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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ampire (purple vampire), 信区: Marvel
标  题: 《爱是有毒的》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Aug  9 12:40:48 2006), 站内

连载]情欲恐怖小说《爱是有毒的》
??爱情是宿命,情欲却变成可怕的梦魇!
    你毫无察觉
    网络上游荡着数不清的幽灵
    在暗夜里窥视着你的生活
    在阴影里把玩着你的伤口
    在暗地里左右着你的生命

    你是被爱毒死的
    你想要放过的曾经偏偏不肯放过你!

              ——题记
第一章 诡异往事


      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这个想法不正常,但它偏偏是所有其它可能性都被排除掉后,唯一剩下
的一个。
      事实上,它就是唯一的可能!
      可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陷入到可怕的矛盾里,我都快被它逼疯了,我知道自己语无伦次,但我不得
不认真考虑这个荒谬绝伦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魂???

      我不是那些什么民间灵学爱好者,也不是什么迷信者,我从来就不信算命、占
星、水晶球、看手相、看面相、测八字等等一切胡说八道。我受过中国最好最正规的学术训
练(如果中国真有所谓正规的学术训练的话)。从小到大,我从一系列重点学校毕业,最后
考入复旦传播学院,在那里我度过七年青春,拿到一张学士文凭、一张硕士文凭。这两张薄
薄的纸片,似乎证明了我是这个国家里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人群中的一份子。
      在我所受的学术训练中,一切都必须用理性、事实、统计图表、实验数据来说
明问题,而且我不是学术混子,绝对是这个领域里的高材生,讨论课上我提出的问题经常让
教授们难堪,毕业论文也着实让他们骄傲了好一阵。
      如果那些可敬的教授们发现他们的高材生现在正在考虑灵魂存不存在的问题,
天知道他们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但现在不是考虑别人笑不笑话的时候,我的生活已经陷入危险中,必须独自解
决这个问题,我没法和身边的人商量,他们会以为我疯了!
      我也觉得自己快疯了,但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一个可能性,唯一的一个可能性:
      恐怕——
      他妈的!还什么“恐怕”不“恐怕”的?
      鬼魂确实是存在的!!!

      祸根早就藏在两年前,也就是2003年。但那时我全部心思都陷入感情烦恼,谁
知道会发生这么古怪的事?
      那是我毕业后的第二年,也是我和余晴同居的第二年。
      余晴是复旦心理学硕士,在校时曾被大家捧为“天才心理学家”,谁知她毕业
论文却出了问题,毙了几稿后终于被迫换了选题。从那时起她开始失眠,一开始我以为是因
为答辩闹的,但毕业后她依然没好。余晴毕业后在北京一家精神病院找到工作,治疗抑郁症
。我则在北京一家都市报当夜班编辑,赚钱比她多一倍,不过工作十分无聊。
      当时我们的关系已经濒于破裂,我们在互相欺骗。
      她总借口去上海会诊、调病历、开研讨会什么的,其实我心里明白她是回上海
会情人。那家伙是一个中年人,我没见过。2001年我来北京图书馆来查资料准备毕业论文的
时候,他们就搞到一块去了。同寝室的老三后来告诉我,我在北京那两月他经常看见一个余
晴和一个中年男人幽会,“看起来很亲密,关系肯定不正常!”不过当时我没问过余晴这件
事,因为我觉得自己没资格问她,那两个月我在北京也没闲着。后来余晴频繁回上海去会情
人,我依然没问,理由同样,她一走,我也立刻和情人约会。
      2003年6月14日晚上,那个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天深夜我躺在床上,余晴坐在电脑桌前死盯着屏幕,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知
道她是在等我睡着后自己再睡,她已经很久不愿和我亲热了。
      看着她消瘦的背景,我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经的爱恋变成现在这付样子,心中的柔情慢慢被冷酷
的相互欺骗蚕食。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内心中的柔弱,难过得几乎要落泪。我不知道是自
己依然爱她,还是仅仅习惯了在一起生活,但我确实舍不得她。
      我起身从后面抱住余晴,难过地问:“我们这是怎么了?”
      余晴漠然地回过头,象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
      我无力地说:“我依然爱你!”
      余晴沉吟了一会,低声说:“爱是有毒的。”语调冰冷,没有一点感情。
      我在内心的一片冰寒中独自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在熟睡中突然感到浑身发冷,鼻子里满是腐臭的焦糊味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突然,我看到一双古怪的眼在上面一尺处
,正死死地瞪着我!我吃惊地大叫,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丝微弱的声响。
      那双眼爬满了红血丝,长在一张看不清面目的脸上,长发乱蓬蓬地披散下来,
直垂到我脸上,恶毒的目光和气味让我窒息。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正僵硬地站床前,
俯身端详着我的脸。我浑身发抖,冷汗从每个毛孔里拼命渗出,但身体却象僵住了一样分毫
动弹不得,嘴里涌进一阵阵的臭气。那个女人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一点细节,只能看
到她身上的白袍有几处烧焦的痕迹,里面露出红黑掺杂的碎肉。
      余晴不知为什么不在身边,我孤独地躺在黑暗中。
      这个梦魇不知持续了多久,好象有几个小时那么长,我听见自己心跳的轰响,
死死地盯着那双可怕的眼,那眼睛里流露出恶毒的残忍和报复的快感,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快
被她瞪成一具空壳……
      突然,那女人的右手缓缓抬起,向我的脸伸过来,“啊”的一声,憋在我喉咙
里许久的惊叫终于冲口而出,我猛地扭过头去,死死地闭上眼睛,心脏发疯地跳,她的手近
在咫尺,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落下来……
      不知多久,我才敢小心地睁开眼睛,墙面上一个暗淡的人影正渐渐消散,我艰
难地回过头,只有一地空茫茫的月光,什么人都没有!
      肺里的气体缓缓呼出,我感觉自己象死过一次一样虚脱。我打开床头的台灯,
昏黄的暖光让人心神稍宁,但全身冷汗未干,凉飕飕的。
      这是一个如此逼真可怕的梦!
      但是,余晴真不在身边!
      我翻身坐起,发现脱鞋湿了,满地都是淡红色的水!接着就听见了卫生间里隐
隐传来水声,那里面亮着灯。
      我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恐惧,轻轻喊了一声:“余晴!”
      没有回答。
      我起身趟水向卫生间走去。水声越来越大,推开门,我听见自己的口中发出一
声哀号——余晴穿着衣服躺在浴缸里,红色的血水淹没了她,她手腕上撕开一个丑陋的裂口
,青色的血管在裂口处呲出!
      我无力地沿墙坐倒,含泪望着余晴的尸体,在血泊中坐了一整夜……
这件事发生很久以后,我都没意识到它里面隐匿着什么东西。
      可谁又能想得到呢?
      我一直以为,余晴的死是因为她那个秘密情人。
      这在当时看来是理所当然的,我和余晴的关系再糟糕,也没糟到她能自杀的地
步,大不了分手罢了。她的死只能是因为那个秘密情人,他们之间不知弄出什么事来,也许
他骗了余晴,致使余晴伤心欲绝地自杀了。她死前不是说“爱是有毒的”吗?是那个男人的
爱把她毒死的,跟我没关!
      我也尝试着象余晴一样去分析那个梦的含义,但总是分析不明白。余晴恐怕会
酸溜溜地说:“你梦着别的女人,还怪我去死吗?”但我心里却深深地知道,那个梦没有一
点性的意味,绝对没有!那张藏在黑暗中的脸象一个旋涡、一个无底深渊,让我眩晕、发抖
,那个梦对我来说只有一个含义——恐惧!
      但那时我天真地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永远地过去了。我又不是学心理学的,何苦
总拿一个不明不白的梦折磨自己?余晴的秘密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已经死了,永远在
我生命中消失了,我又何必深究她的秘密呢?
      说起来好象有点变态,我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轻松感。
      我知道这话有些残忍,太不象人话,不过却是我的发自肺腑的最真实的感受:
我又自由了!!!
      真的,我彻底自由了!我不必再和谁死守在一起装傻混日子,靠互相欺骗维持
一个家……只剩下我自己,我就可以对自己绝对诚实了。我诚实地承认,自己对女孩有着广
泛的性欲,却不想和她们其中任何一个纠缠一辈子;我诚实地承认,我酷爱自由,虽然我知
道自由的代价是内心永久的孤独;我诚实地承认,爱情的冲动也许还会出现,但我却总忍不
住想笑话它。
      我发觉自己变了,才二十几岁,我就觉得自己已经沧桑得不象话了!
      我还住在当时和余晴一同租的房子里,还在那家都市报当夜班编辑,象吸血僵
尸一样昼伏夜出,乱七八糟地活着,感情象野草一样疯长,又很快地枯萎。有些瞬间我可以
感受到别人的感情,偶尔深夜里也会被谁打动。但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感情,或者说
,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持续几分钟。我胡乱挑逗,但总是在射精之后无可回避地陷入到孤独
的深渊。我知道一切都是游戏,如果别人无法忘怀,只能说明她们无法放轻松,无法享受游
戏的快乐。她们要的是高潮之后的温情和幸福,而我却知道高潮之后只有孤寂、厌恶和逃不
掉的谎言。

      这两年,我的感情生活差不多一片空白,我躲开一切有可能的爱,只愿意和一
个女孩保持着感情交往,因为我和她不可能。
      她叫往事惘逝,我只知道她的网名。她是余晴死后我通过QQ结识的一个女网友
。本来是出于性的目的交往的,后来我们却成了彻夜清谈的知心朋友,因为她只来得及在星
巴克见我一面就匆匆赶去机场,她要离开北京去多伦多大学留学。
      那次见面让我大吃一惊。
      我本没对往事惘逝的容貌有任何幻想,因为是有一天深夜她先在网上主动和我
搭话的,我就认定她不是美女。美女现实生活中的交往都十分丰富,还不至于大半夜迫不及
待地到网上和男人搭话。而且那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美女为了保养皮肤早就休息了。
      但往事惘逝确实是一个美女,而且身材出众!最让人心动的还是她清澈明艳的
眼睛,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你,能让你瞬间窒息。我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美女!
      我们俩交往从一开始就是有选择的谎言,我告诉她自己是一名医生,还告诉她
自己的一些其它背景,当然这全都是谎话。但除此之处,我却什么都可以对她讲,无论是多
隐秘的情感。我熟悉陌生和恐惧的含意,但竟然在编造的幻想人物中寻找到了真实,因为除
却没有意义的背景,唯一可交流的反倒是最真切最单纯的感受。
      地球的另一侧,几万公里外,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孩在分享自己的感受。安全的
距离时常给我孤寂的深夜带来一点温暖。又或者,她只是我最后一点纯洁的寄托,一个爱的
幻像。
      我只敢在安全的距离里爱。

      我就这样混过了生命中最年轻的两年,到了2005年,我28岁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前天,也就是我28岁生日那天,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章 神秘女人

      28岁生日使我心情十分灰暗。
      平日里总是胡混,只有到生日时,才突然发觉自己虚度了好多年光阴,感到一
阵莫名的惶恐。
      快三十的人了,我还是带一事无成,而且也不想成什么事。没人需要我,没人
牵挂我,我也不想牵挂任何人。我就这么孤零零、稀里糊涂地活在这个世上,看不出会有任
何起色。
      一整天我都陷入到懒散的忧郁中。
      晚上下夜班的时候,我把最后一遍版样放到夜班主任柳菲的桌上,她转过头去
,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当然是我自作自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柳菲之间很亲密,不光只有性,还
有某些似乎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柳菲大我七岁,从小我就梦想能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姐姐
。余晴刚刚死去那段时间,如果没有她陪着我,天知道我会过得多可怕?
      但这半年来我总是躲着柳菲,她也就一脸冷漠,不再理我了。不过我并不太在
乎她理不理我!
      上楼回家之前,我在楼下的超市买了十二瓶啤酒,打算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
,这样无聊的人生有什么理由要去庆祝生日呢?
      但这天却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

      我刚喝了不到两瓶啤酒,就听到敲门声。我纳闷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我,起身打
开房门。
      门外竟然站着柳菲!
      “想不到吧?”她笑呤呤地看着我。
      我实在大吃一惊!一个小时前她还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转眼间却象没事人一
样站在我的门前。
      “发什么呆,还不快接过去?”柳菲递过一盒生日蛋糕。她亲热的样子让我怀
疑我们之间好象根本没有半年的冷战。
      “吓了一跳,你是成心给我一个惊喜吗?”我装热情掩饰自己的尴尬。半年没
和她说话了,我发现自己的舌头有些生涩。
      我一边接过蛋糕,一边把她让进屋里。
      柳菲迈进一只脚,突然怀疑地看着我说:“如果你心烦的话,我就不进去了。

