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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akefans (王伟是我偶像),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高山下的花环(六)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Jun  9 19:43:15 2002), 转信

十四

    我把凯华是军长之子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先是愕然,后是叹息,半晌没说一
句话。

    我从妈妈住的屋里走出来,站在营区外的路旁等候军长。不大会,军长从山上
下来了。

    军长先看望了梁大娘一家,才来到连部坐下。他让我向他汇报了梁大娘一家的
遭遇,并看了梁三喜留下的欠帐单。他指示让我抽空多跟梁大娘和韩玉秀唠唠家常
,连里要尽量帮助梁大娘一家解决些具体因难,有些长期需要解决的问题,可通过
部队组织反映给地方政府……

  开晚饭时,军长亲自去把梁大娘一家请到连部里,陪着梁大娘一家吃饭。军长
让我喊我妈妈一块来就餐,但妈妈推说她身体不舒服,没来……

  吃过饭,军长让我带他到我妈妈住的屋里。

    “吴大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呀!”军长进门便嚷道,“不过,我知道你吴
大姐是有意躲开我!”

  半倚在床上的妈妈忙坐起来,朝军长点了点头。

    “我这次到九连来,一是想在凯华的墓前站站,但主要还是想见见你这吴大姐
!不过,有言在先,我老雷可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军长说罢,坐了下来。

    妈妈尴尬无语。

    “吴大姐,老实对你说,我老雷早有思想准备。准备打完仗后,你哭着来跟我
算帐,跟我来要儿子!”军长点起一支烟,重重地抽了一口,“蒙生虽没死在战场
上,但也是九死一生吆!”

  “老雷,您别……”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不错,我在电话上臭骂了你一通,我那是忍无可忍!
你可以恨我‘雷神爷’不近人情,但我老雷至今不悔!吴大姐哪,你的胆量可真不
小呀!你出面打电话,你为啥不让我那指挥千军万马的老首长跟我打交道?他可以
给我下指示,让我执行吆!但是,我量他不会,也量他不敢!那种时候,你竟敢占
用我前沿指挥所的电话,托我办那种事,你……你,你就没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军长激动地用手指“咚咚”敲打着桌面。压了压火,他接上说,“要是时间
后退三十几年,如果我‘雷神爷’托你大姐办那种军人最忌讳的事,你会咋办?骂
我一通,搧我两耳刮子,那是轻的!给我一粒枪子,算我活该!当年是个啥样情景
?‘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送儿打东洋’吆!那首歌,还是你吴大姐一句一拍教我
唱会的,唱得热血沸腾吆!”

  “老雷,您别说了……”妈妈啜泣起来。

    “不。我今晚的话多着呢!你这次来,我满足你的要求。我老雷没有忘记我当
年说过的话:有恩不报非君子!没有你吴大姐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出来,我‘雷神爷
’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军长一下拧死烟蒂,站了起来,“行呀!只要蒙生本
人也同意,你这遭来可以把他领回去!穿着军装回去可以,脱掉军装回去也行!我
老雷办事图干脆,这次,我签字!我画圈!”

  “老雷……”妈妈哭出声来了。

    “但是,签字画圈之后,我的吴大姐呀,我老雷得让你扪心问一问!那么办了
,是报你的恩呢,还是把你往泥坑里推呢?那么办了,死去的烈士会不会答应?养育
我们的人民能不能答应?!别的不说,单说四三年秋在沂蒙山的那场突围战,我带
的那个营是整整四百人哪!可—仗下来,当吴大姐你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地来后,活
下来的有多少?只有四十三个幸存者,刚过十分之一呀……”

  军长的声音沙哑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发湿的眼睛,又坐了下来。他又点起一
支烟,轻轻地喷吐着。

    妈妈不停地拭泪,军长看看她,放缓了声调:“在延安整风的时候,我们曾学
过郭老写的《甲申三百年祭》。那时候体会还不深。现在回过头来看,打天下,坐
天下,居功骄傲,贪安逸,图享受,会毁掉一切的!前些年我靠边站,得空啃了几
本古书,我反复诵读过社牧的《阿房宫赋》,杜牧就秦王朝的灭亡,发出这样的感
叹:‘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我们党作为工人阶级的先进部队,当然不可与历代农民起义相提并论。不过,两
千多年封建特权的劣根性,资产阶级腐朽发霉的毒菌,在我们党内还是很有些市场
呵!我们还有没有‘倒退’之虞呢?是否还要让我们的后人来“哀’我们呢?这完全
取决于我们自己!”军长抽了口烟,看看我,“经过十年动乱后,现在有人指责青
年一代‘看破了红尘’。那么,我们这些老家伙中有没有所谓‘否破红尘’的?依
仗权势,胡作非为,互开后门,损公肥己……发展下去,不得了哇! 老百姓有句
土话,叫作上梁正下梁歪。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做出样子来,咋去教育青年一代?蒙
生现在是功臣了,我不好再批评他。他过去之所以那样,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
吴大姐呀,难道你这当妈妈的就没有责任吗?”

