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Chii (My perfect love is your perfect freedom), 信区: Marvel
标 题: 死者的眼睛zz作者:余以健 1-5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4年12月13日14:01:35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作者:余以键
1
人死去后是最美的。虽说脸色苍白一点,但平静,绝对的平静。就像被风吹折的
一截树枝掉 在草地上,这是真美。
纪成医生说的这段话令我印象深刻。那是八月的一个黄昏,整个病区单调、闷热
。长长的走 廊上和楼梯拐弯处的路灯已早早亮了,这使病区显得更加幽暗一些。此
时,编号为23床的那 个病人已永远脱离了痛苦。纪成医生撩了一下白大褂的下摆在
桌边坐下。他拧开了一支黑色 钢笔的笔头。死亡通知书。姓名:秦丽,性别:女,
年龄:23岁,死亡时间:8月5日19时49 分。最下面是家属签字——
家属还没来得及赶到医院。这个被医生、护士直呼为“23床”的人物还躺在病床
上,一床白 被单已蒙上了她的头,这使她看上去像一段起伏不定的木头。“22床”
是一个60多岁的老妇 人,她正坐在床头啃着一个苹果。要死该死我这号人,她说,
她太年轻了。伏在床边守护她 的孙女望了她一眼,然后又将脸埋在被子上。她的孙
女头发又浓又长,堆在被子上像一团乌 云。
我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回到表弟的病房我说,23床死了。表弟的嘴唇动了动,
没回答我什 么。一条输液管蛇一样连着表弟的手背,我看药液快完了,便走到门外
对着长长的走廊尽头 喊道,42床,加液!出我意料,我的声音好响好响,一直滚到走
廊尽头,那是灯雾和药味弥 漫着的尽头,医生值班室,护士值班室都藏在那尽头再
拐弯过去不远的地方。
不一会儿,从走廊上看不见的段落,便传来护士的嗒嗒的脚步声,从那声音可以
知道地面的 冰冷和坚硬。我突然记起我呆在这里前后已经有一年多了,为了守护我
那可怜的表弟,也为 了某种宿命。后者让我在这迷魂阵一样的地方经历了一场前所
未有的恐怖,我如果将它讲出 来,只是想尽快忘掉它而已。
2
宋青拿着药瓶走在狭长的走廊上。右侧的窗玻璃映出她的影子,她知道外面已经
天黑了。
她雪白的护士衫一路飘动,这走廊上哪来的风呢?她心里有点发紧,便把脚步踏
得更响了一 点,快步走回值班室。
值班室空无一人,灯光显得刺眼。纪成医生处理“23床”那个可怜的死者去了。
宋青坐在桌 边,眼光莫名其妙地在室内移动:药瓶、药瓶、针头、托盘、氧气瓶、
自动呼吸器……突然 ,几个用过的青霉素空瓶出现在她的眼前,旁边是“23床”的
输液处方单。这不可能!“23 床”因过敏禁用青霉素人人知道,我会犯这种错误吗?
宋青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处方笺 ,上面没有青霉素,没有!难道我在下午去加液
时会拿错药瓶吗?不可能!作护士两年了,这 种错误闭着眼做事也不会犯。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是纪医生回来了。宋青心里一阵慌乱,伸手将几个青霉素空
瓶藏到了她 的桌下。
纪医生挤了进来。他个子高大,有点像一头熊。他先到水池边洗手,伴着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 ,他说,“23床”死得还是突然了点,心脏衰竭,没办法。宋青感到背
脊发冷,她确信纪医 生已经明白一切了。天哪,真是她给输液瓶加错了药吗?这该怎
么办?
纪医生转过身去,用毛巾擦着手说,不过,像她这种晚期癌症病人,猝死的事也
是常常发生 的。怎么,你病了?
