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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ttlexing (笨剑一个), 信区: Marvel
标  题: [经历]嫣然讲鬼事之考古经历2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1月10日14:52:42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作者:莫嫣然

雨来了。这里的雨下得很缠绵,绝不是斩钉截铁地下完便放晴,而是淅淅拉拉地下上几天
也不见停。如果只是下上一、两天大家还觉得挺好,可以放放赖休息休息,但是连着一周
就这么不停地下,大家除了出去吃饭就是回来呆着,哪儿都不能去,那就变成一种折磨了
。时间就像是从胶水瓶子里拖出来的毛刷,从大家的心上粘粘地刷过去,一切都变得滞住
了。男生们整天在打麻将什么的,女生就没什么太多消遣了,带来的歌听得差不多了,要
聊的话也聊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懒懒地呆着,不知道如何打发这阴沉沉湿乎乎的时间。
    我和小南倒无谓,每天乐得不吃早饭,就躺在被子里聊天、看书,却也过得写意
自在。聊得多了,当然也就什么话题都聊。但小南最感兴趣的话题和从前不一样了,一天
,她居然问我:“你既然相信鬼神的存在,那你和它们打过交道没有?”
    我正在喝水,听了她的话,差一点儿喷出来,我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相
信鬼神的存在了?”
    她说:“我知道你相信,再说你信佛,当然也不会不信有鬼神了。别装蒜,你跟
我说说这方面的事,就当给我扫盲了嘛。”
    我看她一脸的认真,而且她一向不是喜欢乱开玩笑的人,通常提出的问题都是在
认真地想过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影响的确是很大,平时不要说问,只要涉及到相关
问题,她都会把我挖苦得够呛。
    于是我喝了口水,悠然道:“好吧,那我就给你讲讲,不过,这种事情不是都能
说的,有的我可以给你讲,有的不能,否则对你我都不好。还有,你不许再随便打击我哦
。”
    小南瞪了我一眼,说:“别卖关子,我既然问你,就是认真的,怎么会随便打击
你?看你那付小人得志的样子。”
    被她这么一抢白,我只好灰溜溜地放下杯子,做出老实交待的样子,说:“好,
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小南的问话让我重新梳理了一下我的思绪,那就是,我的确从小就常常看到一些奇怪
的东西。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大家都看得到,但后来往往发现,原来看到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比如说,小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孩跑进来,一下子就钻到我
们家厨房的柜子下面去了。那个柜子下面挡着帘子,里面装的都是粮食口袋,不可能躲人
的。当时我妈妈还在厨房,可她好像没什么反应。我叫她,告诉她我看到的事,她却不信
,还撩起帘子让我看,说我胡说八道。由于那时家里住的是老房子,这样奇奇怪怪的事情
还有不少,但后来我就很少说了,因为说了也没人理我,倒好像我喜欢乱讲话似的。
    说到这里,小南问:“那么,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这一切就不是幻觉呢?”
    我说:“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也觉得那些也许只是幻觉,而且直到现在我也不能保证
把它们和幻觉完全分开。毕竟有些是难以印证的,但有些的确是可以印证的。
    小南说:“你说给我可以印证的吧。”

和小南谈完了话的那个晚上,我睡得很不好。
    我的心很烦,而且明明觉得困却睡不着。听着小南的呼吸声,这么多天来我第一
次感到烦躁,她睡得越好我就越烦,因为我睡不着。
    好不容易要睡了似的,却似乎有人在我的身边俯下身来,向我的耳旁吹气。还伴
随着一些低低的耳语声,我听了,可听不清,就算听清了,也听不懂。
    睁开眼,我只看到一屋子的黑暗。我想,是什么来了呢?我看不到它们,但它们
的确来了。也许是因为睡前我们的谈话,在谈话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我的意识场就和它
们的联上了,它们可以很顺利地接近我,但我不知道它们想做什么。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颈
上戴的坠袋,里面是从前在雍和宫请的楞严神咒,我平时从不戴这些,包括护身符,但这
次出门却戴着了,而且我很高兴我戴着它,这让我安心了一些。我闭起眼,心中尽量平和
宁静,不去想任何事情。
    半梦半醒间,我感到对面的小南似乎起来了。我侧过头,看到她好像坐在那里,
半垂着头,一动不动。我想,她要做什么?上厕所?喝水?都不像,她只是坐在那里,好
半天没动静。慢慢地,我觉得不对,一阵凉意渐渐涨满了全身,我盯着她,我叫了她一声
,我说:“小南,你要干嘛?”
    她没反应,就像雕像一样,黑暗中她的轮廓在我眼里却无比分明。我心里升起一
个念头:那个人不是小南!那么,她是谁?