  妈妈含泪点了点头。

    军长望着我妈妈:“你八岁卖给地主当丫头,我七岁就给东家放牛。现在给青
年人忆苦思甜,怕是起不到明显作用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常想想过去的苦。那还
是很有好处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列宁算是把话说到家了!”军长弹
了弹烟灰,又吸了口烟,“六五年我到北京开会时,和陈老总进行过一次长谈。当
谈到我们当年在山东时,陈老总意味深长地说,在他进棺材之前,他忘不了山东父
老!当然,我们的陈老总不单是指山东父老,他指的是人民!要说报恩,我们要一
辈子报答人民的大恩大德,而不是把我们当成人民的救世主!革命,是人民用小米
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呀!”

  一弯月儿在窗棂上探出头来,投进点点银辉,屋内,静极了。

    “今天见到梁大娘,别提我心里是啥滋味儿。”军长深沉地说,“吴大姐,你
的蒙生是吃着梁大娘的奶长大的。可你看看梁大娘穿的那身衣裳,你再看看梁三喜
留下的那欠帐单,你就不难想象出,她们还过着啥样的日子啊……”

  军长的眼里闪着泪光,妈妈也在抹泪。

    “不错。吴大姐,十年动乱中,你我这些老家伙们都吃过苦,挨过整。可我要
说,受苦受难最厉害的不是我们,是梁大娘那样的老百姓!不必隐讳,就是我在蹲
班房时,我吃的用的也比梁大娘她们好得多,甚至可以说没法比。……咳!”军长
喟然长叹一声,“我那凯华十五岁时和他四姐一起,到延安延川县插队,住在我当
年的一个老房东家里。七七年春那阵我还没复职,我专程去米脂县看望我那老房东
。谁会相信呀,老房东全家八口人,却只有五个吃饭的碗,他们连吃饭的黑碗都买
不全。当时,我……延安,那更是养育革命的圣地啊!”

  “老雷,别……别说了……”

  “我……不说了。说起来我真想大哭一场!前些年老百姓身上的肉早已不多,
可‘尾巴’倒不少,一个劲地割,割,割!自己‘出有车,食有鱼’,过得舒舒服
服的,咋就不睁眼看看老百姓?别说党性了,问问我们的良心何在?!革命,共产
党因为穷才革命。治穷,本是共产党人的天职呵……”

  屋内的空气又凝结了,沉重的气氛象铅块,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轻声对军长说:“这次打仗,我们团里有许多烈士留下了欠张单,他们都是
从农村入伍的。”

  “这件事情,我们是要向中央报告的。”军长说,“极左路线,可把老百姓害
苦了。”

  过了五、六分钟,军长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这时,他问起我们九连的战斗情况
,我一一作了汇报,并向他重点介绍了梁三喜和靳开来参战前后的表现……

  军长听罢又站起来:“这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象梁三喜他们,尽管十年动乱
给他们留下了难言的苦楚,但当祖国顼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以身许国!”
军长激动地挥着右手,“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这就是伟大之所在!我们的事业是
有希望的,这就是希望之所在!鲁迅说‘惟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梁三喜他们,
真正称得上是我们的民族之魂!”过了会,军长又坐下来。他看了看表,“不早了
,夜深了。”

  他又简单地问起凯华牺牲时的情况,我回答了他。但那两发臭弹的事,我却压
根没敢告诉他。我不忍心让这位虎将再怒发冲冠地“甩帽”了。

    这时,炊事班长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对我说:“指导员,韩玉秀不见了!”


  我一听,急忙奔出屋。见梁大娘站在院子里,我问她是咋回事,她说她打了个
盹,拉开灯睁眼一看,就不见玉秀了……

  边境线上时有越寇的特工队员潜进来活动。我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战土们也都
起来了,我忙带大家在营区周围寻找,也没见玉秀在哪里。

    “玉秀她,会不会到三喜的坟上去了。”梁大娘对我说,“自打听到三喜没了
, 玉秀怕淹伤心,她没敢当俺的面哭过……”

  我忙带着几个战土赶到烈士陵园。

    一钩弯月斜挂中天。当我们离梁三喜的坟还有十几米远时,见一个人趴在坟上
。无疑,那是玉秀。我让大家停下来。

    山崖下,竹林中,草丛里,传来虫儿的声声低吟,却听不见玉秀的哭声。

    过了一大会,我们才轻轻走近梁三喜的坟前,只见玉秀把头伏在坟上,周身战
栗着,在无声地悲泣……

  “小韩,您……哭吧,哭出声来吧……”我呜咽着说,“那样,您会好受些…
…”