宋青这才感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下。她的笑有种
孩子气这她 听很多人说过。不过,她也才20岁,离“孩子”并不太远,而长长的成
人世界正等着她。这 世界给了她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然而
,昨天夜里在走廊上出现的惊 吓,使她明白地感到这世界险像环生。
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景象。昨日深夜,她为查看病房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这医院
的走廊也设 计得太长了,中途还拐了几个弯),路灯坏了几盏。就在她刚转过一个弯
时,她猛然看见离 她几米远的暗处站着一个人,她无端的感到是一个女人,但她的
脸部是雪白的,像白纸那样 雪白。她不由得低低地惊叫了一声,不是她不想高声,
而是嗓子也被堵住了一样。她本能地 一闪身躲进了刚好在左边的卫生间。卫生间空
无一人,她拼命将门折上,她的额头上满是冰 凉的汗水。后来,她听见有脚步声从
外面的走廊上踱过,那脚步声很慢很慢,像拖着脚步在 走。再过后就是死一样的寂
静。就这样她抵着卫生间的门站了有20多分钟,正当她对这卫生 间里的空荡也产生
恐惧时,外面有人在喊她了。她听出这是护士小梅的声音,这才从卫生间 走出来。
她对小梅说,我闹肚子了。她没敢说刚才看见的景象,她怕别人笑她幻觉、迷信、
胆小。
今天一整天,宋青却感到脑子发胀。又是夜班,又是走廊。脑子有点模糊,但她
还是清楚地 给10多个病人量过体温,给6个正在输液的病人加过药液(其中包括“23
床”)。她清楚地记 得“23床”露在白被单外的脸似睡非睡,她还问道,秦姐,你好
些了吗?秦丽的眼睛睁开了 一下,这是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就在几天前,秦丽还问
过她,宋护士,我死后能将眼角膜 捐给别人吗?宋青直感到心里发紧,鼻子一酸,便
安慰她道,别乱想了,你会好起来的。等 你和男友结婚,我还要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呢。她本想用这话来使气氛轻松些,没想到秦丽一 下子就哭了,这哭没有声音,她
只看见秦丽的泪水从眼角淌出来,一直流到枕头上。
纪医生的脸上浮着倦意,这也许是在癌症病区工作的医生见惯了生生死死后常有
的状态。他 丢下擦手的毛巾说,我给你找点药。宋青忙站起来(护士衫衬出她成熟的
身段),她说我没病 ,纪医生你就不用担心了。这时,走廊上响起了咕咕的车轮声。
她知道这是运送秦丽去太平 间的手推车正在走廊上滚动。“23床”去了。也许明天
,又一个病人会躺到那床上,仍叫“ 23床”,这种生死更替,宋青见了不少,可这
次,她却充满畏惧。
手推车在半明半暗的走廊上停下,穿白大褂的推车人在电梯口等待。进电梯门时
,他让秦丽 的头部先进了电梯,待推车放好以后,他才从侧面挤了进来。电梯门关
上,一个生者和一个 死者共同从16楼下到底层,电梯在9楼停下来,门打开后,两个
想搭电梯的女人在外面惊叫 一声躲开了。推车人面无表情地重新按下关闭按钮,电
梯继续下降、下降,有点儿下地狱的 感觉。
太平间在这所庞大医院的西北角。一座四合院式的老式平房,周围有低低的围墙
。推车人擂 响木门,里面有狗叫,这是守太平间的李老头喂的狗,60多岁了没有伴
儿,这狗便是他的依 靠,不少人见过他和这狗聊天,怪亲热的。
在高高的16楼之上,在走廊尽头的值班室里,宋青没听见这狗叫,但她知道秦丽
已抵达那小 院里了。木门打开后是一小小的天井,靠南是李老头的住房,偏西那边
是一道双扇门,推开 后,里面灯光雪亮,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大抽屉,拉开每一个抽