    我抬起手,慢慢握住胸前装着楞严咒的坠袋,我想,不管那是谁,我也要过去看
看。
    可是,还没等我念头转完,她却慢慢地动了,慢慢地向我侧过头来。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觉得她似乎是在笑,一种很奇异的笑。我不明白我
是怎么看到那笑容的,但那笑容却像印在我眼前一样,挥之不去。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诡
异笑容,我看不懂隐藏在那下面的含义。
    我也慢慢坐起身来,我的手仍然握着胸前的坠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我
说:“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她不说话,仍然保持着那个侧着头的姿势和笑容,又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像是
发出一种叹息的声音,一下子躺了下去。
    仿佛是同时的,我又听到了熟悉的,深沉的呼吸声,那是小南睡得很熟时才会发
出的声音。
    我就坐在那里听了好久,才慢慢地松开手。发现,我的手心里居然都是冷汗。
  一晚上似乎也没怎么睡着,眼前总是反复重叠着方才小南那诡异的笑容。我一遍又一
遍地在心里念诵着《心经》中的语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我一再地提醒自己,心要平静,一定要平静,面对它们的试探,我不能紧张和害怕。
  就这么一直迷迷糊糊地躺着,直到远远近近的鸡啼声相递着响起,窗棂上渐渐出现了
清晨的微光。那些檐下的鸟儿们又开始聒噪了,不是你一言我一语,而是大家一拥而上地
乱叫一气。看来今天的天气放睛了,可以上工了。我看了看窗外,果然,天是晴的。再躺
了一会儿,实在躺不住了,索性起来穿衣服。拿过表看了一眼,才五点多钟。我怕吵醒了
小南,就没敢去洗漱,又不能看书,因为光线还不是很亮,于是干脆就放松自己盘起腿坐
了一会儿。眼帘微合,感觉到周围的一切慢慢变得沉静,一个弹性而又质量十足的场逐渐
包围了我。我尽量放下心来,让一切沉下来,包括那些泛了一夜的思绪的沉渣。这个时候
是不会被打扰的,阳气上升,它们已经退开了。
  再度睁开眼睛,已经六点半多了。我看了一眼小南那里,她居然还在睡,而平时这个
时间她已经起床了。我走到她床边,看到她睡得很熟,根本没有要醒的样子,就犹豫是不
是该叫醒她。想了想,我还是没有叫她。让她再睡一会儿也好,她昨天晚上大概也没有睡
好吧。但我想等她醒来问问她昨晚的感觉,虽然我不会把她昨晚的举动说给她,但我想知
道她有什么异常的感觉没有。
  七点了,她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我有点着急了,再不起来,早饭吃不到,上午上工
肯定会饿,坚持不下来的。我伸手推她,她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再大力地摇她,她
也只是翻了个身,还接着睡。这时我觉得不太对了,小南平时不会这样,她是个不爱睡懒
觉的人。我不断用力地摇她,大声叫她的名字,好半天,她才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我,
口齿不清地问:“干嘛呵?”
  我松了口气,不管怎样,醒了就好,刚才有一刹那我居然还怕她会不会就这样不醒呢
。我说:“别睡了,小猪。你看看都七点了。天晴了,今天肯定要上工,再晚会吃不上饭
的。”
  她“哦”了一声,翻个身,居然又睡上了。
  我呆呆地看了她数秒钟,这才反应过来是她还在接着睡,于是就扑上去用力把她掀过
来,叫道:“喂!喂!你听明白了,今天晴了要上工,你快起来呵!”
  她半睁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又闭上了。
  我感到,她的确是有问题了。
  怎么办呢?我想了想,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她弄起来再说。
  费了好大的劲儿,我终于把小南从被子里拖出来了,她揉着眼睛,呵欠连天,一脸不
情愿地穿衣服。我打量着她,她的脸色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看上去除了困,好像也没什么
不舒服。我想,大概是我神经太过紧张了,以至于草木皆兵,其实她也许真的只是没睡醒
而已。
  吃早饭的时候,我抽空问她:“昨晚睡得不好吗?怎么早晨起不来了?”她吃着鸡蛋
一边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没有呵,睡得好极了,梦都没做。”
  我看了看她,真的很正常的样子。好吧,那就放心了。我也把昨晚的事暂且放到一边
,不去想它。毕竟闲了差不多一周,大家都急着赶紧去工地继续发掘,我们一忙起来,更
是什么都忘了。
  工地是分开的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地方考古所的师傅跟着。我们这个区的师
傅还很年青,不到三十岁,是个蒙古人,长得很高很结实,说话有口音,不仔细听就有些
听不懂。他很沉默寡言,在女生们的眼里是个很酷的形象,不光因为他的样子,而且他的
专业很好,多复杂的地层现象他都能理得清清楚楚;拿手铲刮一刮面,往往就能把下面的
情况说得八九不离十,屡试不爽,让大家佩服得没话说,只能在心里暗暗赞美。别的区的
师傅当然也很棒,可是因为我们这个区的师傅还有比较酷的外部形象,所以相比之下,难
免让别区的同学(其实主要是女同学)嫉妒。
  这个师傅我们都习惯称他做“小李师傅”以区别于另一个区的“老李师傅”。刚到这
儿的时候觉得小李师傅太闷了,简直就是块会动的石头,你问他问题他都没什么反应,光
是带着你到有问题的地方,他去解决,你在旁边傻看着。我曾经很气愤地对小南说:“这
算什么呵,他当然都会,可是我们不会呵,难道他就不能开开尊口教导我们一下?”小南
却笑嘻嘻地说:“小李师傅多酷呵,我们这个区的女生都希望和你们交换工地呢,你别得
便宜卖乖的。”我郁闷极了,我得着什么便宜了,有什么乖好卖的?
