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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arhua (惊风), 信区: Marvel
标  题: 所有人都在撒谎 (○二)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Sep 18 21:36:08 2006), 站内



幽灵船(1)

  1 度 假

  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祥的迹象。

  晴空万里,烟波浩渺,三个人划着船在水面上缓缓前行,不停地说着笑话。

  四周,芦苇荡纵横交错,一望无际。天地间一片宁静,偶尔有一只大雁从芦苇荡深处“
哗啦啦”飞起来,冲上蓝盈盈的天空,蝴蝴就兴奋地大叫:“鸟!那边有鸟!”

  申三江一边摇橹一边笑着说:“这里野生的鸟类太多了,我随口就能说出几十种。”


  这个水乡泽国是申三江的老家。不过,读小学的时候,他就随父母迁进了城市,算起来
,他已经十三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现在,申三江在电视台工作,搞剪辑。在单位里,他和蝴蝴、张郊关系最好,经常在他
们面前夸耀自己的故乡。每一次夸耀,都是他追忆的过程,脸上充满了思恋。终于,在
2005年夏末秋初,蝴蝴和张郊请了假,离开钢筋水泥的城市,跟申三江一起到老家来玩了。

  在这个村子里,申三江还有一些老亲戚,他毫不费力地在舅舅家借到了一条船。他舅舅
家有一个痴呆儿子,叫万历,他呆呆傻傻地望着这陌生的三个人,眼珠像两只毫无表情的玻
璃球。

  三个人打算在芦苇荡里漂泊一整天,好好享受一下这天这水。

  张郊一直四仰八叉地躺在船头。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不像申三江和蝴蝴那么细腻。这迷人的风光似乎并不怎么吸引他
,也许,他只想着怎样逮一只珍禽吃掉。


  芦苇已经长得比人还高,远远望去,它们呈青绿色,上面是毛茸茸的芦花,一片洁白。
风吹过,它们像波浪一样起伏。芦苇荡切割出大大小小的河道,简直像迷宫一样。水很清,
浅的地方可以看见水下污泥中的水草。有的地方生着茂盛的香蒲。

  申三江望着碧绿的水,一边摇橹一边讲述他的童年,怎么摸鸟蛋,怎么用月牙镰刀割芦
苇,怎么捉泥鳅……

  细心的蝴蝴问申三江:“一会儿,我们还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吗?”

  申三江说:“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转向。”

  “那我就放心了。”蝴蝴说。

  2 漂 流 瓶

  最早出现的不祥之兆是个漂流瓶。

  蝴蝴眼尖,她第一个看到了它,大声喊:“三江,你看那是什么?”

  申三江朝远处望去,水面上有一个黑点,静静地漂浮着。

  “可能是一截树枝吧。”申三江说。

  对什么都不好奇的张郊也慢慢坐起来,说:“划过去看看。”

  船终于接近了那个东西。

  “漂流瓶!”蝴蝴喊道。

  申三江停止了摇橹,伸手一捞,把它捞上来。蝴蝴把它拿过来,打开密封的瓶塞儿,夹
出一张纸条,高兴地说:“一定是哪个女孩的求偶信!我先看看!”

  申三江说:“最好有电话号码。”

  张郊说:“如果真是一个女孩,归我。”

  申三江说:“为什么?”

  张郊说:“在这里,你是东,我是客。再说,你有……”说到这里,他坏坏地看了看蝴
蝴。

  蝴蝴已经打开了那个纸条,她直直地盯着那上面的字,神色变得很不正常。

  张郊把纸条拿过来看了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我掉进水里了!陪陪我!

  ——1993年9月9日

  张郊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申三江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

  张郊把那张纸条递给了他。

  他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终于,他低声说:“也许是哪个小孩恶作
剧……”

  蝴蝴突然说:“我们快点回去吧,我觉得这片芦苇荡里有一股冤魂之气!”