  玉秀闻声缓缓从坟上爬起来:“指导员,没……没啥,俺觉得在屋里闷……闷
得慌……”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泪光莹莹的脸,“没啥。俺和婆婆快该回家了,俺…
…俺想来坟上看看……”

  满天星斗象泪人的眼睛,一闪一眨。苍穹下的一切,在我面前全模糊了。

十五

    次日,军长离开连队到军区开会去了。临行前他又一再嘱咐,让我们好好关照
梁大娘一家。

    梁大娘和韩玉秀在连里又住了一个星期,便说啥也待不住了,非要回去不可。
我知道是无法挽留她们了。再说,住在连里,举目便是烈士新坟,这对她们也无疑
是精神的折磨。我想,一切留待今后从长计议吧,让她们早些回去,或许还好些。
团里也同意我的想法。

    粱大娘一家明天早饭后就要离开连队了。

    这天下午,团政治处主任来到连里,一是来为梁大娘一家送行。二是要代表部
队组织,问一下梁大娘家有哪些具体困难。因为,对于象梁三喜烈士这样不够随军
条件的直系亲属及子女,抚恤的事需部队和地方政府联系商量。据我们了解,在农
村中,对家中有劳力的烈士父母,一般是可照顾可不照顾;对烈士的爱人及子女,
按各地生活水准不同,有的每月照顾五元,有的每月照顾八元……情况不等。团里
想把梁大娘一家无依无靠的情况,充分向地方政府反映一下,以取得民政部门对梁
大娘一家特殊的照顾。

    粱三喜烈士没有给他的亲人留下什么遗产。他的两套破旧军装被作为有展览价
值的遗物征集之后,团后勤又补发了两套新军装。再就是他生前用塑料袋精心保管
的那件军大衣。

    我拿着那件军大衣和两套新军装,准备交给韩玉秀。

    当我和政治处主任走至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前时,玉秀正坐在水龙头下洗床单和
军衣。这些天来,不管我和战土们怎样劝阻,玉秀不是帮炊事班洗涮笼屉布,就是
替战土们拆洗被子,一刻也闲不住……

  “小韩,快别洗了。”我对玉秀说,“快进屋来,主任代表组织,要跟您和大
娘谈谈。”

  玉秀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擦擦手,跟我和主任进了屋。

    我把那两套新军装和塑料袋里的军大衣,放在玉秀的床上:“小韩,这是连长
留下的……”

  玉秀用手一触那盛军大衣的塑料袋,“啊!”地尖叫一声,扭头跑出屋去。

    我忙跟出来:“小韩,您……怎么啦?”

  玉秀满脸泪花,把两手插在洗衣盆里,用劲搓揉着盆中的衣服。

    “小韩……您?主任要跟您谈谈。。

    她上嘴唇紧咬着下嘴唇,没有回答我。

    “蒙生啊,你让她洗吧。”屋内的梁大娘对我说,“您早就跟同志们唠叨过,
玉秀要干活,你们谁也别拦档她。她啥时也闲不住的,让她闲着她心里更不好受。
洗吧,让她洗吧。明日她想给同志们洗,也洗不成了……”

  从玉秀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女性忍辱负重、值得大书特书的传统美德!可此时
,梁三喜留下的军大衣为何引起她那般伤痛,我困惑不解……

  “蒙生,别喊她了。有啥话,你们就跟俺说吧。”梁大娘又说道。

    我和主任面对梁大娘坐了下来。

    主任把组织上的意图,一一给梁大娘讲了。

    大娘摇了摇头:“没难处,没啥难处。”

  我和主任再三询问,大娘仍是摇头:“真的,没啥难处。如今有盼头了,庄户
日子好说。”

  面对憨厚而执拗的老人,我和主任无话可说了。

    过了会,梁大娘望着我和主任:“有件事,大娘想请你们帮俺说说。”

  “大娘,您说吧。”主任打开小本,郑重地准备记下来。

    “咳!”梁大娘叹了口气,“说起来,俺梁家真是祖上三辈烧过高香,才摊上
玉秀那样的好媳妇呀!你们都见了,要模样她有模样,要针线她有针线。家里的事
她拿得起,外面的活她拢得下。她脾气好,性子温,三村五疃都夸俺命好有福……
”大娘撩起衣襟擦了擦眼,“可一说起玉秀,大娘心里就难受,俺这当婆婆的对不
起她呀!她过门前,三喜他爹病了两年多,俺手头上紧……她过门时,别说给她做
衣服,俺连……连块布头都没扯给她,她就嫁到俺梁家来了……”

  梁大娘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停了阵,梁大娘又断断续续地说:“……去年入冬俺病了,病了一个多月。俺
本想打封信让三喜回去趟,可玉秀怕误了三喜的工作,说来回还得破费,就没给三
喜打信说俺病了。那阵玉秀快生了,是她拖着那重身子,到处给俺寻方取药,端着
碗一口一口喂俺吃饭……又擦屎又端尿的……唉,大娘这辈子没有闺女,就是亲生
的闺女又会怎样,也……也比不上她呀!眼下,媳妇待俺越是好,大娘俺心里越是
难受……”

