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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七章 金丝粉(上)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Apr 18 12:30:37 2009), 站内

   秋蝉的鸣叫声已经渐渐虚弱下去,午间筛落院子里的阳光,也和煦了许多,少了火气


  爹在运河边接了新活,据来找我爹的人说,是那位退休回故里颐养天年的元老爷有一位
在京城同朝为官的同僚,因为丁忧回乡,将坐船路过江都,于是元老爷便买了一艘游船,就
停在运河边上,好像又嫌着游船内外过于简陋,连忙召集了一群工匠,要在短时期内把船身
内外都重新修葺一遍。

  开出的报酬倒还算不错,除了每天包吃喝,还给三百文钱,爹便兴然应允去了。

  话说回来江都一带富庶人家倒是不少,他们也常是平头百姓、街坊邻里之间的谈论话头
,所以对于那位刚回到这里的元老爷,我这些天在附近几家婶娘那里,就听来许多;不外乎
就是他家宅子有多少间房,一共几位家眷、多少儿女,平日性情喜好、花费用度之类,只有
我每次一听到关于他家的事,就心里一阵惴惴不安——元老爷身边那个叫春阳的娈童,竟是
会吃人的饿鬼,他还曾经化成一团白雾似的在我眼前忽然消失……太可怕了!

  而娘近来却害喜得厉害,总是呕酸水又吃不下什么东西,我没办法,只能去菜市经常买
回些青橄榄让她含着,或者桃三娘有时给我一些她自己腌制的梅卤,让我拿回给娘泡水。

  可娘自己更担心的是爹,总是念叨说现在虽然天气有了点秋凉意,但那船整日间晒在日
头下,船上做活的人肯定热,兼之还得禁受着船周围水面蒸上来的水气,那样很容易生病,
再说工期紧迫,工匠们日日夜夜地呆在船上,晚上还有风露……唉,要病了怎生是好?

  娘说这些,我也只能默默听着,看她做针线活熬凹了的眼眶,脸色萎黄又天天晚上睡不
着,我能帮她的惟有尽量承担家务活而已。

  想起有一次听桃三娘说起过,莲子可以养心益气,于是这天我专门去买回莲子和桂圆,
煮了点莲子桂圆甜汤,给娘补身。


  娘先是问我吃了没有,我答说吃过了,她才低头只吃了半碗,却又想起我爹,说要是我
爹这时候能回来一趟,也吃点莲子甜汤就好了。

  “娘,你如果不好好保养自己,爹也会因为惦记你的身体而不好过的。”我不知该说什
么,只能催促她吃完一整碗甜汤,然后劝她躺下休息一会,睡个午觉。

  柳青街上很安静,欢香馆里好像客人不多,但厨房的上空还在持续不断地飘出炊烟。

  我径直走到欢香馆的侧门进了后院,桃三娘正在炖汤和做糕点。

  桃三娘告诉我,原来这都是给元老爷做的,他今上午就到了运河边巡视那艘船的工程进
度,不曾想晒了日阳,引得有点老毛病复发,于是暂时安置在了河边的客栈,之后因为就近
,府上人便送来了上等天麻和活鲫鱼,要桃三娘给做一锅炖汤,另外还要几色咸甜点心,晚
饭前一齐送去。

  “那位元老爷身体阳虚呢,而且上了年纪,恐怕偶尔也会感觉眩晕和手脚麻木,还有风
湿和偏头痛。”桃三娘这么对我说道。

  我很惊讶:“三娘怎么知道的?元老爷这都跟你说过?”

  “他当然不会说啊,不过他一犯老毛病就要吃天麻,而天麻这味药材又专门是治疗这类
病症的,我就知道啦。”桃三娘笑着道。

  “诶!三娘好厉害!”我佩服得不行:“三娘也教教我吧?”

  “嗯,等闲的时候。”桃三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手上停不下来,不断揉搓着面团,旁边
何二则将刚刚捣碎的一些粘稠生山药加进她手中的粉团里,这是准备包红豆馅的山药包子;
后来我也试着帮她一起,做出一道需配辣醋吃的油煎卷,就是把鸡肉、香菇、木耳剁碎,然
后洒在摊薄鸡蛋面饼上,卷作一条,两头包好后,再略煎焦黄,出锅只要切成小段卷子的,
就成了,不算复杂,只是需要拿捏火候分量。

  间中,我还对桃三娘说起我娘担心我爹的事,桃三娘想了想:“不若你待会就与我一道
去运河边好了,你给你爹送点莲子甜汤,只要你别跟着我进客栈看见元老爷就是了。”