      “不,不,我正在想你。”
      “瞎说,想我还躲着我?”柳菲立即浅笑盈盈,看见满地的啤酒,她脸上又露
出嘲弄的神情,“嗬!这么多酒!过生日时想一个人躲起来喝个滥醉吗?”
      “自从听不到你的声音,我每天都喝个滥醉!”这句厚脸皮的胡说八道自己从
我的嘴里溜出来,我发现自己也在演戏,好象我们昨天刚刚亲热过。
      柳菲只是宽容地一笑。“你过的是什么生活呀?”她站在地当间环视一圈我的
屋子,不等我回答,便开始收拾起屋子。我想帮忙,可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收拾的,最后只
能眼睁睁看着她忙。那身职业套装裹着她曼妙的身体,看来她是下班直接来我这儿的。
      才十几分钟,屋子里确实整洁了不少。
      我们席地而坐,中间摆着她买来的生日蛋糕,上面写着:“Where there is
the dream,There is the home.”(哪里有梦想,哪里便是家。)柳菲正小心翼翼地把烛条
一根一根插在上面,数够28支,她满意地站起身来关上灯。
      “现在,许个愿吹蜡烛吧?”烛火在她的瞳仁里轻摇,她依旧微笑着看着我。
      这实在让人头痛!我迟疑了下,终于摇摇头,说:“没什么可许的,直接吹吧
?”
      “怎么会?每个人都有愿望的呀?”
      “真没什么可许的!”
      “难道你没有想要去爱的人吗?”柳菲的神情似笑非笑。
      “没有!”我笑一笑,若无其事地说。
      柳菲不以为然地说:“算了算了,我许个愿,你来吹?”
      “那算是谁的愿呀?”
      “算是我的愿吧!好多年没人给我过生日了,我也好多年没许过愿了。”柳菲
闭上眼睛开始祈祷,她的嘴唇轻轻地翕动。她肯定是想起自己独自过生日时的难过,才突然
赶来陪我的,而我却从没想着给她过一回生日。我心里有一丝感激,也有一丝愧疚。不过,
我依然觉得这生日没什么可过的。
      柳菲许完愿,展齿一笑,低头一下子吹熄蜡烛,屋里一片黑暗,“忘了忘了!
该是你来吹的!”
      “无所谓,谁吹都一样。”我笑一笑回身打开台灯,“许的什么愿?”
      她笑了一下,不回答我,自己倒了半杯啤酒一口喝光。放下酒杯,柳菲的眼神
突然变得很认真,“你知道吗,这几个月不能和你说话我有多难受?”
      “我也很难受,有段时间只能和你说话来着。现在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了。”
      “是你先不理我的。你没有说话的人还能怨得了我吗?”
      我笑一笑 ,说:“我谁都没怨,也许就是想折磨自己一下。”
      柳菲不屑地说:“捎带着折磨我一下?”
      “我希望你过得好。”
      柳菲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黯然摇了摇头,不耐烦地说:“我糟透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有件要命的事一直着急对你说来着,但我们见面都装不认
识,一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今天晚上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借你过生日打破僵局,想了整整
一晚上,真想不管你这个没良心的,但终究还是心软,忍不住来了。说心里话,我实在恨你
恨得要命,但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死!”柳菲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恐惧。
      “我什么死?什么事?”我吓了一跳。
      柳菲一哆嗦,一口干了杯中的酒,直盯着我的眼睛问:“你认识一个叫水灵的
女人吗?”
      我一愣:“这名字很古怪,从来没听说过!”
      柳菲怀疑地看着我,问:“真的?不会是你上过床后把人家名字都忘了吧?”
      “怎么会,我在电脑里都给她们建档案库的。”
      柳菲撇撇嘴:“正经点,你真不认识她吗?”
      “为什么要骗你,我真不认识!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柳菲摇摇头,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说:“你先对我说明白一件事,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半年来你都不理我?我又没缠着你求你爱我,如果你厌烦我了可以直说,干什么这样
突然不理人?”
      我知道今天逃不掉,她名为给我过生日,实际上是为这来的。我犹豫了一下,
最后决定直说:“是因为谢雨亭……”
      柳菲脸色蓦地一变,哼了一声:“早知道是因为那个小丫头!你想去爱就爱吧
,我还能死气白赖拦着你吗?那也不用见我象见仇人似的,我又没对不起你什么?”
      谢雨亭是副刊编辑,和我住同一方向,下夜班后我们常合伙打车回家,那段时
间她和我走得很近。有一次我把她带回来家想和她做爱,但她是一个纯得有点过分的女孩,
居然把我的性暗示当成爱情。我还没下作到为了做爱撒谎骗人的地步!结果那天晚上我什么
都没做,赶紧把她送走,从此就尽量避开她的眼神,再也不谈这件事。谢雨亭无法理解我的
为什么先是追求她而后突然敬而远之,很是恼怒。但我避开她,让无法解释的事保持原样。
我不希望再在熟悉的人身上发现陌生的秘密,所以就干脆逃避熟悉。总有些秘密是不为人知
的,所谓的亲密不过是表象,永远是表象。
      只是后来,我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真有点在乎谢雨亭。她的眼神总是时不时
地留意我,而我实在不愿意在那双清纯的眼睛里显得象个色情狂。就是因为这个,我开始避
开柳菲,结果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我和柳菲真就不说话了。
      当然,这些不能都告诉柳菲。
      我叹了一口气,对柳菲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谢雨亭是好人家的女孩儿,
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她脑子简单得离谱,以为人生不过是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子,再把孩
子养大……而我又相信什么呢?我相信爱情不过是一个黄色笑话,我相信婚姻不过是两个骗
子合伙做生意!我什么都不信!我尤其受不了她那种较真的眼神,那眼神直盯着我心里最软
的地方,而我却不可能回应她,我没有能力去爱谁。我谁都不想爱,也不愿意想起爱这回事
,想起来就难过得要命。但谢雨亭那双眼睛分明是在提醒我,让我记起爱,记起自己的懦弱
。不错,我是胆小鬼,不敢去爱。我已经完蛋了,心早就死了。但我不需要别人总那么好心
提醒我,说我活得象僵尸一样无聊!”
      柳菲神情古怪地看着我,眼睛里突然流出两行泪,她的声音都变了:“你是聪
明人,什么都看透了!可我是傻子,我也是想要被人爱的傻子!余晴自杀,你就变得这么玩
世不恭。可我的生活也早就被毁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觉得
自己下贱,不配去碰珍贵的东西,只配跟和你一样下贱的人在一起!我就是下贱的东西,我
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我的感情感受什么都不是,你喜欢了就随便碰,不喜欢了就随便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慌忙去抱她,柳菲一下打开我的手。
      我哀求道:“别哭了!是我下贱,配不上你。我只是难过没什么东西能长久得
了,想一个人躲起来,这半年我比你痛苦多了!”
      我不断地安慰她,可柳菲的哭声却越发止不住了,最后我只好静静地抱着她,
让她在我的怀里哭个够。女人上来神经质的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越说越糟。我吻了吻她
沾着泪水的脸,什么都不说,心里觉得好没趣。凭什么女人就可以随时发神经,而男人就非
得有义务哄着她们?
      罢了罢了,好在柳菲不再拒绝我抱着她了。
      柳菲悲悲凄凄地哭了半个小时,哭声才渐渐隐没。我依旧不说话。又隔了一会
儿,她抬起头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傻,那么说你不公平。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们又能
有什么未来?难道我自己又相信什么爱情、婚姻吗?我们都已经被毁了,前面没有路,什么
都没有!这半年来我压抑够了!”柳菲挣脱我的怀抱,凄然一笑,脸上还挂着泪水,“对不
起,让你看笑话了,一个老女人居然跟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吃醋!”
      我说:“你一点也不老,而且,绝大多数女人无论多年青,都不敢梦想有你的
美貌。”
      柳菲不屑地说:“美貌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说这些了,
今天找你是有要紧事告诉你的,我却白痴一样哭个没完。唉,你别怪我,这几个月我受够了
,也只能在你怀里哭一哭吧!”
      我说:“欢迎来我怀里哭,anytime anywhere!不过,你说的要紧事到底是什
么?还说我要死什么的。”
      柳菲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丈夫是怎么死的吧?”
      “他死了吗?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关系不好。”
      柳菲皱了皱眉头,说:“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我不愿意提这件事,因为我一直
都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直到几个月前我才发现,他的死和你有关系!”
      我头皮一阵发麻,“不可能,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柳菲说:“他也不认识你,不过这都无所谓。我从头告诉你吧。其实这件事可
能一开始就不大对劲,只不过我一直没注意罢了。我和他结婚的时候还不认识你,不过就算
认识你,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那时我象中了邪一样地爱着他,哪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生活
啊!到现在我被毁的一点梦想都不剩——嗯,不说这个了,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怨气——我
丈夫那人是学电子的,脑子简直是二极管装配起来的,只有是、否两种运算,简单得可怜。
真奇怪我这个学美术的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我确实爱上他了,你相信吗?当时有那么多
有情调的漂亮男孩,看到我都挪不开眼珠,成天缠着我、围着我转,只有他,傻愣愣的看我
一眼,立刻就低头摆弄他那些破电路板。可是我偏偏着了魔一样只爱上他,不顾我妈妈的反
对非要和他在一起。我自己都不相信,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荒唐!有一次,那时我正在热恋中
,我硬把他从一大堆电路板中拉出来,让他陪我散步。那是晚上,月色很美,我转过身来看
着这个我正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动情地说:‘今夜月亮好美!’你知道他怎么回答?你猜
都猜不到!他抬头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说:‘那能咋地?’你别笑!我是说真的!在那么浪
漫的气氛中,身边有这样一个美貌的姑娘正痴情地望着他,他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柳菲提起婚前的事,一肚子怨气就刹不住。我不得不说:“但你还是和他结婚了吧?”
      柳菲说:“是啊!只可惜当时我傻得厉害,发了一顿脾气也就罢了,还妄想把
他改造成一个有情调的人。妈妈说我们性格不和,可我哪想得了那么多,我爱他呀,又有什
么办法呢?那时我还很幼稚,以为爱就是生命中的一切,还是想方设法嫁给了他。可结婚不
到两年,我就发现惨了!他一点也没被改造成有情调的人,反而是我被他改造得一天比一天
土了。他每天晚上不是抱着电视傻笑就是上网聊天,很少理我,我也渐渐无聊地看地港台垃
圾片了。我们之间没话可说,大不了是做菜洗衣、单位那点破事儿。我总觉得郁闷,但不知
道究竟哪儿不对劲,只是心里奇怪,这就是我想要的爱情吗,这就是我想要的家吗?直到
2001年我遇到你,我才明白过来。你来报社的时候,我刚当上夜班主任。每天晚上,看着你
变着花样和部门里那些年青女孩胡闹,却从来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突然发现自己难过得要命
,嫉妒得心痛,好多本该是我的东西就这样永远错过了。真的!已经好几年没有男人用那种
痴迷的眼神瞧我了,我都快忘了被人瞧、被人爱的感觉了,好象我只是一截烂木头,男人看
我一眼便无动于衷地转过头去。你都不知道,每天夜里我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旁边睡着一只
猪一样打鼾的男人,我满脑子里就只有你一脸坏笑的模样。想着想着我就难过得流泪,恨得
不行,真想一脚把身边这只猪一样的男人踢下床去!但我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并没真踢,也
没想和你怎样,我还能怎样呢?我都结婚了啊!我那时还经常对你不客气,我恨你,是你让
我知道自己的生活原来这么苦闷无聊。我总想哭!只不过几年前,我还是一大群男孩追逐的
对象,可短短的几年发生了什么,我觉得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老得没人要的土人!就算你来追
求我,我又能怎样,不过是自我欺骗一阵罢了,证明自己还有人要,还有魅力,还会被人喜
欢——但我能怎样呢?我不可能离婚呀!你知道吗?就是你那付年轻胡闹的样子,无时无刻
不在提醒我: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的生活已经完了,剩下的生命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可
我还那么年轻呀!”
      我说:“没那么可怜吧?那时我就觉得你很性感,也很年轻。但是,你既然已
经不爱他了,为什么不能离婚?”
      柳菲犹豫了一下,说:“不那么简单,后来出一件事,我才发现自己还爱他。
当时我以为自己已经不爱丈夫了,我觉得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离我的心
很远很远。但我还是决定自我欺骗地活下去,我不敢想象离开这个家自己怎么活。直到有一
天,我偶然在他的包里发现一只精巧的女式手表,打着很漂亮的包装,上面还夹着一张写满
肉麻话的卡片,那上面的名字却不是我的,是一个叫‘水灵’的女人!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这
个女人有什么古怪,只记得自己一下子就傻了,心里痛得受不了。我突然发现我还爱他,还
是离不开他。可他从来没送我什么东西,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肉麻的话,反而把这些话都留
给了别的女人。那纸上的话明明是说他们已经亲热过多少回了!我发觉脸上满是泪水,一抹
眼泪,发现自己居然在笑——真是太可笑了!我们原来一直都是在同床异梦,那可是真真正
正的同床异梦啊——每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想你,而他就在身旁打着鼾,梦着别的女人。我们
是一对儿多可悲的骗子呀!自欺欺人地做着互不相干的梦,冒充最亲蜜的人活在一起!但我
想了一下午,直到他回来,也没敢和他说手表的事。我不敢和他摊牌,怕一旦什么都说明白
了就真的不可挽回了。我还爱他啊!只好一个人躲起来委曲流泪,我恨他、恨那个叫水灵的
女人、恨你、恨我自己,恨所有人!可我一声都不能吱,只能自己咬着牙哭。唉,我真后悔
,那时应该和他摊牌的,也许后来他就不会出事了!但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人
能和我商量,我压抑得厉害,就申请去外地采访,明知道正好留下他们在北京大搞特搞,但
除了散散心,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柳菲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但是我刚一走,就出事了!那是02年,我在西安
采访的时候,突然接到东城区派出所的电话,让我立刻回京,却不说什么事。我心里知道不
妙,立即坐飞机赶回来。到北京他们才跟我说,我丈夫已经死了,死得很离奇!简直难以想
象!那天深夜,他打开水龙头把洗脸池注满水,然后把脸埋在水里面溺死自己。直到楼下的
人家因为漏水找来物业,物业砸开门才发现他——他还僵硬地弓着身子站在那儿,头埋在哗
哗淌水的洗脸池里。他们一拉他的身子,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倒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古怪得
让人害怕!”
柳菲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她的手微微发抖,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从没听说过这
种死法,我眼前仿佛出现她丈夫死时古怪的笑容。
      柳菲接着说:“当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流,整个人都傻了,只觉得不可能,不可
能是真的!我头晕得厉害,浑身发软,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可那个警察就是不放我走,一再
向我解释,我丈夫是自杀,因为门是从里面反锁,屋里只有他自己。警察不让我自己呆着,
一个劲安慰我。我只好坐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他的衣领,心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转来
转去,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想:那个警察的扣子很滑稽。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直到晚
上,我孤零零坐在家里的时候,眼泪突然哗地流了出来,这才活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
对,不对,警察肯定搞错了!没有人能用那种方法杀死自己,再何况我丈夫还是一个个性软
弱的人,绝没这种魔鬼一般的坚忍,能把脸埋在洗脸池溺死自己!开什么玩笑,他连晚上起
夜都要打开所有的灯!再说,他有什么理由自杀啊?他那么大本事,娶了一个美貌的妻子,
还勾搭上一个下贱的情人!我趴在床上痛哭了一整夜,直到哭昏过去……那段日子我觉得自
己都快疯了,那个家一天都呆不下去,我不断地申请去外地采访。但只要一回北京,一住在
那个家里,每天晚上都在泪水中醒来!结果不到一年,又出事了……”柳菲突然停住。
      “又出了什么事?”我好奇地问。
      柳菲摇了摇头,不理会我的问题,接着说:“跟你没关系,反正是出了事!事
后我突然就想开了,我对自己说:‘反正已经这样了,我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吧!’我想起有
一次,你在采编平台上笑嘻嘻地对哪个女孩说:‘勾引我吧,我很容易上钩的!’既然你这
么容易上钩,好!我就勾引你!那是我婚后这几年来第一次细心修饰自己,看着镜子里的人
渐渐恢复了当初好女孩儿的模样,我忍不住又哭了出来。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擦
干了眼泪,补了补妆去上班。你看我的眼神果然和从前不一样,立刻上钩了吧?”柳菲淡淡
笑了一下,眼里还含着泪。
      “早就想上钩来着,谁让你之前一直没给机会?”我笑着说。
      “就会嘴甜!又忘了半年不理人的事了?余晴自杀那会儿你光知道和我腻着,
我伤心的时候你又跑哪儿去了?你知道吗,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我听着比你自己还难过。那
时我就告诉自己,虽然我已经不敢希望什么爱了,可还是想永远关心你,我不敢再谈什么爱
情婚姻的,就想这样一直和你在一起。但你又突然为了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丫头不理我了
!”柳菲又想起这件事,眼圈一红,但忍住没哭。
      我探身吻了吻她。柳菲皱了皱眉头,说:“你不理我也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
理我。下班后我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差不多天天夜里都哭醒。落得这样下场,我也不知道
该怨谁,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有一天夜里,我又一次醒来,发现满脸的泪水。
我正要找手巾擦泪,却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屋里有人!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一看
,床前站着一个黑影,我刚要大叫,却突然呆住了,那个黑影竟然是我丈夫!”
      我心里一阵寒意,轻轻握住柳菲的手,她的手冰冷,直发抖,她的声音也在微
微颤抖:“不知怎么的,一看见他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弯下
腰,在我耳边说了一串数字,指了指电脑,然后退入墙角的黑暗中。我突然清醒过来,抬手
打开灯,墙角那儿根本就没有人!我告诉自己:‘菲菲不要怕,不要怕,这一定是一个噩梦
……’可还是忍不住抱着枕头整夜发抖。那天晚上我都恨死你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为什么一声不吱躲得远远的,我陪了你一年多,这个时候你为什么就不能陪陪我?我流着泪
,哆哆嗦嗦地给你打电话,你不在家,手机也不开机,不知道又在和哪个女人胡搞!”柳菲
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吻了吻她的泪水,说:“对不起,那天夜里我应该陪着你的。”
      柳菲厌恶地推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抑止住泪水,接着说:“后来天慢慢亮
了,太阳照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梦里那串数字,他是指着电脑和我说的。我打开电
脑,想不出这串数字能有什么用,他生前总在网上聊天,从来不理我,我一般只是在报社时
上上QQ,回家从不动电脑。我点开家里电脑的QQ图标,问我密码时我输入了那串数字,点隐
身上线,那串数字真是他QQ密码!他QQ好友里清一色全都是女的,当然了,他还不至于傻到
深更半夜和男人聊什么天——但我马上看到“水灵”的名字,就是当初他要送她手表的那个
贱女人!我点开他和水灵的聊天记录,看了整整三个小时,越看越害怕!你知道里面写什么
吗?”
      我当然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只好摇摇头。
      柳菲说:“那里面无数次提到了你的名字!”
      我一阵眩晕!几年前,一对陌生男女深更半夜谈论我干什么?
      柳菲说:“我丈夫不住地挑逗那个叫水灵的女人,而水灵也乐于迎合他,但每
次给他点甜头前总是要问一些你的情况。我才想起来,有段时间他老爱拿着咱们同事的照片
挨个议论,那时我没敢深想,只怕他看出我喜欢你。但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在骗
我,他是想从我这儿套你的消息,好去讨好那个叫水灵的贱女人。那个水灵还告诉他,我每
天晚上躺在他身边时都在想你!看到这儿我怕极了,我从来没对人说过我喜欢你,谁都不可
能知道,但那个叫水灵的女人居然全都知道!那个女人说话十分诡异,肯定不怀好意,她约
我丈夫联系你,想和你见面,还说要两人一同对付你。但我丈夫那人是个懦夫,总是推来推
去不敢找你。最后,我终于翻到了02年他死的那天晚上。你知道吗,我丈夫死那天夜里和水
灵约了凌晨一点钟见面,法医说他死的时候是凌晨三点至五点。但他根本就没出门,房门是
反锁的,也没人进去过。我怕得要命,水灵那晚可能真来过了,也许她就是凶手,不知道用
什么方法能那样杀死人!呆在那个屋子让我害怕得要命!”
我抱过柳菲,她软软的身体在怀里发抖,我也浑身发冷,脑中疑云密布。我问:“你知道那
个水灵是谁吗?”
      柳菲说:“不知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事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在‘夜猫
子’里发现了她的贴子,是找你的,指名要找你,说话很不客气!”
      “夜猫子”是网上的一个论坛,都是些熬夜的人在里面灌水。从前我和柳菲上
夜班的时候也常去那里面搅混水,我已经好久不去了,怕在那里面遇见柳菲。
      我吃惊地问:“找我干什么?”
      “我哪知道,还能是什么好事?想想我丈夫怎么死的就该知道了!你已经很久
不去‘夜猫子’了,但我还是担心你哪天不经意再去一次,看到那个女人的帖子,就一无所
知地和她联系。那就坏了!你知道这几个月我都急成什么样了吗?”柳菲猛地抓住我的手,
抬眼看着我,乞求道:“答应我,再也别去‘夜猫子’了,最好再也别上网了!她说你起的
时候总用一种恶毒的口吻,她一直在网上打听你,一直在找你,已经好几年了!她为什么不
能光明正大地去报社找你,非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还要诱惑别人的老公去对付你!我都不敢
想,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这几个月我没一天能睡好,总做噩梦,梦见你
也象我丈夫一样,神情古怪地死在洗脸池前。我一次次半夜惊醒,浑身冷汗直流,一肚子话
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我一直独自活在恐惧和痛苦里,一个人胡思乱想,今天终于忍不住全对
你说了!答应我,千万别沾上这件诡异透顶的事!我敢肯定,我丈夫死那天夜里水灵去我家
了!真的!那只表不见了,他给她买的那只表没了,已经送给她了!那天晚上她就在那儿!

      柳菲的手痉挛一般死死地抓住我,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我不知道是被她的话
,还是被她那恐惧的样子吓到了。我紧紧地把她颤抖的身体抱在怀里,在她耳边承诺绝不沾
上这事。柳菲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倒在我怀里。
      这半年她一直在为我担心,而我却丝毫领情,还一味躲着她。愧疚折磨着我的
心,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好一遍一遍细吻她的泪眼……
柳菲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余晴自杀快两年了,我还是不敢留女人在家里过夜。我害怕一觉醒来再发现浴
缸里的尸体,虽然我明知道这种念头很傻气。
      我独自走回漆黑的楼道时,感到腹部一阵极度空虚,精液带走了我体内最后一
点温热,现在那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水灵”的女人究竟是谁?她那么神神秘秘地找我想要干什么?
      这几年我一直浑浑噩噩,沉浸在自己的忧郁中,哪知道背后发生了这么多古怪
的秘密!今天晚上柳菲无疑有些神经质,这几年她受了太多苦。她说得对,我确实是一个没
心没肺的混蛋,从没把她放在心上。而我早该珍惜她,她是爱我的。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本
来就不多——实际上,除了她好象也没谁了!
      我总是这样不可救药地败坏爱自己的人,直到伤害了别人才知道难过!
      水灵是谁?是另一个被我伤害的人吗?
      我打开电脑,犹豫该不该上“夜猫子”。柳菲那惊恐疯狂的眼神好象又出现在
我的面前,我食指僵在半空中,突然一阵发冷。
      不可能的!根本没那么邪门的事!
      柳菲经常神经质,她梦见什么都不奇怪。不过她丈夫死的倒实在很古怪,怎么
会有那种离奇的死法呢?谁知道呢,也许他准备迎接情人兴奋过度,洗脸时心脏病发作死掉
了!
      唉,管它呢!谁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还是个女人?我的生活早已经毁得差不
多了,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点开收藏夹里“夜猫子论坛”的标签——
      页面缓缓打开——
      标题栏上还是从前那句欢迎词:“这是里夜游者的天堂,暗夜是我们不散的
Party!”
      页面完全打开了——
      我吃了一惊,置顶的帖子真是找我的!
      那个帖子的主题是:
      “萧南,你欠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发贴人果然是一个叫“水灵”女人!
      我欠过谁什么?除了感情我恐怕也没欠过谁什么。水灵是一个曾经爱过我的人
吗?而我怎么伤着她了?不可能,我只谈性不谈感情,从不骗别人说自己有什么爱情。如果
别人有可能爱上我,我一定会马上躲开。
      那么水灵又能是谁?
      答案只能在这个帖子里!
      我点开这个帖子,里面却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

      我想了一下,我不能跟贴问水灵,因为柳菲看到我说话不算数会不高兴。
      我看了一眼水灵的状态,她在线。我通过论坛的给她发了一条短消息:“你究
竟是谁?找我想干什么?我认识你吗?”
      没几秒钟,电脑发出“叮”的一声,一个稚嫩的女声说:“你有新短消息!”
      点开一看,水灵回信说:“你躲不掉的,终于找到你了!!!忘记我了吗?”
      紧接着,又是“叮”的一声,“你有新短消息!”
      水灵发来了第二封信。
      我点开第二封信,这封信写着:
      你欠我一个未做完的梦!!!
      下面缓缓打开一张照片————
      我“啊”地大叫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跃起!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居然是余晴自杀那晚出现在我噩梦
里的女人!!!
第三章 剃刀下的选择