  梁大娘不停地用衣襟擦着眼角,我心里涌起阵阵痛楚。良久,她抬起脸来看着
我和主任:“玉秀她今年才二十四岁,大娘俺不信老封建那一套。再说,三喜也留
下过话,让玉秀她……可就是有些话,俺这当婆婆的不好跟媳妇说。你们在外边的
同志,懂的道理多,你们帮俺劝劝玉秀,让她早……早寻个人家吧……”

  “娘!您……”玉秀一下闯进屋,双膝“噗嗵”跪在婆婆面前,猛地用手捂住
婆婆的嘴,哭喊着:“娘!您别……别说……俺伺候您老一辈子!”

  梁大娘紧紧抱着儿媳:“秀哪,那话……当娘的早晚要……跟你说,娘想过,
还是……还是早说了好……”

  “娘!……”玉秀又用手捂着婆婆的嘴,把头紧紧贴在婆婆怀里,放声哭着。


    “秀,哭吧……把憋在肚里的眼泪全……全哭出来吧……”粱大娘也流泪了,
她用手抚摸着儿媳的头发,“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玉秀嘎然止住哭声,抽泣起来。

    主任已转过脸去不忍目睹,他手中的记事本和笔不知啥时落在了地上。我用双
手紧紧捂着脸,只觉得泪水顺着指缝间流了下来……

  …………

  炊事班长三天前便得知梁大娘一家要回去,他借跟团后勤的卡车进城拉菜的机
会,买回了连队过节也难吃到的海米、海参、木耳、冰冻对虾等,准备做一餐为梁
大娘一家送行的饭。

    是的,世上任何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大娘和玉秀都有权利享用,也应该让她
们尝一尝!

    翌日晨。团里派来了吉普车,要把梁大娘一家直接送到火车站。

    营首长来了。我妈妈也过来了。各班还选派了一个代表,和大娘一家一起就餐


    桌子上摆着二十多盘子菜。炊事班长说“起脚饺子图吉利”,还包了不少水饺


    我妈妈替玉秀抱着盼盼,用奶瓶给盼盼喂奶。

    我们不停地把各种菜夹到大娘和玉秀碗里,让大娘和玉秀多吃点菜。但是,夹
进碗里的各种菜都冒出了尖,大娘和玉秀却没动一下筷子……

  在场的人谁心里都明白,这桌菜并不是供大家享用的,其作用只不过是借劝饭
让菜,来掩饰大家心中的伤感罢了。

    在大家一再劝让下,大娘只吃了两个饺子,喝了几口饺子汤。玉秀只吃了一个
饺子,喝了一口汤,便说她早晨吃不下饭,她不饿。她饱了。

    战土们已陆陆续续来到连部,要为大娘一家送行。昨晚,我已给大家讲过,在
大娘一家离开连队时,让大家把眼泪忍住……

  这时,段雨国竟第一个忍不住抹起泪来。他—抹泪,好多战土也忍不住掉泪了


    梁大娘站起来:“莫哭,都莫哭……庄稼人种地,也得流几碗汗擦破点皮,打
江山保江山,哪有不流血的呀!三喜他为国家死的,他死得值得……”

  大娘这一说,段雨国更是哭出声来,战士们也都跟着哽咽起来。有人捅了段雨
国一下,他止住了哭。大家也意识别不该在这种时候,当着大娘和玉秀的面流泪。


    屋内静了下来。

    “秀哪,时辰不早了。别麻烦同志们了,咱该走了。”停了停,大娘对玉秀说
,“秀,你把那把剪子拿过来。”

  玉秀从蓝底上印着白点点的布包袱里,拿出做衣服用的一把剪子,递给了梁大
娘。

    大娘撩起衣襟。这时,我们发现,大娘衣襟的左下角里面缝进了东西,鼓鼓囊
囊的。大娘拿起剪子,几下便铰开了衣襟的缝……

  我们不知大娘要干啥,都静静地望着。

    只见大娘用瘦骨嶙峋的手,从衣襟缝里掏出一叠崭新的人民币。放在了桌上!


    我们一看,那全是拾元一张的厚厚一叠人民币,中间系着一绺火红的绸布条儿


    接着,又见大娘从衣襟缝隙里,摸出一叠发旧的人民币,也全是十元一张的…


  大娘这是要干啥?我惊愕了!大娘身上有这么多钱,可她们祖孙三代下了火车
竟舍不得买汽车票,一步步挪了一百六十多华里……

  大娘看看我,指着桌上的两叠钱说:“那是五百五拾块,这是七十块。”

  这时,玉秀递给我一张纸条:“指导员,这纸条留给您,托您给俺办办吧。”


  我按过纸条一看,是梁三喜留给她们的欠帐单!这纸条和那血染的纸条是一样
的纸,原是一张纸撕开的各一半……

  顿时,我的头皮嗖嗖发麻!

