分,只见大营四处起火,
那曹兵都被西凉兵杀怕的,心中先自慌乱,左边庞德,右边马岱,两支兵如生龙活虎,斩开
鹿角,杀进营中。喊声大起,鼓角喧天,曹兵大乱。文聘不敢迎战,带领败残人马,望长安
败走。庞德马超,那里肯舍,紧紧向后追赶。

  文聘来到曹洪营中,诉说一切。曹洪惊道:“前有马超,后有马岱,如何是好?”邓艾
说道:“现在只有退入汉中,与夏侯征西合兵一处,候魏王兵到再图恢复。”曹洪道:“事
已至此,只有此法。”一声号令,将人马连夜移入汉中。马岱马超,乘势追击,曹兵又折损
八千人。

  马超兄弟,相见甚喜,叫马成带兵五千,守住褒斜道口,自己同马岱庞德回转长安,直
取潼关。那潼关真好一个地方,东西两道,都是车箱狭路,三面是山,一面靠着黄河,真是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比函谷关还险十倍。此番钟繇杀得抱头鼠窜,后面程银杨秋乘势追赶
。本来在临潼就可以将钟繇拿住,依杨秋的主见,留住钟繇,以作引线,好进潼关。

  果然钟繇拼命奔逃,杨秋程银在后面流星赶月似的,不即不离,看看到了潼关。守关将
士,见是钟太守,开关迎接,那西凉二将,加上一鞭,纵马入城,军士一拥而入。守关将士
,抵挡不住,西凉大队人马抢入关内,在城门洞内,把钟繇拿住。又拿住了渭南令文棐,打
入监中,静候马将军发落。好几日,马超来到,二将迎接入城。马超大喜,将库中财物,尽
与二将分赏部下,休息士马,以便进兵。正是:

  天马西来,朝发渥洼之泽;黄河北去,并收泾渭之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纲目书超遂等众十万屯据潼关,秋,操自将击破之,遂超奔凉州,操追至安
定而还。此即演义中潼关之战,曹操割发弃袍,许褚脚边藏身躲箭之险些送命者也。共穿凿
附会,明明遂超同奔,竟说抹书间遂,硬使一个很够交情的人物,成为残废,低首降曹,卖
死友,负义心,离生交,归国贼,是何理也!据史:操连车甬道,示弱骄故,使超遂悉众南
守,乘虚得取河西,而后北渡,人莫能争,坚垒渭滨,使战不得,顺许割地,使不为备,因
畜士卒之力,一旦破之云云。是又明叨操许割地于超,而非超惧操已渡河西乃以割地求和,
困城之下盟。演义既写不共戴天之仇,复写相从割地之议,于是而杨秋使去,于是而反间书
来,于是而阵上话旧添疑,于是而寨内挥刀火并。此等文章,热闹固然热闹,只可惜把马超
韩遂,及西凉八部英雄,都糟塌得不成人子。小说笔墨久在中国不能值钱,即以自命荒唐言
,甚将宗邦笃守忠孝礼义之国民性,忘于脑后,惯捧奸盗邪淫,大群之所排斥者于无形也。
可叹!

  此回仍系接写马超复仇之文,以纪潼关大战,忽先写战合肥太史慈中箭一段文字,则以
承前文孙刘结好余波,略作三方文字之小曲折耳。演义写曹操正宴铜雀台,兴高采烈,把笔
赋诗,忽闻权以妹归刘,表奏备为荆州牧,汉上九郡,大半属备,以至手脚慌乱,投笔于地
,已杀风景极矣。今马岱正入天水,超将不制,杀腾无功,西忧方亟,忽孙刘好合消息传来
,东南之难又殷,以致手足失措;是更加一倍着息,加一倍杀风景。破舟漏屋,风雨打头,
没兴一齐来,不使奸雄坐卧得安一刻,则较演义中老瞒,尤为惶恐甚矣。故荀攸之策,张辽
之兵,写来不过尔尔,以见老瞒急中失智,贼当贼徒,亦尽慌张失计耳。此文中余波之余波
,便为了给一个太史慈作补笔。细寻作者之意,原亦不属于此也。

  马超妻子杨凤,演义中无名,死于杨阜部将梁宽赵衢之手,在冀州城上,一刀剁下者也
。不意本书于妻外,为添一妹,以为全三国中曾无一女英雄生色。三国时,女豪杰多矣,如
徐母曹后北地王妃辛宪英等皆是,独巾帼而雄英者则无。貂蝉近于英雄,而不武,孙夫人虽
近于武,而不英雄。孙翊之妻,差可拟于英雄,而实节烈。若不添写一人,真令英雌短气,
且辜负如此好时势也。今既全书翻案,自不妨乘时势造一英雌,书中遂亦全部生动。

  写马超破潼关,取长安,一如演义,而用兵作战,并不相犯,夹写南取扶风,西守汧阳
,真有知火如茶之概,马儿不死,操真无葬地也!逼到曹洪等退入汉中,以待援兵,遂为卷
土重来之伏笔。写战胜,便有战胜之理,写战败便有战败之道,非如演义乱写小儿捉迷藏一
类之智计,而一无军事学理者,尚以第一才子书见称,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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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回 曹孟德计阻临潼县 诸葛亮兵伐白水关

  上回说到马超因报父仇,得了韩遂协助,马岱从汧阳会师夹攻,兵不血刃,直抵长安。
那长安乃是秦汉旧都,关中素来号称天府。曹操乃是当代的人才,通晓兵机,熟知地势,敢
于仿造孙子十三篇,来做孟德新书,岂有不知保固山河的道理?教马超这一来,如入无人之
境,这其中自有好几种理由,各位不要性急,听在下慢慢说来。

  原来曹操当初,要马腾韩遂分屯扶风冯翊,是为提防羌氏入寇起见,两处各有重兵。钟
繇以资格洊至长安太守,手下也有二万余人马,还有高平太守杨阜、栎阳太守韦康,北地太
守张绪,每人部下,都有三五千不等;又加曹洪文聘所部万余人,钟会邓艾的数千余人,总
计也有六七万人,兵力可算雄厚。不过马腾一去,韩遂一变,就去了三分之一。马超部下三
万余人,会合程银杨秋所统的万人,从萧关东下。杨阜诸人,原被程杨监视,一筹莫展,只
好迎跪马前。马超报仇心急,只求杀得曹操,即为满意,投降的人,概复原职。

  太守迎降,那一些令丞簿尉,亭长游徼,一发不消说,都变了磕头虫了。所以一路行来
,并无拦阻。兼之马岱又从南路会攻,声势越发浩大。钟繇略讲些人道主义,便送掉了一个
长安,曹洪连战皆北,退入汉中,你想那华州渭南各县,还有抵抗的能力么?所以程银杨秋
一气追赶钟繇,简直是逢县夺县。追到潼关,拿了钟繇,彷佛李存孝追赶黄巢一样。不过李
存孝是打外面杀来,西凉兵是打里头杀出,那难易之分,也就显然易见了。

  且说曹操在许昌,连三接二的得了长安败报,知道马超骁勇,西凉兵敢战,非亲身出马
不行。仍令次子曹丕留守,司马懿监丞相府事,自己带领许褚徐晃曹休曹真夏侯霸夏侯和夏
侯惠王双韩德臧霸侯成一般战将,荀攸程昱贾诩华歆一般谋士,还带着两个爱子曹彰曹仓舒
。那曹仓舒年才弱冠,生得粉装玉琢,聪明伶俐,平素不肯读书,专一跟着他五哥曹彰,使
枪弄棒,也很晓得几手八卦拳、万胜刀、六合棍、回马枪等。

  曹操原有七子,恰合着苏东坡笑王荆公话,什么鸤鸠在桑,其子七兮,连爷带娘,共是
九个。他的大儿子,就是曹昂,因在宛城,跟他爹与张绣的婶母巡风,被乱兵杀死;第二个
便是现任五官中郎将,候补东宫世子曹丕;第三个便是曹熊;第四个便是才高八斗的曹植;
第五个便是著名的黄须儿曹彰;第六个便是曹彪,后来做过白马王;第七个便是这一位仓舒
七爷。他们几位爷们,在三国时都很有名望。就是曹熊懦弱无能,忠厚太过,累被曹植曹彪
仓舒欺负,那曹熊因系自己兄弟,只好付之一笑。

  说来笑话,在下怎么替他修起家谱来了。当时曹操因为马超势大,选出精兵七万余人,
令徐晃作先锋,带了八千人马,火速前往灵宝,把守函谷关,候第二路兵到,再出函谷,向
潼关进发。徐晃领命去了。又令王双韩德,领兵五千为第二路,接应徐晃,二将领命去了。
又令夏侯霸夏侯和,领兵五千在潼关对岸风陵渡扎营。征集船筏,虚作渡河形势;却暗从风
陵渡上游十里,乘夜用牛皮船载送军士过河,以拊潼关之背,俟我兵到时,可在潼关骊山山
尾各处,遍设旌旗,以惑西凉军心,不得有误。二将领兵去了。又令侯成带领从人,星夜由
商于上洛,间入汉中,教曹洪张郃诸将,由褒斜栈道,暗袭长安。侯成领命去了。再令细作
由榆林越过萧关,教杨阜韦康诸将,乘便截击马超后路。原来杨阜诸人,虽然降了马超,却
畏惧曹操势大,暗暗遣人间行入许,报告一切,他们这种目送飞鸿,手挥五弦的政策,现在
全国流行,比天花时症更加利害!

  曹操分拨已定,带领大队人马,即日出发,由许昌到潼关,不过十余日路程,曹操因军
事紧急,倍道兼行,八九日间便已到了。那时马超刚得了潼关,因军士自凉州出发,未曾休
息,打算驻扎一二天,去取函谷,谁知曹操大兵也就到了。马超听得操兵到,留程银杨秋守
住潼关,自己带领马岱庞德部下三万余人,出了潼关二十余里,安下营寨。

  曹操吩咐列开营头,自己带领众将,立马阵前,观看西凉兵形势。只见那西凉兵旗门开
处,左边庞德,右边马岱,偏裨将校,二十余员,拥出一员大将,龙眉凤眼,猿臂蜂腰;面
如傅粉,齿白唇红,六尺八九身材,二十三四年纪,头戴亮银盔,身穿白银甲,内衬素罗袍
,腰系白丝带,手执水磨点钢枪,坐下大宛白龙马,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西凉军士,尽是
白旗白甲,漫山遍野,好似雪里梅花,一望无际。操不觉失声叹道:“南有周瑜,西有马超
,真可谓英雄年少矣!”那句话不打紧,却把他满少爷激恼了。

  原来曹仓舒自负英雄年少,在许都时节,惯与诸将比武。许都第一员大将,要算许褚,
仓舒也要跟他比试。曹操看待许褚最厚,仓舒又是魏王爱子,许褚岂有不知道的?被他三回
五次,闹着比试,没奈何有气没力跟他动手。在许褚是十分让步,谁知道倒增长了仓舒的骄
气,那一下来就目空天下了。今天听他父王称赞马超,不由得动了胃火,也不候父王令下,
飞马挺枪单搦马超出战。

  马超见阵前来了一员小将,装束齐整,衣甲鲜明,便问来将通名。仓舒道:“我乃魏王
第七子曹仓舒是也!”马超一听是曹操的儿子,提枪便刺。战不到十合,仓舒气力不加,倒
是自己弟兄关心,曹彰挺枪上前助战,马超卖个破绽,剌斜里一枪,将仓舒挑下马来。许褚
徐晃双马齐出,敌住马超。曹彰抢着仓舒尸首,跑回本阵。

  曹操见爱子被杀,怒气冲天,吩咐众将一齐出马。那边庞德马岱挥动大兵,冲杀过来,
曹兵远来疲乏,西凉兵据险以待,右胁下一队马队,弓劲矢铦,如飞蝗一般,直向曹营射去
。曹兵纷纷退后,败下去一二十里,方才止住。只因为曹操杀了马腾,故而被马超杀了仓舒
,一报还一报,叫做冥冥中自有主宰!西凉兵得胜回营,犒赏将士,自有一番热闹不提。

  曹操回到营中,喘息已定,想起仓舒,不觉痛哭。众文武苦苦劝慰,方才教曹彰将仓舒
尸首买棺盛殓,运回许都。到了次日,对诸将道:“谁去与小将军报仇?”许褚应声愿往。
操与三千人马前往,命徐晃王双分左右翼接应。许褚来到阵前,大叫马超出来受死。马超便
要出马,庞德已经到了阵前,不分青红皂白,举刀望许诸便砍,许褚看来将面如锅底,眼似
铜铃,好似黑煞神一般,配着白衣白甲,就似煤炭围滚在雪中。许褚将刀架住,叫道:“你
让马超出来,你这尊范,我实在不敢承教。”庞德大怒道:“你这厮好无道理,咱们刀对刀
,枪对枪,谁跟你比样儿?你这贵相,也就不比咱们俊得多少!”一面说话,那刀泼风也似
的砍去。

  许褚见来将刀刀逼紧,分量不轻,也就一刀一刀对杀起来。好两个面灰包,一个赤铜刀
,一个镔铁刀,势均力敌,你一刀,我一刀,只杀得刀光四起,尘土冲天。一双蠢鬼寻仇,
两个粗人打架,把那两阵上人,都看得呆了。二人战上三百余回合,直到日色沉西,方才收
队。到了次日,两个又战了一日,兀自胜负未分。第三日,曹操吩咐徐晃,挑选军中善射的
弓弩手二十余人,等候许褚战到半酣,教他诈败,引诱庞德来赶,一阵乱箭,将他射死。徐
晃领命自去准备。也是庞德命中该死,两个战了两日,未分胜负,今日为何败下,稍加思索
,便不能追赶。无奈他贪功心重,顾前不顾后,许褚心中倒很爱上庞德,只要硬决胜负,不
愿意将他射死,只是魏王令旨,不敢违抗。

  两个战到百十余合,许褚架开马刀,拨转马头,望后就走。庞德大叫道:“许褚休走!
”随后纵马赶来,刚有一箭之地,曹营中弓弩手让过许褚,一声梆子响,觑定庞德,乱箭如
雨,庞德身上中了二十余箭,身无完肤,伤了数处要害,支持不住,回马转来。马超大怒,
叫裨将接应庞德回营,自己同马岱挥动大军,向曹兵直冲过去。

  自古道愤兵难敌,死将难当。马超兄弟,见大仇未报,先伤了一员大将,舍死忘生,杀
入曹营。兵士见主将奋不顾身,那一个肯落后,只一阵把曹兵杀得七零八落。曹操见阵势已
乱,拍马望后便走,许褚曹真,左右保着。那臧霸提刀接住马超厮杀,战不上二十合,马超
那一杆枪,神出鬼没,臧霸招架不住,正待逃走,被马超一枪刺死。曹营众将,看着马超这
样英雄,个个惊心丧胆。倒还是许褚回马,接住了马超,斗了数十余合,马岱传令众兵放箭
,那弓马是西凉兵的特长,一阵乱箭,射死曹营偏裨将校二十余员。许褚徐晃曹休各人,均
带重伤,退到阌乡,扎下营寨。

  马超兄弟,收兵回营,看视庞德,已经身死,两人不觉痛哭,军士皆为失声。好生具棺
收殓,就在附近埋葬。方议起兵前去追赶曹操,只听得潼关兵士,前来报道:“程杨二将军
,把守潼关,不料曹兵由永济渡河,深入腹地,程将军开关前去迎敌,战了数十合,被夏侯
霸刺死;曹兵已入潼关,杨将军现在巷战,请将军速去救援。”

  马超闻报大惊,即同马岱领兵来到潼关,只见潼关四处起火,四山高处,尽是曹兵旗帜
,军心大乱,自相践踏。杨秋又被夏侯霸所杀,生恐曹操大队到来,措手不及,只得弃了潼
关,向华阴一路败走。

  前面夏侯和已在临潼安下营寨。曹操得报,即时进了潼关,放出钟繇文棐,吩咐众将火
速追赶。夏侯霸领兵跟着马超,一日一夜,看看来到临潼。马超大叫道:“前有贼兵阻路,
后有追兵,若不杀开一条血路,便无指望了!”挺枪跃马,踹进曹营。那夏侯和只得千余人
,乘隙深入,遍布疑兵,那有战斗能力?看见马超杀到,勉强上前迎敌,被马超手起一枪刺
死,杀散曹兵。后面夏侯霸赶到,马超咬牙切齿,回马接住,三合之内,又被马超一枪挑下
马来。西凉兵见主将连杀二将,个个精抻陡长,回兵便杀,又胜了曹兵一阵。

  马超正欲安营,只见长安兵士前来报道:“杨阜韦康结联起兵,断绝陇西归路,向长安
进攻,曹洪从汉中杀出,马成不能抵敌,现在退屯鄠县,请回军救援。”马超仰天长叹道:
“我不能先固关中,以图进取,今三面受敌,是天不与我报仇也!”马岱道:“兄长,事已
至此,不必追悔,只好弃了长安,退回天水,再作商议。”马超道:“舍此亦无别法。”遂
率领众军,星夜回到长安,同着妹子,弃了长安,拔队起程,径奔天水;幸亏马成得了长安
援军,死守鄠县,南道归路,未被曹兵截断。

  西凉兵连夜退到宝鸡,方扎下营寨,计点军士,散失二万余人。马遵闻知,即令姜维领
兵五千,前来协助。曹洪文聘,在宝鸡吃了大亏,也就不敢深入,驻军候令。曹操得了长安
,重赏诸将,大宴有功将士,酒上心来,想起爱子仓舒,不觉潸然流涕!随令女婿夏侯懋督
理关中诸军事,杨阜韦康等俱进爵关内侯,令曹洪暂驻扶风,相机进剿马超,自己带领原来
将士,回转许昌去了。

  马超自在汧渭之间屯扎,招集散亡,徐图报复,后来因曹兵四面环攻,屡经血战,由汧
阳退回天水。曹洪见马超退回陇右,不敢穷追,留兵一万,令邓艾钟会,屯田渭北,专备马
超,自同文聘回许昌。钟邓均系将材,战守皆合机宜,后有重援,马超无可奈何,只好从阴
平武都,沿白龙江而下,西入阆中,以图立足,此系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刘玄德燕尔新婚,荆扬两处,风平浪静。军师诸葛亮,闻听得马超兴兵为父报仇,
直取长安,得了潼关,曹操亲自统兵,前往关中,入府见过玄德。玄德问道:“军师有伺见
教?”孔明道:“今江南修好,曹兵西出长安,襄樊地方,目下决无战事,不如乘时去取西
川,一来可据长江上游,使荆州无后顾之忧;二来可以取蜀中之富饶,济荆州之军实;三来
乘夏侯渊此时无暇进窥川中之便,可以一意进行,千载一时,机不可失!”玄德道:“请军
师发令。”

  孔明预备已久,飞令赵云用水师战船,载陆兵八千,溯秭归直上,由枝江径夺夔门;调
黄忠领兵五千,由施南出石硅,直取涪关;两路差官星夜去了。再调云长元直还守荆州,调
翼德士元,还守襄阳;令荆州从事赵累,辅云长嫡子关兴守南阳;三路差官,分头前去。五
六日间,云长元直,来到荆州。玄德将印绶交与云长,嘱咐小心在意。进了衙署,别过孙夫
人,新婚不到半年,自有一种难言之隐。外面孔明吩咐调集大军一万七千余人,令张飞长子
张苞作第二队,先行接应赵云,然后带领魏延刘封吴班廖化侯习张南一班战将,随着玄德即
日起程。

  那时先锋赵云,因先前奉了孔明将令,预备取川,暗地派人入川,探听夔门一带备细情
形。恰好正值夏侯渊在汉中,将五斗米教肆行屠戮,众多道友,纷纷外出逃难。中间有几位
祭酒师兄,逃到秭归地面,被赵云访得明白,即忙抚恤他们,多予金帛。那些难民自是感恩
图报,赵云教他们先去川中,沿途集合教中骁健,候我兵到,作为内应。后来熊锦帆替蔡松
坡,招集公口打陈二安,正是师仿赵云的故智。那些人纷纷去了。

  也是刘璋暗弱,兵备不修,一来只防张鲁,却被夏侯渊诛戮,方以丞相天威所及,只贡
赋不缺,便可受其保护;二来与荆州同是汉室宗亲,决无自相鱼肉之理;三来自刘璋任事以
来,边境久安,民不知兵,赵云兵到夔门,守兵不战而溃。兼之五斗米教徒,沿途布散谣言
,虚张声势,川中将吏,不知荆州来了多少兵队。蜀兵赢弱,索不耐战,所过城邑,望风奔
溃。赵云直抵涪关,叩关讨战。

  守关将士乃是杨怀高沛,听见赵云兵到,尚不知是何处人马,两个开关出战,双战赵云
。战到二十余合,只见关上一声喊起,蜀兵大乱。原来黄忠领兵五千,从郧阳边地,沿着清
水,经过蛮犵诸地,深入蜀境,直拊涪关之背。二将惟恐关上有失,回马便走,赵云赶上,
一枪将杨怀刺死。关上黄忠,拍马下来,迎着高沛,就是一刀,高沛措手不及,被忠砍于马
下。赵云大喜,同黄忠进了关来,号令诸军,禁止杀掠,检点军马粮草,蜀兵降者免死,得
了一员降将王平。

  休兵三日,玄德大军到了,摆酒与二将贺功,随命二将进攻巴州。那巴州守将,乃是严
颜,有万夫不当之勇,已知涪关失守,一面整兵迎敌,一面飞报成都求救。闻得荆州兵到,
令副将张嶷张翼守住城池,自家带领三千人马,出了关来,排成阵势。赵云纵马上前,严颜
问道:“来将通名?”赵云答道:“吾乃常山赵云是也!”严颜道:“久闻将军大名,只是
益州与荆州原是一家,为何自动干戈?”赵云道:“老将军久在川中,难道还不知刘季玉懦
弱无能,夏侯渊虎视汉中,益州早晚必属他人,与其失之于曹,不如并之于刘,老将军还请
三思!”严颜长叹一声,拨转马头,领兵回关。赵云也不追赶,一连数日,并未交战。刘璋
闻知荆州兵前来,连下十余州县,巴州危急,急令大将张任,领兵三万,前来助战。

  赵云黄忠见了严颜,甚为爱惜,欲令归降,不忍相逼。玄德孔明来到,二将参谒,禀报
军情。孔明道:“巴州险峻,攻亦不易,徒伤士卒,蜀中必有救兵前来,败其救兵,则蜀军
夺气矣!”又对玄德道:“亮闻马孟起退兵天水,主公与其父同受诏讨贼,请主公作书,遣
人由间道入天水,令孟起进窥阆中,则蜀兵势分力弱,我可以由潼南简阳直取成都。”玄德
大喜,即时修书,命王平间道前往。你道王平是新来降将,玄德如何重用于他?原来王平因
为杨高所忌,每欲置之死地,所以才降了赵云。赵云见他相貌英伟,气度雍容,十分赏识,
把他做自己弟兄一般看待。此番去天水,系属赵云力保,王平感恩知己,星夜起程去了。

  那蜀将张任到了巴州,问严颜近日可有战事?严颜道:“因兵力单薄,惧有疏虞,故未
出战。”张任下令吩咐开关,自己带了入马,前来讨战。孔明令赵云出马,黄忠掠阵。赵云
见来将甚是骁勇,问道:”来将何人?”张任通过姓名,举枪便刺,赵云接住厮杀。两个刚
刚杀了个平手,孔明叫鸣金收军。赵云回营问道:“军师何故收兵?”孔明道:“子龙有所
不知,蜀将骁勇,但可智取,将军稍息可也!”