屉,里面都躺着一具尸体,如 果有空着的,也不会一直空下去。这不,手推车又来
了,“23床”,秦丽,这标笺将贴在又 一个抽屉的门上。
那里是冷的,宋青无端地在值班室紧了紧衣衫。纪医生点燃了一支香烟,在这医
院的医生中 ,他是极少数吸烟人之一。宋青问过他,就不怕得肺癌吗?他回答得似是
而非,说人总是要 死的。
小梅满面春风地从外面撞了进来,护士帽也没戴。她说在这里打个电话,叫肯德
基送点东西 来吃。从卫校毕业不久的姑娘都这样,一上夜班就兴奋,要么挤在一块
儿议论电影,要么别 出心裁搞吃的。
可宋青什么也吃不下。墙上的大钟指着凌晨1点3刻,钟面的玻璃很亮,宋青无端
地想到如果 踩上一只凳子站上去,那钟面的玻璃上一定能映出自己的影子。
3
我将宋青写进这部小说,我想主要是因为我认识她最早的缘故。大约一年多以前
吧,我送表 弟第一次来住院时,在电梯口因带的东西太多(盆子啦、衣物啦、水果啦
等等),一时手忙脚 乱进不了电梯,这时一位穿白罩衫的护士帮我拎上了一袋东西,
她就是宋青。我们在电梯里 一同往上升,指示灯闪着5、6、7、8的红色数字,空气
中有一种温馨的气味。表弟将头一直 埋着,我知道刚满17岁的表弟见着陌生的女孩
就腼腆。
凭着我对宋青的诚实品格的了解,我知道她在深夜的走廊上看见白脸女人的事决
非编造。并 且据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据宋青讲,大约一个多月前,她有一夜坐
在值班室里时,突然 瞥见敞开着的门外有人影晃了一下,她没在意。过了一会儿,
她再次发现门外的地面上确实 映着一个人影,可以想见这是在附近的走廊上站着一
个人,灯光将这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到 了这里。谁在这样的深夜站在走廊上呢,宋
青当时还不太在意,便走出门去,掉头一看,啊 !在走廊的拐弯处,模模糊糊地站着
一个人,直觉告诉她是一个女人,面部雪白。宋青哇的 大叫一声,那白脸人一转身
在拐弯处消失了。这一声惨叫引来了所有值班的医生护士们,她 结结巴巴地说出那
景象,胆大的人追了过去,一直追到电梯口,又追到步行楼梯口,回来后 都说没看
见什么。大家安慰她,事后又议论她的神经质,并半开玩笑地说她是否需要看精神
科医生。宋青很纳闷,从此闭口不提此事。她曾经问过我,你说人死后会有灵魂吗?
灵魂显 形出来就是我们所说的“鬼”吗?我当然给予了否定的答案,这是因为我相信
科学。当然我 也相信科学的局限,而这都是一下子说不清楚的东西。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和纪医生聊得更多一些。他是我在这医院认识的第二个人
,因为他也 是我表弟的主治医生。在向他请教我表弟的病情时,我得到了很多关于
白血病的知识。纪医 生刚过不惑之年,比我大两岁。彼此熟悉之后,他就直称我为
“老弟”了。他说,老弟,你 说死亡是什么呢?我知道他要向我宣讲这一难题了,听
一个医生进这道题我是兴趣盎然。当 时是在他的值班室里,后半夜无事可做,为了
向他表示我的敬意(当然也为了他能更多关心 我表弟的治疗),我事先准备了一瓶好
酒及一些下酒菜,在清冷的后半夜突然端出来,自然 博得了他的欢喜(在此前的闲聊
中我已侦察到他喜欢喝酒)。死亡是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就是呼吸停止,心
跳停止,接着是脑死亡,细胞死亡,再下来是化学转化(在细菌中转 化或在火中转化
),最后还原为分子、原子飘荡在这个世上。
那么灵魂呢?我问。他说没有灵魂这个东西。他说你是搞写作的,你们作家就喜
欢玩灵魂这 个字眼。他说你去过解剖室吗,我以后带你去看看,用锋利的刀打开胸
部,划开腹部,用锯 、用钢针打开头部,你就不会再相信什么灵魂了。当然你会说