    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的手脚发麻,浑身冰冷,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傻站在地当间一个劲儿地
发抖。
    电脑在暗夜中闪着惨淡的白光,中间正是那个女人的照片,那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
依旧恶毒地瞪着我,那张面目不清的脸依旧隐匿在黑暗中……我僵在当地,一下子又回到几
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和那个噩梦中的女人对视的夜晚!我只想大叫,可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
发不出来……突然,鼻子里又一次充满了那种腐臭的焦糊味,屏幕上那双眼睛象是活过来一
样!
    我哆哆嗦嗦地关上电源,房间里蓦地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不知藏着什么?
    我慌忙打开灯,日光灯刺眼地闪亮——
    屋里没有人!
    电脑屏幕一片漆黑,地上摆着残酒和吃剩下的蛋糕,床单一片零乱,冷清得让人心
酸。
    我冷得直哆嗦,抑止不住发抖,钻进被里,还是颤抖得厉害。满床都是性的味道,
那是刚刚柳菲流出的体液,那味道里掺进了春夜的寒气。
    我头脑一片混乱,什么都理不清楚。这件事我已经忘了,明明已经忘了,这是一件
事从没发生过的事,只是一个噩梦!一个梦!可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一遍一遍地问自
己,可没有答案……

    天开始亮了起来,窗外一开始还象蒙着一块幽暗的幕布,但只一会儿,屋内日光灯
就显得黯淡无比。清晨的阳光肆意铺散在床上,我被一阵悲哀、困惑、恐惧、饥饿折磨得六
神无主。
    那个女人绝不是真人,她只是一个梦,余晴死的那天我做的噩梦!可她怎么又会叫
“水灵”,怎么又会找上我呢?
    天啊!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忘记了余晴,她有多长时间没出现在我记忆里了?不,
她一直都在,只是我一直拒绝想起她。我和柳菲一样,面对无法解释的自杀选择了遗忘。
    我的头脑混乱一片,必须找人聊一聊,证明自己没有发疯。
    我迟疑了一会儿,再次打开电脑。
    电脑缓缓地启动——
    我看了一眼表,上午七点多,多伦多那边刚刚入夜。如果没什么夜生活的话,往事
惘逝也应该回宿舍了吧。但愿往事惘逝也在网上。
    拔号时,我突然想起一年多前,自己曾经嘲笑过往事惘逝的专业——宗教学。当时
我问她多伦多大学宗教系毕业是不是要去当尼姑,她说是因为全额奖学金才选那个冷门专业
的。那时候我对一切神神秘秘的事都不屑一顾,谁知道一年多后的今天,自己却碰上这件该
死的事!
我刚上QQ就看到往事惘逝的留言,她不在线,头像是灰的。昨晚我和柳菲喝酒做爱时,她给
我发了三条消息:
    “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
    “你在不在啊?说话啊你?”
    “算了,不理你了,准又出去胡混了?”
    我有点奇怪,她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我回复:“谢谢你!”
    往事惘逝的头像一闪,她上线了,原来她一直在隐身。
    往事惘逝:“你终于回来了,一直在等你,你干什么去了?昨晚生日和谁一起过的
?”
    我:“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呢?”
    往事惘逝:“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忘了?喂,昨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想没想我?
不许说谎啊!”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她我生日的。我回复:“昨晚没干坏事,一整夜都在想你,
想你陪我过生日,我们在烛光下整夜缠绵………………(此处删去一百万字)”
    往事惘逝:“吹牛吧,删一百万字!你有那么animal吗?”
    我:“跟别人我都斯斯文文的,但一看到你,我就怎么也按捺不住变成animal!在
你面前还能装斯文的男人,一定心理畸形!”
    往事惘逝:“少来!想我怎么不上QQ找我?肯定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连上网都顾
不得了!”
    我:“天地良心,如果见过你以后,还能对别的女人感兴趣,那个男人一定也是心
理畸形!”
    往事惘逝:“哈哈,多谢恭维。不过你说这话可就露馅了,我至少知道两件事:一
、昨晚你肯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二、按照你的理论,你肯定是心理畸形!”
    我:“太神了吧,连我心理畸形都知道!”
    往事惘逝:“还用问吗?你想骗我说没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可你又不好意思直接撒
谎,于是闪烁其辞,不停地夸我,想用暗示打马虎眼,让我以为你一片痴情不会找别的女人
。”
    她总是那么聪明,被人捧了一番一点都不头晕。不过也难怪,她是美女么,被捧的
难道还能少了吗?我回复:“不知道有谁敢娶你这么精明的女孩儿?如果真没人敢下毒手,
不如便宜了我吧!”
    往事惘逝:“那倒不用你操心,有的是不知死活的人争着要被我整治呢?好了,不
和你扯谈了。今天你一定有要紧事要找我商量!快说吧。”
    我吃了一惊,回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要紧事?”
    往事惘逝:“拜托,别问这么低幼的问题。你这人不愿意别人看透自己的心事,总
是幼稚地掩饰自己。每次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说,一定先开些放肆的玩笑,好让人觉得你并不
十分在乎下面你要说的事,然后再随随便便地进入正题。今天你删了一百万字,所以这件事
一定非同小可!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这家伙实在让人头大。天下美女应该有不少,可长脑子的美女恐怕只有这一个。如
果天下女孩都这么鬼机灵,男人就不用混了!我不禁苦笑,总是被这个小我几岁的小姑娘看
透心事。
    我回复:“倒不是掩饰自己,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说实话,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但
这个问题却让我感到很害臊。”
    往事惘逝:“你是想问我第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吧?不用害臊,你一向有这种变态
的求知欲。我大概是12岁来的,红红的,好吓人!你满意了吧?”
    我:“拜托,别闹了!我一夜没睡,已经够心烦的了。”
    往事惘逝:“好了好了,不闹了,你说吧。”
    我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傻气,但最终还是问:“你学的是宗教学,你相
信鬼魂存在吗?别笑我!”
    那边沉寂了好一会儿,我有点心虚,正不耐烦,突然屏幕上传来她的回复:
    “你昨晚一定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什么了?!你别吓唬我啊!”
    我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往事惘逝:“都说了,别总提这么幼稚的问题!你这人对鬼神什么的东西从来不屑
一顾,今天突然遮遮掩掩地问我这么一个问题,只能是因为你真看见什么古怪的东西了。你
快说呀,急死人了,你到底想不想说正事了?”
    我:“是你总打岔!好了,说正经的吧。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女友余晴自杀的事吧?

    往事惘逝:“说过。你说自己丧尽天良,欺骗了她的肉体和感情。可是,伟大纯洁
高尚的余晴却依然深爱着你这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家伙,最后,可怜的她终于怀着无望
的爱悲惨死去。而无耻的你却对着她的尸体欢呼:‘我终于又有了泡妞的自由了!’”
    我不满地回复:“别拿别人的倒霉事开玩笑!我要跟你说的是她自杀晚上还出了另
一件事。那个晚上我梦见一个诡异的陌生女人站在我床前瞪了我几小时,我吓醒的时候就发
现余晴自杀了。”
    往事惘逝:“为什么不早说????????!!!!!!!!!!”
    我:“我觉得那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没什么可说的,再说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了
,从未觉得那个诡异的女人真有其人。但昨天晚上,有个叫水灵的女人在网上给我发了一张
照片,她居然就是我梦里那个可怕的女人!她真的存在,两年前那天晚上就是她半夜站在我
床头的!”
    那边半天没回消息。
    我问:“说话啊?吓傻了吗?我昨天夜里也吓得半死!”
    往事惘逝:“那个噩梦里的女人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一个同事警告我‘夜猫子’论坛上有人不怀好意地找我,我就去看了。”
    往事惘逝:“女同事吧?”
    我:“准确地说,是女上司。”
    往事惘逝:“昨晚就是她和你一起过生日的吧?”
    我:“是的是的,别问这些没用的了,昨晚我们还做爱了,满意了吧?”
    往事惘逝:“她爱你吗?”
    我无可奈何地回答:“我猜是的。”
    往事惘逝:“那她一定也恨你!”
    我:“为什么?”
    往事惘逝:“你怎么这么傻?这还用问我吗?哪个爱上你的女人能不恨你?”
    我:“说的也是。”
    往事惘逝:“那个噩梦里的女人说什么了?”
    我:“她说我欠她一个未做完的梦。”
    往事惘逝:“这话很诡异,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两年前的梦里,她要抓我脸的时候我惊醒了,她没来得及杀死我。我猜那句
话的意思是说,她要让我做完这个梦。也就是说,她还要回到我的梦里,在梦里杀死我!”
    尽管是大白天,我打这行字还是一哆嗦。这句话我琢磨了几小时,只能是这个意思
,没别的意思!
往事惘逝没有回复。我接着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两年前水灵没有杀死我,却杀死了余晴,
不过,可能杀死余晴也是报复我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报复我。”
    往事惘逝:“你从前不是说,余晴是因为她的秘密情人而死的吗?”
    我:“当时我以为那个梦是假的,我没法解释余晴的自杀才那么说的。但如果那个
梦是真的,余晴死那天屋里就不止我俩,还有第三个人!如果那样的话,余晴真是自杀的吗
?我害怕余晴那晚是被水灵杀的,是替我死的!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余
晴为我而死,而我却一直憎恨她,以为她是为情人死的,一直想把她从记忆里抹除!”
    往事惘逝:“你还爱余晴,是吗?”
    我心脏猛地一阵抽搐,冰封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难过得几乎要流泪。我本不想回
答往事惘逝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有什么害臊的,除了她我还能和谁说。我回复:“爱,
我还爱她,我多少次梦见她,梦见她还在这个屋子里和我一起,梦见她和别的男人躺在这张
床上,我总是心痛得醒过来,发现枕头早已被眼泪沾湿了。我根本不信仰爱情,我知道所有
爱情最后都会变成欺骗,为了情欲相互欺骗——够了!我谁都不想爱,再这么来一次的话我
准会发疯的!”
    往事惘逝:“现在你说什么都晚了!”
    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就不要再刺激我了!我这两年过得象孤魂野鬼一样
,每天忙着折磨自己,每次想起她我就把自己灌醉。我实在忍受不了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度
过漫漫长夜,我疯狂地找情人,虽然知道射精后躲不过厌恶,但我还是眷恋拥抱时那一点点
温暖。那种时候简直象犯了毒瘾一样,完全失去理智,就是发疯地想要抱着什么人,随便什
么人,只要是女人,也想要女人抱着我。余晴死后这张床上不知躺过多少女人,我连名字都
记不清了。我没完没了地折腾,只要能让我忘记过去,什么都可以,谁都可以!”
    往事惘逝:“我头一次听你说没有余晴你这么痛苦,以前我还以为你挺高兴呢!那
你当初为什么不知道珍惜她?”
    我苦笑一下,回复:“好象我们谁都没珍惜谁。当然,也可能全都起因于我。我总
想对不起别人,总想当坏人。可我毕竟受过高等教育,虽然没什么道德吧,但总不好意思存
心伤害别人。你可以称这为软弱。所以,不得已而求其次,我只能衷心地盼着别人能先对不
起我,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不起别人了!够卑鄙吧?”
    往事惘逝不答话,不知是不是被我气死了?
    我接着说:“我和余晴之间的事就是这样。这不涉及相爱与否,说老实话,我们一
直相爱,直到最后一刻。但从我们第一天相爱开始,我就一直想偷情,一直想对不起她,只
不过由于她对我太好了,我不太好意思成心伤害她罢了。这简直是世上最可怕的精神枷锁!
那么多性感的女人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每天都在压抑中挣扎,干坏事时怕被她知道,
干完坏事又要撒谎!要知道,有可能的话,我一直想做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诚实的人,可
在爱情中怎么可能做一个诚实的人呢?所以,我只好一直期盼着她能先伤害我。是不是有点
变态?后来她真对不起我的时候,说真的,一开始我高兴坏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这下我
们都可以诚实点了,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当坏人了!但转念之间我又瞧不起自己,真他妈
的,想当坏人还总得跟在别人屁股后!”
    往事惘逝:“伤害了爱你的人你就不后悔吗?”
    我:“我不知道,痛苦真上来的时候确实疼得受不了。恐怕再来一次的话,我会做
的聪明一点,一开始就不让自己爱上谁,那样也许就不用伤害谁,也不用跟有毛病似的盼着
别人伤害我了!”
    往事惘逝:“你这人神经有问题,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如果一个男人一个劲在我
面前说自己好,我就会有戒备心理,不自觉地开始挑他的毛病。但遇到象你这样上来就说自
己是坏蛋的,我一定会想:其实他也没他说的那么坏。就会开始找你的优点。”
    我:“还是当坏蛋好处多!不过,怎么岔到这儿来了?我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到底有没有鬼?”
    往事惘逝:“你想知道宗教里怎么解释你这件事吧?但你根本不理解什么是宗教,
宗教的答案只能是最后一个选择。”
 我:“什么最后选择?”
    往事惘逝:“听说过‘奥卡姆剃刀’吗?”
    我:“有点印象,不过忘了具体说的是什么。”
    往事惘逝:“‘奥卡姆剃刀’是一个一般性的科学原则,说的是,如果一个问题存
在几个可能的备选答案的话,我们应该选择所需假设最少的那个答案去验证,在这种情况下
宗教就成了最后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
    我:“具体一点,我没听明白。”
    往事惘逝:“比如说吧,为什么你噩梦里出现的女人突然在网上找你?这个问题有
两个答案:一个是宗教式的答案,另一个是合常理的答案。如果选宗教式的答案,我们就必
须有一大堆假设:假设有鬼魂一样的东西存在,假设她能不知不觉地进入别人的家门,假设
她能离奇古怪地杀死人,还让人以为他们是自杀,还要假设这个鬼魂会上网、会打字,会利
用网络论坛做诱饵找你,还会拍照片……所有这些假设都荒诞不经,没有一个是能证实的,
如果你选这个答案的话根本就没法求证。所以我说宗教的答案是最后一个答案,只有排除了
其它所有答案后才能用到它。”
    我:“但这就是唯一的答案呀,哪还有另一个答案?”
    往事惘逝:“当然有!另一个答案就是,那个水灵不是鬼魂,而只是一个人!这个
答案只需很少的假设,而且都是可以求证的假设。我们只需要假设你的噩梦不光你一个人知
道,你曾经告诉过别人,而知道你噩梦的那个人恨你,或者把你的噩梦告诉了一个恨你的人
。于是这个恨你的人就上网,利用你的噩梦来折磨你。利用奥卡姆剃刀,我们可以轻而易举
地选择第二个答案:是人在捣鬼!你的噩梦曾经告诉过谁?”
    我刚想说没有,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个噩梦我告诉过柳菲。余晴刚死那阵我成天
和她在一起,什么都和她说过。但不可能是她害我。难道她说了出去?不应该啊,她能和谁
说起我的隐私呢?
    往事惘逝:“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想起自己告诉过谁了?”
    我:“我只和昨天来的那个女上司说过,但她绝不可能利用这个来折磨我!她也不
大可能对别人说起过!”
    往事惘逝:“她为什么就不能害你?你刚刚承认她爱你,她也恨你。”
    我:“你没看到前面我说的话吗?就是她大半夜来警告我别上网,也别和那个水灵
联系的。”
    往事惘逝:“好奇心杀死一只猫。如果哪个女人不会利用男人的好奇心的话,她可
真是白活了!”
    突然,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就是她,就是柳菲,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弄出来的!
    她恨我半年不理她,昨晚编好了故事来找我。问明白我是为谢雨亭不理她后,柳菲
立刻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为了不让我怀疑,她又是哭又是说爱我,还和我做爱,让我来不及
细想她故事的漏洞。她家离这儿不远,我送她走后,她立刻上网等着给我传照片。她了解我
,知道那个诡异的故事会让我犹豫一阵,她赶回去完全来得及,来不及的话她也可以找个人
替她传照片。她是中央美院毕业的,从美编做到夜班主任,无论用电脑合成还是找模特拍一
张鬼照片都不会有什么破绽,反正我噩梦中那个女人又没露脸。
    她太了解我了,知道我最痛苦的记忆就是余晴的死,她就要用这个来报复我!
    水灵就是柳菲!!!
    我心里一阵酸痛,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刺激我?这样报复不是太幼稚
了吗?
    但女人的报复又有什么道理可循?
    不,不对!柳菲的报复一点都不幼稚!如果往事惘逝没有帮我分析这件事,我自己
难受得要命,根本不可能理智一点想这件事,天知道这段时间我会怎么疑神疑鬼,恐惧痛苦
成什么样!柳菲还可以继续装那个水灵折磨我。
    又或者,她是想让我再象从前那样忍受不了孤独痛苦,回到她身边。因为是她告诉
我这一切的,我会觉得她爱我、关心我,她是我最知心的人,这些隐私也只能和她一个人分
享。
    一定是这样!她不是想报复我,就是想借这件事重新得到我,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往事惘逝:“怎么不回话,是不是想明白了?”
    我:“女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往事惘逝:“恐怕不是女人的心思可怕,而是你太爱余晴了,一时痛苦得来不及想
吧。”
    我:“可能吧,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魂不守舍,刚刚才好了一点,我也觉得奇怪,
自己昨天怎么就会信那些胡说八道呢?”
    往事惘逝:“想明白就好了,别和自己过不去了。下夜班后上网找我吧,我现在要
去忙了。”
    我:“谢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你那边已经是晚上了,还忙什么,是不是忙着要背
叛我们的爱情?”
    往事惘逝:“谁敢和你有什么爱情?我可害怕被你这个狠心的家伙弄死!不说了,
过几天我就要考试了,我还一点都没看呢!”
    我:“好吧,晚上见。吻遍你每一寸。88”
    往事惘逝:“等我擦完砒霜膏你就可以吻了!88”
    我:“只要能遍吻你美丽的身体,我的命又算什么?晚上见!”
    下线后,我叹了一口气,余晴终究是为了别人死的。
    而柳菲呢,这个我昨晚还温存过的女人,我头一次感到她是那么诡异莫测!
 我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远远看见柳菲正在采编平台那一边看版样,我向自己的隔断走去时,柳菲抬头看了
我一眼,温柔地一笑,有点羞涩的样子。她眼睛红红的,还留着昨夜哭过的痕迹。我也一笑
,若无其事地走进自己的隔断。
    我的隔断和谢雨亭挨着,我走近时她也正低头看版样,虽然她没抬头看我,但我敢
肯定她知道我来了。挨着谢雨亭坐多少让尴尬,有时我盼着她赶紧找一个男朋友,那样我们
关系就可以正常化了。简直难以置信,她已经25岁了,连初恋都没有过。
    我刚一坐下,就听到楼下救火车刺耳的尖叫。
    尖叫声引起整个采编平台一阵骚动。几个值班记者一下子冲到窗前,摄影部的人也
冲了过去,发出很大的声响。其他人都纷纷站起来看他们折腾什么。
    我也站起来,看见摄影部主任正在数数:“一——二——三——四——……”数到
“十八”时,他兴奋地转过身来,大喊一声:“十八辆救火车,出大事了,快快快,拿器材
,好事啊!正往东去!采访车坐不下的打车追!”摄影部的人手忙脚乱地抓起摄影包,文字
记者跟着他们冲向电梯。摄影部主任在后面大喊:“肯定死了不少人,我要几个全景,俯拍
的,带死尸的,死尸越多越好!也要照上消防队员的英武神勇,不然宣传部给我好看!”他
手下的小喽罗们一齐高声答应着冲进电梯。摄影部主任回过头来,激动得直搓手,两眼冒着
兴奋的光,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喃喃地说:“正愁头版图片不行呢?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
事!”
    一群无聊的人!我回身想坐下的时候,看见谢雨亭正在瞧我。
    见被我发现了,谢雨亭慌张地低下头去,满脸通红,又觉得有些不意思,忙说句话
掩饰:“你脸上古古怪怪地笑什么?”
    要是往常我只会说一句“没什么”就罢了,但今天,我眼角里突然看见柳菲正在不
远处看着我,心里一股恶意徒然而生。
    我含情脉脉地看着谢雨亭的眼睛,凑近她说:“你知道吗?干报纸和开棺材店差不
多!开棺材店的拿坏事当好事,死人越多越高兴,不死人他们就没得赚了。干报纸的也一样
,只要出事,不管坏事好事,一律是好事,他们都高兴。就惟恐不出事,如果不出事他们只
有喝西北风去了!就是这帮人,每天满口叫着人文关怀、社会良知,心里盼着多死几个人,
报纸好有得登!”
    谢雨亭一愣,脑子没转过来,她脑子就是慢。然后她不以为然地说:“就你怪念头
多,传播学就教这个吗?”
    我突然收起笑容,对她说:“别动!你头发上有个东西!”谢雨亭还没反应得过来
,我已经迅速转到她身后,拈起她的长发放在面前一闻,她的头发有股森林的清香,不知用
的是什么洗发水。
    谢雨亭纳闷地回过头时,我已经放下她的长发,笑一笑说:“没事了,一只小虫,
已经飞了!”谢雨亭很担心地用伸手摸摸那片头发。
    我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看见柳菲脸都气白了。她一定以为我和谢雨亭刚才在说情话
,还亲热了一下。对了,我就是要她这么以为!
    我继续和谢雨亭胡扯了一会,逗得她“咯咯”直笑。那边柳菲坐不住了,开始没好
气地摔东西。
    谢雨亭单纯得象个小孩子,一转眼忘了生我气,眼睛又开始象从前那样,微笑着长
时间注视我。我心里一动,有点难过,心想:别逗大了,见好就收吧!
    就在这时,柳菲走到我的桌前,一脸严霜地瞪着我:“萧南,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
    我冲谢雨亭暧昧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谢雨亭担心地瞧着我,我冲她微微点了一
下头,以示没事,跟着柳菲进了她的办公室。
    整个采编平台都是隔断,只有尽头处有几间房间,主任和中心负责人都在那里办公