  到了次日,孔明吩咐令魏延领兵出战张任,许败不许胜;魏延十分不悦,领兵去了。孔
明再令赵云黄忠,各领兵千人,埋伏巴州左右,候张任追赶魏延,即行抢关,二将领命去了
。又令廖化刘封,各领弓弩手一千,埋伏离巴州城十里外丛山左右,候张任追魏延到来,让
过魏延,射他一顿乱箭,二将领兵去了。

  那魏延生平好胜,见黄忠赵云,连次得功,他第一次出马,便许败不许胜,心中老大的
不高兴。只是军令难违,没奈何同张任两马相交,十合之内,卖个破绽,回马就走。张任纵
马赶来,魏延回身再战数合,回头又走。刚刚赶到山侧,张任一时猛省,挥军急退时,一声
梆子响,廖化刘封伏兵齐出,把张任射成了一个大刺猬。魏延纵马上前,割了首级,会合廖
化刘封,径向巴州城来。

  城上严颜,见张任追赶魏延,惟恐有失,吩咐张嶷张翼守住城池,自已领了三千人马出
城接应。离城不到五里,赵云领兵攻入城中,黄忠接住严颜厮杀。赵云进得城来,叫军士在
城上将大旗竖起,蜀兵纷纷投降。张嶷张翼素闻赵云威名,也只好跪倒马前。赵云叫人扶起
,进到州衙坐定,叫人迎接大兵入城。张苞先到,向前参见,赵云叫他镇抚城池,自己上马
出城接应黄忠。只见黄忠魏延刘封,三匹马围住严颜,严颜只自死战不退。赵云纵马上前,
大叫道:“老将军,巴州已破,我主公与季玉同宗兄弟,效忠主公,即是效忠汉室,何不下
马投降?”严颜见事已至此,只好依着赵云,众将亦停住兵刃,严颜同赵云并马入城。正是


  五丁开蜀,终输上将之威;万马渡江,初定中兴之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马超驰骤关中,知入无人之境,曹兵虽厚,而不能敌之理由,叙来情势,知
在目前,优劣显分,胜败之局自判,虽愚者亦能明之矣。及至曹操亲征,第一先守函谷以遏
共前,次由风陵上游偷渡以拊其背;更取间道,令汉中兵马出褒斜栈道,暗袭长安,以攻其
侧:复越萧关,嘱杨阜韦康乘便截击,以断其后;又于骊山之尾遍设疑兵,正军之次,应以
援兵,可谓出全力以制胜,策必胜而后动者也。国手自布一局,仍须再设一局以破之。而前
人又有一局在侧相印证,欲于此中出奇角胜,诚有得布一子皆难之势!令皆从容布之,而所
布两局对子之棋,竟各如其相敌之棋分。史载曹操破超后,自骄之语,立为黯然夺色。且见
昔者徒弄反间之无能,曾何必又多许以割地也。夫始知孟德新书,是可竟烧之矣。

  演义写操有马儿不死之言,激动一个夏侯渊;又以马超不可轻敌,及不减吕布之勇,前
后二言,激动一个许褚,操之动皆挟诈,亦已甚矣。本书因写南有周瑜,西有马超,可谓英
雄年少之言,以激动仓舒,至亲生少子死于马超手,明虽说父杀其父,子杀其子之报,暗却
写诈败以诈,奸败以奸之巧。又写一个吝与许褚闹斗之仓舒,来斗马超,再换写一个果与许
褚相似之庞德去斗许褚,以双翻裸衣斗超之案,写得新鲜可喜,文思出奇!

  每读演义至庞德渭桥之战,落坑跃杀,勇救韩遂,卒败曹兵,辄大壮之。及后归于张鲁
,遇伏陷坑,钩索活捉,居然降操,则又怪其前能跃,何后不能也。即至樊城抬榇,周仓水
擒乃不肯降关公,真令人不得不拍案大怒焉。夫故主可忘,兄可绝,嫂可杀,独操不可负!
鬼可降,贼可降,独汉不可降!引颈就刃以求身死名辱,于是知庞实不忠不义之徒,无异兽
性莫驯,一依伥则以人为食者耳。如此非人之徒,留之无益,诚不如渭原早无之为愈!本书
殆本此意,不令再活,而以乱箭射杀之,斯足昭显戮矣。

  杨阜韦康虽忠于操,尚有义心,是可与以不死。夏侯霸夏侯和,皆操宗族,冤冤相报,
故即假超手亲杀之,亦略偿马休马铁二命之义耳。本书无论从贼从汉,惟负心者必诛,试略
言之:当韦康之守冀州,以不得夏侯渊救而称降,特事势所逼也。及超误杀降将,乃闻阜苦
谏勿降,明知其能守义而复用之,强不可降者为降,自伏患于肘腋;吏纳所荐之士尽为军官
,辄听阜行,则又超自揖外寇而召内应也,奈何不丧地亡家于人手乎?然则康阜原无降心,
志在报复,即不可以反复负心,有志从贼论,不得以死诛也。若夏侯霸夏侯和,本渊之子,
讨张鲁,出河东,渊为祸首,考之史,已信假威权,谮马氏,以兴大狱;征之本书,而又信
则首恶者诛!死马氏二子,已宜以夏侯氏二子为抵;和为无名小卒,不过充数。至霸不得以
助维北伐有功存,所更为诛者,正坐此耳。何则?维伐中原,心乎汉,霸助姜维,心乎曹者
也。曹仇不得假汉以报,倘非司马诛曹宗族,霸且为终身敌汉之人,去无即生,食汉禄托汉
土,而不心汉,而心曹焉。究何异长降而长叛,可不以负心论也?此身虽归汉,而本无心于
汉之人,即不得以从汉而免负心之诛!自宜随手死之,为省却多翻洮阳城下乱箭一案,无数
文字之道笔削之意微矣。

  夏侯渊早定汉中,得陇而不及望蜀者, 以马腾抗命三辅,后顾多忧耳。及除马腾,而
关中告警,无暇窥川,于是天假之便,以兴玄德。局势线索,虽与演义前后颠倒,而仍与人
心所存之大愿、千载所造之时机,了无毛发相违之憾。此等剪载针线功夫,果非天衣,不能
无缝也。而又删却演义许多假仁假义之笔,更不用贼臣内应之张松,大张旗鼓,径直取川。
将不正不当一切人力所造机会,概行摈弃不道,一意行军,以应天机。不但笔墨家数大方,
即玄德入川,亦不致遮遮掩掩,不知大方了多少倍也。只赵云对严颜所言,刘季玉懦弱无能
,夏侯渊虎视汉中,益州终属他人,与其失之于曹,不如失之于刘。此数语,便抵得一篇刘
备取川大议论,又何必故意做作,描画许多文章,再如演义所写刘备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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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回 马孟起间道入四川 管幼安捐躯蹈东海

  却说赵云黄忠得了巴州,收丁严颜,并副将张嶷张翼,迎接孔明玄德进城。孔明吩咐安
慰百姓,殓葬张任尸首,严禁兵士擅入民家,违者处死,真个秋毫无犯,市廛不惊。严颜三
人见了玄德,俯伏请罪。玄德连忙扶起,说道:“孤因时会所趋,遂至兄弟称兵,将军何罪
之有!即劳将军传谕所属州县,以免百姓无辜受祸。”严颜谢过,领命自去,再命黄忠魏延
张苞,分巡内江各县;三将领兵去了。

  那蜀中上将,前有严颜,后有张任,都是赫赫有名的;如今一个败死,一个投降,大木
已颓,那些向阳小草,焉有不望风而靡的道理!半月之内,西川迤东一带地方,尽为玄德所
有。黄忠魏延张苞诸将,已到了成都附近下寨。

  那刘璋闻得张任败死,严颜投降,荆州军队逼近成都,急忙召集众文武商议。

  孟达献策道:“闻听荆州军队来川者,不过四五万人,今成都战士尚有七万,粮草足资
三数年,荆州兵远来,利在速战,我但深沟高垒,以劳其师,遣人前去川南州县,收合余烬
,以图其后,急调川北川东诸将,三方会攻。彼军前困于坚城,后累于抄掠,虽欲不退而不
可得。主公如犹以为不能必胜,再令人前去汉中,向夏侯渊求救,则计出万全矣!”刘璋闻
言,即修书差孟达前去汉中求救,差王累微行赴川南各县,收集散亡;差吴懿前去川北各处
,召集援军,三人分头出城。刘璋令刘璝黄权刘巴法正许靖张肃诸人,谨守城池。

  那王累出了成都,冒险越过荆州营寨,被魏延军士拿住,来见魏延。魏延喝问情由,王
累终是一个不开口,激恼了魏延,拔出宝剑,将他杀死。比及严颜赶到,一看是王累,不由
得一声太息,禀知玄德,将王累尸首埋葬,以尽僚友之情。那吴懿前去川北征兵,到了绵竹
,太守李严迎接入内,吴懿把来意说明。李严道:“好叫将军得知,此间迭接探报,西凉马
孟起,因被曹操杀得大败,在天水容不得身,沿白龙江而下,越过丁阴平要地,月前得了剑
阁,屯兵阆中;前已飞报主公,派兵前往阻止。因荆州军事急迫,未见派兵前来,探得马超
兵强将勇,得步进步,层层紧逼,离此已不过百里之遥,早晚兵临城下,自救不暇,那里还
有兵去救成都!”

  两个正在计议,只听流星马报道:“马超领兵南下,势如破竹,现在离城只有三十里了
。”李严吩咐再探,立刻升堂聚集将士。那绵竹乃是川中重要地方,李严部兵万余人,别驾
李恢帮助守城。李严请吴懿协同李恢守城,自己领兵五千,离城下寨,专候迎敌。

  却说马超如何来得这快?因为接了玄德书信,自己想道:玄德与父旧交,又系汉室宗亲
,手下文武将士,皆系一时豪杰,自家若是顺从,将来或许借着玄德力量,还可以重报父仇
。主意打定,叫王平领兵三千先行开路,马岱领兵三千,接应王平,马成领兵三千,守住阆
中,与天水遥遥相应;自领大军万人,同着妹子,向成都进发。

  西凉兵将,久负盛名,又兼王平熟悉地理,所至之处,前无坚城。看看到了绵竹,王平
与马岱计议道:“平系川人,不便与李严交战,将军出马,平愿与将军掠阵。”马岱应允,
上前讨战。李严接住,通过姓名,两个就厮杀起来。一个是武威郡的英雄,一个是益州郡的
豪杰,两口刀好是急雨翻荷,两匹马好是狂风卷叶,两个战到一百余合,不分胜负。王平恐
马岱乏了,鸣金收军,李严也自回营。马岱回营坐定,深赞李严骁勇。王平道:“川中三三
员上将,张任严颜李严!”马岱说道:“果然名不虚传,等候大哥到来,设法把他收服,以
为指臂之助。”

  到了次日,马超大兵到了,马岱王平接见,就将李严如何骁勇,要大哥设法收降。马超
笑道:“这又何难!贤弟今日仍与交战,步步退后,待我相机射他的战马,协力擒拿,他自
然无从逃脱。”话犹未了,外面报进李严前来讨战。马岱提刀上马出营,两个都不打话,就
厮杀起来。马岱有心计算李严,一步一步只向后退。李严恨不生擒马岱,一步紧上一步。城
上李恢看出破绽,急叫鸣金收军。说时迟,那时快,马超早已张弓搭箭,一声响,将李严坐
下马眼,射个正着。那马呼的一声,直立起来,将李严掀下马来。西凉兵士,绝早预备了挠
钩套索,打大虫的一般,把李严横拖倒拽,拿进营来。川兵见主将被擒,败进城去,紧闭城
门不出。

  马超见兵士解了李严进来,亲自下位,解了绳索,涤尘洗面,延之上坐。李严道:“败
军之将,不即杀戮,反加优礼,是何解也?”马超道:“李将军有所不知,适才闻舍弟马岱
说将军武艺高强,末将异常钦佩,甚愿与将军共图大事,驰骋中原。故而放一冷箭,以致冒
犯将军,多有得罪。”唤马岱王平,前来见过,李严一一还礼,问王平道:“子均因何至此
?”王平将自己事情,略述一番,李严不觉长叹。

  马超当下吩咐左右备酒,与李将军洗尘。酒席中间,马超将自已兴兵始末原由,曹操骄
横情势,一一说出,将来汉室兴亡,全视荆州一脉。季玉平庸,终不能守,将军不如归顺荆
州,还可以保全季玉一家大小!自古道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李严见着马超,本已心折
,又被马超披肝沥胆,说出大段道理,仔细思量,言言金石,不觉离席拜道:“末将愿从将
军,但愿将军到了成都之日,保全季玉一家性命,则严愿足矣!”马超还拜道:“刘荆州天
下英雄,绝不能伤害骨肉,季玉一家,超愿以百口保之。”李严再拜道谢。看官记着:李严
从此跟着马超,做两川巡防队第一队队长,与马岱王平姜维四队,将来诸葛亮取汉中,取长
安,出兵许昌,马超挂先锋印,部下四员大将,恢复中原,都是赫赫扬扬,这是后话,暂且
慢表。

  酒筵散后,马超叫将李将军刀甲取上,又送了李严一匹青海黄骢马,回城招谕部下。李
严谢了,匹马单刀,来到城边。城上军士见是太守回来,开城放进。李严见了李恢吴懿,将
马超言语,述说一遍。李恢道:“同是汉朝臣子,何必为局部战争,徒苦良民百姓!”吴懿
见大势已去,只得顺从,开城迎接马超军队。休息一日,马超仍令马岱作先锋,王平为副,
李恢守绵竹,自与吴懿统中军,李严统后军,向成都进发。

  消息传入成都,刘璋心胆俱裂,急召文武商议,个个束手无策。刘璝自愿领兵出战马超
,刘璋无法,让他领兵一万,令黄权为副,开了北门,直向马超营前杀来。马超因荆州兵在
南门,差王平同马岱前去会合。忽听得川兵讨战,马超正欲出马,他妹子马云騄因从征以来
,只任城守,并未出战,心中正不爽快,此番听见川兵前来,非要出马不可。马超因听李严
所说,成都并无能将,妹子要立功,也是向上之心,不便阻拦,便道:“妹子好生前去,小
心在意,为兄与你掠阵就是。”

  那马云騄听说大喜,提枪上马,出得营门,见了刘璝,也不通名道姓,提枪就刺。两个
战了二十余回,刘璝气力不加,拨马便走,怕冲动阵脚,绕城而走。马云騄那里肯舍,紧紧
向后追赶。川兵队里黄权,挥兵上前接应,马超纵马上前,接住黄权厮杀。黄权那里是马超
对手,不到十合,被马超撇开枪,赶上一步,掀住勒甲绦,生擒过马。川兵纷纷溃入城中,
马超自去接应妹妹。

  那马云騄追赶刘璝,看看赶到南城,只见前头一队兵荆州旗号,一员大将金盔金甲,白
马长枪,神采惊人,英风满面;旗上大书常山赵子龙字样。赵云见前面一员蜀将,被一员女
将追赶,打量是西凉兵,上前截住。刘璝回转马头,被云騄夹背一把,丢下马来。赵云看见
那员女将,白衣白甲,女儿身段,豪杰丰裁,便知道她是马超妹子,吩咐兵士将刘璝绑了,
勒马问道:“来者可是马大小姐?”云騄答道:“是也!将军何人?”云答道:“末将常山
赵云,马将军营在何处?”云騄回头指道:“家兄来也。”一转眼间马超已到,赵云在马上
躬身施礼。马超久闻王平说过,即忙还礼,叫妹子先回大营提防川兵出城,自己同赵云并马
到刘玄德大营来参见。

  那时早有伏路小军报知玄德。玄德方才与马岱接见,听见马超到来,同着孔明黄忠,文
武诸将,出营迎接,马超与赵云下马参见,玄德携着马超的手,进到中军大帐,让马超上坐
。马超拜道:“超久闻皇叔大仁大义,与先将军又系至交,焉敢上坐?”玄德扶起道:“孟
起英雄,天下无敌,备若将川事平定,决与将军共报老将军之仇。”马超顿首称谢,不愿居
客。玄德无法,叫与孔明对座,以示尊崇,马超尚苦苦告辞。孔明说道:“孟起新到,理合
如此。”马超方才告坐。酒席筵前,诉说自己打从武威路出兵情形,玄德甚为太息。又说李
严投降一节,当席要求玄德保全季玉一家。玄德答道:“季玉系同宗兄弟。备之此来,实为
时势所迫,季玉若能开城相见,当以为零陵太守,换回马良,留襄军事。”马超称谢。席散
之后,孔明叫把刘璝黄权放回成都,告知刘璋。马超自同马岱王平回营静候夹攻成都不提。

  单说刘璋自从黄权刘璝,出得城去,不见回来,正在着急。忽见二人回到,急忙问其所
以。二人诉说荆州兵如何势大,现在马超连破阆中州县,得了绵竹,直逼成都;玄德如此吩
咐,如主公开城相见,决不令主公为难。刘璋听罢不觉流涕道:“孤城坐困,外无援兵,与
其涂炭生民,以侥幸于万一,不如开城纳降,犹为上策。”众文武相顾无言。

  刘璋遂令法正刘巴,前去见了玄德,停止攻城。到了次日,开了城门,请玄德进城。刘
璋幅巾角带,迎候道左,玄德看见,不觉恻然心恸,下马携手,并辔入府。孔明号令诸军,
不许动民间一草一木,真是令出如山,兵士整队入城,目不旁瞬,川兵释甲,听候进止。当
下进了府堂,刘璋将印绶交与玄德,益州僚属,俱来参见。玄德吩咐各仍职守,不得擅离,
兵士各归原伍,照常操练。一面检点府库财物,犒赏两路兵士;令刘璋收拾自己资财,领了
家小,赴零陵接任。刘璋辞别出城,玄德与蜀中僚属,送至南郭,方才分手,令刘璝领卫队
五百名送刘璋赴任,两个同路去了。

  从此玄德自领益州牧,假号大将军,以马超为右将军,马岱为平北将军,王平为骁骑将
军,严颜为阆中太守,黄权领巴州刺史,法正监益州军事,李严为荡寇将军,文武诸将,各
加封赏。黄忠赵云,各赏黄金十斤;魏延张苞,各赏蜀锦二十疋。请孔明行大将军府事。益
州各地,完全归附。遥授韩遂为定远将军金城太守,马遵为定西将军、天水太守,姜维为征
虏将军,追赠庞德为靖难将军。文武同心,川人悦服。一方遣人慰劳荆州将士。

  一日,玄德独与孔明言及:“子龙自从孤以来,大小数十余战,艰难辛苦,盛年未娶。
孤闻孟起有妹,英武类兄,欲烦军师一为作伐。”孔明笑道:“亮久有此意,以军事粗定,
未暇及此。主公既然有命,亮当先去孟起处一商。”随即辞出,径到马超府中。马超畏服孔
明,亲身出府迎接。进府坐定,孔明将来意说出。马超正虑着妹子终身无靠,又极敬爱赵云
,一口承允。孔明转告玄德,玄德教请赵云进府,告知此意,赵云拜谢。然后由玄德自己主
婚,孔明作男媒,法正作女媒,即日纳聘纳采,亲迎成婚。

  却说赵云迎娶马云騄,自有一番热闹,比玄德娶孙夫人,更加十倍。因为孙刘婚事,两
边都怀着机心,嫁的是一处,娶的又是一处,玄德又是一州之牧,这些吃喜酒的人,都不敢
放量。这回男女亲家,双方愿意,嫁娶都在成都以内,满城文武官员,个个争先道贺。那位
黄老将军,更是兴高采烈,带领魏延李严一班同袍,把新郎新娘,灌得酩酊大醉。只张苞刘
封,在叔叔婶母面前,不敢放肆,真个花团锦簇,酒海肉山。那两位大媒,一个监益州军事
,一个临大将军府事,到了此际,也就将长官形式,搁在一旁,痛痛快快,喝了几杯,你说
热闹不热闹!过了三朝,赵云夫妻双双进府谢亲,谢过大媒,从此后马超到做了赵云大舅爷
,赵云到做了马超小妹婿儿。西凉兵与荆州兵,更无形结合了。

  大凡天下的事,一方若极其繁盛,一方便有极其萧条的事儿;一方若极其高兴,一方便
有极其悲惨的事儿。争不多第一次盘古成案,就注了册,随你甚么时候,随你甚么朝代,都
是数见不鲜的事。成都城里这样的热热闹闹,许都城里便发生一种凄凄惨惨的事来了。只因
这项消息,传入许都,曹操听说玄德得了益州,收了马超,据荆益两州之地,连金城天水之
兵,北向足以争中原,东向足以窥击南郑,心中自然是愤怒交集,急召文武,商议防御之策
。却有一个人闻声欢跃,喜形于色,就是关着门儿称孤道寡的建安皇帝。太监穆顺,听见上
项消息,入宫报告。建安皇帝大喜,对伏后道:“皇叔得志,朕与卿当可脱离苦海矣!”一
句话不打紧,不防着左右多系曹操派来的侦探,忙将此语出报曹操。曹操正因此事,心中忿
忿不平,又加上这一套刺耳的言语,无名孽火,忍耐不住。他原本是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
,随带左右进宫,植立不拜,按剑在手,问道:“逆臣刘备,擅逐朝廷命吏,夺取益州,陛
下何默无一言?”建安皇帝见操来势汹汹,知道是一言肇祸,战战兢兢的答道:“朕处深宫
,并未知有此事。”操冷笑道:“既未知有此事,何其欢庆之甚耶?刘备若不出犯中原,那
还罢了,若有风吹草动,当先取陛下之头,后斩刘备之首,看陛下能脱离苦海否?”说罢恨
恨出宫而去。建安皇帝饮泣深宫,夫妇自有一番计议不提。