,灵魂飞了,灵魂是看不的, 哈哈,飞了!这时我知道他已经喝多了一点,纪医生是
个严肃的人,这种笑声在我听来像是 另一个人发出的,我无端地感到一点害怕。
酒里面含有酒精,化学名乙醇,进入人的血液后,开始令人兴奋,如浓度太高,
则使人产生 中毒反应。对一个医生的血液来说,这种化学反应仍是“六亲不认”。
从这方面来看,纪医 生作为一个医生仍有缺陷。当然,对一个长年工作在癌症病区
的医生来说,目睹接连不断的 死亡而深感自己无力回天之后,静下来时喝点酒似乎
也不算什么。
可怜的是我的表弟。一年多前在中学的足球场上还是一个漂亮的边前锋。突然感
到头晕,就 在球场边蹲下了。后来他给我讲,在此之前他常常做一个梦:他在一条
长长的走廊上走,前 面是一个穿白罩衫的护士。他跟在她的背后走,四周有消毒水
的气味,那护士回过头来,面 孔变成了他的妈妈(他妈妈已死去好几年了),妈妈对
他说了一些话,他听得不太清楚。这时 他感到很冷,他抬头四顾,发现自己站在一
个很深很深的天井里,周围的高处都是栏杆和回 廊。这样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感到
恐怖,想叫,这样便醒来了。就这样一个梦,他在生病前 几个月反复做。这是预兆
,表弟躺在病床上肯定地说,预兆,这太可怕了。
我将这事讲给纪医生听过,他说人的梦是否含有预兆说不清楚,也许纯属一种偶
然的巧合。 但是,宋青知道这事后反应就不同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说,这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你表弟事前就知道他要生大病,要住医院,梦将什么都告诉
他了。
想到这有可能真是预兆,我心里就堵得发慌。我、医生、护士都知道白血病的结
局,可我的 表弟才17岁呀,难道他真的要早早赶去与死去的妈妈、爸爸会聚吗?他们
分别三年多了,那 是新年假期,我表弟一家三口外出度假。他爸爸开着小车,没想
到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足 足有五辆车撞在了一起。当晚我在电视新闻中看到车祸
现场时,我认出了那个我熟悉的车牌 ,我惊呆了,手脚发麻,脸上的肌肉也绷得紧
紧的。我抓起电话拨到交管局事故处理大队, 然后满脑晕乎乎地赶到医院,看到了
死里逃生的表弟躺在病床上,我哭了,安慰着他。接着 我去了太平间,看到了已撒
手归西的表弟的父母。我发誓要照看好表弟,让他平安、幸福。
命运对人有时是太残酷了。如果真有神的存在,我愿意每天为表弟祈祷。宋青也
说,她作为 护士进医院以来,对死亡已见惯不惊了,但我表弟的身世还是使她惊骇
。这不公平,她说, 不公平,上帝不该这样安排。
这一切,我是十分不愿意写进这部小说的,我只愿永远忘掉这段经历,忘掉癌症
病区,痛苦 、呻吟和绝望,常对人存在的一切发出虚幻的疑问。如果不是在守护我
表弟的漫长日夜里, 发生了如此多神秘莫测而又惊心动魄的事件,我这部小说也没
有任何写作的必要了。
现在,当我要重新叙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头脑并不比呆在医院的日日夜夜更清
醒。我看见 手术室,纪医生的戴着手套的手上沾着血迹。我看见宋青的大口罩上沿
,一双专注的眼睛透 出庄严之美。人只有慎静的参与一场生死搏斗时,才有如此庄
严的眼神。我表弟说过,宋青 护士守在他身边时,他感到平静。
4
严格地说,纪成医生迷恋上酒,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可是,最罕见最奇特的事件,都是在平常的日子发生的。对
于一个人, 那就成了一个刻心铭骨的日子。
那一天早晨,纪医生下了夜班后回家。他爬上了宿舍楼的最高一层,七楼。将钥