    一进办公室,柳菲绷着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象个小女人一样坐倒在沙发上,转
过身来委曲地看着我,好象又要流出泪来。
    我们曾经在这张沙发上做过爱。我有点心软,但马上想到,柳菲这一脸委曲都是装
的。她跟我耍阴谋,还要装出一脸可怜像骗我!
    柳菲激动得要哭出来:“你当我是什么了,空气吗?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盼着见
你,盼了十几个小时,却盼到你当着我面和别人调情!我昨晚去找你只是担心你,又不是求
你爱我!你为什么就不让我离你远点,为什么又突然对我那么好?我本想以后就这么麻麻木
地过了,不敢再有什么梦想了。你昨天突然又给我梦想,今天再马上把我摔进烂泥坑!你不
对我好也不用这样伤我心、这么折磨我啊?”
    我一直靠在门上冷冷地看着她演戏,等她说完后我才坐下来,正对着她,轻蔑地说
:“到底是谁折磨谁啊?你的倒霉不全都是自找的?”
    柳菲象被抽了一鞭子,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满是泪水。
    我说:“你的一生简单是一个大笑话!你自己还不知道,我都禁不住要乐了。你从
小当惯了美女,总觉得男人天经地义就该围着你转,绝不允许有人不爱你。哪个男人不爱你
,你就嫉妒得发疯,非要把那个男人搞到手来证明自己的魅力。你都快魔障了!爱你的人你
不当回事,不爱你的你就非要让他爱上你!你丈夫没象其他人那样爱你,你就自欺欺人地说
自己爱上了他,发疯一样逼他也爱上你,他还是不爱你,你就非要嫁给他。结果怎样,嫁了
个傻瓜!你把傻瓜弄到手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爱他了,直到他喜欢上别人,你才又嫉妒起
来,觉得自己爱他爱得不行了,非要重新得到他。你所谓的爱不过是嫉妒和霸占而已。你一
直活在梦里,觉得天下人都和你做对,事事不顺,其实只不过是你自己心理有毛病!”
    柳菲的眼睛一片茫然困惑,迷惘地瞧着我,嘴里喃喃地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说的全是事实啊!你对我不也是一样。就因为我刚来时每天和别的女孩闹,没
理过你,你就嫉妒得发狂,又觉得自己爱上我了,非要让我折服在你的魅力之下。再后来我
半年没理你,你就想出个恶毒的主意,弄出个什么水灵来,装成余晴死那天我噩梦里的女人
折磨我,想让我再次爱上你!为了让别人爱你,你跟疯子一样什么都干!你就不觉得自己心
理畸形吗?”
    柳菲“啊”地一声惊呼,满脸煞白,“什么?你说什么?水灵就你那个你噩梦里的
女人?你跟她联系了?你怎么那么傻啊!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担心了好几个
月,好不容易才警告你,你却自己找上门儿去!你怎么这么傻呀?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怎么
能不信我,怎么拿自己不当回事儿呢?”她一下子扑上来,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嘴唇颤抖得
厉害,眼睛象疯了一样,含泪瞪着我。
    我厌恶地甩开她的手,“都穿帮了,还演什么戏?你那套胡说八道骗小孩儿去吧?

    柳菲浑身颤抖,狠狠地瞪着我,但泪水终究没有流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站起
来,脸上突然现出坚决的神色,眼睛里象是要冒出火来,张嘴想说话,可说不出来。
    我回身开门。走出她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她在身后诅咒一般地骂:“萧南,你这个
自以为是的白痴,你们这帮没心没肺的混蛋,一个也不配我爱!”
    我没理她。
报复完柳菲,本该出一口气,但我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我对人评价一向不高,如果别人干了什么坏事也很少会生气。人本来就这么变态嘛
,有什么好生气的?但今天我却真生气了,还说了那么恶毒的话。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
我太在乎过去的疮疤,谁碰就跟谁急。想起柳菲最后满脸煞白地看我的样子,我又有点心疼
,或许自已真有点爱她。
    我不禁骂自己软弱!明明是她先整我的,我骂了她却还觉得自己过分。再过分也没
她过分!
    我无聊地混过几小时,把版样丢给谢雨亭,让她去交给柳菲,然后便离开报社。
    一进家门,看见昨天晚上吃剩的生日蛋糕,我突然又一阵心酸。
    柳菲这样做也是因为爱我,我怎能说那么伤人的话?再说,也未必是她干的。也许
她曾经和别人说起过我的噩梦,别人就用来算计我,我却没问明白就冲柳菲发火。
    我黯然地躺在床上。昨天柳菲还躺在这张床上,死死地抱着我,吻我叫我的名字,
今天我却对她那么残忍……
    算了,我对不起的又不止她一个人,我这种人活在世上就是害人的,也是被人害的

    我闭上眼睛,不再想这个头疼的问题,祈祷醒来后把这一切忘干净……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
    一片漆黑中,我突然感到一阵慌张,鼻子里满是焦糊的腐肉味!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突然一下子吓醒了——屋里有人!!!
    一个男人黑乎乎的身影正站在我的床前,俯身凝视着我!我吓得大叫,可听到喉咙
里只传来一阵咕噜声。
    我颤抖得厉害,身体却象铁铸住一样一动不能动。
    那个男人的面目完全看不清楚,只是一个漆黑的身影,他站立不稳,轻微地晃动,
象是随时要倒在我身上。他的手缓慢地试着抬起,可只能动弹一点点。我惊恐地盯着他微微
颤抖的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还能是干什么,那只黑色的手正竭力向我头伸来!
    我浑身冷汗直流,急促地呼吸,突然有种奇怪的颤栗!这个男人背后,他的背后有
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我惊慌地抬眼向他的身后瞧去——
    啊!!!他身后站着——站着那个古怪的女人——水灵!
    我要昏死过去了,心脏发疯地跳,象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脸热得象发烧,全身却
冷得直打颤!
    水灵那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恶毒地瞪着我,脸依旧隐匿在黑暗里。她正在那个男人
身后跳着诡异的舞蹈,身体缓慢地扭动,双手不停地抬起,掐在一起,然后再放下,再抬起
……
    突然,我发现,那个男人原来一直是被水灵的动作控制着,随着水灵抬起手,掐起
,他也不断地试图抬起手,掐起……他双手笨拙无比,象僵尸一样生硬,每次只能抬起一点
点……
    我猛然明白了水灵在干什么!
    她在控制这个男人!!!她在教这个男人掐死我!
    我一动不能动,喘着粗气,死盯着月光下四支扭动的手臂。那个男人每一次移动都
要比上一次抬高一点点,他也喘着粗气,晃晃悠悠,吃力地想把手按到我的脖子上!
    我疯狂地注视着这一切,象被钝刀割肉一样,忍受着死亡一点一点逼近,我想大喊
,求他们快一点杀死我,可我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们也象哑剧一样绝不出声……不知过了几
个小时,黑暗中无法觉察时间的流动,那个男人的手越来越灵活……
    我在梦魇中忍受忍受着灼人的煎熬……可是,这真的是梦吗……
    …………
    黎明之前连星光都要隐没,所有暗夜中闪现的身影也一点一点隐没在晦暗的阴影之
中。黎明前的黑暗过去时,水灵和那个男人也着黑暗消散了……
    我的手能动了,但浑身麻木酸痛,我吃力地拉起被子盖在脸上,被子都已经湿透了
,被我的冷汗浸透了!
    我躲在被里无声地啜泣,哭得浑身颤抖……
    我错了!我错了!一切都错了!
    噩梦里的女人已经找到我!
    只剩下唯一一个解释,只剩下最后的答案:水灵真的存在!鬼魂真的存在!
    网上那张照片是真的!
    不是柳菲编造的,水灵真的存在——我看到她左乳房被烧焦的黑糊,里面露出血色
的碎肉,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所有这些细节我从来没对柳菲说起过,
我只提过噩梦中的女人身上有几处烧焦,柳菲不知道那是在左乳,她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我
太笨了,水灵照片上的细节一点都不错,那照片绝不是柳菲伪造的,我早该明白的!
    可我却错怪了柳菲!
    眼泪无声地渗入被中,我的心被恐惧和悔恨蚕食着——
    我完了!真的完了!
    水灵又回到我的梦中,她是来继续我未了的梦的!
    那个被她操纵的男人是谁?
    他是谁——
    只能有一个答案:
    柳菲的丈夫!!!


第四章 无梦之城



    我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但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一个可能性,唯一的一个可能性:
    恐怕——
    他妈的!还什么“恐怕”不“恐怕”的?
    灵魂确实是存在的!!!

    清晨的阳光照在地板上,昨夜那里曾经站过两个恐怖的幽灵,而现在,地上空荡荡
的,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皮肤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可心里还是冷得厉害。我回头想了一下这两天古怪
疯狂的经历,毫无头绪,我唯一知道的就是:
    那个叫水灵的女人终于找到我了,她又成功地回到我的梦里!这回她一定要杀死我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究竟他妈的怎么回事?
    只剩下一个解释,最后的答案:
    宗教!

    我起身打开电脑,冷汗还没干透,睡衣湿湿地粘在身上。我换衣服的时候,电脑已
经进入windows。
    我刚刚一登录QQ,往事惘逝就给我发来消息:
    “约好了下夜班后找我,怎么说话不算数?我都为你担心死了!”
    我:“担心什么?你不会知道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吧?”
    往事惘逝:“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不是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
    我把柳菲和她丈夫的事,还有昨晚发生的事大体给往事惘逝讲了一遍,最后我说:
“我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明白!我已经走
投无路了!如果你再不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就彻底完蛋了!”
    往事惘逝:“其实昨天我就已经怀疑过,有可能是最后一个答案,因为余晴死那天
你做的那个梦就很古怪,我记得从前学中世纪宗教史的时候听到过类似的事儿!”
    我生气地问:“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错怪好人!还害得我昨天夜里差点没死掉!

    往事惘逝:“还怪我?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昨天我只是说常理的解释可能性更大
而已,而且还可以求证,我也没想到真会是另一个答案!但我也害怕是最后一个答案,不是
约了你下夜班和我聊天的吗,本想和你聊通宵来的,结果你根本没上网!如果你听我的,昨
晚怎么能做那样的噩梦?”
    我:“昨天晚上我有点伤心,就忘了上网。但昨天你为什么不把一切可能、一切情
况都告诉我呢?我真差点没命!如果天亮得再晚一点,水灵就可能完全控制那个男人的手臂
,那我就完了!”
    往事惘逝:“你还想让我怎样?昨天我也没敢想真会出这种事儿啊!我觉得自己都
不大信的东西也不必告诉你,只会害得你空担心。再说昨天我只是隐约觉得你说的事有点耳
熟,想不起具体是怎么回事,一下网我就去查资料了。查了四五个小时,连考试都没复习!