  自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曹操这一下子带剑逼宫,风声四播。远远地传到东海
边一位冰雪贞操的男子耳内。那人是三国中第一个完人,比诸葛公更高一筹。诸葛说的淡泊
明志,宁静致远,这两件事,他是更上一层。诸葛说的,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然而自比管乐,似乎高挂商标,仿佛的言与行违。这位先生则正如孔明所云,简直三国完
人,只有他一个了。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著名的龙尾管宁管幼安。自从与华歆割席之后
,同着邴原,在东海岸边耕田自食,读书养性。那一日与邴原两个,在后园锄菜,正是早秋
时节,新菜初芽,枯桑欲堕,海风上陆,淅淅有声;那四周的树木,都有些坐待凋零的景象
。管宁叹道:“万物之理,功成身退,曾几何时,又更枯菀!”邴原亦为怃然!只听得邻居
有几个野老,在那里说道:“当年董卓鸩杀少帝,至后来焚尸郿坞。如今闻曹操带剑逼宫,
当今天子,恐不免又为少帝之续。”管宁闻言,抛锄地上道:“强臣震主,三纲绝矣!”邴
原道:“刘玄德并荆益之众,他日必能恢复汉业,我与君可坐俟之也!”管宁听说,长叹道
:“玄德即恢复汉室,其部下皆功利之人,岂能复奉今天子乎?世乱则挟以为名,时平则视
之若刺,义帝郴州之厄,行当复见尔!”与邴原两人,默默回到斋中,宁乃作赋以见意道:

  翳淳风之久漓兮,举世趋乎功利。哀余生之不辰兮,乃适罹此叔季!眺东海之泱泱兮,
夫谁与其表章?惟大壑之冥蒙兮,渺余躯之可藏!余欲遁彼南服兮,从粱生之五噫。故庑忽
其已倾兮,视遗踪而莫识,戈船忽其翱翔兮,厉黔首以为食。余征车其欲西兮,太白低兮云
迷迷,以宗社为孤注兮,先蚕食夫本枝。即绳武于南阳兮,成帝复生以奚为!世泯泯其昧此
兮,方故物以相期。嬗九有于一家兮,禹将不免于所私。矧昏昧之迭承兮,漒冲人以负扆。
夸夫烈而徇名兮,涂肝脑而不辞。驯智力以相驭兮,妄历数之云归。羲皇邈其不睹兮,余牺
牺其安之?辞曰:东海之水清兮,可以濯余缨;东海之水涟兮,可以湔余魂。余将揖海若兮
,以远乎游鲲;视被白日之出没兮,长寂寂兮千春。

  到了次日,邴原起来,不见管宁,见有遗赋在案上,反复展诵,知他是疾世愤时,自投
东海,他也就埋头陇亩,与此终古了。正是:

  蛮触纷争,只益真人之笑;鱼龙跳舞,共迎烈士之魂。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本书于玄德入川,写来与演又不同之处甚多。如演义玄德与孔明分军,前后
入川,分两次写,涪关杨高授首,成于阴谋,雒城一遇张任,正式交兵,便成不敌。巴州义
释,便写得严颜无能;一路关隘唤降,又写成张飞无用,吴懿以国舅助守,截张飞可困之垓
心,遇赵云乃为其活捉。降时言语,写得丑恶不堪。马超以英雄冠世,罢招婿则怒恨杨柏;
忘衣带,则附和杨松;战张飞则日夜不休;遇张卫则进退不得,只四海难容,一身无主八字
,借李恢口中,竟又写得不成模样。他如法正为贤士法贞之子,而甘为内应,密友独是张松
。庞统与孔明知己之交,而妄度争功,亡身始悟落凤。王平功高汉水,则降自曹营;李严名
在蜀中,则慑于伏弩;张翼有砍翻刘璝,献城投降之事;李恢有乞书赵云,自荐自媒之事;
彭羕有披发登堂,决水献勤之事;简雍有乘车傲睨,见折秦宓之事。在蜀在汉,几无一人写
得无疵。仅刘巴王累黄权二三子,差强人意耳。本书删去雒城之战,以活庞统。而涪关一役
,得来则正正堂堂;随手即出王平,首引间道乞兵奉使之线,直攻巴郡;因出师地理不同,
因入严颜,便令张任会合助战,于是分兵埋伏,以射庞统者射之。张任死忠,又翻绵竹李严
之案,随手夺关,顺入张嶷张翼来降之笔,而刘璝逐不见杀,俾与黄权并称于后。爰写域亡
死战片语,即屈严颜,飞既未来,严亦非贰;在刘无关隘不劳之获,在超并免葭萌拒战之非
。黄魏分循内江,西川自有望风而靡之理;益见得地得人,均非等闲也。王累谏璋,本属无
益,城门倒挂,不如越险翻营;被获全忠,仍令书名尽节,是为死得其所。李恢说马,原亦
无庸,帐内陈词,不如城头饶舌。一体归降,勿令良民徒苦,是为臣不以私。马超由天水沿
白龙江,越阴平剑阁,以出阆中而取绵竹,则不辱于张鲁,而张飞取瓦口,诸葛降李严之功
,皆让之矣。其环城一战,又俨然雒城会合之师也。诸葛由潼南简阳直取成都,则不窘于张
任;而彭羕陈地理,霍畯守葭萌,皆不必矣。至黄权出战,又俨然涪城坐困之秋也。一则汉
中拒马,诸葛须分兵;一则阆中联马,刘璋须分兵。此又军家胜负之机阶由分,而文家反正
之局所由定也。一眼觑定要着,拈一题而翻全案,在蜀在汉,随笔起伏;写得无一人有疵:
此是何等笔力,何等章法。或谓孟达内应之徒,使陈郑度之策,差觉言非其人;然作者固怜
孟达死于司马时,获称晚盖,以痛惜诸葛之不得成奇功!乃稍稍为之开脱耳,非无故也。

  读演义玄德新定江汉,子龙首取桂阳,赵范以嫂许婚,而云拒之,虽玄德孔明欲与为媒
,卒未成就,云谓大丈夫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以云材武英雄,诚不患乏好逑之咏;天
下佳丽,且将皆欲嫔之矣。然自太守华堂,一见翠袖金钟之奉后,读完一部三国,仅知赵云
有子,曰统,曰广,曾不知捧盌沃盥,相庄伉俪者,果属何姓阖襜?更不明佳耦克谐,在于
何时也。今也玄德入川,子龙将军乃为功首,新定荆益,而忽睹赵马联姻之盛,无惑昔者再
醮之妇,不足当画烛笙歌金杯换盏之一盼也。在玄德据此荆益两州之土,连彼金城天水之兵
,北面益足称尊,在子龙外有汉家皇叔浑身是胆之知,内有衣锦西凉绝代多姿之助,南面王
犹不足易。惟作者弄兹狡狯之笔,不知害得几许儿女相思;妒杀马云騄者有人,羡杀赵云者
亦有人,正不止一个赵范吃醋,是为作孽不小耳。演义称玄德入成都,欲以有名田宅,分赐
诸官,云以兵火空庐,当还百姓,令安居乐业,不宜夺为私赏谏。则今日室家之乐,正复民
田宅之酬,而皇叔主婚,即不宜私赏之报,虽笔墨游戏之间,亦无在不可作翻案读。东方有
朔,臣也最雄。作者庶几匹之。

  演义写伏后为国捐生,先写操罢南征,兴学校,延文士,王粲等乃议尊王位;于是有带
剑入宫之事,系劈空起笔。本书即自玄德自领益州,接入曹操闻而惊慌,帝后闻而色喜,惹
出逼宫之事;系顺叙入笔。再由朝及野,震主消息,递入东海文士耳中,正写一管宁,遂暗
翻演义文士尊操,酿成篡弑之案,此诚取法春秋之笔也。将操写得急气交加便去寻天子晦气
,虽与演义相似,而人物等第却差了百倍,一是权臣气象,一走无赖光景,如此便骂得刻毒
入骨,方叫操哭笑不得!若仍写管宁避入辽东,终身不出,则仅独善其身之道,不足以风示
国人;自不如效法鲁连,蹈东海而死,是又进一步传其千古之名也。骂便恶,写得无形,传
便力,传其不帝;均为加倍写法。殿以一赋,代明其志,兼刺玄德。贤如诸葛,乃不获舜于
夸夫,而后知帝后色喜徒然,宁始果称三国第一完人也。嗟夫!戈船翱翔,黔首厉食,智力
相驭,历数云归;作者满怀孤愤,栖栖安之,余又栖栖其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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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传国玺 乔国老痛哭小东床

  上回所说的管宁蹈海,虽然是本人素来怀着厌世之心,不过因曹操带剑逼官,才引起了
他无限感慨。旁观者尚这样的不平,难道那身受的,就好过么?那建安皇帝被曹操那一番威
吓之后,到了后宫,伏皇后接着,问起根由,两人抱头痛哭,真有不知命在何时之苦。大凡
前人作事太过,后人自然要被人家欺负,单论汉朝开国的高祖皇帝,就是一个太没良心的人
,韩彭英布,替他汗马勤劳,当一辈子走狗,到了天下太平的时节,却开了一个人肉作坊,
将他们做了新式虾酱。及至兵困白登,向那万恶滔天的冒顿,馈礼求和,甘心送女,回过丰
沛,酒后心明,才想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世界上那里有许多贱骨头,再替你来拿兔子
呢?一转眼吕后就来了一个牝鸡司晨,少停一刻,王莽又来了一个弄假成真。传到顺安桓灵
手内,把宦官当作干爹干妈,杀戮朝廷大臣,如同鸡狗,那一些清流党人,都只能说不能行
。后来实行党锢,连说也不许你说,真真的岂有此理!张角兄弟,照报应说来,都只算替天
行道。就是曹大爷所说,世上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句话简直确确实实,并无
半点牛皮;就做一个把皇帝,不算什么一回大事!对于建安皇帝,凌虐到一百二十分,也只
算替韩彭出气罢了!从前有人造谣,说朱洪武转世作崇祯皇帝,李自成,张献忠,射塌天一
坐城,众位英雄,都是同起濠泗,横受夷灭的功臣再生。按照九九归原的办法,叫作不爽丝
毫!曹操或许是韩信彭越重来,华歆郗虑,也许是英布丁公再世。今世里现世现报,我兄弟
也很忙,犯不着替他们,跟包文正查柳金蝉一样,去到九幽地府,一殿一殿的,查他乱七八
糟的一塌糊涂混账,只是眼见得建安皇帝,就已经够受的了。

  当下建安皇帝,跟着同生共死的皇后娘娘,悲悲切切,哭了一阵,好容易止住了,对伏
后道:“孤与卿在曹操掌握之中,奸贼若有一些儿不顺意,孤二人的性命便有些难保!那贼
觊觎大位,已非一日,朝中大臣,孔融稍有骨气,便被他杀却;荀彧叔侄,因世受国恩,颇
怀忠义,又被操贼双双逼死。外面一些,尽是他一系的狐群狗党,只要他稍示意思,便不愁
无那趋承意旨甘作鹰犬的人,那时孤二人只好延颈受刃而已!性命不足惜,可惜祖宗基业,
一旦付于流水了。”伏后道:“皇叔左将军既领荆益二州,兵多将广,何不密诏令来勤王?
”帝叹道:“操势大于皇叔,皇叔羽翼未丰,若轻举妄动,必遭失败,是汉朝列祖列宗在天
之灵,仰望于一人者,又将以孤之故而致绝望!且操贼前云,皇叔若窥中原,即当先取孤首
,是皇叔兵出宛洛之期,即孤二人骈首受死之日,事势如此,何用勤王!”伏后又道:“操
贼势盛,我夫妇终不能脱此樊笼,皇叔怀投鼠忌器之心,不敢北向有所表示,陛下不徒误皇
叔之前程,抑误宗社之大计矣!”帝不觉长叹,便道:“卿有良策,可解此困否?”伏后沉
思良久道:“妾有一策,陛下可将传国玉玺暗中差人,送赴荆州,附一手诏,令皇救先正大
位,恢复汉祚。皇叔若遵诏书,则妾与陛下不过许昌一民家耳。操挟之为无名,杀之无足轻
重,或反留陛下以饵皇叔,转胜于袭虚位以受祸也。”帝道:“孤方寸巳乱,卿可为孤作书
。”伏后领旨,即操笔为书道:“谕左将军益州牧:朕遭家不造,幼遘闵凶,近益孤危,命
悬旦夕!今遣内臣穆顺,赉玺付叔。玺到日,便可速正大位,以定人心。无以朕故,致多所
疑虑,以误事机!若宗佑重光,钟虡无恙,朕死之日,犹生之年!愿叔以天下为重,以一人
为轻,上慰高祖世祖之灵!朕虽遘灾,有辞以对。功成之日,当以少牢告朕也。建安年月

  日。”

  帝省书流涕道:“汉室再兴,卿之功也,惜孤德薄,累卿同此困苦耳!”伏后亦泫然。
即唤穆顺近前,告以此事,顺顿首帝前,以死自誓,密密地藏了诏玺,借个名色,出了宫门
,到了国丈伏完家中,密禀备细。其时恰值伏完少子新卒,完令穆顺更换家人衣服,同着自
己家人,护送少子灵柩,回宛城原籍安葬,事属寻常,无人盘问。穆顺逃出天罗地网,提心
吊胆,改扮商人模样,再由伏家人引导,千辛万苦,到了南阳。

  那南阳乃是关兴把守,对着许昌方面来的人,自然注意盘问,穆顺问知守兵,是关小将
军在此,告诉守门兵士,要去求见,关兴即刻传见。穆顺在许昌见过云长。此番见了关兴相
貌,跟云长一样,单缺了颔下长髯,穆顺向前求个便,关兴见来人相貌温文尔雅,不像个商
人模样,便知另有别情,即时叱退左右,细问根由。穆顺将奉旨南来的事,逐一告知。关兴
问知详细,连忙请穆顺进内,沐浴更衣,设筵款待,又请赵累前来相见。到了次日,叫一员
偏将,带了五十名兵卒,迭穆顺去襄阳。张飞庞统恭迎入署,酒席筵前,穆顺将曹操如何凶
横,皇帝如何被其凌逼说知,张飞听得,不觉环眼圆睁,钢须倒竖,便要起兵,到许昌杀曹
操。庞统忙劝道:“将军不可卤莽,现在西川新定,大局未安,此刻不宜乍起兵端,万一我
处漏泄情形,反令圣上受无幸之祸。”张飞谢道:“先生之言甚是,飞一时气忿,不觉言之
过量。”庞统道:“事机紧迫,不可迟延,速送穆公公至荆州,候二君侯将令。”张飞立即
派兵护迭穆顺去到荆州。

  穆顺到了荆州,云长同徐元直迎接入府。穆顺道:“在许昌屡见君侯,深知忠义,顷奉
旨意,来见左将军,未知现在何处?”云长答道:“皇叔现在益州,许昌情况,现在如何?
先生所奉,是何旨意?”穆顺道:“君侯有所不知,自从皇叔得了西川,消息传入许都,圣
上十分庆幸,无心中说了几句话,曹操带剑入宫,咄咄逼人,出言悖逆,无复情理!圣上与
娘娘,哭了一日,后来娘娘定计,将玉玺授与左将军,令某家携着诏书,暗出许昌,面呈皇
叔,请左将军早进大位,令曹操失其所挟,或者圣上娘娘,反可以苟全性命。”云长长叹道
:“当日许田射猎时,梭我径行杀却,何致有今日也!”才随令关平领了十只兵船,护送穆
顺入川,面见大将军不提。

  云长送了穆顺出城,回到府中,刚才坐定,只昕得报马报道:“东吴水军都督周瑜亡故
。”云长惊道:“公瑾年少有为,忽然夭逝,江南大事去矣!”即入府内,禀知孙夫人,夫
人十分伤感。云长自派元直前往柴桑祭奠,顺视继任何人,以便应付,元直领命去了。你道
周瑜少年得志,坐镇江南,为何无病而死?那致死的原因却也不一而足!从来聪明的人,不
免好色,气盛的人,不免好酒,周瑜才地聪明,风情高朗,目营八表,意在千秋。在当时都
说他雅量高致。况以孙伯符虚心结纳于前,孙仲谋竭诚推挹于后,精兵勇将,听其指挥,陆
马水帆,供其驱策,不徒在江东是第一流人物,就说北方大首领曹操,南阳赛管仲诸葛亮,
也都钦佩莫名,拜倒无地。又有沉鱼落雁的小乔夫人,自然免不了旧小说中“朝朝寒食,夜
夜元宵”的两句古话!兼之酒量甚好,一举百杯,虽吃得酩酊大醉,却还温克有容,所以有
人说对公瑾如饮醇醪。一个人精力,能有几何?白日里治理军书,应酬宾客,深杯浮白,雄
辩高谈,晚上还得按时点卯,应付太太,便是生龙活虎,也受不了这样消磨,任情纵欲,安
得长命!谁知道这里又来了一道催命符,这谣言可不是兄弟造的,乃是唐朝李端发明的:鸣
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这便是周公瑾的催命符了。

  原来周瑜在鄱阳训练水师的时候,行军打仗,谁人能带家眷?周瑜年轻,忍耐不住,偏
偏彭泽县边,有一个小家碧玉,名字叫金粟柱,生得丰姿绝世,潇洒出尘,琴棋书画,无所
不通,弹得一手好筝,就住水军行营附近。只因周瑜治军严整,水军里面将校人员,虽有染
指之心,尚少问津之辈。那一日周瑜还营,从她门前经过,自古道嫦娥爱少年,她便有心巴
结,知道周瑜通晓音律,打量周瑜回营时候,自己把那十三弦柱,雁行儿排起,一弦一弦的
银甲轻挑,芳心半逗。周瑜来到门前,驻马侧耳,昕得入神,便叫左右唤那家长出来。金老
头儿见是都督传唤,跪倒都督马前听令。

  周瑜问道:“何人在此弹筝?”金老头答道:“是小的女儿。”周瑜笑道:“弹得好好
的,怎么又错了?”金老请都督入内待茶。周瑜向来待下有恩,治民以德,军书稍暇的时候
,同着亲军将校两三人,骑行田间,看民耕种。百姓要求他进内,吃茶吃酒,极其随便,绝
不摆格,江南江西的百姓,尽皆爱戴。此番金老请他,遂命随行将士,先行回营,自同鲁肃
带了两名从人进去。只见门庭静寂,花木翳如,进房坐定,细看陈设,甚为精雅。金老唤女
儿出来拜见,真个不是冤家不聚头,周瑜教她坐下,问筝谱系何人传授?指法调门,中间舛
错,一一指出。金家女儿详细答复,言词清朗,条理明晰。周瑜正自惊讶,金老父女,上前
跪倒。周瑜教他起来,问他何事?金老便将女儿自誓,愿适英雄,甘为妾媵的话启上。周瑜
看着鲁肃,鲁肃道:“都督便可允许,以全其志。”当下周瑜正式把金家女儿收为外妻,小
乔贤慧,也不吃醋,周瑜往来两地,倒也自在。

  常言道得好,乐极生悲。一日,周瑜在水寨宴客。多饮了几杯,酒酣耳热,披襟乘风,
心上一颤,便受了凉,少年人不管好歹,回到小公馆,鱼水方欢,手足忽厥,教金女代着衣
裳,扶坐床前,冷汗交流。急命从人送至营中,又冒了些风寒,请医生前来看视。那医生是
华元化的高徒,名唤夏磐,来到床前,诊过了脉,看过气色,开了一方,退见鲁肃说道:“
都督之疾,已不可为,元气太亏,六脉俱绝,贼邪入里,无药可医。今夜亥子之交,即当尽
命。”鲁肃一面吩咐预备后事,一面来看视周瑜。周瑜服药下去,精神稍觉清醒,鲁肃与众
将环侍,到了半夜,瑜通身大汗,知道不好,唤鲁肃近前道:“子敬!我死后,公可带领水
军。”又顾诸将道:“事子敬,当如事我。”诸将一齐答应。再唤鲁肃道:“荆州之交,不
可绝也。”说罢,气喘不止,挨到子初,竟自长逝,年才二十八岁。鲁肃率诸将举哀,将周
瑜沐浴成殓,遣人飞报吴侯。那边金粟柱闻耗,即时仰药自杀。诸将闻知,更加伤感。

  噩耗到了建业,孙权捶胸痛哭,军民上下人等,无不齐声哀悼。小乔夫人,更是恸不欲
生。依她的意思,是要相随泉路,只因儿子周循尚在怀抱,被她母亲姐姐苦苦劝慰。军民人
中,第一个伤心的,要算乔国老,思想自己两个女儿,一个嫁孙伯符,一个嫁周公瑾。两个
都是江南豪杰,年少英雄,到如今大女儿缞经未除,小女儿悼亡又赋,留着他一双的昏花老
眼,看这一对儿薄命红颜。到了周瑜灵柩回时,他那种抚棺痛哭,格外伤心。大乔姊妹,见
父亲这样年高,心中悲惨,越发难过。倒是大乔明理,含悲忍泪,苦苦劝住。小乔因怜金女
烈性,将他祔入祖茔,相从地下。孙权令鲁肃代理水军,满朝文武,挂孝三日。惊动了吴国
太,年老多忧,便也奄奄成病。

  原来周瑜与孙伯符同年,仅少一月,登堂拜母,吴国太以儿子畜之。伯符临死,遗言外
事问公瑾,内事问子布,所以孙权在周瑜面前,简直当他作伯符一样看待。合肥一战,杀得
曹操大败而逃,周瑜还见吴侯,觐安国太,国太痛爱周瑜,自不消说。老年人逢着欢庆的事
,就精神百倍,逢着丧气的事,也就懊恼万分。眼前见着伯符的媳妇,隐忧重孝,已觉难堪
;又兼爱女远适荆州,早晚言笑,谁与为欢?如今又加上周瑜这一死,心中又追想伯符起来
。再由伯符想到孙坚身上,再由内里想到外边,曹操与江东深仇巨恨,若闻周瑜一死,前来
报复,谁人可以抵敌?女婿远在西川,女儿孤居荆州,未知又如何凄凉。前思后想,彻夜无
眠,初犹饮食不调,继则怔忡失寐,孙权不觉恐慌起来。正是:

  漆室忧周,别有伤心之事;哀姜去鲁,犹留洒涕之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天生蒸民而建之国,国必有主,主于君则君制,主于民则民主,其原则皆书
天下为公,天子亦为民而立,非可以国为私者也。君主授统传贤,驭于一智,民主继任选贤
,驭于众智,一智较便易行,故各国驭始皆君。如尧舜时,何尝不美!自禹传子家天下,秦
暴民私天下,汉逐鹿争天下,于是穷统私位,君制乃未尝复。自私不已,进而愚民,民不尽
愚,而君主之祸作且酷矣。惟自私乃成自祸,非君制害之,以自私害之也。惟愚民适以自愚
,非篡夺乘之,以民愚可得而乘之也。汉家以后之祸,则皆如是。故莽后有卓,卓后有操,
操后有司马。人君窃主私于上,而后人臣窃主私于下,此篡逆所相生不已耳。此中无甚天理
,而亦若有天理,然则假韩彭俎醯,推论因果,如佛家言,殆无不可。古人久有此说,全相
三国志即本此发端。作者书成民国十四年,并未及睹海外搜残之入国,却立论与合,颇奇。

  代身在樊笼之帝后设策,送玺入川,使当日真出于此,诚为妙策。当时汉献居不知命在
何时之地,而死据一玺,从思想上讨论,岂非至愚!然而孙坚死于此;袁绍败于此,曹操志
于此,汉献实于此,华歆夺于此,曹丕受于此,区区一物,作尽天下之怪!而无一人能悟,
且均牺牲性命,不惜生死以赴之,宁不可笑!今本当时人之愚想,代当时人出奇计。此种文
章,实暗含时代性,而以沉痛笔墨,写出帝后对泣之可怜,直如身入其境,又几令人不可卒
读。

  此回写一汉帝,即接写一都督,天家敌体之泪脸方回,外室阿娇之哭声又起。只写两对
夫妻,同膺悲惨,而苦乐迥殊,且见鸳鸯同穴,则生汉帝不如死都督,而耕馌相庄,则大都
督又不如小百姓,此中脉络尘劫,有阿堵传神之妙,非平凡之笔也。传李端临一诗,凭空拉
入为证,便似果有其事。全书中以此节翻案为最出意外,最堪绝倒。然公瑾风流,江东独步
,英雄儿女,原在意中,即无金粟柱其人,不可谓必无用于金粟柱之人也。与其公瑾自叹瑜
亮,不如令小乔同悲瑜亮,此翻得可喜者一。与为诸葛三气而死,不如公瑾大乐而死,此翻
得可喜者二,与令乔家女独占英雄妒杀江东,不知全家女共事英雄,羡杀江东,此翻得可喜
者三。与叫诸葛痛哭更无知音,不如金女弹筝,便有知音,此翻得可喜者四。与其赔了夫人
,空言妙计,不如赚了夫人,享尽艳福,此翻得可喜者五。与其气死之后,柴桑有人吊孝,
不如乐死之后,鄱阳有人仰药,此翻得可喜者六。一案翻来,有六可喜,便觉无金粟柱其人
,不得况窈窕仙娘,书中有女,几呼之欲出者乎。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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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赋归宁孙夫人不归 下密诏汉献帝不密

  且说吴国太病势,日渐沉重,孙权昼夜侍奉左右,衣不解带,每听国太口中时常念着周
瑜名字,孙权听得,亦自伤心,忍泪宽慰,总不能解。其时孙权有小妻赵氏,聪明绝世,三
国中有名的针神,能以方尺蜀锦,绣成列国地图,灵心巧思,藐无俦匹。

  当时赵氏见国太病重,孙权日益憔悴,背着人跟孙权说道:“主公!母亲平生,所喜两
人,只因公瑾早夭,母亲时常思念,公瑾既不能复生,小姑近在荆州。一水之隔,只遣人前
往告知小姑,必念母亲之恩,决回探视;刘使君虽在西川,关将军信义著于当时,秉烛待旦
,海内皆知,能以礼自持,必能以恩相谅,决不阻小姑之行;母亲因念公瑾而得病,得见小
姑,病当自愈,区区药饵,不为功也!”一席话,说得孙权如梦初醒,说道:“卿言甚是,
孤因公瑾新逝,老母染疾,心绪不宁,未曾想及。”随即出到外堂,令孙韶赍了自己手书,
一来报谢云长遣元直吊唁公瑾之情,二来告知妹子老母病重之信,即行前往荆州。孙韶领命
出府,立时就道不提。

  且说荆州方面,徐元直奉关将军命令,用刘使君的名义,赴建业吊祭周公瑾,回转荆州
,报知云长,并言鲁肃接统水军,张昭入参大政等一切情形。云长询悉,入内禀告孙夫人。
孙夫人叹息道:“公瑾一亡,吾兄辅佐无人,吾母亦当忧思致病矣!”言罢,潸然泪下。少
妇独居,每多生感,何况真正有这伤心的事儿!云长启道:“嫂嫂请放宽心,待羽启知皇叔
,以便嫂嫂回家省视,嫂嫂意下如何?”孙夫人含泪道:“就请二叔修书前往。”云长领命
,自去修书。

  云长刚差人前去西川,孙韶早已到了,先见过云长,致吴侯答谢吊唁公瑾之意,然后求
见孙夫人。云长陪着孙韶进内,孙夫人出到内堂,孙韶上前参见,呈上书信。孙夫人当面启
视,不觉泪流满面,痛哭失声,回头叫侍女,将孙权手书转呈云长。云长双手接过,见书内
详述国太致病原因,病中情状,凄情苦语,甚觉酸辛。云长素来义薄云天,心高霄汉,对于
伦常,非凡恳切,叉手禀道:“今国太病重,皇叔远在西川,未能前去问候,嫂嫂近在咫尺
,理应回吴,侍奉汤药。”孙夫人叹道:“妇在夫家,当禀命而后行,未得皇叔命令,如何
是好?”云长禀道:“嫂嫂之言甚是,但西川道远,往返日期,须得一月;国太高年重病,
万一旦暮不讳,嫂嫂岂不抱恨终天!皇叔大仁大义,决不因此见怪,嫂嫂即日便请先行省视
,容羽再启知皇叔,国太病愈,嫂嫂即速归来。川中现已大定,早晚必差人前来迎接嫂嫂也
。”孙夫人连声道是。云长陪着孙韶出外休息,孙夫人忙着收拾行李,将阿斗交付云长夫人
,暂为抚养。

  次日清晨,云长派了几只战船,并大船一艘,在江边伺候,随与徐庶马良文武官吏,恭
送孙夫人上船。上船之后,云长躬身禀道:“国太病愈,主母速回,先期示知,羽当遣人前
来迎接。”孙夫人连声答应,眼看船去已远,方才同文武回城。徐庶叹道:“公瑾一死,江
东政令不齐,若曹氏加以谗言,主母归来,未知何日!”云长道:“元直有所不知,主母刚
毅性成,深明大义,决无不归之理。”徐庶道:“君侯所言者理,庶所论者事耳!秦穆公之
伐晋,郑武公之灭胡,均为婚媾,欻作仇雠。世事无常,何可概论!主母妇人,英气过甚,
恐不令终,惧将因此颠复也!”云长叹道:“果如君言,则江湖之间,又将糜烂矣!”两个
叹息回府,修书报告玄德去了。

  却说孙夫人带着侄儿孙韶,由江陵动身,沿途江夏徐盛,九江甘宁,均派人迎候。孙夫
人见母心急,都教孙韶谢却,轻舟顺水,早到建业。孙权日日派人伺候,那日到了,孙权好
生欢喜。兄妹见了,喜极而悲。府中女眷,都来迎接,簇拥到国太榻前。国太病得骨瘦如柴
,游丝一息,孙夫人走近前,轻轻叫声“母亲,女儿回来了!”国太张目一观,爱女回来,
精神一振,慢腾腾的携着孙夫人手,喘着气道:“女儿,你几时回来的?莫非是做梦?”孙
夫人含着泪说道:“母亲!不是做梦!”国太的病,本是思虑伤神,见了孙夫人,心便宽了
许多,才少许吃点子粥,孙权自是欢喜。孙夫人伴着老母,小心宽譬,那病一天好似一天。
依着国太的意思,要叫孙夫人回转荆州。孙夫人因国太病未全愈,恐有反复,决意多住一半
月,自己作了一书,告知云长,略言母病稍愈,尚须留待,一俟告痊,即当西上。又作一书
,请云长转达皇叔,吩咐原来荆州船只先回,国太病愈,即坐江南船只回转。坐船领命回去
荆州不提。

  在此孙夫人回江东的时候,穆顺同着关平,早到了成都,玄德排着香案,接了旨意,痛
哭流涕,设筵款待穆顺。穆顺滴酒不饮,要归许都。孔明道:“穆监此来,许昌料已知晓,
若是再回,必无好处。”穆顺道:“军师!顺奉命之日,即置性命于度外,此番如天之福,
幸不辱命,间关跋涉,得至成都,目睹皇叔军容之盛,汉室光复有期,当回报圣上,以释愁
怀!军师当劝皇叔早正大位,上符圣意,下顺民情,早兴讨逆之师,以定中兴之局,顺之生
死,何足计也!”

  孔明与诸将见穆顺说得激昂慷慨,无不为之动容,便说道:“足下既必欲回转许都,若
得见圣上,便烦转奏,皇叔即日当统率大兵,东出汉中,南收关辅,云长出兵宛洛,径向许
昌,请圣上暂释愁怀,臣等当以全力灭曹氏也。”穆顺离席拜道:“愿公等无忘此言!”玄
德酾酒道:“皇天后土,实闻斯言,苟渝初衷,神明不佑。”穆顺称谢。

  筵散,玄德仍令关平护送穆顺回荆州。关平领命,与穆顺回到荆州。穆顺辞过云长,由
荆州去到襄阳,由襄阳去到南昌,仍复更换衣装,星夜向许昌进发,不几日,到了许昌,先
至伏完家中,告知一切,便要回宫。伏完道:“穆公公!操贼近来派人昼夜严防宫门内外,
公公此去,惧遭不测。”穆顺道:“顺之出宫,有所怀挟,尚不畏操;今都无所有,更何畏
也?”辞别即行。伏完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穆顺刚至宫门,曹操适从里面出来,看见穆顺满面风尘,心中估计道:他是一个太监
,日在天子身旁,为何风尘满面,其中定有缘故。穆顺向前参见,曹操也招呼几句,便自去
了。却即时遣人暗暗告知女儿曹妃,教她留心侦伺。那穆顺见曹操不问,竟自出去,心中无
限欢喜,进得宫来,见过帝后。帝与伏后,见穆顺安然无恙,回到许昌,不觉大喜过望,即
屏开内侍,询问穆顺,顺一一奏知。却不提防曹妃早已买通伏后身旁宫女,伏在屏后,听个
结实,去到西宫,尽情说出,曹妃立缮书函,遣人飞报父亲。

  曹操接书一看,闻得玉玺出宫,不由得大怒起来。自家早预备称帝,实行受天明命,既
受永昌两句吉利话儿,谁知道又被伏后设计,穆顺私行,生生的送入西川。当初徐璆劫了袁
术灵柩,得了传国玺,献与孤家,孤家以建安在孤掌握之中,不妨与之,以为孤后来禅让光
彩。如今是到了刘备手中,非灭了西川,不能再得!越思越恼,越想越恨,立刻叫华歆带领
军队入宫,问帝要索玉玺;令郗虑领兵去伏完宅中,把伏完拿来见我。二人领兵,分头自去


  华歆手执利剑,闯入宫中,建安皇帝情知不好,硬着头皮问道:“华卿入宫,所为何事
?”华歆气忿忿地答道:“奉魏王令旨,索传国玉玺一观。”帝答道:“传国玉玺,乃受命
之宝,帝王之物。魏王人臣,要之何用?”歆怒目圆睁道:“只借一观,谁要他来!”帝答
道:“此物决不能借。”歆大怒道:“此宝原系魏王送与陛下,魏王借观,陛下都不答应,
为何却轻轻送与刘备?”穆顺见事已败露,走上前来叫道:“华歆逆贼!送传国玺与刘备,
都系我一人主意,是我亲自送去,与陛下娘娘,都不相干!”华歆吩咐左右将穆顺绑了,带
出宫去。回头望着帝后道:“待我讯出实情,再来与你二人算帐。”随押着穆顺,来见曹操


  曹操正在那里拷问伏完,伏完死不招认,曹操一见穆顺,笑道:“穆监,你多受风霜辛
苦了!”穆顺道:“为国尽忠,敢云辛苦!”操问穆顺,送玺是何人主意?穆顺道:“是我
见你这逆贼,带剑入宫,威逼陛下,心中不忿,私盗传国玺,送到荆州,交关将军收了,要
他火速送入西川,教皇叔即登大宝,重兴汉室。”曹操道:“你见关将军,关将军是怎样说
法?”穆顺道:“关将军怒发冲冠,言当日许田射猎时,悔不杀了你这个逆贼。”操大怒,
教将穆顺伏完,一同斩首,二人至死,大骂不绝。又叫杀了伏完全家,吩咐华歆领兵入宫,
看守帝后,静候后命。正是:

  不密失臣,龙困豫且之网;何缘作贼,鸠媒帝后之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演义孙夫人之归,以计归者也。周善下书,国太病危,只是孙权捣鬼,诬母
病危则不孝:谎妹离夫则不义;弃孝义于千秋,而一心去想荆州,是孙权不成人子极矣。再
写赵云截江夺回阿斗,原定掳人独子,勒赎荆州之计又不成;乃只空将一妹骗回,致逼下枭
姬沉江之事。如此孙权,直同盗贼行为,豺狼面目,厥后孙夫人见母无病,既无如何下文,
吴国太见女大归,亦无他项异论,又皆为太背前文,无可理解者。今就周瑜一死,年老忧多
,触处生悲,竟将国太写成真病,病有真因,于是赵姬陈言,孙权提醒,光明正大,接妹而
归,以解母怀,获痊亲疾,则孙权孝义,可无愧见称于江东,并可回顾演义前文不少,不仅
可作翻案读也。夹写关公大义薄云,伦常恳切,恭送归舟,暗为不报皇叔,代主听行作一补
笔,周旋得好。因入徐庶深思顾虑,远见枨触一段议论,更为下文不归作伏笔,有山回水转
一径通幽之妙。而亦写云长自云长,徐庶自徐庶,人物不同之笔,所必应有别者也。

  汉末丧乱,始于桓灵崇信宦官,中涓既横,外戚乘之,以至朝政大非,盗贼蜂起,天下
分崩,乃开三国之局。不图易祚当涂,炎刘将绝之际,外戚乃有伏完,中涓乃有穆顺,二人
忠义,迈轶等伦,卒不可不特笔以书,斯诚芳草尚存于十步者。故本书于穆顺由许入川,由
川回许,一来一去,皆详笔叙之,又不以宦官之笔状之,曰商人,曰温文尔雅,曰先生,曰
足下,前后两回文宇除伏完口呼外,胥不以内相公公等字样相称,此均一字所褒者也。至玉
玺既入西川,身无所挟;此与演义藏书发内,以致倒戴其帽之情,便自不同。出入宫门,尚
何所惧而泄其密,乃以风尘满面见疑,遂有暗令曹妃密伺之举,文心至巧,而亦诛操并及其
女之笔籍翻伏完三族罪案,以见贼女难贤,不免连坐,内入助逆,则又片言而贬者也。一褒
一贬,穆顺伏完,纵辱汉末宦官国戚之次,宁不独有千秋。

  逼宫案内如华歆郗虑之徒,春秋大义在所必诛,自不惜甚其大恶,既入宫而索玺,复辱
帝以算帐,更以领兵监守帝后之罪尽加其身,使恶如邱山之积,而后世人欲食其肉之忿毒,
乃下逮九幽,莫知所屈。在演义则如彼,在本书又如此,是乃双料罪人矣。不写杖杀伏后者
,不许操可加罪于君后而杀之也。杀穆顺仅及其身,杀伏完仅及全家,又皆不许操得行三族
之诛也。翻案之中,其义之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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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铜雀台大宴论当涂 金凤桥爱子陈天命

  向来我们中国有一般土圣人,传下的格言,连篇累牍,中间有两句很警策的话,说道:
“欲求生受用,须下死工夫。”自从这两句话发生以来,不知害了多少青年子弟,一直传到
于今,又改良到做官发财起洋房子讨姨太太诸问题,愈闹愈糟。把一个好好的中国,弄成了
破瓦颓墙,都是这两句缺德的口号,造下了这无边罪孽,这是为何?原来他这种话,就是表
现四民失业,不安本分的真象。打从第一个牛皮大王苏秦说起,农不成农,工不成工,商不
成商,士不成士,吹牛拍马,游说诸侯,发箧读书,引锥刺股,摇唇鼓舌,大掉枪花,不过
为着黄金驷马,六国相印,归骄妻妾,还逼着他嫂嫂,务要说出畏叔多金,方才快心满意,
到底有何益处!陈胜辍耕坐啸,项羽欲取而代之,行险徼幸,愍不畏死,开出世界多步乱原
,坏了国民多少心术;什么醴泉芝草无根脉,刘裕当年田舍翁!民国成立以来,一二等牛皮
留学生,空口说空话,马上就是总长次长,督军省长,一步登天,比掷升官图还快,怎么不
教人人思乱!他们各位,若是逆取顺守,肯替国家稍尽心力,何尝不可?难道务必要那行尸
走肉的老将就木的人,方足以表率诸僚,弘济艰钜么?谁知道他们都是受了那欲求生受用,
须下死功夫的遗毒,实行那升官发财起洋房子讨姨太太的宗旨,一人得道,九族升天。这种
时代,任你诸葛复生,孔孟再世,也只好望洋兴叹,末可如何了!求如前清刘荫渠之始终不
改布衣,近代王聘卿之骑驴正定,已经是麟角凤毛,佳人难再了。

  单说三国的曹操,诗文开八代之先河,武略冠一时之侪辈,春夏读书,秋冬射猎,英雄
气概,比之草庐抱膝,尚觉较胜一筹!据依矮张松歌功颂德之言,他老人家也可算得姜子牙
七杀三灾后第一个人物,到了晚年,就该乐天知命,不料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
,壮心未已,在那袁绍初平、许都安枕的时候,却在漳水河边,起造铜雀台,雕粱画栋,曲
室幽房,左右还架着玉龙金凤的天桥,美人钟鼓,充牣其中,管领春风的,却悬缺以待乔公
二女,实行住洋房子讨姨太太的主义,号称当世英雄,尚且如此,其不英雄者更可一望而知
。但是黑山官渡,濮阳潼关,不知糟塌了多少良民百姓,狼藉了多少劲卒精兵,才造就了曹
操这一位英雄。这个铜雀台又不知耗了多少生民膏血,台中陈设,又不知折算了多少兵马钱
粮,凡属血气之伦,当莫不同声痛恨。偏有那些骨董名士,弄了一半截瓦儿砖儿,磨成砚台
,置之高座,还要自欺欺人,硬说是某年出土,建安某年造,真正老铜雀台瓦。哈哈!又算
什么?这真是石敬塘笑桑维翰的话头,眼孔未免太小了。

  闲话少提,书归正传:曹操自从杀了伏完穆顺,命华歆领兵监守建安皇帝夫妇,自己就
想正式做起大魏皇帝来。那一日,邀请满朝文武官员,赴铜雀台大宴。你说阎王下请帖,注
定三更,谁敢挨至四更?日中时候,满朝文武,都已来齐,侍立两旁,敬候大驾。曹操听得
众文武都已来齐,缓缓的驾著乘舆卤簿,警跸传呼,来到台前,众官下位恭迎。那时孔融因
骨鲠不阿,被曹操命郗虑将他全家诛戮;荀彧荀攸叔侄二人,本是曹操手下第一等谋士,但
因家世都是汉朝的望族,可称得起世受国恩,虽受曹操不次之遇,然于大义上尚还明白;因
魏王九锡,不甚赞成,激恼了曹操,叔侄忧惧不过,双双服毒而死。汉朝的大臣,只剩下太
尉杨彪,太傅王朗,司隶校尉钟繇,都是御窟里定作的一色不倒翁,连痰嗽都不敢作声,那
里还敢说话呢!

  当下铜雀台前,左右前后,围绕着羽林骑士,台上满布着期门佽飞,曹操坐在当中,左
边曹洪,右边许褚,全副披挂,站立两旁,众官依次屏息坐定。酒过三次,曹操举酒,对众
官道:“孤有一言,诸君静听。”众官侧耳静听。操高声道:“古人有云:天下者,非一人
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汉室自桓灵以来,昏主迭乘,权奸当道,杀戮忠良,涂痡四海,
张角大乱于六州,董卓擅权于朝列,李郭俶扰,九庙阽危,汉祚之延,不绝如缕!孤以孝廉
,起兵讨贼,赖诸文武协力同心,所向有功,得有今日;孤于汉室,不谓无功,孤于当今,
不谓无德;而昏主乃昵比群小,过信艳妻,背德负恩,忍心反噬。孤得传国玺于九江太守徐
璆,不以自私纳之宫府,此心清白,可质鬼神!乃昏主不以为德,反以为仇,密遣内官,私
赍重器,结连刘备,欲以图孤。孤幼时读李陵与苏武书,言韩彭菹醢,绛灌缧绁,尝深鸟尽
弓藏之恨,以为子胥文种,系奴隶之材;绛灌韩彭,皆惊骀之辈,不能自有树立,攀龙附风
,贵贱随人,俯首受诛,死而不悟,孤甚痛之!子舆有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
寇仇。’孤将一雪绛灌韩彭之耻,而伸寇仇土芥之言,诸公以为如何?”言时,目光如电,
声色俱厉,众官震慄,皆不敢回答。

  只听得贵族席上,有一少年,出得席来,向操再拜,连道:“不可不可!”操带怒视之
,乃四子曹植。那曹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素来脑筋尚还清晰,操爱之甚于仓舒,此时听
见父王发出实行代汉之言,满朝文武,噤不敢声,自己想道:“就使父王称帝,那东宫太子
,仍是子桓二哥,也轮不到自己头上,不如犯颜直谏,到可博个美名。”这是段芝泉不愿意
袁世凯做皇帝的一般见解。

  曹操见是爱子出头,不便呵斥,问曹植道:“童子何知,有何陈说?”曹植启道:“父
王!自古禅代之际,皆当应天顺人,汉祖兵临霸上,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光武大战昆阳,
风雹助威,北过赵地,河冰骤结,天心厌乱,故丕佑一人,以康庶物。今幽冀连年荒旱,许
昌黄雾四塞,魏王邸第,时有火灾,汉运未衰,惧将不胜。”操带怒道:“谶书明言金刀运
尽,代者当涂高,郑司农一代经师,当非诳语。”植叩首道:“图书谶纬,尽属妖言,诡诞
不经,勉强附会。郑玄据以解经,高识之士,方为腾笑,父王奈何信以为实耳!且天下归往
之谓王,世为宗主之谓帝,今孙权跋扈于江南,刘备纵横于荆楚,大河以外,无复来庭,长
江之南,声教不被,父王即有志唐虞,亦当俟四海廓清,六服同化,涣汗大号,犹未为晚。


  曹植一席话说得有条有理,曹操正待设言回答,只见曹丕出席说道:“四弟之言甚谬,
昔周武假号于西歧,卒夷殷纣,汉高称王于关辅,终殪项羽,自古五运迭兴,群帝相袭,乘
时肇运,谓之真人。濡滞不行,谓之事贼;汉家命运,摧荡无余,父王柱石中朝,得以苟延
余息,嬗代称号,天与人归。孙权刘备,偷息西南,大统攸归,偏隅易定。若必迁延岁月,
坐俟河清,此越王所云,天与不取,必受其咎者也!”