    梁大娘心平气静地说:“三喜欠下六百二十块的帐,留下话让俺和玉秀来还上
。秀哪,你把三喜留下的那封信,也交给蒙生他们吧。”

  玉秀把一封信递给了我。

    呵,我们在此时,终于见到了梁三喜烈士的遗书!遗书如下:


玉秀:

    你好!娘的身子骨也很壮实吧?

    昨天收到你的来信,内情尽知。因你的信是从部队留守处转到这里的,所以从
你写信那天到眼下,已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

    你来信说你很快就要生了。那么,我们的小宝贝眼下该是快出满月啦。我遥遥
祝幅,祝福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娘看到她的小孙子(或小孙女)呱呱问世,准是乐
得合不拢嘴了。

    秀:从全年六月开始,我每次给你写信都说我很快就回家休假,你也天天盼着
我回去。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眼下新的一年又过去一个月了,我并没能回去。尽
管你在来信时对我没有丝毫的抱怨,但我从心里觉得,我实在对不起你!

    一个月前,我给你去信时说我们连要外出执行任务,别的没跟你多说。现在我
告诉你,我们连离开原来的驻地,坐火车赶到这云南边防线来了。来到一看,越南
鬼子实在欺人太甚,常常入侵我领土,时时惨杀我边民!我们国家十年动乱刚结束
,实在腾不出人力、物力来打仗,但这一仗非打不可了!别说我们这些当兵的,就
是普通老百姓来这里看看也会觉得,如再不干越南小霸一家伙,我们作为中国人的
脸是会没处放的!

    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们就已经杀上自卫还击的战场了!

    秀:咱俩出生在同一个山村枣花峪,你比我小八岁,虽说不上青梅竹马,可也
是互相看着长大的。自咱俩建立关系和结婚以来,只红过一次脸。你当然会清楚地
记得,那是去年三月你来连队后的一天夜里。我跟你开了个玩笑,说我说不定哪一
天会上战场,会被一颗子弹打死的。想不到这话惹恼了你,你用拳头捶着我的胸膛
,说我“真狠”,“真坏”!之后,你哭了,哭得是那样伤心。我苦苦劝你,你问
我以后还说不说那样的话,我说不说了,你才止住了泪。你说:“两口人,谁也不
能先死,要死,就—块死!”秀:我知道你爱我爱得那样无私,那样纯真,那样深
沉!

    但是,军人毕竟是战争的产儿,没有战争就不会有军人!秀:现在我可不是跟
你开玩笑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极有可能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秀:咱俩结婚快三年了。连我回家结婚那次休假在内,我休过两次假,你来过
一次连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九十天!去年你来连队要回去的最
后一个晚上,你悄悄抹了一夜泪。(眼下看来,那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和最
后一次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是那样舍不得离开我,我也很想让你多住些天。但你
既挂着咱娘一个人在家不行。又惦着农活忙,还是起程了。当你泪汪汪一步三回头
地上了车,我当时心里也说不出地难受。艰苦并不等于痛苦,平时连队干部的最大
苦衷,莫过于夫妻遥遥相盼,长期分居两地呀!我当时想过,干脆转业回老家算了
,咱不图在部队上多拿那点钱,那点钱还不如你来我往扔在路上的多!家中日子虽
苦,咱们苦在一处,不是比啥都好吗?!但转念一想,如果都不愿长期在连队干,
那咋行?兵总得有人带,国门总得有人守,江山总得有人保啊!

    秀:我赤条条来到这个人世间,吸吮着山村母亲的奶汁长大成人。如果从经济
地位来说,我这“土包子”连长同他人站在一起,实在够“寒碜”人的了!但我却
常常觉得我比他人更幸福,我是生活中的幸运儿!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那是因为
有了你,我亲爱的秀!每当听到战友们夸奖和赞美你时,我心里就甜丝丝的。又岂
止是甜丝丝的,你,是我莫大的自豪和骄傲!但是,每当想起你,阵阵酸楚也常常
涌上我的心头。一是因为我家的那些遭遇,更是因为咱的家乡还太贫穷,你跟上我
,没过一天宽裕日子呀!尽管我是被人们称为“大军官”的人,又是个月薪六十元
的连职干部,可我却没能给你买过一件衣服,更别说什么象样的料子和尼龙了。然
而,你却常常安慰我:“有身衣裳穿着就行了,比上不足,比下咱还有余呢!”…
…秀:此时想起这一切,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我只能说,你对我,你对俺梁家
的高恩厚德,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忘记的!