匙插进锁孔 ,旋转,门开了。他轻手轻脚走向卧室,平时他都这样,轻轻地走到床
边,妻子董雪还在熟 睡,她的一条光洁的手臂伸在毛巾被的外面,只有从事过多年
舞蹈专业的女人才有这样美的 手臂。通常,他会俯下身去,在这手臂上亲吻一会儿
,董雪就醒了,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快 睡吧,董雪会迷迷糊糊地说,同时半坐起来
,替他脱长外套。他看见她睡衣也没有穿,这 使他陡生欲望。
这就是纪医生下了夜班后的幸福的早晨。可是这一天,当他轻轻走进卧室的时候
,一张整整 洁洁、空空荡荡的大床让他吃了一惊。
妻子昨夜没回家?还是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各处看了看,没有她回过家的迹象。他
走进卫生间 ,妻子的洗脸毛巾是干的,这证明她昨夜没回来过。
妻子在一家美容院工作,是他给安排的。董雪的原单位是市歌舞团,这么多年来
,这国家体 制的歌舞团是完全瘫痪了,人员都闲着,每月发300多元工资。结婚以后
,董雪坚持要找点 事做,纪医生便通过关系,把她安排在一家美容院做接待工作。
没回家过夜,这在董雪是从未发生过的事。纪医生猛地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突然,连接卧室的阳台门“砰”的响了一声。他走过去看,是通向阳台的门没插
上,风将它 吹开又碰过来了。
他站到阳台上,太阳已经出来了,街上满是车流和人流,几个上学的小学生在人
行道上追逐 嬉戏。
董雪就这样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开始,他还不敢相信事情有这样严重。他给美
容院去电话 ,电话那端说,董雪昨天下午5点50分下的班,她说先去逛逛商场买瓶洗
发液就回家。他又 将电话打给她的妹妹董枫,董枫说姐姐没去过她家。他接着将电
话打给了他所知道的董雪的 所有朋友,回答都是,我们没见到董雪。
这可能吗?一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没有任何留言,这说明她遇上了突
发的不可抗 拒的外力事件。纪医生报了警。一名胖乎乎的警官认真地作着笔录。警
官非常职业的详细询 问了他俩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景。有什么异常吗?没有。昨天早
晨,他夜班回来还在熟睡, 妻子很快就起床上班去了。走时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迷迷糊糊地应答了一声。警官询问 了他俩的感情,很好,纪医生真的感觉很好,
结婚快五年了,没要孩子,可那是他们共同决 定的。警官再次询问,坦率地讲,你
妻子有外遇吗?或者你发现过有外遇的苗头?纪医生恼怒 了,没有!这不可能,我太了
解她了,你这样怀疑对她不公平。警官无动于衷,对不起,这 是我们的工作需要。
这样吧,先备个案在这里,你等几天,说不定妻子就回来了。
就这样,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董雪杳无音讯。警官说,我们也没有任何线索。这
样吧,再等 上一段时间,就可按死亡注销了。
死亡?纪医生并不怕死亡,可死亡也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物啊,有遗体作证,有
骨灰保留, 这才叫死亡。
比死亡更难于接受的是人的失踪,这种消失给人间留下巨大的阴影。如果最终不
露出谜底, 这阴影至少会罩上一百年。
其实,人死后是最美的。纪医生有时会在值班室这样说,你看人死后的脸,苍白
,有的会有 一点痛苦的残留,但已经很轻很轻,无足轻重了。这就叫解脱,解脱了
才有大宁静,大宁静 ,也才美,是吗?