  曹操闻言大喜道:“吾儿之言是也!”叱退曹植,再问众官。众官齐声道:“世子之言
,应天顺人,某等皆同此意。”华歆启道:“丞相之意既定,可令满朝文武,联名作书劝进
,以昭应顺。”操大笑道:“子鱼何迂腐乃尔!岂不闻知者作法,愚者守之,民可使由,不
可使知乎?可行则行,何俟于劝?若其不劝,岂遂不行?欺世盗名,孤不为也!”歆再拜道
:“丞相高明,人所不及,惟古人得天下者,不出两途,非出征诛,即由揖让,敢问丞相,
道将何从?”操笑道:“建安孤寄,何用征诛?应运代兴,毋须揖让,孤自帝自王,有何不
可!”歆启道:“不可令建安揖让,以协人心。”操笑道:“此事卿试为之,孤稍俟之可也
。”随即散会,纷纷下台,华歆自去安排一切。正是:

  自帝自王,何用虚文禅让;半遮半掩,几同商妇琵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天下大事之坏,皆文士成之,而以吾国史中为最。盖历代以士列四民之首,
大奸大慝,收拾人心,自纳士始;大豪大猾,厂树声名,自养士始;愚民政策,省重科举,
自愚士始;暴君专制,焚书坑儒,自杀士始;史来归美,修礼明经,自礼士始;顽民向化,
薇蕨精光,自徵士始;几若一士来而三民可弃,一士去而三民不归者,士既独重如此,奈何
天下大事,不坏其手乎。演义方写兴设学校,礼延文士,即接写于是侍中王粲杜袭卫凯和洽
四人,议尊曹操为魏王,至极天极地,伊周莫及。草诏册者,则有钟繇,谓栉风沐雨,自古
人臣,无此大功;表九锡者,则有董昭,乃称越古超今,唐虞无以过,应法禅让,以顺天心
,共奏禅位。入遏汉献,则同恶者,又有华歆、王朗、辛毗、贾诩、刘广、刘晔、陈矫、陈
群、桓阶等四十余人。若草诏则属陈群,捧玺则出华歆,作表则命王郎,持节则由张音,受
禅台之议,最后发于贾诩。而肇篡逆之萌,称舜母玉雀入怀之瑞,以符铜雀者,最初又早有
荀攸。凡此若而人者,孰非文士之流,而居四居民之首,颂德歌功,篡逆且甘心辅导,而有
不坏天下大事者耶!履霜坚冰,所由者渐,故铜雀之台一成,即受禅之台已伏。试观演义宴
铜雀时,操为文王之言,遽发于口,自明孝廉精舍,以待清平,非孤始愿所及之情,满志踌
躇,何莫非对承旨希颜文士望风而发。铜雀之前,暗窥向背,恶固不敢曰未萌,而言为心声
,篡志之成,则吾谓必始于铜雀也。然则瑞启当涂,大陈天命,自应特书,会于铜雀,盖属
谏心。作者之意,殆犹如是,与吾同一见解,特以感于时会,借苏秦辈古之政客落笔,又不
屑齿数文士焉耳。

  作者代操发言,将盖代权奸声口,写得虎虎如生,纸上活脱呈一曹操,每读此回,不禁
痛饮击节,必如此始称千古独步之曹操,而一读至孤将一雪绛灌韩彭之耻,而伸冠仇土芥之
言二语,又辄为之舌矫不下,浑身三万六千根毫毛,根根皆戴;真不知当时台下众官如何震
栗也!至对子鱼大笑数语,所谓可行则行,何俟于劝,及建安孤寄,何用征诛;应运代兴,
何须揖让,自帝自王,有何不可等语,乃知篡位格言。吾国历史中,只一曹操够发此等言词
的资格,欲自作文王,今借笔写来,便将千古奸雄,一齐骂倒,袁世凯之大典筹安,乃愈觉
臭腾万世。如操袁地下读此,当不知如何抱头痛哭,死得不值也。玉龙金凤,拱驾双桥,铜
雀中央,实启篡志,议出于植,植亦罪人,作者虽为开脱,然以失望东宫,比于干木,其问
贬诛,毫未失出。而借写大河以外,无复来庭,长江之南,声教不被数语,盖亦羯鼓之过,
欲骂当时军阀,方故为此曲笔耳。非有狐兔之悲,从宥子建才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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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孙夫人雨泣葬江流 刘皇叔雪涕祭武担

  话说曹操听了曹丕之言,叱退了曹植,就要筹备学起虞舜夏禹起来。到底他是机警过人
,虽然利欲薰心,到肯统筹兼顾,自己想着向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师出有名,战无不胜。孙
权刘备,名义上也还尊奉许昌,一旦推翻建安,未免为其所挟,贻人口实,大费踌躇,遂密
召贾诩刘晔华歆郗虑四人入府商议。四人进得府来,参见已毕,操将自己意思说出,叫四人
从长计议。

  刘晔道:“现闻江东周瑜已死,鲁肃代领水军,其人忠厚无用;主持内政,乃系张昭,
异懦寡断,易于摇惑;不如遣一介之使,东往吴会,告知玉玺已入西川,刘备早晚称帝。玉
玺系孙坚殒命之由,孙权痛心切齿之物,兼之索有不臣之心,不过以建安袭号,亦已多年,
勉奉赘旒,聊相维系。刘备新得志于荆益,有所举动,自假汉统以号召天下。汉室中兴,江
东宁可尚为孙氏所有?虽重以婚姻之好,不过如窦融之表让河西,长安布衣,孙权岂乐为此
?且其部下各有所求,既防江夏之归刘,亦惧人心之思汉。孙权初以合肥之仇,转联刘备,
我若释合肥之忿,下结孙权,则彼自乐于从命,不愿为荆襄之辅车。承相可为所欲为,以坐
制孙刘之进退。昔秦破合纵之局,而六国以亡,汉离乌月之交,而匈奴以敝。晔意如此,丞
相以为如何?”

  操大喜道:“公言是也!仍用汉家名义,策权为大司马吴王,烦公一往可也。”操处向
有空头诰敕,即时填发,从宫中取出符节,交付刘晔,前往江东。刘晔领命,兼程来到建业
。单车奉使,王命所临,沿途自无拦阻。孙权排了香案,接受诏书,文武上前称贺,设宴款
待刘晔。动问许都近事。刘晔详细说出魏王深愿弃仉崇好,与吴王亲近提携;惟刘玄德以新
得益州,谋僭大位,暗中差人入许,运动伏完,从伏后手中窃取玉玺,早晚必当称帝,君王
与玄德交亲,将来必擅椒房之贵矣。一句话激恼孙权,说道:“大夫差矣!刘备终守臣节,
孤系姻亲,若窃玺称尊,则大义所关,又当别论。”刘晔见孙权业已入彀,心中暗喜,连声
道是,休息数日,自回许昌复命去了。

  孙权却召集一般文武,商议此事。那时活该孙刘火拼,鲁肃染病,在鄱阳将养;徐盛甘
宁,各守防地,不能前来;只吕蒙以吴魏言和,边境无事,陪着刘晔,来到建业。孙权以父
孙坚之死,半因玉玺,玉玺所在,仇即随之,此番听得玺归玄德,不觉肝火上炎。这是兄弟
乡间有句俗话:斗了龙船再认亲,正是孙权这时光景。当下孙权将刘晔言语并自己意思,对
众说出,众文武个个相顾无言,因为顺着孙权的意思,则荆州之好必离;若顾荆州之好,则
于鼎足三分之势有碍,所以只是你看我,我看你,都不作声。

  孙权看出众人意思,唤吕蒙道:“子明!诸将为事势所拘,噤不敢言,卿可为孤一陈利
害,但求于江东有益,不必顾及其他。”吕蒙道:“主公如欲成三分天下之局,则当知所轻
重,曹盛则袒刘,刘盛则袒曹,顺时以趋,务使相犄相角,而我坐承其利。往者曹盛于刘,
主公于荆州重以婚姻之好,亦欲其为我屏蔽、受敌一方之意耳。然曹氏于我,接壤仅淮北一
带,今刘氏奄有荆益二州,西接天水金城,南临越南交趾,东渐江夏九江庐州各地,收马超
之众,据天下之要,文武辐辏,海内归心。主公如欲长为汉臣,则宜断绝曹氏,专事荆州,
如其不屑俯首听命,则宜结曹氏以制荆州,不能令荆州羽翼日丰,长驾远驭,并吞六台,驰
骋中原。且主公之妹,已回建业,无所顾虑,何用多疑!”权大喜道:“子明之言,实获我
心。”

  陆逊谏道:“主公!子义遗言,公瑾末命,皆言吴刘之交不可离,愿主公详加考虑。”
权笑道:“子义公瑾若在,亦当不容异议也!卿毋多言。”随调陆逊赴濡须,吕蒙赴夏口,
相视机宜,以为进止;徐盛甘宁,尽归节制。陆吕二人,领命分头自去。孙权严禁近侍,不
令孙夫人知晓。

  那吴国太病已痊愈,日久忧忘,孙夫人便与母亲商议,要回荆州。吴国太以系女儿终身
大事,荆州又近,易于相见,自然应允,便告知孙权,孙权终是推托不许,日复一日。孙夫
人年轻气盛,候孙权进内问安,当着国太面前,质问孙权,是何意思。孙权作声不得。孙夫
人情知有弊,便数说孙权道:“哥哥当初因惧曹操复仇,才结好刘皇叔,不惜以妹子远嫁荆
州;母亲病重,妹子接到哥哥书信,本欲候皇叔命令,方来省视。云长二叔,以大义相劝,
故妹子先行归省;今老母病愈,妹子嫁夫从夫,哥哥藉故托词,不一而足,是何理也?想必
哥哥听了宵小之言,与荆益为仇,留妹子以作抵押?恨父亲大哥死在九泉,不能怜念妹妹,
遂致此耳!”说到此地,不觉咽喉哽噎,痛哭起来。

  国太见女伤心,也自陪着挥泪,切责孙权。孙权左右为难,没奈何将已往的事都说出来
。孙夫人听罢,不言却语,掩面入内。孙权宽慰了母亲,亦自出外。孙夫人回到自己房中,
想起哥哥之语,为保全父兄基业起见,也怪他不得!自己一个女流,欲归不得,一方面对不
住恩重情深的丈夫,一方面对不住大仁大义的二叔,眼看着孙刘之交,就要分离,那时节进
又不能,退又不可,千思万想,除却自己一死,更无第二条路径。次日起来,强作欢容,伺
候老母,一连半月,绝口不提荆州二字,孙权也就放下了心肠。

  一日,孙夫人告诉母亲,言自己心中烦闷,欲出城外甘露寺一游。国太生怕女儿愁出病
来,当时允许,教人告知孙权,派人招待。

  孙夫人辞别老母,心头泪落,带了侍女,乘车出府,到了甘露寺,游赏了一遍,倚着栏
杆,望那建业城,宛在目前。长江万里,滔滔东下,心中想道:此水来自西川,去而不返,
同着自己一样,此时不死,更待何时!将手攀着栏杆,举身一掷,可怜一个聪明英果的绝世
佳人,竟随着一片清流,魂归大暮了。

  众侍女措手不及,胆裂魂飞,寺里从人,急唤沿江渔舟捞救,那长江水势,到此处汹涌
异常,又兼是天与全贞,那里还捞得着!从人慌忙回府,报知孙权,孙权痛哭。里面国太已
经晕倒在地,慢地里醒来,只是痛哭!任凭你百般劝解,那里肯听。老年人看见心爱的女儿
,生生惨死,如何不气,一连三日,水米不沾,也就死了。孙权只捶胸痛哭,悔之无及,开
吊成服,一照礼经不提。

  那消息长江上下,当作新闻,扬扬沸沸的传到荆州。云长正接着玄德手书,属送夫人入
川,刚欲派关平前往迎迓,听得此项消息,不觉大惊,急请徐庶入府,商议此事是否确实。
元直答道:“以庶观之,殆有十九,顷闻许昌消息,穆顺伏完被杀,曹操久有篡窥之心,惧
荆扬之联合,必以利啖孙权,权欲立三分之局,必留主母不令西归,主母处于两难,势必至
于自杀;国太年老,痛女亡身,尤为常有之事;可否遣人吊唁,藉悉实情?”云长大怒道:
“吴不告哀,何吊之有?孙权见利忘义,杀我主母,此仇不可不报!即烦军师传令,叫下游
诸将,严防汛地,令刘琦伊籍,整顿水师,听候出发;差人星夜入川报告主公,调子龙夫妇
,并张苞廖化,军前听用。”徐庶应诺,即时分派前往。云长再令从事飞檄江夏守将徐盛,
请转达孙权,速送孙夫人西还荆州。候了多日,杳无音信,云长下令,替孙夫人发丧,封江
南宣告绝交。

  驻扎襄阳的张飞,闻听嫂嫂在江南死于非命,激动他的三千丈无名孽火,依他的主见,
立刻兴动倾国人马,前去报仇。亏着庞士元洞悉孙曹联合的原由,知道襄樊重地,不可轻动
,将此项情形,委宛曲折,跟张飞说个明白,张飞方才按捺下去,静候云长命令不提。

  却说玄德受了建安旨意,正与孔明商议进取汉中,以出长安,马超黄忠领兵,先后出发
阆中下辩一带屯扎。忽然接到云长三次手书,不觉凄然泪下,痛恨孙权,意欲起兵报仇。孔
明谏道:“主母凶终,理应报复,但近方议取汉中,不可同时树敌,待克复长安,然后令云
长出兵,犹未为晚。”玄德依允,深恐云长轻动,叫子龙夫妇,带了张苞廖化,领荆州军八
千,西凉军五千,沿江东下,直抵荆州,协同守御,以防吴兵,要云长暂时按兵不动,子龙
夫妇领命自去。令孔明前往阆中,督率诸将,进取南郑,孔明拜辞出府。玄德自与法正并荆
州军万人,坐镇成都,接应孔明。

  刘玄德又思想孙夫人恩爱情深,在武担山南设位,向东遥祭,招魂虚葬。文武百官,尽
皆缟素相从,陪位祭奠。玄德掩袂痛哭,群下无不哀感,苦劝回府。

  那赵云夫妇领兵顺流直下,到了荆州,见过云长。子龙夫人入内,见过云长夫人。张苞
廖化向前参见。子龙宣布主公本意,云长敬谨受命,候子龙休息数日,部领诸军,沿江沿湖
,分途驻扎。隔江徐盛以吴侯失策,自酿兵端,此番荆州益戍增防,兵祸悬于眉睫,只得协
同部下,尽心守御。正是:

  功利纷纭,涂炭生民膏血;权谋倾侧,摧残壮士头颅。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作者不欲操得行文王之志,以明正篡窃之罪,此间着笔颇难;且须沟通孙夫
人不归,吴蜀兴仇事迹。又恶不得一人赦,善不得一人掩,彰之瘅之,而时势则早为改造,
迥非三国易于离合之局。此再归于旧辙,合于前车,写死写篡,不迂回一笔,遗却一事,诚
不易易。看他借一公瑾身死,以写国太之病,由病而有孙夫人之归;借一刘奋入川,以写逼
宫之祸,由祸而生玉玺之去;事犹三国之故事,人犹三国之旧人,然均情理一新,心目一易
、更何得强削足履,自适其踵,妄生矛盾,自反其说;乃将如何为写夫人之忽不归,帝后之
仍逊国也。不意即借玉玺之去,挟君无用,激操不得不怒,急自篡以登台。复借玉玺之仇,
有计可行,激吴不得不离,利三分而火拼,则操走挺险之途,权醒蕉鹿之梦,有不舍文王而
留大妹者乎。此真举重若轻,写来入理入情,而又自然合拍,岂不妙极!只用空头敕语四字
,暗暗关合,即将金缕衣裳,密缝成功,针头线脚,一齐不见。而后明第十一回之写私送国
玺,恸哭东床,俱非闲笔。则于公瑾身亡不得空作风流史读也,又非至此回读过不能知也。

  刘晔之说孙权,亦犹演义孔明赤壁之说吴侯也。刘备之祭夫人,亦犹招魂西蜀之祭关张
也。曹操以数十万众,遗书吴会,将欲会猎于江东;权必待激而始兴兵助备,走可耻者也。
故今即以写孔明者写刘晔,则贬吴之义自见,国贼曹操,非孙权也。备以七百里连营致败,
事固非然,顾笃于兄弟之伦,虽异姓而存至性,是不可削者也。故今即以祭关张之地,改祭
夫人,则予备之义亦明。若孙夫人,不待闻皇叔猇亭误传噩耗,而后沉江;竟写孙刘弃好成
仇,悬于眉睫,失其进退,先自全贞殉节,以入清流,又何其悲壮苍凉,如听杜鹃血泪,啼
残蜀道也!如此翻案,夫人真足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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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吴蜀仇雠阿瞒称帝 汉魏禅让子建出亡

  话说刘晔回到许昌,将孙权情态,禀知曹操,操大喜。不到两月,合肥守将张辽,报称
细作自建业回来,言孙夫人投江身死,关云长对江南宣告绝交,现在云长派赵云同着马良,
领兵二万余人,在巴邱夏口附近一带扎驻;东吴调陆逊守濡须,调吕蒙守夏口,徐盛甘宁尽
归节制,两处兵队,日形接近,早晚当有战事。曹操闻此消息,拊掌大笑道:“荆扬自逗,
孤无虑矣!”即令曹洪于许昌南郊,昼夜督工,建造受禅台一座。曹洪领命,发兵夫三万,
前往建筑,十日之内即行完毕,曹洪缴令。操更令华歆向建安勒索禅位诏书,选择良辰吉日
,与建安皇帝实行交代,文武百官,赞谒如仪;建安皇帝,退就臣列。

  曹操改国号曰大魏,以汉时即位改元,徒挠观听,诏即称大魏元年,昭示天下,封建安
皇帝为山阳公,为国三恪,即日就国,赦天下殊死以下。以曹洪为大将军,曹仁为大司马,
曹休为司隶校尉,曹真为城门校尉,封夏侯渊为南郑侯,夏侯惇为邰阳侯,许褚为舞阳侯,
张辽为涡阳侯,李典为冠军侯,徐晃为翊阳侯,张郃为桐乡侯,以司马懿为丞相,华歆为御
史大夫,郗虑为廷尉,刘晔为丞相府椽,贾翊为侍中,文武百官封关内侯者八十人,其余皆
进爵有差,以次子丕为太子,封熊为濡阳王,植为东阿王,彰为任城王,彪为白马王,追蹭
长子昂为宛哀王,少子仓舒为灵宝烈王,立妃卞氏为皇后。

  看官们不要希罕,兄弟因曹操要做周文王,心中恨他不过,所以偏要他做周武王,送他
踞在火炉上,以便我这反三国志后半部里发展发展;这也算做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比那武
成三策,血流漂忤,一样荒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罢了。惟有华歆真是个孽龙头,无恶不
作,也不候曹操的旨意,暗遣勇士,随着山阳公夫妇到了山阳,乘间将他二人双双刺死,地
方官吏只好以急病奏闻。曹操心内明知系华歆斩草除根,表面不能不辍朝三日,御赐祭吊,
遮掩耳目。江东孙权,闻知曹操称帝,又遣张宏入许,称臣纳贡。操仍令其行大司马事,江
南诸将,各加封爵,张宏拜谢,回转江东。在此轰轰烈烈的中间,却又出来一件奇奇怪怪事
实,原来就是东阿王曹四王爷,弃位潜逃,莫知所向,府内从人,呈上遗书一缄。操大惊,
启视书云:

  臣植言,臣夙承眷爱,早受义方,束发读书,历览前史,见往昔圣哲之后,每以织芥之
私,闭其日月之显,荧惑于左右邪僻之臣,肆志于邃古嬗代之事,遂令大节不终,贞怀日昧
!使东海遗民,辍耕兴叹;西山同气,采薇甘食。宁复当时澄清天下之初心,早岁孝廉为郎
之本志哉!抑又闻之,功不倍者不图事,利不什者不兴工,昔据幽冀徐兖雍青方州之地,举
中原之众,挟天子之尊,萃计谋之士,竭将帅之材,然犹东斥于合肥,西夷于关辅;赵云以
三数人阑入许昌,而将吏不知;穆顺挟国之大器,远赴益州,来去自如。游徼捕盗,视若无
睹,此岂王威之所不加,兴国之所宜有者哉?今既毅然冒大不韪之名矣,主者方以为孙刘交
恶,为我之利,乘时肇运,千载一时,何其昧于目前之机,而忘百世之计也!孙权反复小人
,但思久据江东,游移其旨,择利以趋,世无两利之事,利于我即不利于彼矣,彼既不利,
附我何为?朝可弃刘而附曹,暮又何不可弃中原而即荆益哉?羁縻之则无益,资辅之则养寇
,制挺而命之,彼将喧然而相诟,戎马之势,绌于戈船,徒假虚名,将安用此!刘备以枭雄
之姿,屈身忍志,翻然徐沛之间,追蹙襄樊之地,我不能以时翦灭,遂使唾手而得荆州,近
据西川,更谋南郑,金城天水,声息相通,陇西羌氐,畏服马氏,马超与我仇雠,新降刘备
,缔好赵云,关西之卒,一呼可集者,毋虑十万人。以刘备之雄武,马超之凶悍,羌氐之敢
战,佐以诸葛亮之阴谋,赵云黄忠之精锐,韩遂马遵之响应,若出下辩,夏侯征西非其敌也
。南郑一失,关中三面受敌,关云长虎视荆州,张翼德窥伺河洛,又得庞士元徐元直以为之
辅,养精蓄锐,伺隙而动。我若西救关中之急,彼必进摇许下之防。是我进退失据,彼则东
西响应,孙刘失和,于我又何利之有?闻关云长近绝吴好,以马良佐赵云,镇抚下游;马良
老成持重,赵云今日之雄,水陆辐辏,文武辑和,吴虽欲与我相辅以行,而下流仰攻良不易
矣;荆州以逸待劳,吴虽有吕蒙徐盛,亦无如赵云马良何也。吴既不能牵制荆襄之兵,我乃
独承关陇汉中之祸。今又诒之以扶义之名,假以出兵之号,人心思汉,事将有不忍言者!何
兴作之急急,而不稍缓须臾以思之也?华子鱼以孝廉入仕,受汉厚恩,折而从我,推刃故主
,如又有以重利啖之者,则可以施之于建安者,未必不可再施之于我也!愿陛下三思。臣本
书生,深惧祸患,语不云乎?成事不说,遂事不谏,顾降下深思治乱之原,以为应变之具。
臣得优游盛世,以终余年,皆陛下覆载之贻也。必欲求索,则惟有从幼安之后,蹈东海而死
耳!瞻望宫闱,不胜依恋。临书涕泣,未尽欲言。