    头一次给你写这么长的信,但仍觉话还没有说尽。营里通知我去开会,回来抽
空再接上给你写。

    玉秀: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下面的话便是我的遗嘱:

    当我死后,你和娘作为老革命根据地的人民,深信你们是不会给组织和同志们
添麻烦的。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她本人也曾为革命做出过贡献,一旦我牺牲
,政府是会妥善安排和照顾她的。她的晚年生活是会有保障的。望你们按政府的条
文规定,享受烈士遗属的待遇即可。但切切不能向组织提出半点额外的要求! 人
穷志不能短。再说我们的国家也不富,我们应多想想国家的难处!尽管十年动乱中
,有不少人利用职权浑水摸鱼巳捞满了腰包(现在也还有人那么干),但我们绝不能
学那种人,那种人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做人如果连起码的爱国心都没有,那就不配
为人!

    秀:你去年来连队时知道,我当时还欠着近八百元的帐,现在还欠着六百二十
元。(欠帐单写在另一张纸条上,随信寄给你。)我原想三、四年内紧紧手,就能把
帐全还上,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可一旦我牺牲,原来的打算就落空了。不
过,不要紧。鼓照规定,战士、干部牺牲后,政府会发给一笔抚恤金,战士是五百
元,连、排职干部是五百五十元。这样,当你从民政部门拿到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
后,还差七十元就好说了。你和娘把家中喂的那头猪提前卖掉吧。总之,你和娘在
来部队时,一定要把我欠的帐一次还清。借给我钱的同志们大都是我知心的领导和
战友,他们的家境也都不是很宽裕。如果欠帐单的名单中,有哪位同志也牺牲了,
望你务必托连里的同志将钱转交给他的亲属。人死帐不能死。切记!切记!

    秀:还有一桩比还帐更至关紧要的事,更望你一定遵照我的话办。这些天,我
反复想过,我们上战场拼命流血为的啥?是为了相国人民生活得更美好!在人民之
中,天经地义也应该包括你---我心爱的妻子!秀:你年方二十四岁,正值芳龄。
我死后,不但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更盼望你美美满满地去生活!咱那一带文化也
是比较落后的,但你是个初中生,望你敢于蔑视那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
二夫”的封建遗训,盼你毅然冲破旧的世俗观念,一旦遇上合适的同志,即从速改
嫁!咱娘是个明白人,我想她绝不会也不应该在这种事上阻拦你!切记!切记!不
然,我在九泉之下是不会瞑目的!!

    秀:我除了给你留下一纸欠帐单外,没有任何遗产留给你。几身军装,摸爬滚
打全破旧了。唯有一件新大衣,发下两年来我还一次没穿过,我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装着。我牺牲后,连里的同志是会将那件军大衣交给你的。那么,那件崭新的军大
衣,就作为我送给你未来丈夫的礼物吧!

    秀:我们连是全训连队,听说将担任最艰巨的战斗任务。别了,完全有可能是
要永别了!

    你来信让我给孩子起名儿,我想,不论你生的是男是女,就管他(她)叫盼吩吧
!是的,“四人帮”被粉碎了,党的三中全会也开过了,我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美好
的曙光,我们有盼头了,庄户人的日子也有盼头了!

    秀:算着你现在已出了月子,我才敢将这封信发走。望你替我多亲亲他(他)吧
,我那未见面的小盼盼!

                                      顺致

    军礼!

                                            三喜

                                       1979年1月28日

    捧读遗书,我泪涌如注,我怎么也忍不住,我嚎啕起来……

  我用瑟瑟发颤的手拿起那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对梁大娘哭喊着:“……大娘
,我的好大娘!您……这抚恤金,不能……不能啊……”

  屋内一片呜咽声。在场的人们都已完全明白,是一桩啥样的事发生了!

    战土段雨国大声哭着跑出去将他的袖珍收音机拿来,又一下撸下他手腕上的电
子表,“砰”一下按在桌子上:“连长欠的钱,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泪眼小,我早已分不清这是谁,那是谁,只见一块块手表,一把又一把人
民币,全堆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当一片撕心裂胆的哭声渐惭沉下,我嗓音发哽地哀求梁大娘:“大娘,我是…
…吃着您的奶长大的……三喜哥欠的钱,您就……让我还吧……”

  梁大娘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苍老的声音嘶哑了:“……孩子们,你们的好意,
俺和玉秀……领了,全都领了!可三喜留下的话,俺这当娘的不能违……不然,三
喜他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不管大家怎样哭劝,大娘说死者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她和玉秀把那六百二十
元钱放下,上了车……