  申三江说:“刚出来怎么能回去呢,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

  申三江是个挺仗义的人,什么事都喜欢大包大揽。

  蝴蝴看了看张郊。张郊又躺在了船头,闭着眼睛说:“我这个人随波逐流,你们想怎样
就怎样。”

  于是,船继续朝芦苇荡深处划去了。

  3 水 草


  申三江和万历是表兄弟。

  申三江的父亲姓申,母亲姓万。他俩同岁,不过,万历比申三江大三个月。

  小时候,万历聪慧过人,在学校每次考试都在前三名之列,深受老师喜欢。那时候,申
三江和他同班,成绩很差,每次父母给他带了好吃的,他就贿赂表哥一半,为了考试时得到
一点“照顾”。但是,他们的座位离得比较远,无法抄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两个人就设
计了一套手语,双方演示无数遍,终于达到了滚瓜烂熟的程度——只要万历伸手一比画,申
三江就知道他说的是第几道题,答案是什么。

  在申三江家搬走的那年秋天,这两个表兄弟一起划船去摸鸟蛋,摸了一大堆。正巧同村
村民黄鹞子在附近割芦苇,他对两个孩子大声喊道:“要下雨啦,你们赶快回家吧!”

  他们就朝回划了。

  很快就刮起了大风,两只黄爪隼在大风中飞翔,船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晃。万历奋力地撑
篙,听见“扑通”一声,回头一看,申三江不知怎么掉进了水里。平时,申三江贪玩,经常
到池塘里玩水,他的水性很好。而万历专注于功课,水性远远不如他。


幽灵船(2)

  申三江落水之后,一下就沉了底。他奋力往上游,猛然发现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他的
一只脚脖子,那一瞬间,巨大的惊恐像电一样迅猛地贯穿了他的全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四肢本能地乱抓乱挠起来……

  起初,看到申三江跌进了水里,万历并不怎么在意。他心里清楚,申三江在水里的能耐
像鱼一样。

  过了半天,申三江还没有浮上来,水面上冒出一串串气泡。他感觉不对劲了,终于一个
猛子扎了下去。

  他沉到水底,睁眼寻找申三江。水里泛起了泥沙,十分混浊。他隐约看见了一张恐怖的
脸:申三江两只充血的眼睛朝外鼓着,嘴死死地闭着,脸憋成了茄紫色,双手像恶鬼一样朝
他抓挠着,好像要吃了他。


  他吓蒙了。这时候,他已经吞了几口水,全身的肌肉都缩紧了,大脑里只剩下一缕意识
,赶快浮出水面换气喊人。

  他刚刚朝上游去,一只脚脖子已经被申三江抓住了。那绝不是一只人的手,而是一把冰
冷的铁钳!万历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朝上游,却根本挣不脱那只手。

  不过,那水差不多就是两个人那么深,万历使劲一蹿,脑袋就露出了水面,他晕头转向
地看见那条船已经被风刮远了。他大喊一声:“救命!”接着就被水下那只手拽了下去……

  黄鹞子是他们的贵人,他把两个小孩救了。

  当时,万历和申三江都处于昏厥状态。家里人闻讯后,立即冲到了现场。

  黄鹞子说,申三江的脚脖子被水草缠住了。那是一株要命的水草。而申三江又死死抓住
了万历的脚脖子。

  万历首先苏醒过来。

  他母亲扑上去,叫了一声:“儿子!”就泣不成声了。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万历木呆呆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四周的人,好像无比陌生。


  看到万历醒了,申三江的母亲哭得更加厉害。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申三江也悠悠醒转。他艰难地转了转头,微弱地叫了一声:“妈…
…”

  从那以后,万历就像丢了魂儿,不认识任何人,不记得任何事,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半个月之后,申三江家就搬走了。

  父母带着万历到城里治了几次病,都不见好转。他一天到晚除了吃和睡,平时就一个人
坐在屋顶上,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机械地做着各种手势。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意
思。


  4 蒸 发

  这片沼泽湿地,大约有一百平方公里,由于太偏远,还没有得到很好地开发和利用。这
里人烟稀少,有很多珍奇动物在此繁衍生息。

  现在,三个人已经看不到旷野上的村落了,大地上那金黄的麦子,青绿的包米,还有那
一道道防沙的杨树林,都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碧水和神秘的芦苇荡。

  这时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阳光静静地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光亮。