    我:“对不起了,耽误了你复习。你查到什么了?别告诉我死定了!”
    往事惘逝:“算了,不生你气了。如果我见着你昨夜看到的东西,恐怕也不会有什
么好脾气!你说昨晚难过得没心思上网,恐怕你真的有点在乎伤害了那个女上司。你这人啊
,总是见一个爱一个的!”
    我绝望地哀叹一声,回复:“能不能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现在自顾不暇,哪还管
别人的死活?你到底查着什么了?”
往事惘逝:“知道英文里噩梦或者梦魇怎么说吗?”
    我没好气地打:“nightmare”
    往事惘逝:“你知道night的意思是‘夜’,你恐怕没想过mare是什么意思吧?我
不知道mare在拉丁语里是什么意思,但在古英语中,它的意思就是梦淫妖。所以,
nightmare原意不是噩梦,而是指压在睡眠者的胸口上,用噩梦来折磨他们的魔鬼。宗教里
认定噩梦是由某些邪灵引发的。但是,重要的还不是这个古代传说,而是这个传说所导致的
一系列惨剧,其中有一件和你的事很相象,也可能包括解决的办法。”
    我有点害怕地问:“什么事?”
    往事惘逝:“1484年,英诺森八世教皇发了一道通谕:我们听说,两性成员都不回
避他们曾同邪恶的天使、梦淫妖发生过关系。梦淫妖运用它们的魔力、咒语、迷人的妖法和
魔术似的手法,窒息和扼杀睡梦者……以及产生许多其它灾难。由于这个通逾,在整个欧洲
开始出现有组织地对大量的女巫的迫害、拷打和处决。女巫被认为犯有奥古斯丁所说的 ‘
用不道德的行为扰乱未察觉的世界’罪。尽管在教皇通谕中用其特有的语言不偏不倚地使用
了‘两性成员’这个词,但受迫害的主要是少女和成年妇女。证实指控有效性的可靠手段就
是拷打,被告没有任何权利,被指控有罪的人也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当每个‘女巫’被屈
打成招,被迫将别人也拉下水时,女巫的人数就飞速增长。这就是在欧洲持续了三百多年的
女巫审判案,据估计期间被折磨死的女性有几百万人之多。我从前研究这段历史是当做群体
疯狂或者群体幻觉史来研究的,就象中国的文革。但后来,我发现这三百年里,还是有个别
史实不是心理原因能解释得了的,那是些真正的神秘和不合理事件。其中一件发生在1598年
。你看看我求德国同学从维尔茨堡地方志翻译的这段:
德国小城维尔茨堡,1598年总共进行了28起公开处决事件(火刑),平均每次有4到6个受害
者。其中一个女孩的死引起了全城的恐慌。她叫雷丝,被公认为维尔茨堡最漂亮的女孩,她
母亲是犹太人,她爸爸格贝尔是城里的布匹商人。雷丝15岁那年因涉入一宗诉讼官司而闻名
全城。
    那年维尔茨堡的老花花公子、议员保纳赫的妻子死去,死于不被基督教所允许的自
杀,所以被禁止在教堂的坟地下葬。但据保纳赫议员说,那天夜里他梦见雷丝在他床前古怪
地瞪着他,吓醒后便发现妻子割腕而死,所以他妻子不是自杀的,应该享有在教堂的坟地下
葬的权力。保纳赫议员试图起诉雷丝是女梦淫妖或者女巫,但宗教裁判所不予受理,反而派
格贝尔一家的熟人、教区长舒尔兹去斥责保纳赫议员,说他不是对雷丝心存淫念就是想给妻
子翻案。这件事一时传为维尔茨堡的笑谈,大家都认为是教区长舒尔兹保下了格贝尔一家。
    但这之后,维尔茨堡又发生了几起类似事件,自杀者的亲属无一例外都梦见过雷丝
,人们开始私下里议论。两年后,保纳赫议员又声称自己梦见雷丝,并于几周后死亡,这时
维尔茨堡市民终于开始公开谈论这古怪件事
    但如果不是由于另外一件偶然事件的话,也不会发生后来的惨剧。
    1347年到1670年,正是黑死病在欧洲肆虐的年代,三百年间,欧洲死于黑死病的人
数超过2亿,欧洲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死于这场瘟疫。每次黑死病的恐慌袭来,人们对抗疾病
的方法不外乎祈祷、苦修、迫害犹太人。这年维尔茨堡迫害犹太人的浪潮,波及到了格贝尔
一家。那年一天冬夜,暴民冲进格贝尔家,原本不过是想抢点东西,再把格贝尔一家赶出维
尔茨堡。但他们却发现格贝尔夫妇尽管浑身鲜血,但依然死护着女儿雷丝的房间,不让外人
进去。人们以为里面有什么宝物,一拥而进,却发现,格贝尔夫妇想掩藏的秘密是一个婴儿
——雷丝的婴儿。
    由于雷丝未嫁生子,维尔茨堡当地法官和宗教裁判所都介入此案的审理。最后格贝
尔夫妇酷刑下承认,保纳赫议员妻子自杀那天,雷丝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男人莫名其妙
地进入她的房间和她交媾,以后她多次做同样的梦,终于在一年前生下这个婴儿。教区长舒
尔兹以长辈的身份劝雷丝承认这孩子是她和梦淫妖生下的,以便给她父母脱罪,如果她不承
认的话,迟早也会在酷刑下承认,那样她父母都逃不了罪责。雷丝知道如果自己承认了,她
必将被当作女巫接受火刑。雷丝提出一个条件,要求保住自己的婴儿。教区长舒尔兹答应了
她。于是雷丝承认了所有罪行。
    但雷丝面临的不光是火刑那么简单,她还得在市民面前证明自己是女巫。那时候人
们根据“魔鬼记号”——疤痕、胎记或病症——来判断受审者是否是女巫。他们用针扎入妇
女的肉体时,如果既不受伤又不流血,就可以判定她是女巫。熟练的刽子手可以使用非常巧
妙的手法,经常使人看起来好像针深深地刺入女巫的肉体,却又看不出什么明显伤痕。于是
雷丝不得不在市民面前同刽子手配合表现这出毁灭自己的把戏。但还不止如此,根据卢道维
克•辛尼斯特拉里的书中所描述,“魔鬼的标志一般在胸部或阴部”。结果,被指控
为女巫的雷丝阴毛被剃光,并由特别安排的男法官来仔细检查其阴部。到了雷丝最终被绑在
火刑柱上的时候,她又面临另一个耻辱。当她的裙子被火烧着时,刽子手扑灭了火焰,这样
三百多个围观者就能看见“一个女人身上能有和应该有的全部秘密了”。
    17岁的雷丝默默地忍受了这一切,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抱在教区长舒尔兹手里正
在啼哭的婴儿,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看自己的孩子了。教区长舒尔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将信守承诺。这时火又一次点燃了,大火很快吞噬了雷丝。
    当教区长舒尔兹看到雷丝在烈焰中扭曲成焦黑的一团时,他回过身来,高举婴儿对
围观的人群说:“这是梦淫妖的婴儿!”人群高呼:“烧死他!烧死他!让他去喝她妈妈的
奶吧!”于是舒尔兹把两腿乱蹬、大哭大叫的婴儿丢进了火海。人们兴奋地观看婴儿在烈焰
中尖叫乱扭。
    突然,火海中心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那是雷丝的尖叫——所有人都被震慑住
了,眼睁睁地看着焦黑冒烟的雷丝扑过来,把浑身冒着火苗的婴儿抱在怀里,无限爱怜地低
头瞧着自己的孩子,全然忘了灼烧的巨痛……
    只有刽子手一人傻笑起来,其他人都惊呆了。
    但是,当天夜里,参观火刑的所有人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焦黑的雷丝指使着
同样被烧焦的小孩,把小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刽子手当天夜里死去,脖子上留着小手抓过
的黑炭痕迹。三天内连着死了七个人,其他人夜夜噩梦。整个维尔茨堡都在焦虑和恐惧中悄
声议论,人人脸色诡秘阴郁。
    两个月后,参观雷丝火刑的人已经死了大半,教区长舒尔兹把剩下的那天围观的人
招集到一起(当时他们已经只剩下76人,包括教区长舒尔兹本人),他告诉大家,睡眠已经
远离了维尔茨堡,从此维尔茨堡不再有梦。他的意思是说剩下的生命里谁都不要再睡觉了,
睡觉就意味着恐怖和死亡。维尔茨堡从此又有了一个别名叫“无梦之城”,外地人也这么叫
,只不过他们多半不知道这个称呼的由来。到了1651年,当年围观雷丝火刑的最后一个老人
死去后,维尔茨堡这个别名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记载在维尔茨堡地方法院和宗教裁判所的公文中,以及古本的维尔
茨堡地方志中,与当时众多目击证人和独立观察人的证词很好地吻合。当地许多民间故事也
脱胎于此,并广为流传。1827年,喜欢异国情调的法国浪漫主义作曲家赫克托•路易
•柏辽兹(1803一1869)把这个不知经多少人转述过的故事又转述给了法国作家雨果,
雨果以雷丝的故事为原形写出了不朽的名著《巴黎圣母院》。雨果以其惊人的诗人的敏感领
悟了这桩诡秘事件不为人知的一面。
    梵蒂冈1975年解密的一份宗教文件显示了这个故事水面之下的秘密。1626年,教区
长舒尔兹临终忏悔时承认,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雷丝的婴儿是他的骨肉,他一直在哄
骗雷丝替他保守婴儿的秘密,让雷丝骗她的父母说是梦中得子,格贝尔夫妇从来不曾发觉真
相。雷丝被捕后,为了不让教区长舒尔兹身败名裂,她承认了婴儿是她与梦淫妖的孩子,并
为此接受了火刑。但舒尔兹却违背诺言,亲手烧死了他自己的骨肉。雷丝死后,教区长舒尔
兹把格贝尔夫妇送去了法国,老夫妇最后死在那儿。教区长舒尔兹的临终遗言让给他做忏悔
的牧师感到大逆不道,他说:“我将沉入永恒的噩梦,连上帝也无法再让我看到光明!”
    1945年3月的一天,盟军的空袭突兀而至,无数的炸弹从天而降,仅仅20分钟,维
尔茨堡这座古城就在一片火海中化为废墟,变成一座死城。二战后,维尔茨堡的市民在废墟
上重建了这座城市,名胜古迹也都恢复了旧观。但这座古城的血泪记忆却掩埋在历史积年的
尘埃里,现在只有极少数宗教史家和犹太历史学家知道雷丝的故事,而雷丝的故事在中世纪
难以记数的血腥宗教屠杀中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个故事看得我心惊肉跳,脑中隐隐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劲,模模糊糊地怀疑自己身边的什
么事,但记忆却怎么也穿不成一串。
    我问往事惘逝:“我没干过这么变态的事,我没有过小孩,也没这么害过哪个女人
!”
    往事惘逝:“这个故事难道不和你身上发生的事很象吗?”
    我:“那又怎样?那是因为一个冤魂,而我又没沾过这种事!”
    往事惘逝:“从这个故事里至少能看出以下几点:一、就算你不招惹她,那种能进
入别人噩梦的邪灵一样会找到你。雷丝遭受火刑之前,维尔茨堡不就已经因她死了好几个人
吗?其中议员保纳赫的经历和你一模一样,他妻子的死是由于雷丝,而他两年后又梦见雷丝
,几周内他自己也死了。余晴死后两年你也开始噩梦重临,如果你不小心的话恐怕也就只有
几周的命了!”
    我一头冷汗。
    往事惘逝:“二、保纳赫议员是老花花公子,你也是,虽然你还没老,但最早沾上
能梦淫妖的人恐怕都是你们这种人。三、这件事搞不好会酿成大范围的恐慌。”
    我想起2003年北京闹非典那段日子,心里一阵慌张。我问:“你是说这件诡异的事
是刚刚从我身上开始,以后会扩散开来呢?还是说早就已经开始了,现在只是波及到我了?
因为柳菲的丈夫早就死了好几年了,恐怕从那时就开始不对劲了?”
    往事惘逝:“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逃避死亡噩梦的唯一办法——不睡觉。”
    我:“不睡觉?!”
    往事惘逝:“对,绝对不可以睡觉,睡觉就意味着死亡!”
    我心里隐隐感到害怕,不知道该不该跟往事惘逝说那件事,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
决定先不告诉她。我问:“我才二十多岁,你想让我一辈子都不睡觉吗?”
    往事惘逝:“至少在我搞明白之前不要睡觉。”
    我:“还能搞明白什么?”
    往事惘逝:“1270年,斯科特拉男子修道院院长写了一篇关于鬼魂的完整论文,其
中不乏丰富的第一手材料,这篇论文我还没查到。再说,我只查了欧洲的资料,要是我没记
错的话,中国也发生过十分相似的事。但讲道教史的时候我没认真学,那时我觉得道教根本
不是宗教,只不过是遁世哲学掺杂些民间巫术而已。道教的巫术和欧洲的黑巫术颇有类似之
处,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我记得那里面也有相关记载,好象还记载了破解之道
。但找起来太费劲儿,道教留下的文字资料比欧洲古文献多得多,我的汉语古文功底还不如
英文呢?”
    我:“那要找多长时间?”
    往事惘逝:“放心吧!我连夜开始查资料,估计几个星期内差不多也该找到了,我
还可以叫上这边古文好的华人同学帮我一起找。”
    我:“你不用复习考试了?”
    往事惘逝:“你都这样了,我还考什么试?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下学期还能补
考,明年还可以重修学分。”
    我有点感动,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往事惘逝:“傻瓜!我爱你呀!”
    我一怔,“开什么玩笑?”
    往事惘逝:“你真是个十足的傻瓜!如果不爱你,我为什么连着两年,每天都花上
几个小时和你瞎聊,我有毛病吗,还是吃饱了没事儿干?”
    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我回复:“怎么会爱上我这种人?”
    往事惘逝:“就是爱上了,那有什么办法?明知道你比我难看,比我笨,又残忍好
色,没心没肺,没有追求,就知道混日子,但我还是爱上你了,一点办法都没有!喂,想不
想来加拿大,我不想回国了。你不是总是扬言要遍吻我的身体吗?你来的话,我就赐你吻我
的权力,喜欢吻哪里就吻哪里,一辈子都是你的,好不好?”
    我浑身一热,有种冲动想答应她。每天和往事惘逝这么聊天,她的身体我已经幻想
了快两年了。但转念一想,不对,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恐怕见了她,我最多只能保持几个月
的热情,再往后就得她求我吻她了。再说她总有老的一天,难道一身的皱纹我也吻?
    最美好的东西只存在于幻想中,现实中只剩下丑陋的谎言。还是罢了吧!
    我回复:“别爱我这种人,我是个倒霉蛋儿,沾谁谁倒霉!我爱你,希望你好才劝
你别爱我的!”
    往事惘逝:“又撒谎了吧!我就知道你没打算和谁过一辈子。别美了,我是逗你的
!有得是很健康开朗的男孩,为什么我要爱你?我只是对你好奇。学宗教这么多年,我还从
没遇见过什么神秘的事,现在碰上你这件古怪事,忍不住把你当小白鼠研究研究吧!”
下线后,我有点难过。往事惘逝说爱我的时候,我不得不拒绝她,但真听到她说不爱我的时
候,还是免不了要伤心。
    但我更恐惧的是另一件事,那件没有告诉往事惘逝的事。那件事我跟谁都没提过,
余晴和我交往了那么多年,她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极力想忘了那一切。2001年离开上海后
我就把它抛到脑后了。
    从前我只是感到厌恶,但现在却突然觉得这件事确实很蹊跷!
    我一直就知道,有两个人是从来都不睡觉——爷爷和爸爸!
    爷爷死我还是不大记事,爷爷在我眼里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他的死法很少见!他的
床是一张铁床,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时,厕所水管漏水了,水流得满地都是,正巧一截电线
断了,垂在水中,于是铁床通上电,电死了他。警察说是意外死亡,可我长大后却知道根本
不可能。我从不记得爷爷睡过觉,也从没见他在床上躺过,更没见他笑过,他眼睛总是熬得
红肿,一脸阴郁的神情。但去逝那天,他却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安详的笑,手握
着床槛死去。在我看来这只能是准备好的自杀!
    一想到爸爸,我仿佛又看到他瞪着红肿的眼睛,瞧我时那种若有所思的鄙夷眼神。
他恨我!妈妈死得很早,我根本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印象中爸爸从来没睡过觉,他房间里
根本连张床都没有!每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时,总能听到他在自己屋里来回走动的声音。爸爸
从小好象就没跟我说过几句话,他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我从小就知道他恨我,我也恨
他!
    但长大后就不那么偏激了,因为我开始讨厌自己也会有个孩子这种想法,我能理解
爸爸,就不再恨他了,毕竟爸爸没有理由非爱我不可。但心里还是免不了要厌恶他,他这个
父亲只不过是我生理学上的父亲而已。有时候我想,如果不是妈妈死得早,恐怕爸爸早就离
开这个家了,是妈妈的死让他不得不当这个父亲,而不得不当这个父亲致使他恨我。
    从上中学开始我就极少在那个家呆着,我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便成天和朋友们在一起
,那个家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余晴和我交往了五年多,我都没领她见过我的爸
爸。那么讨厌的人有什么可见的?余晴只知道我有一个不幸福的家,所以她也很少提这件事

    2001年911之前,我和余晴离开上海来北京工作,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回去过,也
没联系过爸爸,他也没联系过我。我终于可以把过去一脚踢开,既然我们互相讨厌,还是不
要再见面了。对爸爸恐怕也好,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用再挑着我这个不得不担着的重担
了。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我一直想忘掉过去,也成功地做到这一点,已经有几年时间都没
想起过那个家了。
    但眼下这件诡异的事却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一直不愿想起的过去是否掩藏着什么不
为人知的秘密?
    但我不想和爸爸联系,和他没什么可说的。我唯有等往事惘逝的答案。
    全靠她了!


 第五章 你是谁?



    我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敢睡觉了,真没再看见那个水灵。累透了我都不敢躺在床上,
害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上大学时,有一阵子我时间不够用,那时挺羡慕爷爷和爸爸不用睡觉。如果我也不
用睡觉,生命岂不是凭空比别人多出三分之一!但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不睡觉的滋味,如果人
不睡觉的话,连生命里那剩下的三分之二都过得浑浑噩噩、痛不欲生。
    我每天拖着僵尸一样沉重的身体,眼睛里的世界混乱一团,脑子根本无法集中注意
力想明白任何一件事。
    这个屋子让我害怕!有一天我翻看手机的通讯录,想找一个情人家去过夜。但才翻
了一会儿我就恼怒地丢开手机。要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吃喝、开玩笑、调情、酝酿气氛、变
着花样做爱,这一切都只为了最后那几秒钟的高潮,想到这些没完没了的把戏就让我厌恶!
    上班也象上刑一样!
    每次看到柳菲,我都禁不住心疼,她总一脸冷酷地从我面前经过,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次我真伤着她了,话说得太绝,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丈夫出现在噩梦里要掐死我
,我都无法告诉她。我还想去她家查查她丈夫和水灵的聊天记录,也许那里面有什么线索也
说不定。可现在怎么开得了这个口呢?
    谢雨亭也让我尴尬,那天为了气柳菲我逗了她好一会儿,她以为我又对她生出了感
情,现在总是时不时地关心我。因为那天毕竟是我先撩她的,我也不好意思再不理她。
    有一天谢雨亭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我最近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啊。谢雨亭
递过一面镜子让我自己看。
    我很少照镜子,那天一拿过镜子便大吃一惊,镜子里那张脸十足就是爸爸那张脸!
我一直很讨厌他,觉得自己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但这回镜子里的我配上这双红肿的眼睛,
我终于发现自己和他长得那么相像!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我暗骂一声,把镜子还给谢雨亭。从那天开始,我尽量少
和谢雨亭说话。
    我整夜上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过去。掐大腿已经完全没用了,双腿象木头一样
,怎么掐都没有感觉。我翻出一袋极辣的辣椒,困了就嚼一支,辣得连眼泪都流出来,而眼
睛已经红肿得厉害,一流泪就痛得受不了。
    我只能这么夜夜苦熬。
    这两周往事惘逝只在网上露了三次面,每次都说她查资料忙得不行,还劝我别担心
,“我这个学宗教的都帮不了你的话,谁还能帮得上你?”
    可我就是怕连她也帮不了我!
有一天夜里,我挂着QQ等往事惘逝,等了快四个小时,感到自己快完蛋了,支撑不住了……
电脑显示器上的文字越来越模糊……脑子里有种嗡嗡的声响……我终于睡了过去……
    睡梦中突然又闻到了那股腐臭味,我惊慌地睁开眼睛,那个男人正站在桌前俯身看
我!借着显示器苍白的亮光,我向他的脸望去——
    突然,我几乎晕过去,那张脸,那个男人居然长着我自己的脸!!!
    另一个自己正一脸痛苦表情地瞪着我!!!
    我感觉他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可说不出来。我想大叫,也叫不出来!
    我浑身如筛糠一样剧烈颤抖,脚一抽搐,踢中了电源,电脑一下子关了,那张脸蓦
地隐没在一片漆黑中……
    黑暗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哆哆嗦嗦地打开台灯,灯光有点刺眼——屋里除了自已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那人已经消失了!
    那个男人不是柳菲的丈夫,居然是一个长着我的脸的家伙!
    这噩梦有没有结束的时候?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睡着了。我想把那晚的经历告诉往事惘逝,可她从那天起就再
也没在网上露面。
夜晚如此难熬,谁知道有一天白天居然也出了一件怪事!
    那天下午我路过西单,边走边琢磨着自己的事,脑子里稀里糊涂的,眼睛不经意地
瞄着马路对面的一个女孩的身材。那女孩身材很好,正盯着一家精品店橱窗里的时装看。我
只看得见她的侧影,那侧影很眼熟——突然,我惊呆了,她是往事惘逝!!!
    我张嘴要喊,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真名,如果我在大街上乱喊“往事惘逝”,
别人会以为我疯了呢!
    我匆忙穿过马路,差点被一辆车撞上。我惊得心跳加速!突然想,出车祸死也未始
不是一个好死法,那么干脆,总好过现在这样没完没了地折磨人吧?
    到了马路对面时,往事惘逝却神秘地消失了。只是刚刚险些被撞的时候视线离开了
她一下,她就不见了!
    但那真的是她吗?毕竟只见过她一面,刚才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女孩侧影。可她那张
明艳动人的脸又有谁能忘得了?她怎么可能在国内呢?
    我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慌急地寻找——
    突然她从精品店里走出来,与我正撞个照面。
    她奇怪地盯着我看,我也犹豫地看着她,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往事惘逝,她太像了!
    突然她脸上的神色大变,她认出我了!她就是往事惘逝!
    谁知她却迅速垂下眼睛,一声不吱,转身就走。
    我轻声叫了句:“往事惘逝!”
    她不答应我,低头疾走。
    我连忙追了上去,挡在她面前,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躲着我,回国了也不告诉我
一声?”
    往事惘逝抬头看着我,迟疑了一下说:“我不认识你,你别拦着我好吗?”说着又
要走。
    一听她声音,那尖细娇嫩嗓音,我百分之百认定她就是往事惘逝!但她为什么装作
不认识我?
    我急忙拦住她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明明认出我是萧南。为什么躲着我,你什么
时候回国的?”
    往事惘逝尴尬地看着我,眼珠儿灵动地转来转去,最后终于盯着我说:“对不起,
我根本就不是往事惘逝!”
    我大吃一惊:“你什么意思?前几天我还和你在网上聊天,两年前一起喝咖啡的啊
,那次你说你马上要出国。我认得你,怎么可能有错!”
    她怯生生看了我一眼,说:“那次和你喝咖啡的是我,但是很对不起,那次我骗了
你,我不是往事惘逝。”
    我头脑一片混乱,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说:“往事惘逝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姐姐,很谈得来。两
年前她求我去星巴克冒充她和你约会,骗你说自己马上要出国了。她一再向我保证你是好人
,我就去了,只呆了半个小时就走了。我根本就没出国,一直在北京。很抱歉对你说谎了!