  操览书长叹,闷闷回宫。正是:

  犁牛之子,亦可用于山川;狐貉一丘,自易别于枭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曹操身不篡汉,而千古以篡贼目之,以汉帝本成赘瘤,操实行篡窃也久矣。
当时人人心目,皆以汉即是曹,曹即是汉。知华歆辈且属只知有曹,不知有汉,则又与篡何
异!乃操志于文王,曾不尸篡汉之名,此大奸大雄所令千古人人心恨者也。本书直写其篡,
便如掘疑冢而戮其尸,以为千古既无信史,自不必以史为信;可径作诛心史笔之传,则操本
传写至本回,而明正典刑矣。操一生所畏,踞于炉火之上者,只此一事,即踞之于炉火上死
之,不亦快哉!若附逆华歆,亦故以手弑山阳公夫妇书,殆犹十恶不赦,不分首从,一律问
斩之意云耳。

  曹植豆萁之诗,闻于千载,则处相煎之急,诚未闻适异国而逃兄;使能如本书而行,岂
不为当日自处妙策,而植惜不知此也。操有七子,惟植人品较佳,所为诗赋,亦不乏孤臣孽
子之咏,后世辄能原之,此作者所以命为犁牛之子者也。今就本书局势,为作遗书,瞻虑详
明,俨如植生平惧祸怀忧之素抱,不知何法以写出之也。所谓与作亟亟,何不稍缓须臾以思
,则言外贬植,终为贼臣之子,匪不党恶之意亦见,未可以全宥视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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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大复仇刘玄德兴师 小得胜夏侯渊败绩

  且说曹操代汉而兴,改元大魏,大赦天下,华歆逆贼,弑杀山阳公夫妇,一人传十,十
人传百,消息到了荆州。云长本受建安皇帝特殊知遇,一听建安已亡身弑,不觉抚膺大恸;
一面遣人飞报入川,一面率领文武将吏,尽皆缟素,出荆州北郊,大临三日。整军搜卒,秣
马厉兵,候大将军命令,出兵讨贼。

  玄德接到云长手书,挥泪就位,吩咐法正传下命令,大小将士文武官员,一律挂孝,为
建安皇帝发丧。追上尊号曰孝献皇帝,仍用建安年号,承制授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左将军,
出兵讨曹,总摄东征诸军事。

  孔明在阆中接到大将军令,立时升帐,马超、黄忠、魏延、马岱、李严、王平、张嶷、
张翼、陈式、雷同、马忠、刘琰、廖立、吴兰、李丰等,率领偏裨将校,环立帐前,静听指
挥。孔明立在帐前,拱手说道:“众位将军,今曹操逆贼,倾覆汉祚,推刃君亲,大逆无道
,大将军受先帝手诏,继汉家之绝祚,为国除贼。亮以不才,忝膺重任,各位将军,受国厚
恩,务宜协力同心,中兴汉业,上继云台诸将之勋名,亮亦与有荣光也。”诸将军齐声应道
:“愿听元帅指挥。”

  孔明拨出令箭,叫马岱道:“我兵进取汉中,夏侯渊必求救于长安,马将军!你可带领
三千人马,由阴平武都,仍回天水,启知马太守,协同姜维,各领三千人马,骚扰汧阳宝鸡
一带,多设疑兵,虚张声势,随时进退,不可深入,使彼不敢撒陇坻之防,置彼重兵于无用
之地,则吾事济矣。”马岱领命,拔队起行。孔明再叫黄老将军听令,黄忠应诺。孔明道:
“夏侯渊魏之名将,深知兵事,久知我欲取汉中,沿途关隘,节节增防,老将军可同张嶷、
张翼领兵五千,由巴峪关越过巴山,令张嶷领兵三千,打着将军旗号,直取米仓山;老将军
与张翼各领兵一千,分袭米仓山左右,俟夏侯德兄弟出战张嶷,老将军与张翼乘虚上山;得
了米仓山,即径取天荡山,不得有误。”黄忠领令,带了二将,立时出发。孔明再唤马超上
前说道:“孟起!阳平关守将,乃系张郃,是曹操手下一员上将,非孟起不足以制之。前时
刘璋派遣孟达赴汉中求援,因成都失守,孟达就归了夏侯渊,现在探听得同张郃守关。孟达
与李将军最善,孟起可同李将军、王将军领兵八千,直叩阳平关,专搦张郃出战。张郃好勇
,必出关来,可令李将军修书一封,派遣心腹人,乘两军混战之时混入关内,投书孟达,必
可唾手得关。得了阳平关,可令王将军领兵两千,收取略阳,以通西路,响应天水。孟起可
与李将军,率领所部穷追张郃,沿沔水东下,直取褒城,会师南郑,我自派军前来接守阳平
关。”马超领命,同李严、王平去了。孔明再叫李丰领兵三千,押运粮草十万,往守阳平,
接济马超。李丰领令解押粮草前往。孔明吩咐已毕,叫严颜守住阆中,接应粮草。自领魏延
诸将,部兵三万,向米仓山进发,接应黄忠。

  那黄忠领兵来到米仓山前,守米仓山的,乃是夏侯德夏侯尚兄弟,因夏侯渊向来想取西
川,沿途安顿重兵,积草屯粮,米仓山为汉中要道,故命兄弟二人把守。二人正在议论川中
发兵事情,忽听得探子报道:“川兵在山下讨战,打着长沙黄忠旗号。”夏侯德问有多少人
马?探子答道:“约有三千人马。”夏侯德夏侯尚前时跟着夏侯渊平定汉中,如同摧枯拉朽
,自己以为天下无敌,听见川兵到来,并不在意,留着夏侯尚守住山头,自己全副披挂,带
领三千人马,冲下山来。

  张嶷见夏侯德领兵下山应战,忙把兵往后一退,约莫战了十余个回合,回马便走。夏侯
德纵马赶来,离了山脚,不过一二里地,只见山上火光冲天,夏侯德心内着慌,勒马欲回。
张嶷倒赶回来,奋起精神,手起一刀,将夏侯德斩落马前,魏兵大乱。川兵乘势冲杀,火光
丛里,黄忠手提一个人头,同张翼四处赶杀魏兵,登时占了米仓山,魏兵径向天荡山败走。

  黄忠叫张嶷守住米仓山,收抬粮草器械,自己同着张翼,马不停蹄追赶败兵,看看到了
天荡山。守天荡山的乃是韩浩,看见自己败兵回来,放其上山,川兵乘势杀上山去,魏兵大
乱,自相践踏。韩浩见势不好,带领亲兵,由山后小路,逃奔定军山,报知夏侯渊去了。黄
忠一连得了两处关隘,休息兵士,候元帅命令再进。

  你说夏侯渊不扎南郑,为何扎住定军山?这便是夏侯渊的长处。那南郑是汉中的中枢,
便于发号施令,定军山是入川的要隘,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夏侯渊久欲取川,无奈被刘玄
德捷足先得,又提防川兵东下,自己出驻此山,以为天荡米仓后援,扼住川军前进要路。不
比现在军官,单拣市镇繁盛处所驻扎,以便就地筹饷,嫖赌吃喝。这是今人不及古人的所在


  当时夏侯渊听得诸葛亮督师进窥汉中,急遣人星夜报入许都,一面从长安调兵万人,军
前听令。守长安的夏侯懋,是他儿子,岂敢不遵,火速派援。夏侯渊分头派人前去传谕阳平
关、米仓山、天荡山三处,令坚守勿战,以老川兵。谁知道将令到时,三处地方都已失守了
。夏侯渊看见韩浩败回,心中大惊,吩咐将士,死守山头,不许出战,候长安兵到,再行定
夺。孔明叫黄忠将人马离山十里下营,不必仰攻,徒伤士卒,候马超兵取南郑,彼必自乱。
黄忠领命,固守营地。

  再说那马超领兵来到阳平关,真个单搦张郃出战。那张郃久闻马超的大名,要跟他比较
比较,昕得马超来到,不胜欢喜,便叫孟达守关,自领三千人马,下关来战马超。两个战了
八十条合,孟达在城上看见李严,李严因要派人下书,号令一声,诸军围绕上前,混杀一阵
。张郃见川兵势大,火速收兵,那奸细也就混了进去。暗暗的打听孟达的地方,黑夜里求见
孟达。

  孟达看见此人形迹可疑,加意盘问,那人贴身将书取出呈上。孟达见系李严手笔,书内
略言贵眷在成都,由孝直保护,完全无恙。今曹操篡逆,诸葛将军奉命督师,以顺伐逆,战
无不克,愿足下深思顺逆之原,反顾桑梓之地云云。孟达沉吟了好一会,叫将来人安顿,自
己来见张郃。张郃道:“川兵势大,如何是好?”孟达道:“明日将军领兵出战,达领三千
人从左翼侧出,横击马超,必获全胜。”张郃道:“此计甚善。”

  到了次日,张郃仍领兵出战。马超见下书人尚未回来,心中犹豫。李严道:“孟达足计
多谋,今日必有动作,将军与张郃交战,王将军掠阵,严领二千人斜上抢关。”马超称善。
分布已定,李严自引兵从右侧偷关。马超与张郃更不答话,飞马接战。孟达引一彪人马从关
上下来,正迎着李严,二人以目示意,回马便走。李严从后追赶,孟达在前,李严在后,紧
紧跟着,守关将士,阻挡不住。李严进得关来,教将汉兵旗帜扯起,孟达领亲军将士传呼降
者免死。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他们这些小喽罗们,那里有抵抗的能力,个个弃械投降。

  李严招降了四五千人马,得了许多粮草器械,请孟达护住了城池,自已带了数十骑飞马
下关,来助马超,夹攻张郃。张郃见川将从关上下来,情知不好,杀条血路,带领残兵,往
关前小路没命的走了。马超吩咐李严镇抚关内,候第二路兵到,火速前来接应,叫王平分兵
去取略阳。自己也不进关,带了四千人马,一阵风追赶张郃。

  张郃成了惊弓之鸟,连头也不敢回,一直向后退去。马超一步一步追赶不休,看看追到
褒域。张郃进得域去,死守不出。马超因兵士劳苦过甚,也就休息。李严将阳平关交付儿子
李丰把守,令孟达赍了捷报,回成都奏报,自己领了三千人马,来到褒域,会合马超。王平
已乘势取了略阳,与马岱姜维遥相呼应。

  单说夏侯渊死守定军山,望长安救兵,久不到来。原来马岱姜维分兵骚扰右扶风一带,
钟邓二将,分头迎敌,只见处处是川兵旗号,究不知多少,一面用心防守,一面飞报长安。
夏侯渊把救汉中的兵,移救扶风,再调各地的兵去救汉中,因此上便透着迟慢了。夏侯渊接
二连三,听得阳平关失守,马超已至褒域,南郑陷落,就在旦夕,宝鸡汧阳,又有战事,后
路已断,死守此地,也是无益;传令诸军,整兵出战。一声鼓角,夏侯渊匹马当先,杀下山
来。山脚下正是陈式的营盘,陈式急忙提刀上马,接住夏侯渊厮杀,那里是夏侯渊的对手,
战不上十合,被夏侯渊一刀劈于马下。魏兵一拥向前,川兵抵挡不住。正在危急,一声鼓响
,左边黄忠,右边魏延,前有张嶷,后有张翼,四面围攻。夏侯渊冲突不出,火速收兵,仍
回定军山暂守。

  孔明见折了陈式,令黄忠领五千兵离定军山东向十里埋伏,候夏侯渊败到此处,乘机截
杀,不许放过一兵一卒。叫张嶷张翼各领兵二千,埋伏定军山左右,候魏延引诱夏侯渊下得
山来,分头截杀。又令魏延领兵三千讨战,候夏侯渊杀下山来,任其逃走,只截杀后面兵队
。众将领命分头前往。

  夏侯渊败回山上,喘息已定,奖率军士,预备冒死冲出重围,到了南郑再作道理。挨过
一夜,听见川兵讨战,夏侯渊尽起定军山人马三万,分作三队,自领一队当先陷阵冲锋,韩
浩领二队接应,偏将徐延领三队,从山上如崩山倒海一般,冲杀下来。魏延让过夏侯渊韩浩
两队人马,单截击后队,三合之内,将徐延砍落马下。魏军后队一乱,前头两队,纷纷自扰
,山左右鼓角齐鸣,张嶷张翼,拦腰截击。夏侯渊拚死向前,被川兵一阵乱杀,三停中又去
了一停。看看来到黄忠埋伏的地方,一声喊起,黄忠纵马提刀,上前截住。夏侯渊见前有伏
兵,后有追兵,满拚一死,横了心肠,接住黄忠厮杀。黄忠因奉了孔明将令,不许放走夏侯
渊一兵一卒,也就奋勇向前。

  论起三国中夏侯渊,本是一员上将,与黄忠旗鼓相当,不过此番战争,一个是死里逃生
,一个是成心邀击,情见势绌,强弱迥殊。韩浩被张嶷张翼二人围住,正欲脱逃,魏延舞刀
纵马,追赶上去,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夏侯渊孤掌难鸣,心内一慌,刀法不依古格,被黄
忠奋起神威,大吼一声,拦腰一刀,将夏侯渊挥为两段。魏兵无路奔逃,个个跪地求降,不
曾走脱一个。黄忠鸣金收军,来到中军帐中报功。

  孔明闻知前军大捷,亲自出营,迎接诸将,诸将感激不尽。孔明道:“夏侯渊世之虎将
,今被老将军所杀,操贼丧胆矣!”记了黄忠第一功,魏延第二,诸将按照功劳,一一记上
,以便启禀大将军封赏。

  诸将谢了。又命将陈式尸首好生收殓,差人运送回川安葬,厚恤家族。投降魏兵,分营
安插,饬地方官吏,即日掩埋战士遗骨。随令黄忠领兵五千,径取南郑,将新降魏兵编作先
锋,乘胜直进。张嶷领兵三千,徇汉阴洵阳一带州县,张翼领兵三千,徇西乡石泉一带州县
。三将领兵分头自去不提。

  孔明自领魏延诸将向南郑进发,接应黄忠。那南郑城中,仅有毛玠率领三千余人守城,
听得夏侯渊被杀,全军覆没,督率军士,死守孤城,与张郃犄角,以候长安援兵。黄忠攻打
三日,均不能破。正在懊恼,只听得城上杀喊连天,守兵自乱,城门大开,你道为何?原来
是张鲁余党,因夏侯渊残杀过甚,恨心切齿,今日听得夏侯渊被杀,川兵攻打南郑,都以为
祖师爷显灵,一个个拿着菜刀面杖,在城中放火。毛玠督兵掩杀,死者不知其数,那漏网的
余党,便去开城迎接川兵。黄忠见城门洞开,知有内变,身先士卒,躬冒矢石,军士无不以
一当十。毛玠抵挡不住,弃了南郑,投奔褒城去了。

  孔明来到南郑,安辑军民,吩咐魏延道:“文长!你可领兵三千径向褒城,多设金鼓,
沿城鸣击,张郃必弃城而走矣。”魏延得令,来到褒城,沿城四面,大吹大擂,闹得天摇地
动。张郃已得毛玠报告,夏侯渊被杀,南郑已失,忽听金鼓齐鸣,吓得心胆俱裂,与毛玠带
了残余人马,望太白山小路而走,退入斜谷去了。魏延马超追杀了一阵,方才收兵。两人合
兵,来见孔明。孔明着实奖励二将,又深赞李严招降孟达之功,诸将尽皆喜悦。

  孔明教行军司马杨仪权领南郑太守,招集流亡,修缮城郭,肃清土匪,扫荡溃兵。十日
之间,王平张嶷张翼先后回军,报告东川全境肃清。孔明遣军谘祭酒郤正回成都报捷,休兵
三日,大赏将士。令马超李严王平,领兵一万,由陈仓故道报,直出雍郿,会合马岱姜维,
攻取扶风武功,进撼长安南面。马超领兵去了。令魏延领精兵三千,沿子午河出子午谷,径
袭长安;黄忠领兵八千随后接应。令张嶷张翼领兵万人,径出斜谷,追赶张郃,步步为营,
不许轻进。留下偏将傅佥傅彤,辅助杨仪,紧守南郑。令云长次子关索,引军三千,驻扎汉
阴,镇抚新降城邑,就近与郧阳各戌将互相策应。诸将分头领兵出发。孔明自率大兵,离了
南郑,径向子午谷进兵,接应黄忠魏延。正是:

  汉水连天,已接西南之讯;秦川匝地,乍扬东北之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曹操既定汉中,玄德以三郡归吴,求伐合肥,而解西川之急,及操还许,而
蜀师已出;张飞马超分兵下辨取关,于是智夺瓦口隘,计夺天荡山,以至斩夏侯渊,败张郃
,亮取汉中,瞒退斜谷,皆演义中收复东川大节目也。本书至此,乃走笔而及之矣。然欲令
诸葛收复中原,克完一统大业,不先定汉中之地,不能策分兵东进之功,不先有篡弑之成,
不足建兴师复仇之帜;是以先写代汉而兴,而后振缟素六军之旅;预写阆中出镇,即以陈汉
中三路之兵。以见师出,首重有名,而战略又必识其所向也。故本书将东川争战,俱留于此
一回中,一次了之;而案无不翻,善无不赏,如取米仓,取天荡斩夏侯,败张郃,取定军,
取阳平,皆与演义略同者也。回天水,扰汧阳,降孟达,死陈式,取褒城,取南郑,则皆与
演义不同者也。至曹兵退入斜谷,其结果又相同矣。同者用存各将战绩不灭之功,不同者自
见行军兵法有别之理,于是武侯六出祁山之志,乃得大伸,而阿瞒一怒登极之恶,转以自毙
,又俱于此一回始之也。

  刘备之不得成一统,在忘汉贼而兴忿兵,自以猇亭为复仇之师,此所见识于千古者也。
本书于篡弑之后,特以大复仇刘玄德兴师书,盖必如此万称复仇也。然备之征吴,赵云谏之
,多官谏之,诸葛瑾来和,又谏之,备尚有不知国贼所在者乎?所以轻重倒置者,殆以汉献
尚存于山阳,所谓成帝犹生之怀抱也。今先写遇弑既甚恶于华歆,亦暗明玄德忘其所忌,复
挟国器,奈何不再兴师书;发表兴师,实专有风人之笔。比事自见,特不著其形迹,读者必
多不觉,为贤者讳,仍自半字不饶,因特为作者明之。

  褒城疑兵之擂鼓鸣金,使张郃弃城而走,亦犹演义中汉水之溃,阳平之弃,操所大疑于
背水结阵,多弃马匹军器,与夫四下炮响,鼓角齐鸣,东门放火,西门呐喊,南门放火,北
门擂鼓者也。今操未至,故以张郃当之。亦写诸葛之仍为诸葛,不更为多添颜色,非欲偷懒
竟剿袭演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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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魏文长偷度子午谷 马孟起再入长安城

  从前看三国演义的人,见孔明不听魏延的条陈,兵出子午谷,直取长安,莫不引为深憾
。你想孔明何等聪明,岂有见不及此的道理?因那时节荆襄已失,陇坻无援,他老人家原本
以攻为守,既不敢冒险以徼不可必之功,又不敢径犯长安重兵之地,然后想出避坚攻瑕的主
意,北出天水,东出祁山,正是他小心谨慎之处!魏延一得之见,何曾统筹全局?回颐后文
,言之非不成理,只好与桓将军说吴王,同一空中楼阁罢了。如今兄弟既存心替孔明弥补缺
憾,自然调兵遣将,着着占先。但看关云长同徐元直坐镇荆州,张飞同庞士元屯兵襄樊,赵
云同马良屯兵江汉一带,关兴同赵累扼住南阳,一个将军配一个谋士,层层设备,息息相通
,这真是望江居跑堂的说落马湖,三面是水,一面是山,上有铜蒙,下有铁网,连飞鸟也不
能进去,何况于区区那曹操孙权!照兄弟这般说来,那有名的隆中对,出宛洛以向秦川,可
就真对了。自己防备十分严密,然后才可放胆攻人,这是天经地义。孔明有知,还当感激我
兄弟。偏有一些朋友,只当兄弟存心糟塌孔明,岂不冤哉枉也!兄弟宗旨已定,为所欲为,
免不得牺牲古人,静听后人评论罢了。

  且说关云长闻听孔明得了汉中,关索屯兵汉阴,与襄郧各地互相策应,心中大喜,急令
人前去襄阳,令张飞庞统整兵向武关一路,作西入武关以通蓝田之状,以掣长安南面之防,
通汉阴之消息,俾孔明得以专意进攻长安。

  守关中的夏侯懋,乃是金枝玉叶的粉侯,那里知道战争的原理。从前曹操所以安置他做
长安都督,因汉中有夏侯渊张郃,扶风有邓艾钟会,冯翊萧关有杨阜韦康诸人。夏侯懋虽无
才具,做太平宰相,尚自有余。此番听得汉中失守,父亲身亡,诸葛亮派遣张飞从武关入蓝
田,马超从汧阳攻宝鸡,张嶷张翼由斜谷取郿县,诸葛亮亲督大兵,以为后援;关云长出兵
宛洛,截击许昌援军,声势十分浩大,把夏侯懋吓得魂魄俱无,连夜派人至许昌求救。把长
安军队,四出救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应付不暇。偌大的长安只剩下一二千人,二千年
来不得志的魏文长,可就天从人愿了。