  三个人的兴致一点点回升了,申三江停下船,开始撒网打鱼。张郊和蝴蝴坐在一旁,好
奇地看。

  很快,申三江就打上来几条欢蹦乱跳的鲫鱼,还有一只青壳白肚的大青蟹。

  三个人把船摇至附近的一块水中小洲,折些枯柴,把鱼烤了,一边吃一边喝酒。

  他们的早饭,是在申三江舅舅家吃的,野鸭炖萝卜。当时,蝴蝴只顾看窗外的农家小院
了,没吃多少。那是个很大的院子,种着向日葵、蔬菜、果树,还有一口水井,一条四眼狗
。那个万历坐在地窖上,望着远处的坑塘和芦苇,依然打着奇怪的手势……

  三个人正在野餐,乌云从西北方向露头了,黑压压的,好像一群巨大的怪物,从天水之
际静谧地爬上来。

  蝴蝴朝远处望了望,说:“天好像要阴了。”

  申三江醉醺醺地说:“没事儿,那云彩飘过来还早呢。”

  蝴蝴似乎有点害怕,上了船之后,她坚持要回去。

  张郊就说:“要不,咱就回去吧,明天再出来。”

  申三江说:“我说过,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转向。”

  他喝多了。实际上,大家说的不是转不转向的问题,而是风大浪急,容易翻船。

  在蝴蝴的坚持下,最后,申三江只好朝回划了。

  划着划着,风果然越来越大,船开始剧烈地摇晃。不过,他们正好顺风,风推着船前进
,省了不少力。

  蝴蝴坐在船的正中间,吓得双手紧紧抓住船帮,不停地叫着。

  申三江一边摇橹一边嘿嘿嘿地笑。

  天色越来越暗。

  张郊突然喊道:“后面有条船!”

  申三江扭头朝后看了看,大约一百米之外的黑压压的波浪中,果然有一条船,它有一个
拱形的舱,用帘子挡着,并不见有人撑船。这条无主的船好像刚刚从芦苇荡里冒出来,在波
浪上随波逐流地漂着。

  申三江说:“船上好像没有人!咱们把它弄回家吧?”

  蝴蝴说:“别贪小便宜。”

  申三江不再坚持,加快了摇橹。


  又走出了一段水路,天色越来越黑。蝴蝴不放心地又朝后望了望,低声说:“它还在后
面!”

  申三江和张郊都回头看去——这次,那条诡秘的无主船竟然离他们更近了。它静静跟在
后面,舱上的帘子被风吹得偶尔撩起一角,里面黑糊糊的。

幽灵船(3)

  蝴蝴说:“它好像在追赶我们……”

  申三江说:“顺风,它当然一直朝前漂。”

  蝴蝴说:“可是,它比我们快!”

  申三江说:“那是因为它是一条空船。”

  然后,他又对张郊说:“我把船靠近它,你上去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蝴蝴马上阻止道:“你们不要没事找事!”

  “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呢?” 申三江说着,又把头扭向张郊:“你敢不敢啊?”

  “你太小瞧我啦!”张郊说。


  申三江就把船调了个头,用力朝那条船划去。两条船靠在一起之后,张郊摇摇晃晃地站
起来,一步跨了上去。

  蝴蝴说:“你小心点!”

  张郊刚刚上了那条船,强劲的大风就把两条船吹散了,张郊一个人留在了那条船上。他
朝申三江和蝴蝴望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小心地掀开了那个帘子,朝里看了看,大声说:
“确实没有人!”

  说完,他抓起船桨,高兴地说:“走吧,我把它划回去,送给你舅舅!”

  蝴蝴说:“三江,你再把船靠过去,我坐他那条船。”

  申三江愣了愣。尽管他一直追求蝴蝴,但是他知道蝴蝴心里并没有他,她一心暗暗喜欢
着张郊。不知道是张郊没有感觉出来还是不喜欢她,反正他对蝴蝴总是嬉皮笑脸的,没一点
默契,还经常开玩笑把她和申三江往一起撮合。

  他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你要小心,张郊不太会划船。”

  接着,他又一次奋力把船划到那条无主船跟前,然后放下橹,扶着蝴蝴换船。

  蝴蝴不会游泳,有点晕水,她战战兢兢地试了几次才跨过去。

  申三江把船划开,大声说:“我划慢点,你们要跟紧我!”