    我傻呆呆地看着她,这个幻想了两年的人,怎么会是假的?
    她眼睛迅速在我脸上一转,撅了撅嘴,不好意思地说:“我已经道过歉了,可以走
了吧?”说着绕过我又要走开。
    我迅速回过身喊道:“请等等,能不能告诉我往事惘逝是谁?”
    她转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没见过她,一向只是在网上聊的,我和她失去
联系已经一年多了。”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回头。
    我站在熙来攘往的街头,傻愣愣地看着那个陌生女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陷
入到一片茫然之中……
我做了一场两年的梦!
    晚上一回家,我就打开电脑,先下载了一个珊瑚虫QQ,这个版本的QQ能看到对方上
网地点在哪儿。我安装完毕后隐身登录QQ。
    往事惘逝在线。一小时前她发给我一条留言:
    “你终于还是发现了我的秘密!”
    下午那个女孩又把我骗了!她根本没和往事惘逝失去联系,她肯定一离开我就去告
诉往事惘逝说穿帮了,往事惘逝才给我发这条留言的。我看了一眼往事惘逝的上网地点,面
板上显示着:“北京网通”!
    我暗骂自己糊涂。早该发现的,居然被往事惘逝骗了整整两年!她究竟是谁?
    我问:“你是谁?”
    往事惘逝立刻回复:“北京有近两千万人,你居然找得到那个冒充我的女孩儿,小
女子好生佩服!”
    我:“我也只是偶然碰到她的。你究竟是谁?”
    往事惘逝:“我是一个你可以信任的人。那次骗你也是不得已。我从来不见网友,
但我知道你这人不看见真人就懒得答理我,所以被迫给你一个幻想的对象。我喜欢你,就想
天天夜里和你这样聊天!”
    我:“那么你和我说的其它东西也都是假的了?你没去多伦多大学,也没读宗教学
!你告诉我你能帮我解决现在这个麻烦,而你只不过是在骗我!”
    往事惘逝:“我是没在多伦多大学读宗教系,但并不意味着不懂宗教学。这两年来
为了扮演你幻想中的往事惘逝,我一直在自学宗教学。前阵子你开始做噩梦,我更是成天泡
图书馆查资料!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花了这么大力气讨好你,你却一点都不知道感激?”
    我:“感激你什么?感激你两年来煞费苦心,就为了骗我!”
    往事惘逝:“我不是想成心想骗你,只是想关心你,想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却又不
想发展成什么实质的关系罢了!你扪心自问,除了这件事我骗过你,其它可有什么事对不起
过你?”
    这倒是真的!她的确一直对我很好。
    但我还是感到难以接受。整个世界都倾覆了,一切都如此陌生,这个我相信了两年
的女人竟然完全是假的!如果她只是一个幻影的话,我就根本无法从心里接受她,虽然两年
来我们在网上共度了无数夜晚。
    我:“我要见你!我知道你也在北京!”
    “不是说过了,我不见网友的吗?再说,有什么必要非见面不可呢,这两年没见面
不也聊得很好吗?人的脸只不过是一张皮,难道这张皮对你就那么重要?”
    她越是推脱,我就越想见她。
    “我一定要见你!我不是想以貌取人,只是觉得如果看不到你真正的样子,你对我
来说就永远只是一个幻影,永远不会是真实的存在,根本没法相信你!”
    往事惘逝犹豫了好一会儿,我耐心地等着。
    半晌,她终于回复:“你想好了一定要见我?”
    我:“对!”
    往事惘逝:“那好,明天是周六,下午有三点在地坛的风入松。你知道吧?”
    “我知道。”
    “看到一个老妖精你可别失望!

 第六章 熟悉的陌生人





    星期六,下午三点,地坛。
    安定门附近繁华得让人压抑。但随着我向地坛深处走去,北京的喧嚣也一点一点离
我远去。走到牌楼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身处另一个世界里。很难想象在大都市的中心居然有
这么静谧的所在,简直象是身处纽约的中央公园,只有蓝天一角露出的高楼的影子,才提醒
人并未远离尘嚣。
    我想了一夜往事惘逝会是什么样子的人,但一点头绪都没有,她QQ个人资料的年龄
栏里填的是1岁,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不知道她说的“老妖精”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祈祷
她不要是五、六十岁才好。
    风入松是地坛入口处的一家冷饮店,桌椅就摆在松林里,喝饮料的时候可以听见松
涛绵密繁复的沙沙声。
    我走进松林时,看见一帮中学生样的男女三三两两地坐在那里,脸上满是年经弱智
的笑容。只有一个老太太独自坐着,我吓了一跳,她不会是往事惘逝吧!
    然后我才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优雅地翘腿坐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正叼着吸
管喝橙汁。
    她的脸冲着我,但戴着墨镜,我不大敢确定是否是在瞧我。但附近确实没有其他人
独自坐着了。
    我向她走去。
    她轻巧地摘下墨镜,浅浅一笑,问:“萧南?”
    果然是她!
    我也一笑,说:“往事惘逝。”
    她笑盈盈地请我坐在她对面。
    坐下后我才仔细观察她。她的脸很白,是那种长年不见阳光的白。她的容貌比起柳
菲来颇有不如,如果说她找来冒充她的那个女孩能打十分的话,柳菲能打九分,而她恐怕只
能打七八分。但她的眉宇之间却颇有某种独特的风致,说不上是什么,可能是一点随意和放
任,又带着一丝懒散和不以为然的性感。她的面容让我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怎么不说话?光知道傻瞧着。没想到看见一个这么老的老妖精吧?”往事惘逝嘲
弄地看着我笑。
    “果然是妖精,但不是老妖精!”我也笑笑,“不过还真有点出人意料,和你聊了
近两年,一直把你想成那个小女孩儿。我早该想到的,你那么聪明,二十出头的人怎么会懂
那么多?”
    “二十出头的人怎么就非得笨了?”往事惘逝问。
    “人总是倒霉过才学聪明的,二十出头恐怕还没来得及倒霉吧!”
    往事惘逝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穿着一件淡蓝色休闲衬衫,衬出乳房完美的形
状。
    我眼睛从她胸部移开时,发现她正嘲弄地笑着看我,她发觉了我的目光!
    我说:“刚才来的时候才想起,昨天忘了问你穿什么衣服。我担心不得不每看见一
个女孩,就跑过去傻乎乎地问:‘你是往事惘逝吗?’别人会把我当成神经病的!”
    往事惘逝笑得弯下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脸象盛放的玫瑰,笑容十分动人。她
说:“你说的让我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前几天,我在美术馆外看见一个穿着很土的胖女孩
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枝半干的玫瑰花,正呆头呆脑地左顾右盼。我正纳闷她在干什么,这
时候就看见一个邋里邋遢、头发乱蓬蓬的男孩儿,手里拿着一枝包装俗气的玫瑰花向这边走
来。那男孩儿停在离胖女孩三米远的地方,不住地打量胖女孩儿,一付笨头笨脑、神色慌张
的样子。胖女孩儿也怪不好意思地瞧着男孩,他俩都不说话,只是怀疑地盯着对方手里的玫
瑰。过了一会儿,邋遢男孩儿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胖女孩儿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你是—
—是凌波仙子吧?我就是——就是风流少侠!’我这才搞明白,原来他们是网友见面!”
    我笑出声来,说:“咱们俩没那么惨吧?”
    往事惘逝笑吟吟地说:“不好说,谁知道周围的人怎么看我们呢?我都三十岁了,
还装中学小女生一样见网友!”
    在阳光下见到这个只在虚拟世界里存在的女友终于让我有种踏实感。说说笑笑冲淡
了陌生的距离,我渐渐可以把现实中的她和网上的她联系到一块儿。
    但我心里那个问题还是免不了要冒出来。我问:“最近我倒足了霉,我实在想知道
,你跟我说的那些宗教的事儿是真的假的?”
    “你是怀疑我能不能帮得上你吧?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想帮你,也不知道能不
能真帮上忙。”往事惘逝说。
    我心一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切还是茫然一片,没有答案……
我说:“真不知是怎么了。这个阵子发生的事儿我一点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就
差没怀疑自己神经不正常了!”
    往事惘逝一笑,说:“今天先不想这件头疼的事儿了吧!换换心情也许一切就都好
了。找你出来就是要谈点别的,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儿可以谈啊!”
    我纳闷地问:“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往事惘逝诧异地瞪大眼睛,问:“你怎么这么笨啊?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你知
道我是干什么的,过什么样的生活吗?这难道不都是很重要的事儿吗?”
    真没办法,女人总是最重视这些问题。
    不过我还真很好奇。我说:“对,今天见你就是想问这个来着,只是因为最近一直
陷在自己的倒霉事儿里,才忘了问的。”
    往事惘逝说:“好吧,先从我叫什么开始。我的名字叫叶子。”
    我一怔,说:“这名字好奇怪!”
    “我也很奇怪,不知道父母怎么想的,居然给女儿起这么古怪的名字?但从没有机
会问他们,我记事儿前他们就死了。我是姥姥养大的。”
    “这名字不古怪,很好听,只不过很少见罢了。”
    叶子一扬下巴,得意地说:“我知道很好听,谁一听到都忘不了。”
    我说:“原来你是孤儿!和我差不多,我很小的时候妈妈也死了,爸爸从来不和我
说话,有这个爸爸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我和你不一样,姥姥对我很好,不过她也死了,我结婚没多久她就死了。”
    “你结婚了?”
    “我离婚了!”叶子一笑说:“咱俩现在可以把从前没说的真话都说出来了吧?你
有没有骗我的事儿?”
    我尴尬地一笑,说:“我不是医生,我在报社做编辑。其余就没骗过你什么了。”
    “在报社工作是不是很好玩儿?”
    我摇摇头:“一点都不好玩儿。我是做社会新闻的,每天都忙着报道些抢劫、强奸
、杀人、放火什么的,满足读者变态的猎奇心理;再不就是报道形势大好、欣欣向荣,满足
宣传部意淫。全部工作就是欺下媚上,活得象太监似的,觉得自己都快变态了!我跟你说自
己是夜班医生,实际上我是夜班编辑,这种工作实在没什么意思。除了这个,其余的事你早
就知道了。”
    叶子笑着说:“你跟我说上夜班时勾引女护士都是假的,原来勾引的是女记者!”
    我一笑,纠正道:“女编辑!”
    叶子怪有趣地看着我,说:“你的事儿我差不多都知道,而我的事你却一点也不知
道,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吧?我跟你简单讲讲我吧。我小时候在上海长大……”
    “原来你也是上海人,怪不得听你说话有点上海腔!”
    “我已经离开那儿好多年了,口音都差不多没了,从上了大学起我就没回去过。我
在北京舞蹈学院上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歌舞团跳舞剧,后来又嫁了一个老公,后来又离了
婚。前夫把房子留给我,我又用姥姥留给我的遗产买了第二套房子。然后我就辞了工作,住
在新买的房子里,靠另一套房子的租金活着,成为名符其实的有闲阶级。潇洒吧?我没有任
何事儿可干,每天只有一种运动——上网,昼伏夜出,常常几个星期不和人说话,除了在网
上。完了。”
    我一愣,这自我介绍真够简单的!叶子一看就是那种经历颇多的女性,绝不可能只
有这么简单的人生。也许经历事情越多的人越不愿意轻易吐露吧,只有没跌过跟头的人才是
诉说狂。
    我很能理解叶子曾经对我撒的谎,一点也没有怨她,反而有种亲近感,因为自已也
对她说过数不清的谎言。而且,我们都喜欢在深夜里排遣孤寂。
    叶子的眼睛时而含着嘲弄或挑逗的笑,又时而会错开我的目光,陷入沉思。比起谢
雨亭只知道一味单纯地盯着人看,叶子这种成熟的味道更让人着迷,让人极想一窥那里面藏
着的秘密。
    我问:“你为什么会取‘往事惘逝’这样一个网名,你失败的婚姻是不是一段痛苦
而又难舍的回忆?”
    叶子错开我的目光,含蓄地笑了一下,而后突然又盯着我问:“喂,萧南,说真话
,你相不相信爱情?”
    我迟疑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给你说件事儿你就明白了。我还在复
旦读研的时候,同寝室的老三是山东人,晚熟得厉害。已经二十五岁的人了,还是个处男,
不光是处男,他连初恋都没有过。每天他都眼冒欲火地死盯着女生的胸部,再不就是霸着电
脑看A片。但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萧南,我爱上一个女孩儿!’我一愣,对他说:‘
你那哪是爱情,只不过是性欲旺盛罢了!’他极力狡辩,说他爱上一个外语学院的女孩儿:
‘这次是真的爱情,我脑子里可连一点性欲都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只想着能和她幸福地
在一起!’我接过话问:‘在一起做爱吗?’老三很受打击地看了我一眼,痛苦地说:‘你
这人怎么满脑子性,真正的爱情是不会想到性的,我一次也没想过要和她做爱,只是单纯狂
热地爱上她!’我不屑地问:‘如果你没有阴茎的话,还会有这种强烈的爱吗?’老三一愣
,顿时傻乎乎地答不上话来。我就说:‘所以么,你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基于你有阴茎而她没
有阴茎这一事实,到头来还是性欲。’”
    叶子扑哧一笑,说:“你就欺负老实人最有本事!”
    我淡淡一笑,说:“我不去爱女孩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你长了阴茎而她们没长吗?”叶子笑着问。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觉得那东西根本就不存在!这几年来,
我一直嘲笑别人的爱情,一直情愿躲在自己的内心里,一直除了性欲什么都不谈。因为每当
我一喜欢上哪个女孩儿,就会突然可悲地发现,自己也象当年的老三一样,一点性欲都没有
,只想能和她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这应该就是爱情吧?难道不是吗?可我又不信这个,我跟
你说了,这种强烈的爱不过是基于我长阴茎这一事实。”
    我苦恼地想到,就是因为这个才躲开谢雨亭的,她确实让我动心,而我的心却早就
死了!

 叶子垂下眼睛,轻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说出来恐怕你会笑我,我一直梦想能有
一段真爱,这是一生最大的梦想。但恐怕我也不大敢相信真能有什么真爱。挺傻的,是吧?
”她抬头问我。
    “你和你前夫没有过真爱吗?不管结局如何,但至少是爱过吧!”
    叶子不屑地撇撇嘴,“别提他,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当初嫁他的时候头脑简单。
他很温和,很帅,很年轻,学历高,有车,有房子,家世好,父母有钱有势,等等等等……
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和谁结婚,不过我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是要结婚的,就问自己:‘这
样的人都不嫁,以后你还想嫁什么样的人?’于是就和他结婚了。结婚这东西就象圆一个梦
,真结了才发现,结婚也不过如此,一点意思都没有!不理解那么多女孩儿为什么苦苦盼着
要嫁人——不过,当然了,当初我也这么盼着来着。那段短暂的婚姻一共才三年,这期间我
俩一直是一对陌生人。他不知道我的感受,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感受,他更没兴趣知道我
的感受,我们就这样冷冰冰地活在一起。我身心疲惫,都快受不了了,每天和一个陌生人说
些无聊无趣的话,每天晚上还要睡在一张床上,你想想有多糟糕!做爱更恐怖,我没有理由
拒绝他,因为这恐怕就是妻子的功用。但你能想象得出来那种感觉吗,不得不让一个讨厌的
陌生人进入自己身体那种感觉?满心里的厌恶,一点兴趣都没有,还要装作兴奋地大叫,简
直是在演一出下贱的三级片!我越来越厌恶,就坚决不叫。后来他也觉得没意思,就去偷情
。说老实话,他每次出去偷情我都很高兴,因为这天晚上终于可以不用坐在一张餐桌上,假
装一家人一样吃晚饭,也不用假装夫妻一样抱在一起亲热了。那哪叫做爱,简直是在奸尸!

    我深有所感,点头说:“我一直觉得婚内做爱象家庭作业一样讨厌,两个人早就对
彼此的身体和情感失去兴趣了,还要装出一付热情样儿。都是伪君子!反而是偷情很高尚,
哪里能叫做偷情,人本来就有这个权力,不用非得去偷来。偷情简直可以用圣洁来形容,一
对男女完全沉醉在性的美感中,毫无功利目的地做爱。而不是被死锁在家庭这个经济单元里
,或者被锁在什么狗屁道德里,自欺欺人地伪装忠诚纯洁什么的,其实满脑子却都是对外人
的性幻想。所以时常觉得,婚内做爱是可耻的!偷情才是圣洁的!”
    叶子皱了皱眉头,说:“这话听着好刺耳!嗯,不过倒也不失为大实话。”她笑了
笑,说:“我还听过更刺耳的呢!张爱铃说,婚姻就是合法卖淫,区别在于妓女卖给许许多
多人,而妻子只卖给一个人!反正我那段婚姻就是我把自己给卖了。但当时我也没想太多,
大家都急着卖,卖谁不是卖,能卖个好价钱最重要!但也不是,当时我没这么想过。其实从
小到大我一直都很乖,从没想过卖这回事。我同学都是学舞蹈的,好多人——男女都有——
上学时就急着出去卖了,跳脱衣舞的,傍大款的,当面首的……干什么的都有。但我一直是
个乖乖女,被姥姥细心照料大的,从小就被姥姥灌输,要规规矩矩做人,做个淑女,长大后
嫁个好人家什么的,我顶瞧不起那些出卖自己的同学。但谁又能想到,我二十多年一直规规
矩矩做人,成了一个淑女,最后也嫁了个好人家,结果却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在卖,比那些
同学干净不了多少!甚至比她们更下贱,明明卖淫还要故作淑女姿态,自以为只卖给一个人
就更有身价了,其实还是个婊子!我发现这个问题时都吓傻了,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也
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好象是谁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我被彻底愚弄了,这一
辈子都是假的!但我又不能怨姥姥,她已经死了,再说她也是为我好。那怨谁啊?怨我丈夫
吗?他比我还傻!怨自己下贱吗?可我从小乖乖听话,又没干什么错事!可是,我真的错了
,错大了!我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件事儿,想了几个月,想着想着脑子就出问题了,两眼发直
,谁都不理,什么话都不说,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脑子乱成一片。后来就住院了
,居然在医院里呆了一年多!人这东西就是不能想得太明白,想明白了就活不下去了。如果
我再傻点儿也可以幸福地过一辈子了,是吧?但谁让我突然明白过来了呢!不过多亏没生什
么小孩儿。出院后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痛快地跟丈夫提出离婚,但他又来软弱地求我
。他从小公子哥一样长大,完全是个小脑没长全、大脑根本就没长的白痴!我吓唬他,说自
已这病经常犯,犯起来会杀人的!还说是为他好才和离婚的。他吓得满脸煞白,哆哆嗦嗦地
和我办了离婚手续。后来听说他又结婚了,他条件不错,哪有找不到老婆的道理?我只是纳
闷他找老婆用来干什么!嗯,希望他找的是一个傻一点的女孩,否则婚姻肯定长不了!”
    叶子淡淡一笑,有点沧桑的味道,说:“不好意思,一见面就跟你说自己的丑事,
你不会笑我吧?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好象从前在哪里见过一样,忍不住就把从来不
对人说的事儿都跟你说了。”
    “我也觉得你的面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也可能因为我这人太随便,没什么
道德感,所以你说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笑话。”
    叶子一笑,又说:“有件事想求你,可又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我好奇地问:“什么事?”
    叶子难为情地说:“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别爱上我,好吗?我知道这么说很不
害臊,好象自己是个万人迷似的,别人就非得爱上我不可。但不得不先说明白,我可不想再
让自己或者别人误会了。今天来见你也是不得已,可我实在不想再纠缠到那种关系里了,太
累了!”
    我有点失望,但还是笑一笑安慰她:“我也正想求你这个呢,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谁知你比我大胆,先说出来了。”
    叶子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不觉得我们很相像吗?连想法都差不多。”
    “都是跌过跟头的,相逢何必曾相识!”
    叶子轻巧地站起来,伸伸胳膊,愉快地说:“不在这儿聊了,带我去你那儿坐坐吧
,我想看看你平日里上网花言巧语挑逗我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
    我一笑站起来,心想:原来如此!
    她到我那儿还能是想干什么,一定是想和我做爱了。她刚才就决定今天要和我做爱
,可她又不想有什么感情纠葛,于是先求我别爱上她。我一答应,她就马上放心地要去我家
里。
    走出松林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身材十足的性感!刚才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
    我问:“你的身材只能用完美来形容,是不是跳舞跳出来的?”
    叶子不以为然地说:“也不是,一半是天生的!你要是看见我那些女同学就不会这
么说了。她们好多人是从北舞附中一路念到大学来了,小时候很苗条,长大后有些人身材变
得好恐怖,老师都劝她们改行算了!”
    叶子开车来的,是一辆红色POLO。我指点她把车停在我住的地方。
    夕阳的余辉洒遍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一进门,叶子迅速转了一圈儿看看,最后停在电脑前,笑嘻嘻地问:“这就是你的
泡妞工具吧?”
    我问都没问,一下子从后面抱住她,头埋在她脖子里动情地吻。
    叶子闭上眼睛,身体软软地靠在我怀里,轻叹一声,梦呓般地说:“如果你保证明
天什么都忘了的话,就继续……”
    我没说话,用吻来回答她。
    如同约定的一样,她全身印遍了我的吻痕。进入她体内的时候,她在怀里焦灼难耐
地呻吟。那呻吟声让我很诧异,浑没有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成熟风韵,反而象迷路的
小女孩一般细嫩茫然……
    事后,叶子迅速穿上衣服去了
事后,叶子迅速穿上衣服去了卫生间,我也马上穿回衣服,那动情一刻的魔力转瞬间便同夕
阳一道消逝了。
    刚才过于亲密的距离让我们都有点害臊,毕竟我们还是陌生人,陌生的身体!
    叶子从卫生间出来后,尴尬地一笑,问:“我们是不是有点象奸夫淫妇?”
    我做作轻松地说:“别逗了,你还生活在古代啊?”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有一丝
黯然。做爱前她梦呓般地说:“如果你保证明天什么都忘了的话,就继续……”那句话让我
先是感到一阵放心,而后却不免有点感伤。
    我们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感觉象两个亲密的朋友。
    叶子淡淡地说:“离婚后我就决定,从今以后,我要自己主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
情感,再也不撒谎骗人般地活着了。但是,有时候,深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却还免不了要难
过,屋里冷清清的,心里空得发慌。我现在还年轻,但以后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都这么一个人过,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害怕起来,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正不正确。”
    我叹了一口气,说:“恐怕我们从来就没选择过什么,也许只是一种不明所以的冲
动,牵引着我们走向自己都不知道的未来……”
那天夜里我破例留下叶子过夜,不知道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实在不敢再一个人睡了。
    叶子躺在我的床上沉沉睡去,睡梦中的她失去了风情万种的成熟味道,月光照在她
白得透明的脸上,象小女孩一样稚嫩无辜。
    我依然不敢睡觉,吻了吻她的脸颊,起身上网。
    一片漆黑的屋里,电脑屏幕刺眼地闪亮。
    登录上QQ的时候我猛然一惊!
    往事惘逝居然在线!!!
    怎么回事?
    叶子正在我身边熟睡!!!
    原来——叶子依然不是往事惘逝,又是一个往事惘逝找来冒充她的人!
    往事惘逝究竟是什么人?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为什么把自己掩藏得如此之深?
    她究竟是谁?
    我想问叶子,又想,或者可以在网上直接问往事惘逝,但我怀疑她们都未必会告诉
我真话。
    我叹了一口气,往事惘逝坚持不肯见我,我又何必非要知道她的秘密呢?也许是因
为她很丑,不敢见人,也许她真有什么苦衷。
    既然往事惘逝如此努力掩藏自己的身份,她一定是不会轻易见我的,再追问下去,
她不是又找一个替身来敷衍我,就是永远消失不见。罢了,反正知道她对我好就行了。
    其实,我心里隐隐觉得,往事惘逝这样神秘的身份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往事惘逝是我摆脱噩梦的最后一线希望。如果她就是叶子的话,我恐怕就没什么指
望了。如果她不是叶子的话,或许她真会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也许往事惘逝真是搞宗教的,不然对宗教怎么会懂那么多!
    我是隐身上线的,往事惘逝看不到我。
    我决定什么话都不说,装没看出来……