  “那太好了,那我回去和我娘说。”我高兴着就雀跃地跑回家去了。

  娘听说是跟着桃三娘一起,自然没阻挠,让我洗干净家里一个带耳的小陶罐,盛好剩下
的莲子甜汤,便急急出门了。


  等我们到了运河边时,已经日头偏西,水面残红了。

  元老爷所在的客栈,其实是本地较大的一家名为‘逍遥客栈’的,里面据说宽敞的中庭
还搭有戏台子,专供来往富商游贵打尖落脚、宿寝歇息。

  远远看见,那就是一座高大的金螭红瓦、琉璃屋面,仿佛宫殿一般。我从不曾进去过,
此时更不敢靠近,便与桃三娘约定,她带着李二去送东西,我则自己到河边船上找我爹,待
会在河边最大一棵柳树下碰面就是。

  我沿着河边走过去,那艘船就停在距离客栈不远的小码头那,不少像是监工和工匠的人
在走动,我不敢问人,只站在岸边看着船上,幸好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我爹就正好从船舱里
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工具,和人说着话,我连忙喊他,爹看见我,有些诧异,赶紧上岸来。

  我把陶罐给他:“爹,这是娘让我给您送来的莲子甜汤,她念着您辛苦,怕您生病了。


  爹接过去:“嗯,还有三天就能完工了。”

  “好大的一艘船啊!”我感叹道:“爹负责做什么?”


  “船里面的家具啊,船舱口太窄,在外面做好再搬进去的话,会比较困难,我们只能都
在里面做,都是桌子椅子啊,还有床,说起来,还真是热呢。”爹说着话,声音有点沙哑,
像是渴得厉害,随即就把陶罐盖子打开,捧起罐子就‘咕嘟咕嘟’喝起来。

  我看着爹痛快地喝完甜汤,惊讶道:“爹真厉害!喝完这么多,都不用吃晚饭了吧?”

  爹用袖子抹抹嘴,把罐子递回我手上笑道:“干活累嘛!何况你大老远送来,对了,你
自己一个人来的?”

  “不是,还有桃三娘。”我指指逍遥客栈:“她去给元老爷送点心。”

  “噢,一块回去吗?路上可要小心。”爹还有点不放心,看看把运河一径映照得通红的
斜阳:“天就要黑了。”

  “知道了,还有李二,我们三个人,路又不是很远。”我提着空罐子准备走了:“爹回
去工作吧。”

  “嗯。”爹点点头,朝我摆摆手。

  三娘给元老爷送东西应该已经送到了,不过她还没出来,不知道还要在里面耽搁多久,
我往回走的路上还特地朝逍遥客栈望了一眼,走到我和三娘约定的那棵柳树去,也得经过逍
遥客栈的正门。

  那里出出进进的人真多,好几辆马车也停在路旁,有些丫鬟婆子或小厮模样的人,一边
车上车下的收拾东西,一边嘻哈说笑。

  夕阳的光笼罩在这幢富贵堂皇的楼身上,把它原本就耀眼的红色飞檐更加上一层金灿灿
的外衣,让人既看不清晰,却更生畏惧。

  但一想到那个饿鬼……我低下头只想尽快走过去,可不曾想,偏偏就是越躲越来事,忽
然一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啪’地一声砸到我身上,我吓一跳,回过神来看,落在我身边
的却是一个人们蹴鞠玩的那种皮球。

  球是从客栈里面飞出来的,我循着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跑出来,他
一身金黄的绫绸衣衫,仿佛与他身后那幢流溢金红琉璃宝色光芒的房屋是一体的。

  他俯身捡起球,觑了我一眼,我才看清他的模样;纤细的肩膀显得偏于瘦削,河面上吹
来的微风拂开他的额发,比一般女孩还要白细清秀的脸蛋,但眼神有些木然,没什么表情,
也不说话,抱着球就自顾回头跑回客栈去了。

  富家小公子都是这样傲慢任性的吧,把个皮球在人家客栈里面乱踢,也不管会不会砸坏
人家的东西,或者砸到人……我平素就很怕碰到那些同龄的男孩子,虽然都是竹枝儿巷里的
街坊邻居小孩,但那些男孩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吓唬女孩,大有不把别人吓哭了就不罢休的,
因此我向来躲得他们远远的。

  我这么一边想着,一边仍然走我自己的路,却不曾想,忽然再次又一个东西‘啪’地砸
到我身上,我有点火了,回头看时,却惊呆住——

  只见那个身着飘逸白衣,名叫春阳但其实身份诡谲的少年,就站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
不怀好意地笑着看着我,旁边还有方才那个神情淡漠的黄衣少年。