  张郊一边笨手笨脚地划船一边说:“你就放心吧!”

  风越来越大了,发出低低的吼声,好像要把这个世界吃掉。

  申三江划着划着,发现风向变了,顺风变成了逆风。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黑压
压的水面上,根本看不到那条船了!

  他赶紧回头朝后划,划了很远也没看到那条船的踪影,脸色不由渐渐阴郁起来,大声喊
道:“蝴蝴——张郊——蝴蝴——”

  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声,没有他们的回答。

  申三江有点被吓傻了,想了半天,他决定马上返回舅舅家。

  顺风之后,他的速度变得非常快。

  坑塘遍布,河汊纵横。四周的芦苇越来越多,高大的芦苇阴森森的,密不透风,它们像
波浪一样起伏着。

  申三江感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了,他的船钻进了芦苇荡中间的一个狭窄的河汊,这
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他马上朝外划。这地方水浅,下面是沼泽淤泥,船很容易搁浅。

  天已经黑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吞没了申三江的心。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密集的
芦苇荡里乱撞,终于把船划到了开阔的水面上。

  风突然停了。

  水面变得很平静,那一道道的芦苇荡在黑夜里静静竖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无声无
息地窥视着他。天水之间,一片死寂,只有他摇橹的声音:“哗,哗,哗……”

  他又大声喊起来:“张郊——蝴蝴——张郊——”

  漆黑的水面上没有一点回应。他感到凶多吉少了。

  他很冷。他加快摇橹速度,想增加点身体的热量。

  突然,他看见那条莫名其妙的船像噩梦一般出现了!它静静地漂泊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船舱上的帘子依然挡着。

  他胆战心惊地把船靠近它,喊了几声,船上根本没有人。

  张郊和蝴蝴不见了!

  5 幽 灵 船

  申三江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村里都已经睡了,一片漆黑。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舅舅家大门口,刚要进去,突然站住了。

  他在黑暗的夜色中,看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是万历。

  他直挺挺地坐在大门外,两只手依然在比画。那是他们表兄弟小时候定下的手语暗号,
一直使用了好几年,两个人都太熟练了,不同的手形代表不同的拼音字母,拼出一个字之后
,五指捏拢为间隔。小时候,他们不仅是在学校考试时使用这种暗号,在家里大人跟前,商
量干什么大人不准许的事,同样使用。

  申三江试探着说了一句:“表哥,你还不睡?”

  万历木木地望着黑暗的远方,似乎没听见,一双干枯的手依然在一下下比画着,那样子
十分人。远方是芦苇荡。

  院子里的狗“嗷”的一声冲出来。

  申三江本能地跳到了万历的身后,双手抓住了他的肩。万历摇晃了一下,马上端正了坐
姿,继续比画。

  那条黑狗围着万历转来转去,盯着申三江,狂叫不已。

  申三江的舅舅很快跑了出来,把狗赶开了。他看了万历一眼,喝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快回去睡觉!”

  申三江的舅母已经去世,只剩下舅舅和万历这个傻子一起生活。万历好像很害怕父亲,
他马上起身回屋了。

  舅舅打量着申三江苍白的脸,警觉地问:“那两个呢?”

  “他们……不见了!”

幽灵船(4)

  “怎么回事?”

  申三江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舅舅听了,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开始抽旱烟,一言不
发。

  “怎么办啊?”申三江毫无主见地问。

  “他们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

  舅舅叹口气,讲起来。

  十多年前,村里有一对夫妻,到芦苇荡里捕鱼。那天他们收获很大,天黑之后才收网回
家。

  划着划着,突然看见水面上出现了一条船,它好像有一个拱形的舱,挡着轻飘飘的帘子
,孤独地在水面上漂浮着。

  他们靠近了它。

  在确定它真的没有主人之后,夫妻俩决定把它弄回家。

  丈夫划自家的船在前,妻子划那条船在后。走着走着起风了,丈夫回头看了一眼,发现
那条船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在附近水面上寻找了很长时间,终于没见到那条船的影子。他的嗓子都喊
哑了,依然不见妻子的回音。