第七章 蔓延



    叶子说:“如果你保证明天什么都忘了的话,就继续……”
    但第二天,谁都没有忘记。
    我们一天没出门,整日在一起缠绵。
    没完没了的身体接触冲淡了彼此之间的陌生感,现在我可以不再匆忙,更加细心地
感受叶子的身体,随着每次深入,她那动人的呻吟,那细腻的感触。
    时间是无穷的,我们赖在床上,连话都没有必要说。做爱累了,我便抱着她柔嫩的
躯体,爱抚她某一处细腻的肌肤。叶子说从来没有这样好好做爱过。我听得难过,又一次探
寻她的身体。
    周日晚上应该去上夜班的,但我给谢雨亭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已不舒服,让她顶一
下我的版。
    谁知谢雨亭在那边却当了真,一再问我有没有事,还说下班后要来看我。我忙说没
什么事,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还求她千万别来吵了我睡觉。
    放下电话后,我禁不住暗骂自己无耻,明明是舍不得叶子的身体,想整夜和她在一
起,却还要骗得谢雨亭空担心。我有点害怕,谢雨亭没准真会杀过来探病,但好在一直没听
见敲门声。
    晚上我和叶子躺在床上,白天折腾得太累了,深夜里只想静静地抱着。叶子把头埋
在我怀里,长发散乱地披在我肩上。
    好久没有如此充实的拥抱了,我一下子沉入黑色的梦乡……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叶子裸着身子,正支着头怪有趣地瞧我。
    我一时间没弄明白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而后我猛然想起一切——不对劲,
有什么事发生了!
    自已居然睡着了,而且没做那个该死的噩梦!这是几星期来的第一次睡眠,一个完
全无梦的睡眠!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事情有了转机。
    我兴高采烈地吻叶子的脖子,叶子痒得直躲……
    叶子走的时候还不到中午。
    她开玩笑说:“已经呆了两夜了,都怕自己会爱上你!喂,你不会舍不得我离开吧
?”
    我笑笑不答话。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对。我要是说舍不得她走的话,就好象是说自已
爱上她了,而我们讲好不谈爱的;我要是说没什么舍不得的,又好象是说叶子没有魅力。
    叶子优雅地穿上鞋,站在门口尴尬地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笑了
笑,道了声“再见”。我们离着一米,没拥抱,也没有吻,手都没有碰一下,只是尴尬地笑
笑告辞。
    这便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谁都不会再往前走一步。

    晚上上班的路上,我坐在公共汽车里一直在想叶子,她皮肤的细腻触感还留在身上
。虽然昨夜总算睡了一觉,但眼睛还肿着,依旧感到很疲劳,不过连日来却第一次有了点轻
松的感觉。我知道这轻松感是源于做爱,叶子是一个能让人放松的女人,不象柳菲那么累人

    大巴的晃动中,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然后才意识到,一束奇怪目光正盯着我。我
抬眼望去,前几排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陌生男子正回头看我,见被我发现了,他迅速地转
过身去。
    我心脏猛地一跳,一瞥之间我已发现,那个男人双眼红肿得厉害,眼神中充满焦虑
和恐惧。
    我不禁盯着他的背影看。车到下一站的时候,那个男人慌慌张张地挤下车。一下车
,他立刻转回头,肿得象桃子一样的眼睛再也不回避,一脸痛苦地瞪着我,一付活见鬼的表
情!
    我不认识他!他真是在瞧我吗?
    但隔了一天,又碰上同样的事,另一个红肿眼睛的陌生男人站在马路上看我。我四
周瞧了一下,身边没有别人,他肯定是在瞧我。我正犹豫该不该走过去问他,那男人却迅速
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连着几天,又有好几次这样的事。但一周后,终于没人再瞧我了。
    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消肿了,整整一周都没做过那个梦了。
    准是因为我红肿的眼睛,那些人才盯着我看的!但失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
们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除非他们的失眠也是因为——梦魇!
    我有点害怕,从此便开始留意路上的行人,每天都能发现几双红肿惊惧的眼睛!
    有一天上夜班时,我禁不住问谢雨亭:“最近你坐车上班时,或者上街时,有没有
注意到,街上好象突然多了很多失眠的人,眼睛都肿得厉害?”
    谢雨亭一怔,问:“象你前一阵子那样肿吗?”
    那个噩梦已经过去了,我不愿意再提,只是看着谢雨亭,等她的答案。
    谢雨亭想了一下,说:“不知道,大巴上那些男人总是怪讨厌地盯着人家看,我从
来都不敢瞧他们。”
    都夏天了,男人当然要留意漂亮女孩的身材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皱了皱眉
头说:“不知怎么了,最近我总看见许多眼睛红肿的人。”
    谢雨亭温柔地看着我,轻声安慰说:“别胡思乱想了,你脑子里尽是些古里古怪的
问题。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太敏感了,也许一直就有很多人失眠,只不过你自己失眠之前未
曾留意吧!”
    我点点头,说:“有可能。”
    但心头却总罩着一片阴云,我隐隐觉得不安,好象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一周来我只在网上碰见往事惘逝两次,她都是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心想,她毕竟是一
个女人,肯定要吃醋的。虽然往事惘逝不得不找叶子来冒名顶替,但心里一定不喜欢我和叶
子做爱吧!
    那又怨得着我吗,谁让她自己不见我呢?
    我跟往事惘逝说自己的梦魇已经不见了。
    往事惘逝只是简单地说:“那就好!”但她依然坚持查找道教和中国民间巫术的资
料,“你用不着我还用得着呢,也许以后论文就写这个题目。”
    我心想,露馅了吧,原来你真是学宗教学的。
    隔了两天的中午,我突然接到叶子的电话,问我在不在家。我又惊又喜,还以为她
也象往事惘逝第一个替身一样永远消失了不见了呢,谁知道隔了八九天后她居然能来找我。
我忙说自己在家,叶子让我下楼。
    我一下楼便看见叶子笑吟吟地靠在那辆POLO上优雅地站着,眼睛里光彩闪动,满是
期待。我也笑嘻嘻走过去,但离她一米处却停了下来,犹豫该不该抱她一下。
    叶子尴尬地一笑,打开车门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说的好地方就是她家。
    我俩坐在她家米色沙发上时,突然感到没话可说,心里都察觉到那种微妙的尴尬。
有些事都期待着发生,但却不知道怎么让它自然而然地发生。
    叶子靠在沙发扶手上抱膝坐着,赤裸的足面就在我手边。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张
口说:“其实分开的第二天,我就想找你来着。犹豫了整整一上午,后来我对自己说:‘先
别急,还是等等吧!如果一星期后还想着他的话,就去找他;如果忘了的话,就再回到从前
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吧!’”
    我明知故问:“后来呢?”
    叶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淡淡地笑着说:“这些天一直在想你……”
    我心头一热,微微一笑,托起她白皙的小脚轻轻一吻,她的皮肤很凉。
    叶子脸有点飞红,我把她拉进怀里,听见她在我胸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她的双臂
很自然地环抱住我。
    这几天她想的恐怕是:该不该和我走得太近?
    我们照例,只做爱,不谈情。

    谁知道,这天的好心情却被当天晚些时候发生的事搞得一团糟。
    我从叶子那儿出来直接去上夜班,下班回家后就在网上碰到了往事惘逝。
    往事惘逝的心情很不好。她既然还在装叶子,也就没理由冲我发脾气,只能自己憋
着渴闷醋。我觉得好笑,她明明在北京,难道见我一面真就那么为难吗?
    我告诉她最近总见到红肿眼睛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已神经过敏?
    往事惘逝回复:“蔓延!”
    我一惊,隐隐有些恐惧,忙问:“什么蔓延?”
    “傻瓜,还用问吗?那些红肿眼睛人都是梦见水灵的人!那个噩梦已经开始蔓延了
!”
    我吃惊地问:“怎么可能?”
    “拜托,动动脑子好不好?你的梦魇突然不见了,而街上却突然多出许多双眼红肿
、一脸惊吓过度的人,你说能是什么原因,只能是水灵找上他们,忙得来不及顾你了!”
    我突然想起那一双双惊恐地瞪着自已的眼睛,他们好象都知道些什么!
    往事惘逝:“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怎么会突然没事的?”
    “我只觉得那是一个噩梦,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两年前你就这么想,可梦魇不是又找上你了吗!现在你怎么还敢这么想?发生过
那么诡异的事,你就听之任之吗?你一直束手无策,你做过什么?你什么都没做过,但噩梦
却自己消失了!你都没问一问自己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噩梦突然消失了?”
    “自然是有人帮你的忙了,你没做的事别人替你做了!”
    “谁?”
    “傻瓜,能不能不这么傻啊?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谁还会帮你?”
    我吃惊地问:“你做了什么?你找到破解的方法了吗?”
    往事惘逝:“还没找到,不过我找到了拖延时间的方法。你告诉过我水灵在‘夜猫
子’论坛找你,我就进去看了,在水灵的个人资料里找到她的QQ号。你说她在QQ上勾引过你
那个女上司的丈夫,我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的QQ号发到三个大型的一夜情交友网站上去了,
还写了几句淫荡的自我介绍。结果那帮男人立刻挤破了头,都快疯了,纷纷跟帖,发誓要和
她勾搭成奸。有一个帖子竟然有上千人跟帖,更何况大多数人不跟帖直接用QQ和她联系呢?
我就是需要这一点时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到破解的办法,要是你挺不过这段时间怎
么办?但这样一闹,无论那个水灵是人是鬼都够她忙一阵的了!这十来天你不是睡得挺香吗
?”
    我吓了一跳,往事惘逝的不择手段让人深深恐惧!
    我问:“但那些人,岂不,那些人,唉,他们会怎样?”
    “你管他们怎么样呢?你良心有这么好吗?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好人?”
    我自问一下是不是好人,发现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我并不是真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只是觉得,如果他们为我而死的话实在太可怕了!更何况,我又想起往事惘逝给我看的那段
中世纪火刑的史料——“无梦之城”维尔茨堡,这里面可能藏着可怕的大麻烦!
    我问:“你不怕这件事会闹得不可收拾吗?”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缓冲一下,我就能尽快找到破解的办法。”
    我心想,你要是找不到呢?原来只有柳菲的丈夫和我倒霉,现在都不知道多少人要
倒霉了!
    想起那一双双惊恐地瞪着我的红肿眼睛,我就心惊肉跳。
    我问:“你真那么干了吗?我怀疑你是不是发疯了!”
    “全当我发疯了吧!我只爱你一个,才管不了别人死活呢!反正只要你能没事,至
于我对不对得起别人,你对不对得起我,我都顾不得了!”她还是忍不住讥讽了一句,说我
对不起她。但这也露馅了,叶子绝不可能说爱我。
    往事惘逝又问:“喂,你们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上网就是为了解决性饥渴
的?怎么我一贴出水灵的QQ号,竟然会有上千人跟帖呢?难道成千上万的男人熬夜上网就是
为了等着这个?”
    “不知道别人,反正我自己对这种帖子从来就没胃口。”
    往事惘逝:“吹牛吧!你那么色,怎能放过这种送上门来的艳遇?”
    其实我说的是真的。女人都是有一分美貌就有一分矜持,如果这样自甘下贱地叫卖
,那女人的长相也就可想而知了。在网上这样公然叫卖的只有三种人:同性恋、骗子和超级
恐龙。这三种人都吸引不了我。我喜欢找那些声称自己不谈性的白领女性,其实她们肯在网
上和陌生男人聊天,这件事本身就是已经默认了精神出轨,和最后肉体的放纵也相差不远了
。尤其是已婚女性,象柳菲那样的多得数不胜数。女人一旦结婚魅力就剩不下多少了,可谁
又希望自己从此真没有男人宠着呢?所以,其实每个人心里都盼望着出轨,越正经的女人反
而越是性压抑狂,只要看那个男人能不能让她们放松罢了。
    我回复:“我真的从来没有在网上找过这种女人,没沾过这种事儿,真是很奇怪,
不知道水灵一开始是怎么发现我的?”
    往事惘逝:“你的梦魇恐怕厉害得多,你绝不是偶然碰到水灵的,记得她对你蓄谋
已久了吗!余晴死之前,水灵就已经勾引你那个女上司的丈夫,向他打听你了。水灵早就盯
上你了,你一定要小心,我可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了!我已经好多天没睡好,一直熬夜给你
想办法,你可别不在乎自己!”
    不知道往事惘逝的话能信几分,不过她关心我应该是没错


 突然电话铃声大响,我一惊,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可那边却没人回答。我又“喂”了
几声,隐隐听见听筒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只是半点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总有这样该死的串线电话!
    下线后我又失眠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梦魇还没有结束,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一会儿,水灵依旧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她知道我在哪儿,迟早还会回来的!
    每天晚上我都躺在床上发呆,几天后,眼睛又迅速红肿了起来,大街上又开始有红
肿眼睛的人瞧我了!
    有一天我在西单坐地铁,上车时居然发现有一个空座儿。
    我一坐上去就后悔了,正对面坐着一个红肿眼睛的年青人。他惊慌地瞪着我,目不
稍眨。我被他瞪得浑身不自在,极力不去瞧他,可是知道他始终在看我。最后我终于也开始
仔细打量他。他应该是一个白领,技术人员什么的,有一双苍白的手,放在膝盖还是不停地
发抖。他的嘴唇轻微地翕动,象要对我说什么,眼睛象随时都要流出泪来,又好象泪早已流
干了,只剩下一个红肿的金鱼眼泡,里面流露出恐惧和绝望的神情。
    到复兴门转车时,他终于垂下眼睛,跟着拥挤的人群下车。我心里一动,起身追下
车去,在人群中堵住他。我冲他笑了一笑,可他惊慌地瞪着我,没露出一丝笑容。
    我问:“对不起,你认识我吗?”
    他惊慌失措地摇摇了头。
    我又问:“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个人?也许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
    他神情怪异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犹豫了一下,问:“你认识水灵吗?”
    突然,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肯定见过水灵!!!
    往事惘逝说的都是真的,梦魇已经开始蔓延了!
    我急切地追问:“你也陷在梦魇里吗?多长时间了,你现在还睡不着吗?我也一样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你知道的吗?”
    他强忍着颤抖,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说:“梦魇永远不会结束,死了都无法停止!”
    我吓了一跳,正要再问,突然,他那可怕的眼神越过我的肩头,惊恐地瞪向我身后
,我猛地闻到那股熟悉的焦糊味,浑身发软,身后有股凉风——
    我迅速回身,身后什么都没有!
    再回过头时,那男子已经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一列地铁正喧嚣着进站,强风迎面扑来……
    从那天起,我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不时回过头慌张地望一眼。
    那个男子的话有点耳熟,我想起往事惘逝说的那段历史,教区长舒尔兹的临终遗言
:“我将沉入永恒的噩梦,连上帝也无法再让我看到光明!”
    我几乎没法入睡,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那些散落在幽暗都市的各个角落里的失眠
人,他们在梦魇中冷汗淋漓,惊恐地瞪着站在自己床头的水灵……
八 噩梦重临