宋青皱了皱眉头。她感到纪医生自妻子失踪以后就变得怪怪的。医院里私下对此
事有很多议 论,有说是董雪暗地里有相好私奔了;有的说不可能,一定是在逛商场
时被人弄了麻醉药被 绑架走了;还有人说,只有遇上了外星人才可能发生这种事。
另一种说法,是医院的药剂师 、那个瘦瘦的张老头悄悄给宋青讲的,他说,我怀疑
是纪医生干的好事,你想,他要除掉一 个人还不容易吗?哼哼,纪医生,什么办法都
会,高明呀!我随便说说,你可不能对外乱讲呀 ,宋青听得毛骨耸然,但他并不相信
这种说法。
无论如何,这件事让宋青无法猜测。在值班室面对纪医生的时候,她深感他的不
幸,有时总 想给他点什么帮助。比如,我帮你去食堂打饭啦之类。纪医生有时也像
忘掉了这件事,甚至 偶尔也会说一两句玩笑话。有一次,他就问宋青,你说我们医
院里,谁的胃口最好?宋青想 了半天也没答上,纪医生说,是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每
顿要吃半斤饭。为什么?他是怕死后 饿着了,先吃些来垫底。
这话让宋青大笑。不过也怪可怜的,据说李老头最早是这医院留下的一个孤儿,
后来就在院 里做清洁工,再后来,就守上了太平间。这是一个矮个子的小老头,一
整天也不会说上三句 话。有时宋青在楼下遇见他,只见他盯着地面走路。像是要数
清地面的砖石似的。秦丽死后 的几个小时,宋青带她的家属去过太平间,李老头已
经睡了,披了件衣服出来,用下巴对太 平间的门努了努,算是招呼了。宋青感到这
老头有些麻木,幸好,人不死,谁也用不着找他 。
但是,小梅给她讲的一件事却使她感到意外。小梅说,董雪失踪前的一天,她看
见董雪从太 平间的那座四合院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根铁钩。小梅问,董姐,拿铁钩
干什么?董雪说,家 里的下水管堵住了。这事有些奇怪,因宋青对董雪也有不少接触
,纪医生还请她们几个护士 去家里吃过饭,是纪医生的生日。她知道董雪是个胆小
的人,她说你们护士真胆大,人死了 近敢去给他翻身。照理说,下水管堵住了,她
也不至于去向李老头借铁钩,因为那得去太平 间,谁愿意呢?
宋青想将此事给纪医生讲,但又觉这与董雪的失踪毫无关系,也就忍住了口。别
把纪医生的 心绪搞得太乱了,毕竟,自董雪失踪以后,谁要提起这事,纪医生都会
又难过一场。
5
本来,对这医院发生的一切,我是可以漠然处之的,至少不会深深地卷入进去。
因为尽管某 种好奇心可以驱使我去窥视一些东西,但如果有危险,人是会立即退缩
的。糟糕的是,后来 发生的一切,让我身不由己陷入其中而难以自拔。
陷入其中的第一步,是我答应了宋青护士的一个要求。而答应她,又是由于我考
虑到表弟的 健康。
这一切怎么说呢?请试想一个高中男生,一个17岁的少年,由于腼腆等原因,在
学校里连班 上的女生也叫不出几个名字,接着又失去了母亲,接着又孤单地躺在了
这病床上,这时,一 个温柔的女护士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或者从他的腋下取出
温度计,并且,每天要给他打 针。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将裤子褪到臀部时羞得满脸
通红。这些,护士都感觉到了,羞怯的 男孩总是让女人心疼。宋青对表弟的照顾更
加细致,没事的时候,她会坐在表弟的床边给他 读报纸,或者,削上一个苹果,一
小片一小片地喂他。有一次,我走进病房时,正看见表弟 俯身在吻着床沿的床单,
那是宋青刚坐过的地方。见我进来,表弟慌乱地抬起头。我装着没 看见什么。
我的感受很复杂。如果说,表弟在这世上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我愿意他充分拥有
这一段奇异 的情感。这,也许能让他在离去的路上好受一些。同时,我对宋青深怀
感激。看着这个20岁 的姑娘像小母亲一样呵护我的表弟,使我对女性的善良部分陡
生敬意。
如此,当宋青对我提出,凡是她上夜班的时候,叫我不要睡觉陪着她的时候,我
便爽快地答 应了。在这之前,我一般在深夜后,见表弟已经熟睡,也就在他旁边的
空床上睡下了。但, 宋青提出的这一要求我必须答应,因为在深夜的走廊上连续出
现的白脸女人已使她近乎崩溃 。
我的深夜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坐在值班室里,和医生护士们聊天。到宋青查病房
的时候,我 便跟着她,走过半明半暗的走廊,拐弯,再往前走。
有一天后半夜,一种声音使我们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宋青脸色紧张地望着我说