  我感觉自己的头皮一硬,早知道不回头,赶快走掉就好了……看样子他是故意把球扔过
来的。

  “诶!小丫头又是你?”他抬起手:“把那个球给我们送回来。”

  我心里害怕,但他的样子更让我生气,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敢说什么,继续
赶快走。

  哪知道就因为我心急快走,没仔细看前面路,竟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我也没看清楚是
什么人,就紧接着被一把推到了地上,一个泼辣的女人声音骂到:“没长眼睛的东西!”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陶罐也随着一块摔在地上,‘乓’一声脆响,我的身下好像还有小
石子儿,硌得我生疼,等我回过神来,才看清眼前是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女子,着翠绿色衣裳
,丫鬟模样,眉宇还带有几分凶狠劲儿,骂完我一句,就拍拍身上走开了。

  我愣了愣,脸霎时间发烫,赶紧爬起身,但低头看手上的陶罐的罐口处,被摔崩了一大
块,我傻眼了,怎么办?

  “哼!你要是听话,给我乖乖地捡球,就不至于摔这一跤了。”耳边传来那个少年的冷
笑和话语,他走过来捡起球。

  是看到我的笑话高兴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这么想到,只觉得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难
受,今天真不该到这来……我鼻子有点酸,也不理他,提着我的陶罐爬起来,顾不得疼,继
续往前走。

  “呵,还挺犟。”我听到身后,那个少年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是皮球拍在地上又弹起
来的声音。

  我不由自主就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桃月儿!”

  我一愣,是桃三娘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只见她和李二从逍遥客栈门里出来,正下台阶
,我这才站住脚。

  那两个在路中央玩球的少年见到她,却并没有特别的改变,互相踢着球,从她身边跑过
去,照旧兴高采烈的样子。

  桃三娘走过来,看见我狼狈的模样,无奈笑笑:“摔跤了呀?看你这一身土。”她给我
仔细拍打了一下衣服:“来,趁天没黑之前,我们回去吧。”

  “嗯。”看见了三娘,我的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她牵着我的手,走了一路,我看着手里残破的陶罐,又看看她:“三娘,那个黄衣服的
男孩,也是……”我甚至有点说不出那个‘鬼’字,因为这在我看来,仍然是很难以理解的
,我也只能问三娘:“他们看起来和我是一样的呀?”

  “你说那个男孩子啊,他和你一样的,是人。”桃三娘低头笑吟吟看着我。

  “他是元老爷的孩子吗?”我不解。

  “不是啊,元老爷这把年纪,他的儿子也该和你爹一样岁数了。”桃三娘似乎在笑我的
天真。

  “诶?那他也是娈童咯?在元老爷身边干什么呢?”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懂娈童是什么
意思,看他们漂亮的衣着,就知道肯定不是普通的小书童或者下人。

  “唉,是啊,不过,怎么和你解释呢?”桃三娘有点作难的样子:“你以后慢慢就知道
啦。”但看我实在是如坠云里雾里的样子,似乎明白我的疑惑:“人的外表下面,可以是人
自己,但也可能是鬼,又哪是容易分清的?但这孩子是人……”

  “那三娘就能分清啊。”我还是觉得这一点很欣慰。

  “呵,应该是吧。”

  * * *
  因为桃三娘和李二出去了,店里只剩下何大、何二两人张罗,看样子着实忙得够呛。大
约四五桌客人,要茶要酒、点菜吆喝不绝。他两人又是闷葫芦一样的人,只会做事不会说话
应酬,因此一些客人这个嫌菜慢了,那个叫人来不及答应了,眼看就要乱起来。

  我本想这就回家去的,但桃三娘非拉着我说让我再等等,我只好跟她一起进了店。

  果然,桃三娘甫一进屋,就听有人喊:“老板娘终于回来了。”

  “哎,桃三娘,难得今天我又经过你这,来吃顿饭,你怎么才露面啊?”有一个样子风
尘仆仆的男人朝桃三娘这么嚷道。

  “唉,没办法,有事耽误了。”桃三娘连忙走过去给他倒茶:“今天要吃什么?还是老
规矩?茄子炒五花肉、烧豆腐还是蒸鱼?”

  “都上!老子可饿瘪了。”那男人拍拍肚子豪爽一笑。

  “好。”桃三娘点头记下了,一边吩咐李二:“去后面把菜名告诉何二。”一边继续招
呼好几桌客人,我自走到靠柜台的空桌子坐下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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