  几个星期来,好多个夜晚,都是和叶子共度的。
  我们见面越来越频繁,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我也经常在网上和往事惘逝聊天,意外地
发现,叶子没有告诉往事惘逝我俩一直在约会,往事惘逝还以为我只见过叶子一面,做过一
次爱,还以为我傻乎乎地相信了叶子就是她本人。
  我也不点破她。
  我有点喜欢这种古怪的关系——和往事惘逝谈情,却和她的替身做爱。
  当然,叶子绝不仅仅是往事惘逝的替身那么简单,她谁的替身都不是,她就是叶子。
  叶子的情绪有时很不稳定,经常无端地陷入烦躁和忧郁之中。也难怪,她不是说离婚前
脑子出过问题吗。这让我更加怜惜她。每当叶子情绪激动时,我便全心全意地把她抱在怀里
吻,她会整小时地趴在我怀里,一声不吱,静静地流泪,哭得象个小女孩儿那样可怜。哭过
之后,一切云开雾散,她抺抺眼泪微笑一下,转眼间便恢复了成熟的魅力。
  我想,她哭泣是因为她的茫然,不再哭泣是因为,她不想继续可怜自己了。
  我很珍视叶子,她是一个意外的礼物!比起那些只想着结婚嫁人、有个靠得住的老公的
白痴女孩儿,叶子经历过一切后把什么都看穿了,不再仅仅满足于当一个僵尸般的家庭主妇
,从此洒脱地为自己活着,绝不委曲自己相信家庭这个神话,这一切都使她显得格外有魅力

  我不知道自己和叶子会走向哪里,我们不可能成为什么夫妻之类的“正常”关系,但却
都习惯了在深夜里填补彼此的孤寂。不光是性,还有依赖。
  一天雨夜,我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给叶子听我在网上down的《花样年华》电影原声
音乐。
  她喜欢得要命!
  于是,我又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共同点:都爱煞了这种颓靡性感的拉丁乐风。
  用叶子的话来说就是:“有种味道,是那种没落的辉煌!”
  我却说:“是一种华丽的忧郁。”
  令人心神荡漾的探戈舞曲中,突然插进一句梁朝伟用粤语说的旁白。我从未没听明白过
,就问叶子是什么意思。
  叶子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缓缓地说:“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走?”
  说完她却并不转回头去,一味地盯着我的眼睛看。
  她是在问我!
  我黯然沉默。恐怕她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不过我知道,她并不相信那个答案。
  叶子依旧在等着我的答案,昏暗的灯光下,脸色恍惚不定。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说:“别和我同船,船会翻的……”
  叶子痴痴地望着我,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转过头去出神地盯着昏暗的台灯。
  我们都不再言语。
  销魂的探戈舞曲,掺杂着窗外细密幽轻的雨声……
  那天夜里,叶子给我了一把钥匙,她家的钥匙。

  天气越来越热了,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女孩裸露的皮肤越来越多,红肿眼睛的失眠者也
越来越多了,最多的一天,我居然遇到了五个!
  我们这些人群中的罕类,时常瞪着红肿的眼睛,心事重重地相互望一眼,便各走各的路
。好象一个神秘的会社,成员之间从不说话,但都共守着一个可怕的秘密——一个邪恶的梦
魇。


我很少睡觉,有时快天亮时才能眯过去一会儿。
  长夜不再那么难熬,因为有了叶子。为了陪我,叶子改变了她的生物钟,她也整夜无眠
,我上班后她才肯睡一觉。
  我有点离不开她了,她就象支探戈舞曲,性感、懒散、忧郁、感伤,又带着一丝执拗的
放纵。
  有一天在叶子家里,叶子要去浴室洗澡,丢给我一本她的影集让我自己翻看。
  其实我更喜欢看她洗澡。
  可她硬是把我推了出来,害羞地笑着说:“洗干净后全是你的!”
  “洗不洗都一样,你永远那么圣洁!”
  “去你的!”她笑着拉上了浴室门。
  过了一会儿我去偷窥,结果被叶子沷了一脸水。
  最后我只好翻开她的影集。
  我从来不喜欢照像,照片留下的都是某些瞬间的记忆,而除了这些瞬间外,生命里的一
切都成了大片的空白,我宁愿要一个完整的记忆。不过女孩儿都喜欢照像,恐怕是因为她们
知道自己的美丽十分短暂,想把这些瞬间当成永恒吧!
  我看到叶子刚上大学时和她姥姥在北京舞蹈学院门前的合影,叶子那时还有双单纯的眼
睛,象谢雨亭一样盲目信任生活的眼睛。但随着这些凝固的瞬间向后跳跃,叶子的眼睛越来
越茫然迷离……
  突然,我惊呆了,叶子的影集里居然出现余晴的照片!!!
  她认识余晴!

那是余晴的办公室,叶子和余晴坐在办公桌前愉快地笑着,叶子穿着住院患者的衣服。
  我心脏猛地抽搐,眼泪一下子模糊了一切。叶子说她住过院,原来是治疗抑郁症,而医
生却是余晴!北京只有那家医院的精神科有名,我早该想到的!痛苦猛地淹没了我,我看着
照片,抑止不住地流泪。泪光中,那个几年前凝固的瞬间里,余晴正甜甜地笑,但此刻,她
却早已化成飞灰!
  我抬头深吸一口气,强抑住泪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推说有事离开了叶子家


  一连几天我都提不起精神,我没有去找叶子,工作也越发心不在焉。
  每天上班时,我都发现自己桌上的东西都被人动过,其实好长时间来一直如此,但那天
心情烦躁,突然感到无比愤怒,禁不住在采编平台上大发了一顿脾气。
  没人敢抬头看我。
  只有谢雨亭担心地瞧着我,不知我遇到了什么问题。可我并不想和她交流自己的痛苦,
装做没看见她的目光。其实发脾气也是白发,肯定是白班那些人动的,他们早就下班回家了

  晚上回家后,我一个人躺在漆黑的屋里,象冬眠的蛇一样一动不想动。
  两年了,我几乎要忘了余晴的面容,每次想起她时,都觉得她的脸越来越模糊,象躲在
一团迷雾里,而那团迷雾越来越浓重,越来越阴郁,余晴的脸也越来越黯淡。但那天在叶子
家里,我却措不及防地又看到余晴那张鲜活生动的脸,所有往事突然一下子复活。
  我和余晴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举办的圣诞假面舞会上。那天我被学生会的一个女生找去
弹吉它,给一个带着面具的陌生女孩儿伴奏韦伯《歌剧院魅影》里的咏叹调。
  用吉它伴奏咏叹调有点不伦不类,但所有人都被那女孩的歌声打动了,虽然英语不好的
人根本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那凄迷万种的歌声本身就让人感伤得要落泪。
  那个陌生女孩儿就是余晴。
舞会上我请她跳舞,一曲终了时,我情不自禁吻了她脸一下,她没有尴尬,只是微微一笑。
  我没有放开她柔软的腰身,低头问:“可不可以一睹你绝世的芳容?”
  她笑着说:“你是在梦里说话。如果你见到我脸的话,梦一下子就全醒了,你会后悔和
我跳舞,后悔吻过我的!为了给你今夜留一个好梦,我决定不让你看。”
  我一笑说:“我对自己的长相很有把握,不信我们都摘下面具比比看,后悔的肯定是你
!”
  她踮起脚轻吻我额头,小声说:“我不会后悔的,刚才你在后台调音的时候还没带面具
,我已经看到你了!”
  我不禁乐了,俯身在她耳边说:“无论如何,我已经认定你是美女。如果这个梦注定要
醒的话,就让我们在梦醒前纵情热吻吧!”
  我吻她软软的唇,她没有拒绝。吻过后,我猛地用牙齿叼开她神秘的面具。
  她很美!吃惊的神情里略带点调皮的笑。
  我还记得她唱的咏叹调的歌词:
  “想想我,深情地想想我
  即使我们已经互道珍重
  偶尔记起我时
  也请答应,你会试着想想我的样子
  当你已希冀将心收回,重获自由
  若你有片刻闲暇
  也请分一点思念给我
  我们从未承诺过
  爱会如松柏长青 或如沧海般恒久不变
  但若你还依稀记得
  请驻足片刻,想一想我
  想想那一切
  我们彼此分享和目睹过的曾经
  莫去想那些变幻莫测的世事
  只是记得想想我
  想想我醒时沉默且温顺
  想想我如何难过地将你自心中抺除
  想想那些逝去的日子,那些不再时光
  那些我们还未及去做的一切

  花儿会凋谢,夏日的果实亦会枯萎
  万物自有它们的季节,爱情亦复如是
  但还是请你答应我
  偶尔 偶尔
  你也会想想我”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我忘记了,忘记了!才两年,我就几乎忘记了余晴的面容,忘记了曾经的爱。我没有信
守承诺,没有偶尔试着想想她,而是极力要忘却她的样子。爱情如此动人而又如此短暂,总
是不知不觉变成丑陋的背叛,让人不忍追忆曾经的美好……
  死去的人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轻轻松松地挥手走掉,却把清醒的痛苦留给了还活着的人

  我在泪水中沉沉睡去……
  …………

  那天深夜,我突然又在噩梦中醒来!
  噩梦又回来了!
  水灵和那个长着我面孔的家伙在暗夜里扭动,极力想掐住我的脖子……屋里一点声音都
没有,只听得到自已粗重的呼吸……
  那男人的手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终于,那双冰冷的大手按到我的脖子上,微微颤抖,他
想掐下去,却怎么也使不出劲儿——
  我在床上痛苦地扭曲成一团,看不见水灵的脸,但却觉得她好象在笑。
  我想疯狂地大叫,求他们快点,快点杀死我,求求你们了,我活够了,不怕死,只是再
也不想——不想忍受这种没完没了的折磨了!但我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伴随着这
声不象人声的喊叫,我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
  我惊呆了,那声音好象很远,又好象很近,那是余晴的声音!!!
  水灵和那个男人蓦然停下了,他们也在侧耳倾听——
  我浑身发抖,那双冰冷的手离开了我的脖子,我眼睁睁看着水灵和那男人缓缓退到墙角
的阴影处……我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回手打开台灯,墙角那儿空荡荡的,他们
已经消失不见了!
  好一会儿,我才平复住焦灼的呼吸,今天本该死了的,谁知梦魇却突然被打断了!
  刚才的尖叫是从哪里传来的,那真是余晴的声音吗?可怎么会听见她的尖叫,水灵和那
个男人无疑也听到了,那个声音真真切切存在!
  暗夜里,我脑中不断回荡着刚才那声凄厉的尖叫——
  那是余晴,一定是余晴!!!

九 暗夜幽灵



  心里一片恐惧和沮丧,我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刚才已经死去,还是庆幸又活了下来

  我看了一眼表,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我翻身起来上网。
  往事惘逝在网上。
  看到她在,我心理突然涌起一阵安全感。我跟往事惘逝打了声招呼,说我噩梦刚醒,那
个梦魇又回来了。
  往事惘逝回复:“我也是一个人睡着害怕才起来上网的。”
  我心想,你一个人呆着害怕,怎么还是不肯见我,我们可以相互陪陪的。
  往事惘逝:“刚才好险,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很抱歉,我还没找到破解的办法,看
来你今后又不能睡觉了。”
  “别抱歉了,抱歉的应该是我,我连累得你都不敢睡觉了!”
  往事惘逝:“我心里难受,好害怕!我已经好多天没睡觉了,总做噩梦!”
  我吃了一惊:“什么噩梦,不会你也看到了那个水灵吧?”
  “不是的,我没看到她!只是,我想起自己干的事就害怕得要命!已经开始死人了,都
是我干的!都怨我!每天夜里我都躲在被窝里哭,我不想让他们死,可他们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了?”
“一个多星期前,我去中友,没曾想遇见我一个大学同学夫妇俩。那个女生的丈夫在IBM工
作,我看见他离着那女生很远地跟着她,我同学一脸严霜在前面走,不理丈夫,好象两个人
正闹别扭。我过去和那个女生打招呼,她看见我很高兴,非拉着我去喝冷饮。我抬头向她身
后望了一眼,她丈夫没跟过来,只是站在不远处盯着我俩看。那一眼吓了我一跳,她丈夫眼
睛红肿得都象是要破了,他呆呆地看了我俩一会儿,冲我点点头,回身就走。于是只剩下我
们两个女生去喝冷饮。在冷饮店里我问那个女生,是不是和丈夫吵嘴了,谁知那个女生笑容
立刻消失不见,眼圈儿一红,突然哭出声来。我安慰了她好一会儿,说夫妻俩吵嘴也不是什
么大不了的事,过几天就好了。谁知那个女生猛地抬起头,哭着说:‘他死了,几个星期前
就死了!’我吓了一跳,说:‘说什么鬼话,刚刚我还见到他跟在你身后!’她顿时满脸煞
白,惊恐地回身去看。我拉着她的手说:‘他看见咱俩说话就自己走了。’她回过头来了,
一下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哭得浑身打颤,周围人都看我俩,我心里想,还好我是个女孩儿
,否则不知要有多尴尬。她在我怀里抽抽泣泣哭个没完,不停地问我:‘你真看见了吗?真
看见他了吗?’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真看见他了!’她哭得要昏过去,好一会儿才断
断续续地说,他丈夫真死了,这阵子她总觉得好像听到丈夫的声音,她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想
他想出来的幻觉,没想到我居然真看到了她丈夫!我直打寒战,怎么也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
是一个死人。但我突然想起你那个梦魇,也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女生哭着说别人都是足球寡
妇,她却是网络寡妇,她丈夫天天上网不理她。几个星期前,他丈夫突然开始做噩梦,后来
就整宿整宿不睡觉,整天都是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她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但有一天他丈夫突然跟她说,让她回娘家住几天,她问怎么回事。他丈夫瞪着红肿的眼睛,
就是不说,只是不停地催她走,说是为她好,说他天天梦见一个可怕的东西,怕噩梦里的东
西伤着她。她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怀疑她丈夫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又怀疑他是不是有外遇
了。她收拾了点儿东西就准备回娘家,临出门时,看见丈夫站在客厅里怔怔地看着她,眼睛
里含着泪,看见她回头要走,他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她,抱得死死的,让她喘不上气来,象
要把她揉碎了,感觉生离死别似的!那个女生一肚子疑团回了娘家,但当天后半夜,她突然
杀回自己家,想看看丈夫是不是在偷情。结果一进家门,她发现家里一片漆黑,灯也打不开
,满地都是水,她喊丈夫的名字,可家里没有人。她一肚子气,心想丈夫不知干什么去了,
居然放着家里发水不管。她去邻居家借了一把手电,小心翼翼地趟水进屋,却突然绊倒在什
么东西上!她拿手电一照,丈夫极度扭曲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她尖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后来她邻居听到叫声跑过来看,救醒了她。原来那天夜里她家漏水了,水通上电,电死了她
丈夫,后来又短路了。那女生吓得要死,她根本不相信那是意外,为什么偏偏她丈夫一让她
回娘家,当天晚上就出那样的事儿呢?而且她临走前她丈夫用那样的眼神瞧她,还发疯一样
地抱着她。她这几天一直在娘家住着,没敢回家,但在夜深人静时却总能听到丈夫的叹气声
。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几次都要支撑不住了,我也吓得嘴唇真发颤,我连忙告诉她,刚才是
我看错人了,不是她丈夫,真不是她丈夫!她才有点安下心来。这一个多星期我都不敢睡觉
,害怕得要命,真死人了!就是为了你那个梦魇,还能是为了什么?都怪我,如果没有我也
不会出那样的事儿,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我没成心想害谁,可还是害死了人!而且我还
看到了死人!”

 九 暗夜幽灵(2)


  我也吓得直哆嗦,那个男人和爷爷死得一模一样!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如果那男人是因
为水灵死的,爷爷的死又是为了什么?
  已经开始死人了,还不知道死了多少呢!!!
  往事惘逝半天没动静。我有点担心,抑制住发抖的手,打字问:“怎么了,你还在吗?

  往事惘逝:“在,刚才哭了一会儿,没事儿,现在好了,我不哭了。”
  我心里难受,她惹出这样的祸事来,都是为了我,现在她也在那边夜夜苦熬。
  我问:“我现在过去陪陪你?”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我一定要去找你!”
  “别来了!和你说了一会儿话,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不哭了,真的不用来陪我!我这些
话也没法对别人说,都快受不了了,也只能对你说说吧!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就知道自私,
从来不想想别人!”
  “你不是自私,都是为了我。所有这些都应该我一个来承受的,我女上司丈夫的死是因
为我,你同学丈夫的死也是因为我,都是我害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别和自己过
不去了!”
  往事惘逝:“我爱你!”
  我心里一阵难过,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我回复:“我也爱你!”
  她坚决不让我过去陪她,不是因为不想见我,就是怕我发现她不是叶子后穿帮了。她为
什么就是不肯见我呢?
  我还疑虑另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把爷爷的事告诉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决定全
部告诉她,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了,再不说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回复:“你那个同学丈夫的死让我想起我爷爷去世的事,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

  往事惘逝:“是啊!我早就想到了,他的死法和你爷爷一模一样,都是被通了电的水电
死的,都死得离奇古怪!不过你爷爷死在床上,他死在地上,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吓出一身冷汗,突然被深深的恐惧笼罩!
  从前我和往事惘逝谈过的只是编造的背景,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都不愿提起的过去,但
她却知道我爷爷是怎么死的!!!
  没人能知道,我跟谁都没说过!
  我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往事惘逝究竟是谁?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过去的秘密呢?我跟叶子也没有说过爷爷的事儿
!往事惘逝没有任何途径知道,但她却什么都知道!
  屏幕上突然蹦出来往事惘逝的回复:“怎么不说话了?你还在吗?”
  我哆哆嗦嗦地打字问:“你究竟是谁?”
  往事惘逝:“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前阵子你不是刚见过我吗?”
  还骗我!她这么处心积虑地骗我是为了什么?我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一个可怕的深渊,和
往事惘逝聊了两年,现在我才发觉,她神秘得让我害怕!
  我浑身冷汗直冒,依旧问她:“你究竟是谁?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没跟你说过的事儿?你
怎么知道我爷爷是怎么死的?你究竟是谁?”
  好一会儿,屏幕上才传来往事惘逝的回复:“你自己告诉我的,忘了吗?”
  我一清二楚,我绝没告诉过她!我和余晴交往那么多年,和柳菲说过那么多话,都没和
她们说过家里的事儿。往事惘逝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
  网线那边连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回复:“我绝没和你说过!你究竟怎么知道的?你究竟是谁?”
  往事惘逝:“傻瓜!你总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是不是和别的小姑娘说得太多了,都忘了
和谁说过什么了?上次你过生日那天,你不是也忘了自己曾经告诉过我你生日的吗?”
  她越是一口咬定,我越是害怕。我才想起来,我恐怕也没和她说过自已的生日!我一向
不喜欢过生日的,从来也不告诉别人我生日,柳菲也是查职员登记卡才知道的。
  静夜里,我突然感到自己象陷入一张庞大的网里,好象好多年前,网口就已经收紧了,
而多年来我却一直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才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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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尖尖的牙齿,嘻嘻~~~

※ 修改:·vampire 于 Aug  9 13:21:12 修改本文·[FROM: 192.168.46.131]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FROM: 192.168.46.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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