  他绝望了,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那条船又突兀地在背后的水面上冒出来,依然摇摇晃晃
地漂着,可是他妻子已经不见了……

  他风风火火地回到村里,叫来了村里人,十几条船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里搜寻,结果一
无所获。

  大家接连寻找了好多天,一直不见那条船,那个妻子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又过了几年,有两个外地人划着船深入这片芦苇荡,打算猎捕天鹅。

  那天晚上,天上有很大的月亮,星光明明暗暗,水面上亮晃晃地铺着一层银箔。那条恐
怖的无主船又在芦苇荡里出现了。

  两个外地人像那对夫妻一样想占有它,于是其中一个人跨了上去。走着走着,那条船又
一次莫名其妙地失踪……

  村里人都把它称为“幽灵船”。

  前不久,村里有个小伙子声称,他打鱼晚归,在水面上又见到了那条“幽灵船”,船篷
依然挡着帘子,他知道那个船舱内像这片坑塘一样深不可测,不敢靠近它,急忙逃开了……

  申三江张大了嘴巴。

  这条恐怖的“幽灵船”在这一带的芦苇荡中神出鬼没,孤独地漂泊很多年了!

  “我得找到他们。”申三江说。

  舅舅想了想,说:“即使他们还活着,现在黑灯瞎火,我们也不可能找得到。一会儿天
就亮了,我借一艘机动船再找吧。”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舅舅就把申三江叫醒了。这时候,邻家男人已经把机动船发动着
了。


  那个男人开船,申三江和舅舅站在船头观望,“突突突突突”地开进了芦苇荡。

  太阳一点点升高了,水面上铺着细碎的金光,湿漉漉的空气无比新鲜。有两只白鹭在水
中的一块陆地上交颈而歌。

  申三江没有心情欣赏这些景致,他心急如焚,双眼一直在水面上远远近近地巡视。

  不见那条鬼船的影子,不知它潜进了水的深处,还是藏进了密麻麻的芦苇荡中。

  更不见张郊和蝴蝴的影子。

  申三江心里越来越焦躁。他带两个同事回老家玩,回去却成了一个人,他不知道这该怎
么向领导交代,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代。那是两个大活人啊,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机动船在芦苇荡里巡弋了一个上午,遇到了几条打鱼的小船,跟船家打听,都说没看见
他们。

  那个驾船的男人眼睛红红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似乎没睡好。他问:“还找吗?”

  舅舅探询地看了看申三江,申三江说:“再看看。”

  船又朝前开了很远。舅舅指了指那个驾船的男人,小声说:“他家瘦瘦前天受了惊吓,
天天夜里哭闹,昨晚上他一夜没睡……”

  昨天申三江刚一来就见过了那个孩子,女孩,大约五岁左右。

  听说,有一天她拿着父亲的墨镜玩,偶尔戴在眼睛上,她影影绰绰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脸
,近近地贴在她眼前,一双比牛还大的眼睛,四周是粗壮的毛……那其实是她自己的眼睛,
正巧光线合适,角度合适,从镜片上反映出来。小女孩一下就摘下墨镜扔了出去,号啕大哭
。她被吓着了。

  申三江知道舅舅的意思,他万念俱灰地说:“回吧。”

  机动船立即掉了头,朝回开了。

  申三江无意中把手伸进口袋里,抖了一下。

  他摸到了那张纸条,漂流瓶里的那张纸条。有个秘密他没有告诉张郊和蝴蝴:那纸条上
的日期——1993年9月9日,正是他那一年落水的日子。

  这个巧合让人毛骨悚然。

  6 手 语

  夜深了。

  申三江没有睡。

  窗外很宁静,风吹果树“啪啦啦”响。

  过了午夜之后,申三江坐起来,走出了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划船再去芦苇荡,寻找
那条“幽灵船”。

  他知道,白天肯定看不到它,它只有在黑夜出现。他非要跨上去,看看那个船舱里到底
有什么。他非要亲身试一试,那条恐怖的无主船到底能把他弄到什么古怪的世界里。

  他发誓要把两个同伴找回来。

  村道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呼喊什么。

  他刚刚走出大门,就看见村头有个人影儿,她在一声声地叫着:“瘦瘦,你回来吧……
瘦瘦,你跟妈妈回家吧……”那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孤独、凄凉、骇人。