  且说魏延奉了孔明将令,领了三千人马,爬山越岭,渡溪过涧,攀藤拊葛,依草附术,
万苦千辛,出了这幽门鬼道,只因夏侯懋四救各地,无暇顾及,虽有些小小戍兵,尽被魏延
屠杀。从来轻兵袭险,多半成功,邓艾之出阴平,刘裕之出大岘,李文忠之袭红罗山,萧朝
贵之围长沙城,都是攻其无备,猝不及防,士无归路,自殊死战。魏延好容易出了子午谷,
乘着兵势,一鼓得了鄠县,教军士饱餐一顿,弃了鄠县,乘夜向长安南门进发。黎明时候,
便到了长安。

  那长安虽在戒严时间,因离战区尚远,四门出入,严密稽查,往来行人,尚未禁止,谁
也不料魏延的兵,来得这样神速。天色初明,魏先令川军数十人,穿着魏兵服色,扣门告急
道:“斜谷张将军全军大败,派人回来求援。”城上守兵听见,不敢怠慢,火速开城。川兵
进得城来,逢人便杀,在城楼上放起火来,魏延横刀跃马,督队入城,喊杀连天,全城大乱
。夏侯懋从睡梦中惊醒,只见满城火起,衣服也穿不及,带领亲军出了西门,投杨阜军中去
了。魏延得了长安,喜得怎么样似的,吩咐禁止骚扰,安辑居民,严守城池,静候将令。

  一二日间,黄忠领兵到了,将沿途要隘,置兵防守。孔明令军士开辟子午谷道路,以便
兵队往来,听见魏延得了长安,兼程前进,黄忠魏延出郭迎接。孔明入府坐定,重赏魏延,
着实夸奖了一番。令黄忠带领一万人马,副将冯习张南,乘魏兵新败,前敌未知,仍令部卒
穿了曹兵衣甲,充作败兵,直到了潼关赚过徐晃,夺取关隘,好生把守,阻住曹兵西下之路
。黄忠得令,火速起程。

  自古道兵贵神速,潼华一带,只听得汉中失守,长安危急,冷不防飞将军自天而下。长
安到潼关,都是平原大道,无山河之阻,黄忠兵到,简直如狂风扫落叶一般。由长安到潼关
,不过五百余里,三四日间,便到了潼关。潼关守将徐晃,新从宛城调来,正接着大魏皇帝
亲征消息,正预备躬迎圣驾,接连夏侯懋告急文持,吩咐副将徐瑛守住城池,自领精锐五千
,来救长安。

  徐晃刚才出发,只见长安败兵,如雪片的败进关中。徐晃情知有变,急忙吩咐闭关,那
里还来得及,城门边鼓角齐鸣,黄忠抖擞精神,左有冯习,右有张南,催兵杀人。川兵新得
长安,锐不可当。魏兵不料川兵来得这样快,更不知有多少人马,川兵进得关来,四处放火
,魏兵大乱。徐晃抵敌不住,拨转马头,招呼人马出关东走。黄忠乘势追杀,在狭道中短兵
相接,魏兵死者不计其数。徐晃徐瑛死战得脱,带领败残人马退守阌乡。黄忠回转进关,吩
咐救火安民,犒劳军士,叫冯习张南,各领二千军士,分守潼华各地,搜捕曹兵,连络声势
,遣人西入长安,飞报孔明。

  孔明闻报大喜,手书奖励,再令吴兰雷同各领兵三千人,分屯蓝田渭南一带,以固长安
,而壮军势,遣人星夜入川报捷。玄德承制教孔明权领雍州牧,俟关中大定,再图进取,从
征诸将,各加升赏,孔明拜谢。赍使命的乃是孔明之弟诸葛均,新授长安太守,由玄德派来
协助,兄弟相见,自相欢庆。孔明将民事尽付兄弟,自己一心筹画军事。长安已入川军之手
,那张郃兀自与张嶷张翼战争,听得长安失守,连夜逃往武功。张翼得了郿县,与鄠县声息
相通,孔明教他二人,进攻武功,截钟邓的后路。二人领命,领兵前进,到了武功附近,择
险要处安下了营寨,四处遍设了川兵旗帜,声威赫耀,且自不提。

  且说马超奉了孔明将令,由陈仓故道出兵。那邓艾钟会,早在散关左右,设险以待。马
超扎住人马,同李严王平计议道:“钟会少年善战,我所深悉,今据险以扼我进兵之路,天
险难攻,以我之意,欲烦李将军领兵三千,绕道赴汧阳,会合舍弟马岱,与守将姜维,以全
力进攻扶风,钟会急于救援,然后我始可以得志。”李严领命自去。马超与王平,结营自固
,并不出战。

  山上系钟会营寨,邓艾在扶风宝鸡驻扎。当下钟会在山上看见马超营垒整齐,声势浩大
,却按兵不战,知道是来者不善,便令开营出战。一连三日,川兵只是不出。到了第三日,
王平与马超商议道:“钟会诡计多端,连日索战,欲视我军势,以我按兵不出,必疑我另有
别图;闻兵士说道,此山有一小道,可绕到魏兵寨后,平今晚领三千人马,去越魏营,钟会
必领重兵,据险要击,以覆我师,备多力分,将军可领兵竟取其营,我遇险不进,以虚其望
,彼进无所得,退失所据,不败何俟?”马超大喜,与王平各自暗暗准备。那钟会在山上,
看见川兵移动阵脚,知道将从小路进攻,教裨将胡荣谨守寨栅,自领精锐三千据险以待,预
备生擒马超。王平到了险地,并不进兵,吩咐军士安排强弓硬弩伺候,任凭魏兵如何鼓噪,
不必理他,候他临近,射他一顿。钟会埋伏许久,看看川兵来到,忽不前进,心中猛省,麾
兵急退,一声鼓角,川军万弩齐发,钟会退兵不迭,回看大营火光冲天。那胡荣岂是马超的
对手,被马超杀进营中,一枪刺死,杀散魏是,夺了要隘,引兵前来迎接王平。钟会前后受
敌,只得弃了散关,逃到扶风,与邓艾会合一处。

  那邓艾与李严连战三日,不分胜负。姜维与李严马岱计议:“来日李将军出马,维引兵
虚作抢城之势,以乱邓艾军心。马将军引兵三千横击魏兵,使被首尾不能兼顾,则扶风可得
矣。”李严依计,到了次日,两个再战。姜维领兵三千,直冲将来,向扶风城过去。邓艾急
挥兵阻拦,刺斜里马岱一军横杀出来,阻住邓艾归路。邓艾奋勇死战,杀条血路,落荒而走
。姜维夺了扶风,李严马岱追赶邓艾。邓艾正在危急,钟会败到此地,向前接应,不敢恋战
,退到武功,见了张郃,各诉败兵之苦,二人才知长安已失,川兵势大,孤城难守。弃了武
功,同去泾阳,会合韦康杨阜,参见夏侯都督。招集溃兵,尚有二万余人,欲图反攻长安。

  孔明得了马超捷报,飞檄令张嶷张翼,分屯扶风武功,马成屯宝鸡,马超率领李严姜维
王平马岱,去取泾阳。命令到时,马超已追赶张郃钟会,到了泾阳。夏侯懋闻知马超兵到,
吓得面如土色。杨阜道:“都督休要惊慌,马超有勇无谋,此次穷兵远追,士卒已疲,张将
军领新兵一万出城迎敌,钟邓两将军各领新兵五千,离泾阳十里左右埋伏,马超追赶前来,
三方夹击,必获全胜。”夏侯懋本无主见,便依计行事。

  那边马超见张郃出军迎敌,姜维启道:“张郃钟会,皆新败之将,不坚守泾阳,而轻出
迎敌,必有埋伏,要击我师;为今之计,将军领兵万人,直击张郃,张郃必败,越伏而进,
以夺泾阳。李将军引兵截住张郃,使不得回救,维与平北将军,各领五千人,截击伏兵,得
了泾阳,前无坚城,后无劲敌矣。”马超连声道:“伯约真良策也!”立时分派。马超自与
张郃接战。魏兵累败,气已先衰,川兵鼓噪直进,张郃回马就走。钟会邓艾,急出接应。马
超号令军士,冲锋直过。姜维马岱,逗住了钟会,李严战住了张郃,马超挥兵抢城。

  城内因大兵在外,不敢闭门,马超跃马当先,魏兵披靡,杀入城来。杨阜叫军士放箭,
如飞蝗一般射来,马超扑开箭林,手起一枪,将扬阜刺死。韦康上前急救,又被马超刺落马
下。川兵如潮水一般,声势汹涌。守城军士弃了弓箭,纷纷逃命。夏侯懋同着杨绪,开城便
走。却给前头一彪兵,为首一员大将军,横刀跃马,拦住去路,三合之内,擒了杨绪,却是
魏延奉了孔明将令,夹攻泾阳。夏侯懋拨马便走,马超赶到,又是一抢送了性命。那张郃钟
邓三将,见城池已破,率领残兵,由蒲城渡河,竟奔安邑去了。马岱姜维追赶了一程,回兵
候令。马超令李严驻扎泾阳,姜维马岱王平分徇各县,自己同着魏延回长安来见孔明,远远
望见长安城阙,想起当时情景,如今又卷土重来,不觉感慨横生。孔明听见二将大获全胜,
回转长安,自己出城迎接。马超下马参见,孔明笑道:“关中大定,皆孟起文长之功也!”
二将称谢,随着孔明入城。正是:

  曾几何时,又见咸阳宫阙;有如此酒,必诛许下仇雠。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作者于人一善,必予尽力彰之,如本回之写魏延,兵出子午谷,益可知之矣
。而又不愿自居蹈袭他人故智,或至毁及前贤,故于回首,不惜重言以辩明之。然吾谓孔明
之不得出子午谷,由干荆襄既失,后路空虚,一方伐魏,一方又时刻防吴,此其不得不趋于
谨慎者也。而一论荆襄之失,咎在阿谁?不置援兵,作者固于楔子中责之矣。是斯时不可履
危途出子午谷,不可谓孔明之非,而使不得出子午谷以成奇功,亦不可不谓咎实仍在孔明也
。孔明之必六出祁山者以此,孔明之鞠躬尽瘁者亦以此。孔明不意而闻此言,正抚膺而增奇
痛!魏延以为不从其计而生怨,后人亦以为不从其计而可惜;宁知孔明当日匪计之不从,亦
非兵出祁山,不足以自志不忘之过耳!此所以愈出祁山而疾愈深也。吾于演义中孔明谓非万
全之计,仅言汝欺中原无好人物,以答魏延,而于吴之上犯,讳莫如深,未尝并举,用以自
证,或不诬也。今作者特先为孔明地,此为立言有体,其胸中必另有独到之见,惜于书中不
获闻之!至为邓艾阴平,遥遥相对,作报复翻案之笔,则吾既亦知之矣。

  夏侯懋为渊之子,嗣于惇。渊为忠斩,操怜之,妻以清河公主。此懋招为驸马,本在渊
死以后。而孔明初伐中原,兵出陇右,自请领兵拒蜀,拜大都督,卒至死五将,失三城,大
败而亡走入羌。孔明方尽提汉中兵马,大出祁山,是懋固与蜀首出交锋者也。其人纨绔而骄
,其兵脆弱而怯,其战役摧枯拉朽而无可纪。然不得抹杀史迹,而废此一人; 则以姜维于
此而归,祁山自此而出也。故今仍令首当蜀兵,而于前数回中,先伏其都督关中之笔。惟以
渊镇汉中,则懋之见任,不得不以亲贵受命书。此驸马之招,不及待渊身死之所翻案也。否
则作者岂有明其身世,而不知尚主之前后者乎?数回之前,故伏此人,即为诸葛师出汉中,
首向长安进取关辅之地。而必仍依于史,由懋先行拒敌,以严从逆之谏,关中一得,随手即
了却此人,于是马超赶上一枪,结果性命,除掉废物一个,此中皆大有笔法也。

  此回系以演义中九十一回,伐中原武侯再表,与七十二回曹阿瞒兵退斜谷,前后接笋,
期翻前人之案,来合自布之局。联络两回,独抒韬略,分兵而进,陈兵而援;处处设防,着
着占先;风驰而战,破竹以入;于是汉中一出,关中即定,长安失而潼华危,散关克而关辅
急;长趋深入,捷报纷驰,魏延成袭险之功,黄忠受夺关之赏,此一路也。马超从王平之计
,则败钟会;分李严之兵,则败邓艾;姜维展首尾夹攻之策,而取扶风;陈越伏以进之谋,
而取泾阳,此又一路也。张嶷张翼,前拒斜谷张郃之兵,以通郿鄠;后屯扶风武功之地,以
截钟邓,此又一路也。更有张飞整兵武关,牵长安南面之防;关公虚出宛洛,分许都援军之
势;如此攻伐,如此声应,行军之道至矣备矣。有不使夏侯懋慌张而出长安,踬扑而死泾阳
;徐晃畏怯而抛潼关,颠沛而退阌乡者乎?虽有张郃之勇,归路断则不得留于斜谷;虽有钟
邓之智,要隘丧则但见逃于落荒,相诉苦于武功,同大哭于泾阳,图反攻而莫得,谋何有于
阜康!卒使都督命丧,杨韦身亡,文长得志于子午,孟起重入于长安。呜呼意嘻,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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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侈亲征魏武帝逞兵 雪积憾马孟起奋武

  话说曹操初登大宝,大封功臣,又以孙刘失和,心中稍懈,不防着诸葛亮乘机进取,得
了汉中,杀了夏侯渊。操不觉大惊,一面调徐晃去守潼关,一面令曹洪为前部先锋,领兵三
万,先入长安,传谕大小将士,御驾亲征。又在许昌替夏侯渊发丧,亲自祭奠。曹洪正待开
拨,却被庞士元打听消息,飞报荆州,请出兵宛洛,以分曹兵之势,好叫孔明安稳收抬关中
。云长元直都一致赞成,派张苞领马步兵军八千,来到襄阳,听士元调遣。

  当下庞统与张飞定议,派裨将黄叙引兵三千替关兴守南阳。那黄叙乃是老将军黄忠之子
,南阳又是黄忠的故乡,黄叙家传武艺,稳重老成,接守南阳,实属人地相宜。然后令关兴
引马步全军一万二千人,赵累为副,进逼舞阳,遥窥叶县;令张苞领马步全军一万二千,陈
震为副,由博望屯径出伊阳,断嵩汝之路;张飞同着简雍自领大军二万,出驻南召,接应两
路人马。庞士元自守襄阳,以防后路。

  三支人马同时出发,声势非常浩大。叶县守将曹仁,伊阳守将文聘,飞章告急。曹操索
来畏服云长,如今听见云长出兵,格外注意,急领曹洪兵驻方城山,挡住关兴,屏蔽许昌。
令曹休领兵二万,沿汝水驻扎,以防张苞。就此东西调动援兵时候,魏延已从子午谷得了长
安,张飞却按兵不出,观望形势。

  曹操才知道荆州出兵全是牵制自己援救关中军马,急领太子曹丕监国,司马懿都督豫州
军事,自己领大军九万,令许褚领兵一万,火速前往潼关,接应徐晃,援救长安;亲督大兵
陆续出发,许褚昼夜兼行,来到阌乡,徐晃已经败退。二人相见,许褚便要前进,徐晃劝止
,且候圣上到来。

  不到三日,曹操大军来到,从行谋士刘晔、贾诩、陈群、董昭、桓阶、陈泰,武将曹彰
、吕虔、孙礼、郭淮、田豫、王基、曹纯、曹真、曹义、曹训、国渊、凉茂、任峻、臧观、
庞淯、张范、王双、王凌、毋丘俭,大小将官五十余员,旌旗连属,不绝于道者七十余里。
二将恭迎入城,徐晃叩首请罪。操亲扶起,说道:“孤为荆襄疑兵所误,遣救来迟,将军何
罪之有?”那败退安邑的张郃毛玠邓艾钟会,闻知魏王御驾亲征,一齐都到阌乡见驾,请按
失城战败之罪。操抚慰四将道:“诸葛亮三路入关,兵势浩大,孤不能先遣重兵救援,致诸
位将军血战经旬,外无援助,渡河北守,为国勤劳,孤罪大矣,诸将何罪?”命置酒慰劳诸
将,诸将皆感激,誓死图报。

  操又问张郃汉中兵败情形,张郃将孟达通敌,失守阳平,退入斜谷,协同钟邓再战马超
,及夏侯征西失守定军情形,一一奏知。操流涕道:“征西昔同患难,中道死亡,失吾右臂
矣!”随问徐晃道:“川兵守潼关者何人?”徐晃道:“是老将黄忠。”张郃道:“杀征西
者,正是此人。”操下令军中,有得黄忠首级者,赏黄金千斤,赐爵关内侯。随令邓艾、钟
会各增兵五千人,带领国渊、凉茂、庞淯、臧观四将,仍回安邑,由蒲津伺隙渡河,径袭大
荔高陵,以合川兵兵势;毛玠引兵五千,往后接应。五将领兵去了。许褚为正先锋,张郃为
副先锋,领兵一万,径叩潼关讨战。

  谁知孔明在长安,早得着汉南急递消息,知道曹操大举亲征,声势甚盛,不可轻敌,命
偏将军马忠刘琰领兵五千,帮着兄弟诸葛均谨守长安,杜琼霍峻分行雍州牧府事,协同长安
太守接济前方诸军军实。令魏延领兵八千,合张嶷张翼五千兵,驻守韩城邰阳一带,昼夜严
防,以免曹兵从上流偷渡,扰乱我军后方。魏延领命欲行,孔明唤道:“文长!邓艾钟会,
曹兵后起之良,前在汧阳,以孟起之勇,犹不能得志,率饥疲之兵,于屡败之后,尚能转战
干里,渡河北遁,曹操善于用人,知我得潼关,一时难下,必分兵从上流偷渡黄河,以扰长
安之北,驾轻就熟,自必以二将领兵。我军新定关中,曹兵溃散乡间者尚多,钟邓诡计多端
,必遣细作渡河勾引,乘机举事。文长此去,可令伯岐驻兵蒲城,专清乡间伏莽,将军与伯
恭,分屯韩城大荔,严修守备,不得片时懈怠,务使曹兵不能飞渡,则将军之第一功也。”
魏延领命,自驻韩城,前倚龙门,下临黄河,令张嶷驻蒲城,令张翼驻大荔,遵照孔明所嘱
方略行事不提。

  孔明传马超入府,马超参见已毕,侍坐一旁。孔明道:“孟起前入益州,主公面许为先
将军复仇,今曹操近在咫尺,是将军复仇之时至矣!”马超再拜流涕道:“愿领元帅将令,
去挡前敌。”孔明道:“我已令文长前往韩城,防守黄河上流,孟起可领旧部万人,先赴潼
关,与黄老将军合兵,曹兵到此,便可出关应战,以挫其锋;即日差吴兰雷同,前往泾阳高
陵镇守,替回正方子均伯约仲华四人来潼关助战。曹兵若败,不可追赶,小心守关,候令再
进。”马超领命去了。孔明差雷吴二将领兵五千,替李严王平姜维马岱镇抚各地,令四将火
速回长安听令。二将星夜去了。

  三数日间,李严四将来到长安,孔明奖励有加,令李严领兵三千,驻扎华阴,专护往来
军实粮秣;姜维马岱各领兵三千,前赴潼关,协助孟起;王平领兵三千,驻扎渭南。四将领
兵,立时出发。孔明再令费诗从武关出襄阳,知会翼德士元,转启云长,将张苞一军,西沿
白河移驻伏牛山,与武关驻军策应。再令宗预迅往金城,调韩遂军队万人,即日东下,填驻
萧关泾阳冯翊一带。两路使者,分头领命。十日之内,张苞移兵附近武关,韩遂差侄儿韩璇
理,各领五千人入关,遵照命令填防各城。

  玄德在益州,知孔明连取汉中长安,曹操兴兵,为夏侯渊报仇,犹恐地广兵分,恐有疏
虞,派益州治中从事杨洪,率偏将陈易郑绰,将蜀兵万人,由汉中出陈仓故道,来长安助战
,并赉犒赏将士许多物品。孔明率领诸将,拜受已毕,吩咐杨洪率二将,屯驻渭南蓝田华阴
各地。那杨洪有谋善断,夙得孔明知赏,奉了命令,驻扎关东各地,真是动协机宜,地方安
堵。孔明见关中四路安静,自己带了李严王平,率兵一万,来到潼关,与曹操决战,那愿当
前敌的马超,早与曹操血战几场了。

  各位休怪兄弟,实在先要将关中布防妥帖,才可决战,因此才把马超报仇的事搁下来了
。如今且说马超领兵来到潼关,黄忠迎接入内,两下坐定,马超动问曹操兵势如何?黄忠说
道:“据细作报称曹兵约十余万,旌旗车马,连绵七十余里,声势甚大,某家因未奉将令,
不敢出战,曹兵连日讨战,只加意防守,未曾出兵;如今将军到来,休息数日,便可出战了
。”马超道:“老将军所见甚是,末将奉了元帅将令,前来协助将军,明日请将军守城,末
将出关,务要生擒曹操,以报先将军之仇。”

  黄忠道:“马将军,你看关中新定,兵力未充,曹操兵势汹涌,一有疏虞,反误大事!
好在潼关天险,某家协同将军把守,料他插翅也难飞过;曹兵攻坚不下,求战不得,旷日持
久,锐气自挫,俟伯约与令弟兵到,再行开关出战,必获全胜,将军以为如何?”马超喜道
:“老将军高见,末将愿从良策。”两人督率将士,分城把守。

  曹兵营里,许褚张郁,连日讨战,川兵居高临下,坚守不出,回报曹操。曹操与众谋士
商议道:“我兵远来,利在速战,黄忠坚守不出,旷日持久,以老我师,如何是好?”贾诩
道:“圣上,诸葛亮以不满十万之兵,乘屡胜之势,不及两月,夺取汉中,进收关辅,兵锋
之锐,从所希见。而顿兵不进,坚守潼关,以诩管见测之,必系征集后方军队,镇抚关中,
俟内地肃清,然后出而决战;我若俟其定而后战,则彼以逸待劳,先已制胜;非使之求战于
我,以摇其未定之基,殆不足以要必胜之局也!”操道:“文和之言,洞见症结,但如何方
可以使其求战于我?”诩道:“诸葛亮现方抚定关中,未暇远略,关云长遣兵上犯伊嵩,不
过以固武关之防,而掣我援兵之肘,我若盛兵以临张苞,则黄忠必出关而追我,是我之所求
者得矣。”