,你听,什 么声音?一缕绵延不绝的女人的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后半夜,整
座医院都睡着了, 只有偶尔从某间病房传出一二声呻吟,然后又是寂静。这女人的
哭声很细、很弱,但一种悲 痛欲绝的感觉仍很强烈。
宋青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她在发抖。我说别怕,同时竖起耳朵,竭力想弄明
白这哭声来 自哪个方向。前边?后边?都像是。这是一种方向不明的哭声,它顺着走
廊游荡,它攀援在每 一扇玻璃,它若有若无,但肯定存在。
宋青颤抖着说,是白脸女人在哭。我说别瞎想。话虽这样说,我的心里却不争气
地“咚咚” 跳了起来。但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将她快步送回值班室,并在她
耳边悄悄地说,你呆 在这里,我去各处看看,我会知道是谁在哭的。
我的这一勇气来得很突然。也许,面对一个孤立无援的女性时,男性这种动物似
的勇猛劲就 上来了。我不幸就犯了这种毛病,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后半夜,医院
,白脸女人,奇怪的 哭声,我要将什么都弄明白,我想只有我敢。在那一刹那我觉
得自己棒极了。
我从走廊深处走出,脚步很响地往前走。拐过弯,左右两边都是病房。走廊上空
无一人,所 有的病房门都关闭着。头上的吸顶灯将我的影子投在脚下,回头望望,
身后也有一条影子, 那是前面的廊灯给我拉出来的倒影。
往前走的时候,我时不时回头望望,这是不是夜行者的习惯我不清楚,但我想这
是一种身不 由己的举动,因为一般说来,危险来自后面也许是人在动物时代留下的
遗传信号。
然而,我错了。我突然在前面的走廊上看见一个人影,这影子一闪身进了旁边的
病房,但没 有推门关门的声音。
我鼓足勇气赶了过去,看见这间病房的门半掩着,门上的编号是14,也就是23床
秦丽所在的 病房。房里开着灯,但没有一点儿声音。
我将门推开了一点,伸进半个脑袋向里张望。
两间病床上都睡着人,我知道是秦丽和另一个老太婆。看样子,两人都睡得很熟
,整个房里 没有第三个人了。
那么,刚才谁溜进了这间病房?我轻轻地将门带上。这事我一直没弄清楚,直到
秦丽在七天 后死去,我还是没能想明白。
走廊上毫无声息。方向不明的哭声仍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荡。我走到了走廊尽
头,拐个弯 ,这里宽了一些。电梯门冰冷地关闭着,我正犹豫地想需不需要乘电梯
到楼下去透透气,突 然,电梯上行的指示灯亮了,是从一楼启动的。后来停了,谁
会上楼来呢?电梯门上的指示 灯闪着五、六、七、八的红色数字,我感到这人是直奔
我这一层楼而来。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想赶快离开这里,我不能忍受站在这医院的
最隐秘处,听电梯站下,铁门哗啦一声打开,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突然和你面对面站
在一起。
我当时一定是着了魔。一方面想马上跑开,另一方面,双腿像被钉住了一样,站
在电梯门口 挪不动步子。电梯说到就到,“16”这个数字赫然显现。我高度紧张地
等着它停下,等着铁 门哗啦一声分开,然而,红色数字已经变成17了。接着是18、
19,最后在21楼停下。21楼有 各种红红绿绿的玻瓶和管道,有人的骨架,还有药水
浸泡着的畸形婴儿。后半夜了,谁还上 那里去呢?
不等电梯向下回落,我赶紧离开了这里。往回走,走廊上的一盏灯突然闪亮一下
便熄了,一 定是灯丝烧断了的缘故。而我突然发现,那个游荡着的哭声已经没有了
,周围是死一般的静 ,除了我鼻子里的出气声。我像是完成了一项最艰巨的任务,
踏响步子,向走廊深处的值班 室走去。
--
高考化学题:A和B可以相互转化,B在沸水中生成C,C在空气中可以氧化成D,D有臭鸡
蛋气味,请问ABCD各是什么?
我的答案:A是鸡,B是生鸡蛋,C是熟鸡蛋,D当然是臭鸡蛋啦!(这帮出题的**!)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2.32]
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27.28]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