  我妈妈已哭得昏厥过去,不能陪梁大娘一家上火车站了。战土们把东倒西歪的
我,扶进了吉普车内……

  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

    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

尾 声

    赵蒙生讲述的往事,已深深把我打动了。

    我们啜泣着,谁也不再说话。

    良久的沉默过后,赵蒙生擦了擦发红的泪眼,声音发涩地对我说:“就是因为
那些,三年多来,我一直把梁大娘视为亲娘。我每月领到薪金后的第一桩事,便是
给梁大娘写一封问安的家信,并汇去三十元钱。自然,我是有条件一次给大娘汇去
上百元、甚至几百元的,但我没有那样做。我知道梁大娘并不稀罕别人的钱,我所
以这样,是为了让大娘得到些精神上的安慰,让她老人家时时知道,边防线上还有
一个她当年用奶汁喂大的儿子,还月月没忘了向她老人家尽一点点孝心呀!可眼下
,大娘她……”赵蒙生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用手拍了下头,“
为哈?大娘为啥把钱全给我退回来了?难道大娘一家的生活,真的不需要点添补吗
?不是,不是啊……”


  段雨国望着我,轻声说:“去年春天,我那阵还在九连当文书,连里推选我当
代表,让我和教导员一起,专程去沂蒙山看望过梁大娘一家。由于实行了生产责任
制,经济政策放宽了,梁大娘一家不再为吃犯愁了,穿得也比过去好些了。但是,
我和教导员也都看到了,大娘家铺的炕席,竟有十几处补着蓝布补丁。大娘和玉秀
,连领新炕席都舍不得花钱买呀!”

  “为啥?这到底是为啥?”赵蒙生面对汇款单,又大声自问,“难道大娘是不
宽恕我这不肖子孙吗?不会,不会的!再说,这三年多来,我没有啥事瞒着过大娘呀
……”

  “那是绝对不会的!”书记段雨国对赵蒙生说罢,转脸对我说,“李干事,你
回山东后快去采访梁大娘吧,梁大娘真是有颗菩萨般的慈母心啊!去年春上,我和
教导员去看望她老人家时,甭提大娘对我们有多好啦。吃,她怕我们吃不好;睡,
她怕我们睡不宁。顿顿尽力给我们做好吃的,还悄悄把那下蛋的母鸡也宰了两只!
不然,我和教导员还会多住两天的,怕再住下去把大娘累垮了,我们才不敢多停留
。”

  赵蒙生对段雨国说:“小段,你再帮我琢磨琢磨,大娘她为啥把钱全给退回来
啊?”

  段雨国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前几天,我读过一篇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
说过:‘接受施舍会使人变得卑微,被人怜悯是最痛苦的事情。’梁大娘和韩玉秀
是很有骨气的人,会不会……”

  “啥?!”赵蒙生霍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段雨国胸前的衣扣,“你这小知识分
子,你说的啥?!你……你……”

  面对骤然狂怒的教导员,段雨国结结巴巴地说:“教导员,我……我……”

  赵蒙生放开段雨国,满脸火辣猩红:“施舍?怜悯?别说我小小赵蒙生,我要放
声问,谁,谁有权力施舍梁大娘?!谁,谁有资格怜悯梁大娘?!天经地义,她早
就应该过上好日子,顺理成章,她有权利也有资格享受幸福的晚年!”

  说罢,他一下坐在椅子上,两手按着额头,又痛苦地沉默了。

    段雨国低下头,自责地说:“教导员,我……我说错了。”

  吃晚饭的时间早过了。这时,通信员进来送给赵蒙生几份报刊和一封信,催我
们去吃饭。

    赵蒙生拆开信看了会,把信递给我:“你,看看这封信吧。”

  信是赵蒙生的母亲吴爽同志寄来的。大意是:柳岚这次超假,确系患病。柳岗
患的是急性肺炎,已住院二十天,绝不是通过关系开啥病假条欺骗组织。这,她当
妈妈的愿以老党员的党性来证实。信中说柳岚现已病愈,近几天便可归队。但说柳
岚的思想问题仍很严重,一心想脱军装回城市。当妈妈的希望赵蒙生不要光是吹胡
子瞪眼。要多做柳岚的思想工作。吴爽同志在信中还写道,她已办了离休手续,近
些天她准备起程到沂蒙山,去看望梁大娘一家……

  见我看完信,赵蒙生说:“去年夏天,柳岚从军医大学毕业时,一心想分配到
爸妈身边。我和她进行了反复的思想交锋,甚至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她才不情愿地
来到这边防前哨。在这件事上,我妈妈还是起了好作用的,她提前把柳岚要回城市
的后门全堵死了。我对柳岚的态度,也许有些过火。别说她,就是我本人又怎样呢
?我也毕竟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啊!三年多来,在脱不脱军装转业回城的问题上,
我也动摇过,彷徨过。但是,一想起牺牲的烈士们,一想起梁大娘一家,我就感到
无地自容。不过,要让柳岚也住这里待下去,看来是难,难哪!”