  操大喜,令徐晃率兵一万,会合曹休文聘进攻张苞,一面催督邓艾钟会乘机渡河,扰乱
川兵后方。钟邓二将奉命,百计千方,要渡黄河,无奈魏延张翼,把守十分严密,后方卫来
了韩遂一支生力军,协同张嶷,将地方溃兵积匪,收拾干净。钟邓无法,遣人飞报曹操。曹
操叫毛玠督臧观四将,严守河津,调钟邓二人回营。钟邓回来见过曹操,令二人各领兵三千
,在潼关附近左右埋伏,专等川兵出关,从后袭击。

  关上黄忠马超,见曹兵连日不出,两个正在商议,姜维马岱来到,见过二人,四人一同
商议。姜维道:“操诡计多端,见我坚守不出,必转而攻武关之兵,以淆我军耳目;我军利
在首尾相救,非出援不可,彼必伏兵关外以伺我。我军远救不能,必且近败,而我失其所据
矣。”马超道:“伯约之言是也,武关之兵,有翼德为之后援,曹兵不以全力临之,未易猝
败,我不为彼所诱,则彼无从施其技矣。”

  姜维道:“曹兵急于求战,我不如将计就计,亦足以寒曹兵之胆也!”马超道:“计将
安出?”姜维道:“曹操用兵,十步九计,潼关之外,必有伏兵,如今请冯张两将军,谨守
城池。将军领兵五千,直入曹军,黄老将军领兵三千,为第二队,维与平北将军,各领三千
人,分左右翼截杀伏兵,战胜之后,即速回兵,仍设二伏以待追者,则操欲弃此而不能,攻
城而不得矣!”马超黄忠,并皆称善,各各依计行事。

  马超自领前军,黄忠将后军,姜维将左军,马岱将右军,即时开关出战。曹操料川兵将
出,令钟邓为第一伏,又令曹义曹训为第二伏,许褚将左军,张郃将右军,侯成领赢卒居中
搦战。分拨已定,只听得关上一声鼓响,关上川兵,如排山倒海冲将下来。马超一马当先,
侯成退后不迭,被马超一枪刺死。曹兵望后便退,马超乘势追赶。

  马超赶过了第一伏,邓艾钟会伏兵齐起,要来截住马超。马岱姜维,就势迎住,黄忠亦
挥是杀来。川兵占领高地,冲锋下击,钟邓二将抵敌不住,弃伏而走。马岱姜维追杀一阵,
退伏原地。马超已进了第二伏,曹义曹训双马齐出,马超奋勇上前,两三个回合,先杀了曹
义,后杀了曹训,曹兵大乱。

  曹操在中军辕车上,望见马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大怒,把令旗一挥,曹营
众将,四面围绕上来,马超回马便走,钟邓许张四将拍马追来。将近关前,马岱姜维让过了
马超,六千弓弩手迎着曹兵,如飞蝗般射来,曹兵纷纷落马。马超回兵追来,左有姜维,右
有马岱,后有黄忠,乘势追杀,勇不可当,曹兵退下二十余里,四将乃缓缓收兵进关。曹操
查点兵士,折了五千余人,损了三将,大怒道:“不破潼关,孤不归矣!”挥军前进,仍扎
原地。守关军士报知黄忠马超二人,姜维道:“此谓愤兵,不宜轻敌,任彼猛攻,只宜御之
。损失太多,彼自退兵。”

  到了次日,曹操果然下令进攻,诸将舍死忘生,拚命向前,谁知道潼关乃是天险,内有
精兵良将,守御得法。曹兵一连攻了三日,死伤山积,潼关还是不动分毫。刘晔入谏道:“
顿兵坚城,仰攻不拔,兵家大忌,请陛下饬诸将停攻,防城兵之乍出也。”操见折兵太多,
将士劳苦,下令停攻。

  曹军诸将,方待休息,关上鼓角齐鸣,川兵两路杀出,左有黄忠姜维,右有马超马岱,
势如风雨,曹兵大败。马超纵马上前,杀入中军,直取曹操,许褚向前迎住。黄忠大叫道:
“休要放走了曹操!”拍马舞刀,上前来捉曹操,曹彰挺枪迎接。姜维马岱指挥弓弩手没命
的射来,曹兵自柑践踏,死者狼藉。张郃保着曹操,往后便走。姜维见自己兵少,鸣金收军
。这一阵杀得曹军亡魂丧胆,得了曹操御用车盖。正是:

  河水洋洋,一雪当年之恨;阵云黯黯,谁招万古之魂!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前回大战,以写诸葛出师即捷,备书战略,籍明成败利钝所可逆料,不欲使
祁山六出之顿挫,再见于今;而将尽拭英雄长满衣襟出师未捷之泪者也。其文之表,则凯歌
四奏,满纸风云;其文之骨,则薤唱千年,异常沉痛,思之思之,特犹草堂谁觉之大梦云耳
!然以凤雏元直,分辅荆襄,共成大业,则不可独写诸葛,冷落庞徐。在军事既必重牵制之
兵,在人材亦须冺偏重之笔。故本回之首,即转笔一写关张,同样亦分三路出兵,以扰宛洛
。而庞徐谋主,自即所以归功;是写关张,皆只欲写凤雏元直二人,以并诸葛而已。如此始
无容心于回护,绝不轻易以恭维。前回文章,完全尽出翻案,直属哀音迭作,热泪频挥之笔
,固未尝丝毫有同于演义之写诸葛者也。本书一直到底,胥应作如是观。

  作者不予曹操,乃以亲征书,何也?曰:用明其篡,正所以行诛也。非予也;曰:又许
孟起以复仇也。许复仇而以亲征书,仇得复矣。故孔明之命马超,首申此义。于是孟起复仇
之时至,老瞒有不兵败将亡,丧魂失魄,再逃渭南之命者乎?超之与维,皆不匮能锡其类,
前既明之矣。故本书每写马超赴敌,必处处写一姜维以助之。以维之谋,辅超之勇,天下可
断无敌,更有何仇超不得报者耶?至士元在羽,元直在飞,马良在云,甚且赵累在兴,奈何
如超之侧,可无能谋之士以佐之?此以维授超之更兼文武智勇,尤胜其他,固又有独重英雄
之意,别存其间者耳,固不仅欲翻马超寡谋,以至仇不得复之案也。

  行军之道,后防最要,失后防则失所以守,至不能守,而尚有能战者耶?世知西蜀偏安
以终,在失荆州,而荆州之失即在后防莫守,足直关全局兴亡,非可以一时战局卒乃忽之也
。而守者又必得人,有战将焉,有守将焉,尤不得用非其材,自丧厥后。如糜芳傅士仁辈,
直不能战又不能守之流,置之后防,则荆州之有,亦若无人也,其人重矣。本书作者,最能
知此,其敢操必胜,果足自赏雄材者,亦在此。此回如超有勇,如维有谋,举以复仇,犹必
急亟完备后方,再图克敌,而东西飞调,择人又若是其慎也。使庸手当之,必不如此。以为
超维即足制胜,而葭萌之战,裸衣之斗早必金鼓渊渊而起,有不钟邓渡河再蹈渭原之覆,而
贻讥于军事学家,谓是役可卜必败也乎?尚何操盖之能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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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征旧部马岱旋武威 袭故智魏延渡壶口

  且说曹操被马超黄忠开城出战,杀了一个落花流水,心中非常愤恨。回到营中,吩咐飞
调徐晃一军,军前听用;令刘晔还许,征发兖州兵三万,青州兵三万,会攻潼关,不得有误
。刘晔领命自去。操命诸将,补葺卒伍,谨守寨栅,乘机再战,以整军威。早被细作探得,
报入潼关,黄忠马超姜维马岱四人,商议迎敌之策。

  忽报马飞报,元帅领兵来到。四将出关迎接,孔明入城,报告战胜情形。孔明喜道:“
伯约料敌如神,非汉升盂起,亦不足以挫曹兵也。”四将又将曹操顿兵计划,一一启知。孔
明道:“顿兵坚城之下,曹兵虽多,不足虑也!惟我军迭经大战,不无伤损,川兵利于山谷
战争,将来与曹操驰骋中原,非西凉士马,不能为功!孟起!约计武威酒泉张掖金城四郡,
余卒尚有多少?”马超答道:“四郡除留兵镇抚羌氐外,约可得材官骑士三万余人,皆可以
即时征发。”孔明道:“本拟烦孟起回去收兵,今大敌当前,相需正急,可令仲华前往。”
随唤马岱听令,速领军士三百人,回到武威,协同韩遂,征发四郡余兵三万,即由将军统率
,转回潼关,以便与曹兵决战。马岱领令,星夜起程前往,征兵四郡,往返至少也须两月。
暂且接下。

  孔明唤姜维道:“曹操顿兵坚城,连遭挫败,调集大兵,以图困我,潼关天险,以逸待
劳,操虽有百万之众,亦不足虑;惟文长领兵防守黄河上流,责任重大,若有疏虞,非同小
可!伯约可领五千人,前往协助,小心谨慎,临机应变,总以不使曹兵偷渡为要。”姜维领
令,同着副将高翔,领兵去韩城,会合魏延,协守河津。孔明叫李严王平督率军士,严守关
隘;黄忠马超领兵二万,在车箱谷口,扎下大营,以便将来出兵,不令曹兵封锁关口。四将
领兵各自前去。

  孔明自将详细情形,专人飞报入川,书末具言曹操西攻潼关,必惧云长进蹑其后,将嗾
江南进犯荆州,宜遣人知会云长,严防东寇。川中刘玄德接得孔明手书,差人火速知会云长
,云长令赵云督兵严防前线。此系军事上应有之手续,作书的不嫌烦絮,层层写上,就是因
为要弥补荆襄缺憾,故而十分郑重其事,好叫那吕蒙有法无处使,云长公也不至于走麦城了


  单表姜维领兵到了韩城,会见魏延,两下相见,甚为喜悦,姜维宣布了孔明的意旨,魏
延受命,摆酒与姜维高翔接风。酒席中间,魏延道:“伯约!如今曹操兵扎阌乡,四处征调
军队,欲与我决一死战;若待其大兵云集,然后战争,两军胜负,尚未可必!元帅深虑远谋
,欲俟河西兵至,始与交兵,自属深稳;但以延观之,似宜乘其未定,进击为妥。”姜维道
:“将军之言甚是,但曹操用兵,深得古法,将士一心,壁垒森严,不能谓之未定。元帅据
城池之固,挟黄河之险,有黄马二将军之雄武,乘破竹之威,犹不肯轻于一战者,不过因关
中新定,伏莽尚多,胜则匿迹销声,稍有挫败,则市人皆敌,军心一乱,不可收拾,故而一
面极力镇抚地方,一面据险以老曹兵,防地不宽,则易于守,军锋不挫,则利于战,我与将
军但宜谨遵将令,静候调遣为是。”魏延默然。酒筵散后,各自归营。

  你说魏延怀着什么心肠?原来他是一位好动不好静的,自己虽然得了长安,孔明却叫他
来防河,不令他身当前敌。此番听得马超黄忠,大捷潼关,只急得心痒难搔;又听得邓艾钟
会,已回阌乡,知道隔河魏兵,现无良将,心中打量,彼军可以伺隙渡河,扰我后方,我宁
不可伺隙渡河,扰彼后方?盘算已久,恰好姜维来到,意欲与姜维合作,却一团高兴,为姜
维所阻。当下回营,通盘计划,决定违令私行,冒险进兵。随修书一封,叫人送与姜维,要
他谨守泛地,自己率领五千人马,把从前拘集船只,乘着黑夜,一声暗号,渡过黄河,向孟
门上岸。

  那守孟门的,乃是魏将臧观。猛不防川兵偷渡黄河,一声喊起,魏延身先士卒,杀入曹
营。曹兵营中,人不及甲,马不及鞍,黑夜里不知川兵多少,自相践踏。与臧观连营接近的
,便是庞淯,听见臧观营中大乱,急忙提兵来救。魏延正从臧观营中杀出,从暗击明,手起
一刀,将庞淯砍于马下。川兵无不一以当百,喊声动地。隔岸姜维,接到魏延书信,知道他
私自出兵,一面将自己部队沿河布列,金鼓齐鸣,满布船只,来相接应;一面火速叫人告知
张翼,派兵声援。

  那魏延渡河得势,一夜之间,连破国渊凉茂二营。姜维恐魏延孤军深入,叫张翼谨防河
曲,自己提兵渡河,接应魏延。两个乘势追赶魏兵,得了壶口襄陵猗氏闻喜安邑五县,差人
飞报孔明。孔明闻知二将渡河深入,惟恐有失,急令李严领兵五千,进驻河津,为二将声援
;张嶷进屯韩城;张翼进屯临晋;五将分屯,烽火相望,各据险要,不许再行深入,免致为
敌所乘。前敌军事,悉主魏延,姜维为副。又与书魏延,奖其成功,责其轻敌,不得狃于此
役,二次轻举。伯约有谋能断,凡事须计议后行,魏延得书,心悦诚服,真个事事与姜维商
议。姜维令严守新得各城,自己与魏延秣马厉兵深沟高垒,以待曹兵。

  那毛玠率领国渊凉茂臧观,退屯平陆,遣人星夜渡河,飞报曹操。曹操急召众文武商议
道:“川兵越过黄河,取得安邑,我军退屯平陆。若彼分兵以西扰并州,东袭渑池,则冀州
亦为震动,我军前后受敌,为之奈何?”贾诩道:“两军相持,不利退后,宜令大将简赵魏
之锐卒,以屯并州,防川兵之西扰;简中军之良,潜师夜渡,以致安邑之敌;诸葛亮方据潼
关以老我师,不虞我之尽锐而北,我以一将据肴函之固,扼潼关之敌,不得志于西,或可成
功于北也。”操道:“文和之言,所见甚是。”遂令任城王曹彰,持节都督冀并两州军事,
以御窥并之敌;令徐晃领兵一万,谨守阌乡,自已拔寨起行,渡河而北。

  那姜维魏延接了孔明将令,分防要寨,姜维与魏延商议道:“将军!魏兵退屯平陆,必
然飞报曹操,曹操足计多谋,知道我重兵现驻潼关,来此间者,不过偏师,若以一将守阌乡
,而悉锐渡河以凌我,众寡不敌,进无所据,退阻黄河,必致全军覆没。”魏延道:“伯约
所见,情势显然,一面你我冒死拒敌,一面飞报元帅,速派援兵。”姜维道:“求援亦是,
但远水不救近火,以维愚见,魏兵败屯平陆,不如与将军合兵围攻,先破其隔岸之孤军,后
据大河之险塞,彼既一时不能飞渡,我得后援,蔑不济矣。”魏延大喜,两人拔队起程,分
为两路,直扑平陆。

  魏兵惊魂未定,被魏延姜维两路夹攻,不消半日,便已打破城池,毛玠四将,败向垣曲
去了。二人吩咐军士,凭河筑垒,以待曹兵。刚才把垒筑好,只见对岸曹兵,旌旗蔽日,金
鼓震天,沿河寻找船只。姜维吩咐军士,将川兵旌旗竖起,安排强弓劲弩,截杀登岸曹兵,
飞檄李严,进屯安邑。曹操方欲渡河,有平陆逃回败兵,禀报川兵已得平陆,沿河驻守。曹
操在马上长叹:“川将知兵,吾事败矣!”传令诸军暂扎渑池,由渑池渡河,以驱安邑之敌
。诸军遵令,由渑池北渡黄河,进驻垣曲,相机进取不提。

  且说孔明接到魏延姜维告急文书,知道曹操北走,潼关决无战事,仍令黄忠带了冯习张
南,领一万五千人马,镇守潼关,无论如何,不许出战。自己带了王平马超,并偏裨将校二
十余员,大兵三万,由潼关渡河,径向平陆。魏延姜维,前来迎接。孔明进帐坐定,二将顿
首请罪。孔明扶起道:“二位将军,冒险进兵,都系忠爱之情,且已成功,何必再论!惟向
时所遇,非魏之良,若钟邓在此,文长非全军覆没不可矣!以后须当切戒,慎之慎之!”二
将再拜受命。孔明叫姜维道:“防河之责,伯约专之,当令伯岐相助,文长随我去安邑可也
。”姜维应允。

  孔明飞调张嶷同姜维防河,自同魏延诸将,来至安邑。李严迎接入内,孔明道:“曹操
不得志于西,欲移兵而北,我兵已入河曲,不如乘曹兵未至之先,火速进兵,戡定并州,据
上党,以扼天下之脊,哪位将军带兵前去夺取上党?”马超应声愿往。孔明道:“毛玠诸将
现屯垣曲,不虞我兵越过上党,将军领兵一万,轻骑长驱,由平阳长子,径袭上党,塞住壶
关,昼夜兼行,务使在曹彰未到上党之先,得了上党,火速勿延!”马超领命兼程去了。孔
明再令李严领所部五千人,进屯长子,接应马超。李严去了。再令张翼领所部兵五千,驻扎
冀城,与姜维张嶷,联络声势。张翼领兵去了。

  孔明自驻平阳,传檄长安,调马忠领兵三千,来平阳听令。六七日间,马忠到了,见过
孔明,孔明令马忠由绛县去袭垣曲。张翼引兵接应。又令姜维由茅津渡夹攻,两路进兵。垣
曲本非用兵之地,毛玠四将,抵敌不住,败退阳城。

  那时曹操大兵,已到晋城,闻知诸葛亮自至平阳督师,火速催曹彰先入上党。曹彰领了
三万人马,刚到壶关,关上遍竖川兵旗帜,上党已为马超捷足先得。马超得了上党,任凭曹
彰如何攻打,只尽心守御,绝不出战,把一个曹彰急得黄须倒竖,暴跳如雷。后面李严催督
粮草,源源接济。

  孔明听见马超得了上党,喜之不胜,调张嶷张翼驻扎芮城垣曲一带,专防河曲;姜维领
部兵八千,进据高平,与上党犄角;廖立引兵五千,驻扎曲沃,回环策应;马忠领部兵三千
,出屯广武。吩咐诸将已毕,将魏延王平二将,唤进帐来,二将参谒礼毕坐下。孔明道:“
文长!孟起已据上党,曹兵首尾中断,文长子均,各引精兵八千,由介休直取榆次,荡定并
州;得了榆次,进取定襄;定襄守将田畴,汉室旧臣,可令其守备,然后东塞并陉。子均沿
太行山南下,径据黎阳;黎阳守将刘延,与云长君侯有相知之雅,我兵一至,彼必迎降;乘
势锐进,抚定各县,并州非复曹氏有矣!二位将军成盖世之名,即在此举。”二将闻声应诺
,分拨军队,马上起程。

  并州旧系袁氏所有,门生故吏尚多,亦有汉室遗臣,愤曹操代汉,欲图恢复。曹家将吏
,虽有一二腹心之臣,因马超据了上党,消息中梗。魏延王平如入无人之境,不上一月,魏
延到了定襄,定襄守将田畴,开城迎接。魏延取出孔明手书,承大将军令旨,即请田畴领定
襄太守,尽复汉家旧制。遣副将高翔,分兵三千,塞住并陉口,魏延自领重兵,驻扎榆次,
王平到了黎阳,刘延亦系汉室宗亲,亲自出城,迎接王平,以次抚定各州县。王平留兵三千
助刘延守黎阳,自领五千人来助马超。

  孔明檄令田畴领雁门太守,驻扎榆次,马邑定襄各戍,尽归节制。令魏延分兵三千,驻
扎离石,以三千人驻扎介休,征发各地兵士万人,突骑八千人,回到平阳,见了孔明。孔明
甚喜,极力夸奖魏延,飞章报捷,叫魏延暂驻平阳,接应诸将。孔明带了许多金帛粮食,自
去上党犒赏将士。马超王平迎接入关,孔明慰劳已毕,真个万众欢腾,六军感戴。又向各处
巡视要隘,都十分坚固。孔明叫王平领全军万人,坚守上党,自同马超率突骑八千人还平阳
,仍回潼关,预备出关决战。正是:

  河西抚定,足摇幽冀之心;塞北归仁,已颤孙曹之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于是孔明将向中原矣。马氏恩抚西凉,归收故卒,自以马超尤得士心,而不
可遣者,则许其复仇也。前韩遂兵来,所以填泾萧冯翊之防,以重马超后路,使仇得复。今
马岱人去,所以征武金张掖之卒,以重马超前驱,使功易成。本书开宗明义,即欲为英雄孟
起吐气,珍重言之,故此等处皆是将写马超之笔,不是以写诸葛之笔;所谓驰骋中原,川兵
不合云云,是知尽属设词耳。

  后防既备,更欲就后防而出奇,此真兵法之变幻,至不可捉模者也。读此一回,能无令
老于军事者,一齐拜倒。敌之不可我乘者,我且得从而乘之,于是得攻不备出不意之至意。
作者欲写兵法之变,且就写地理之精;不顺写魏延之负勇渡河,乃逆入姜维助守;先写孔明
之深虑疏防,恐操偷渡,则又笔法之善变者。观于姜维既至,魏延始有乘其未定进击之词,
则前之未渡何也?惟仍假延好胜逞能,以掩读者耳目于不觉,乃明姜维之往,正为作者特遣
,以接魏延之防,而后知此次出奇,实非延在心痒难抓,不幸之庞淯,却身殉作者有意炫人
之笔底者耳。如此奇兵,一鼓而登孟门,再鼓而下五县,不有非常之事,安克立非常之功。
姜维方举武焚舟,继延而渡,李严又接踵奉命,接维而防,五将分屯,获据险要,则作者之
笔,亦不再为深入矣。此皆西扰并州,东据渑池之伏笔,为任城退保冀州之地,又不可不知
者也。否刻曹军潜师,尽锐而北,奈何又为姜维先破隔岸孤军,使操不得复渡耶?然则川将
知兵,亦无非夫子自道而已。

  曹操北走,潼关解严,孔明平定并州,自为应有之笔,而上党先曹彰以入,又见孟起成
第一功,因知先写魏延渡河,又是将写马超之笔,而王平姜维魏延之进兵也,张嶷张翼廖立
之回环策应也,皆欲塞井径以固后防而已。不如是,诸葛安得出关决战以规中原耶?然作者
即此半回之中,遍写地理,具征亲览形势,实有怀于古今战阵得失胜负之林,而又素经谋略
计划出入攻守者,断非书生负手,空喜谈兵之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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