幽灵船(5)

  是瘦瘦的母亲,她在十字路口给瘦瘦叫魂儿。

  申三江脊梁骨发冷,赶紧回身,却看见了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是呆傻的表哥万历。

  他端坐在墙根下,背靠着墙,朝着黑暗的远方做着古怪的手势。听舅舅说,万历自从呆
傻之后,总是深更半夜跑出来,在黑夜中一个人比比画画。

  申三江忽然觉得表哥很可怜。

  他曾经是一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一年落水受了刺激,成了傻子,他一定
能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偏僻的乡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做大事。

  那次,表哥完全是为了救他才跳下水的。当时,如果他不抓住表哥死死不放手,他也不
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不过,那一刻任何人的理智都支配不了自己,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何况
他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次申三江回来,舅舅说起万历,流下了老泪。舅舅年纪大了,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
,他惟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呆傻儿子……

  舅舅说:“他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我想,在我死之前,会留给他一点钱,分成两堆,
告诉他,这堆买西红柿,那堆买鸡蛋……”

  听到这里,申三江的眼睛湿了,说:“舅舅,你放心吧,以后我们会照顾他的。”

  申三江在表哥跟前蹲下来,打着了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照亮了万历那张苍白的脸和两只
苍白的手。那双手在迅速变化着,显得十分灵敏。申三江紧紧盯住这双手,大脑在追忆着两
个人小时的手语含义。

  万历的视线越过申三江的肩,木呆呆地望着远方,望着黑夜深处。

  那个母亲的叫魂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瘦瘦,你回来吧……你跟妈妈回家吧……”

  申三江辨认出来了,表哥的手语的第一个字是“nǐ”!

  第二个字是“bǎ”。

  第三个字是“wǒ”。

  第四个字是“de”。

  第五个字的手势太快了,申三江没有看清楚。

  第六个字是“huán”。

  第七个字是“gěi”。

  第八个字是“wǒ”。

  这句话是——你把我的什么还给我!申三江的心猛地缩在了一起。

  接着,万历的手语又从头开始了,还是这句话。十三年来,他翻来覆去一直在说着这句
话!

  第三遍的时候,申三江终于辨认出,第五个字是“魂儿”!——你把我的魂儿还给我!

  打火机突然灭了,万历的脸又隐藏在昏暗的夜色中,只见他两只眼睛在亮亮地闪烁,两
只手继续一下下地比画着。



  申三江魂飞魄散。

  7 追 踪

  舅舅家的船就泊在水边,申三江划着它,在黑暗的坑塘中前行,一点点深入了芦苇荡。

  他一直在回想黑暗中表哥那双不停翻动的手。

  一个恐怖的灵感突然在他大脑中迸发出来,这个灵感令他不寒而栗——表哥的魂儿吓丢
了,离开了表哥的躯体,留在了那水草摇曳的水底!太阳沉浮,水明水暗,一年又一年,他
孤独,冷清,痛苦,希望有人来说说话。可是,周围永远是无穷无尽的水……

  灵魂出窍,那不是死了吗?申三江越想越恐怖!这十多年来,表哥一直是行尸走肉!…


  四周的水透着一种阴森鬼气,而那黑压压的芦苇就好像莫名其妙的毛发。

  申三江在芦苇荡中越走越深。他有了一种预感,今夜,他可能回不去了。万历的魂儿是
一缕阴影,在水底暗暗地游动,紧紧追随着他……

  远处,突然出现一点微小的火光,在漆黑的水面漂浮。不知道是谁放的灯。

  他记得到了端午节,村里人都在河里放灯——纸船,上面放一截蜡烛,点着,放进水里
,让它顺水漂流……

  可是,现在并不是端午节,怎么有人放灯?


  那灯光弱弱的,闪闪烁烁,飘飘摆摆,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极其恐怖,像鬼火。

  他数了数,共四盏。

  他忽然想到了被幽灵船吞噬的张郊、蝴蝴、盗猎者和那个妻子也是四个。

  起风了,那些漂在水上的灯火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怎么追都追不上。风越刮越大,掀
起大浪,船也剧烈摇晃起来。那些灯火在大风中消失了,可能是被大风刮灭了,或者被水淹
没了。

  接着,他就看见了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黑影,它静静漂泊在远处的水面上。

  是那条幽灵船,它出现了!