  我在部住了一夜。九连的营房离营部只有一溪之隔。第二天,赵蒙生带我来到
九连。

    头午,我召开了个座谈会。过午,全连停课采集花卉,我也参加了。

    明天是清明节,九连要用鲜花扎成花环,敬献到烈土墓前。

    云南边陲,四季花事不败。清明前后,又是花事最盛的时节。山上山下,路旁
溪边,到处是花儿绽蕾舒萼。风里飘着幽香,空气里含着甜汁。傍晚时分,采集花
卉的战士们汇集到溪边来了。

    晚霞映照着从深山中流来的一泓清溪,溪中溢红流彩。大家坐在溪旁,用火红
的攀枝,洁白的山茶,金黄的云槐,天蓝的杜鹃,还有一束束颜色各异的野花,扎
成一个个五彩缤纷、群芳荟萃的花环。然后,大家把扎好的花环立在溪中,将一串
串珍珠般的溪水,洒落在花环上……

  段雨国从营部跑过来,对赵蒙生说:“教导员,梁大娘来信了!信我已看了,
那汇款单的事……干脆,让李干事先看看吧!”

  我接过信,读起来:

蒙生:

    你身体好,同志们的身体也都好吧!

    每次给你回信,都是玉秀写。这次因为大娘要说到她的事,就让俺村小学的孙
老师给掩写这封信。

    前两天,大娘托人到邮局把你三年多来汇给俺的钱给你寄回去了,总共一千二
百元,你收到了吧?

    蒙生:俺村老少没有不夸你的,说你心眼好,一直没忘了你大娘。大娘把钱给
你寄回去,你可别多心呀。

    一是因为大娘家的日子,现在是确实好过了。公家每月发给俺、玉秀、盼盼每
人五元钱,合起来就是十五元。加上现在搞责任田,大娘一家三口包的地,收的也
不少。村里有拥军优属小组,你大娘家包的地,都是种时先种,收时先收,不等俺
和玉秀动手,他们就抢着给干了。老解放区,有这么个传统。现在你大娘不但不欠
钱了,左邻右舍急着用钱时,还常常从你大娘这里拿几块呢!

    二是前线上一直还不安稳,你们风里雨里站岗放哨,多么不容易啊!三喜当连
长回家时对俺说过,连里有不少战士有困难,家里遇上啥病呀灾的,有的战土就犯
难。可三喜那时手头上紧巴,拿不出钱来帮他们救急。所以大娘掂量来掂量去,还
是把你三年多来寄来的这一大笔钱给你寄回去。万一哪个战士家遇上难处,你把这
些钱铺排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安心保国,大娘觉得更合适。

    蒙生:往后你可千万别再给大娘寄钱了。你心里有你这个大娘,大娘俺就觉得
啥也有了。

    另外,去年大娘打信跟你要柳岚的像片,你寄来了。大娘一瞧她那俊眉俊眼的
模样,就喜得受不了,你来信说她在前线不安心,你说她的那些话,大娘俺不依你
!你可别虎二呱叽地老训她。女人家比不上你们男子汉,夜里你可别让她去站岗!
别说她是城里长大的,连俺玉秀都说,让她在那深山老林里住,她夜里都害怕。这
些,你可得依着大娘的话去办!

    再就是,这些日子大娘遇上了顶欢喜的事,玉秀的事已有着落,见眉目了。俺
村里有个民办教师小陈,两年前他父母都过世了。小陈还没成家,他和俺玉秀是同
岁。小陈心眼实,人长得也受看,配俺玉秀正合适。村里人撮合着要把玉秀许给小
陈,小陈挺愿意,还说要上门来养俺的老。可就是玉秀心里还总惦念首三喜,一直
不点头。也算巧了,你妈最近来信说她退休了,就要来看俺,俺本不想让你妈来回
破费,但眼下俺盼着你妈来。她来了让她开导开导玉秀。只要你妈一来,大娘俺不
管玉秀她点不点头,由俺和你妈给她做主,立时就欢欢喜喜地把她的婚事办了

    到那时,你大娘这辈子就啥心事也没有了,没有了……

  …………


  朝阳,头顶着一抹橄榄色的云冠,露出了慈祥的笑脸。霞光给青山绿水披上了
斑斓的彩衣。

    赵蒙生带领着九连全体同志和我,抬着一个个用鲜花编织成的花环,徐徐来到
烈土陵园。

    大家把花环一个个敬献在烈士墓前。

    松柏掩映的烈士陵园里,到处有人工精心培玉的花从。在梁三喜烈士的墓前,
是一簇叶茂花盛的美人蕉。硕大的绿叶之上,挑起束束俏丽的花穗,晨露在花穗上
滚动,如点点珠玉闪光……

  和梁三喜烈士的墓碑并排着的是:九连副连长靳开来烈士的墓碑、八二无后坐
炮班战士雷凯华烈土的墓碑、不满十七岁的司号员金小柱烈士的墓碑……

  默立在这百花吐芳的烈士墓前,我蓦然间觉得:人世间最瑰丽的宝石,最夺目
的色彩,都在这巍巍青山下集中了。

    …………

1982年5月20日--6月19日草稿于北京
1982年7月5日--7月18日抄改于北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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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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