  申三江的全身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样,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地方正是他和表哥当年落水的
地方。他咬了咬牙,朝幽灵船靠近过去。

  他的脑海里假想着他登上幽灵船之后将看到什么。

  也许,他掀开那个帘子,会看到张郊、蝴蝴、盗猎者还有那个妻子,他们四个人正围着
什么东西好奇地看。船舱里点着一根蜡烛,昏暗的烛火在一闪一闪地跳动。申三江的出现,
他们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朝下看。申三江小心地走过去,也
探头朝下看了一下,大吃一惊——原来船是无底的!下面就是黑糊糊的水!

  风更大了,那条幽灵船顺风朝远处漂移,越来越模糊。

  申三江加快了摇桨速度,终于接近了它。他没有冒失地跨上去,而是一边跟着它一边严
密地审视它。

幽灵船(6)

  这是一条老船,很普通,当年,申三江和表哥落水那一次驾的船,和这条船十分相似。

  船舱的帘子还在挡着,里面没有一点声息。只有风声。


  申三江想起了张郊和蝴蝴,顿时生出满腔的仇恨,他把船靠上去,用缆绳固定在一起,
一步就跨了上去。

  大风把他吹得摇摇晃晃。他在船舱的帘子前站了一会儿,横下一条心,猛地把它掀开了


  里面漆黑。

  他竖耳听了听,又使劲看了看——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的胆子大了些,朝前试探着踩了踩,没问题,于是他就钻了进去。

  他的脊梁骨感觉到了一阵冷风,他敏感地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有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张脸无比苍白!

  看来,那个漂流瓶,这条恐怖的“幽灵船”,都跟他有关!也许,他一直口含芦苇藏在
船下的水中……

  “你!……”申三江惊恐地说出了一个字。

  万历在黑暗中木木地盯着他,缓缓伸出手来,又开始打手语了。船舱里太暗了,申三江
怎么都看不清他用手语在说什么。

  万历的双手越动越快。

  申三江终于颤抖着说:“表哥,你到底要说什么,直接说出来不行吗?”

  万历的手语一下就变慢了,终于停下来,然后转过身,掀开那个帘子,慢慢走出去,那
帘子又挡上了。

  申三江追出船舱,发现万历已经不见了。他望着黑暗的水面,呆住了。就在这时候,他
感到脚下的船猛地倾斜了,然后他“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他的四肢奋力抓挠,想浮出水面。可是,有一只铁钳一样的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不可抗拒地将他拖向水底……

  申三江的大脑一片空白,十三年前那惊恐的一幕又重现了。


  8 交 换

  申三江没有死。

  他被舅舅救了。他离开家之后,舅舅发现他一个人划船进了芦苇荡,立即叫起了瘦瘦她
爸,两个人划一条船跟着他。

  他担心外甥再出什么事。

  起风之后,他看到申三江的船好像接近了一条船,可是,等他们靠近之后,却发现两条
船上没有一个人。

  接着,舅舅察觉到水下似乎有声音,还有气泡冒上来,无疑有人落水了。

  于是,他和瘦瘦的父亲一起跳进水里救人。他们竟然救上了两个人,一个是申三江,一
个是万历。

  他们被捞上来之后,都昏厥了。经过简易抢救,他们像儿时那次落水一样,一先一后苏
醒过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舅舅紧紧握着万历的手,又喜又气。他没指望儿子回答,因为
儿子多少年来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想到,这一次,万历却说话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舅舅一下就傻了:“你,你,你明白了?”

  万历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身边的申三江,清清楚楚地说:“怎么,过去我一直糊涂着
?”

  舅舅高兴得一下跳起来:“三江,三江,万历好了!”

  申三江呆呆地问:“三江?谁叫三江?”

  不久,村里又有人称,看到那条幽灵船出现了,它漂泊在黑糊糊的水面上,只有一个拱
形的船舱,挡着帘子……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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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人生白走一遭,有一天我们都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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