  但相处了数日,渐渐发现小李师傅原来还真是很不错的。他只是不喜欢讲话,但是为
人非常真诚豪爽,而且做事认真,不讲条件。有时民工偷懒(我这个方里的民工不是大娘
就是大嫂,一色的老龄化娘子军),他也不和她们废话,就自己拎起她们的工具来刨土,他
一个人刨几下,就够那十来个人刨大半个上午的,她们就站在旁边啧啧称赞,都是当地土
话,我也听不懂,但我想大概意思就是这个男师傅干起活来很是要得呵。不过一旦碰到要
做细的地方,他可是一下子也不含糊,细得让我这个女生都自惭不如。就这样,我和他学
到了很多知识,不是靠说的,而是靠实际的操作,我从对他有一大堆意见到敬佩,其过程
大概经历了半个多月之久。我也试着慢慢地多和他交流,发现其实他还是很好沟通的,只
是天性不愿多讲话,但一开口就让人惊讶原来这是个很有内容的人。他是几个技工中唯一
的大学生,而且兴趣爱好广泛。最让我佩服的,是他有一肚子的蒙古的传统歌谣,他说那
是他妈妈从小就教给他的。这些老歌谣在一代代的蒙古人中流传着,传统的蒙古人是不会
让自己的孩子忘掉它们的。他还读过很多蒙文写成的古老书籍,这当然是他有语言上的优
势。不过他自己也说,很多的蒙古人都已经不读这些了。
  每天蹲在探方边看着民工挖土的时候,我总愿意和小李师傅聊天。很多人都奇怪我们
在聊什么,因为小李师傅很少和人聊天,所以大家想不出和他有什么话题。不过由于我对
蒙古这个民族的兴趣以及在这方面的一星半点儿知识,我们还是颇有可聊之题的。聊多了
,就天上地下无所不聊了,而这一天,我就和他聊起了关于怪力乱神的问题。
  我提起这个话题主要是因为昨天夜里的事,这件事虽说已不让我那么紧张了,但至少
在我的心里还是留下痕迹,脑子里有时就会想到。正好民工挖土时我们也没什么事,我就
和小李师傅蹲在探方边上聊起来。我问他,蒙古人是不是也很相信鬼神?他信吗?我问的
时候心想他十有八九会说不信,因为看他的样子就是那种阳气很旺的人,这样的人很少会
遇到这种事,当然也就很少信。没想到,他想了想,却回答我说,这种事情的确不好说。
因为他也遇到过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
  我听了,大感兴趣,立刻要求他讲出来。他倒也不隐瞒(那不是他的风格,他是有一
说一,有二说二的),就给我讲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他还没到考古所工作之前,当时他只有十七、八岁。他的家住在后旗,那儿
有很广阔的草原,而且到了夏季草长得很长,可以长到一人多高,骑着马在草原上走,会
觉得整个人都浮在一片碧绿的草的海洋里。那天他骑马出去办事,傍晚才返回。太阳将落
未落的时候能见度不是很好,但他说那天的确是很远开外都看不到人影,这倒也正常,他
家住得比较偏,不节不日的时候有时一天都不一定看到人。马儿识得路,所以他很轻松地
放着缰绳走,随便看着四处的风景。可是,就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的马突然一
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要不是他反应得快,差一点就把他掀到地上。好在他从小就在马
背上长大,骑术不差,反应过来以后,就立即勒住了马。他知道,只有在遇到猛兽或是极
为危险的情况时马儿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可是这片地方他常跑,并没听说过有什么猛
兽出没。他控制着惊慌不安的马,四下警惕地观望,并没看到什么。长长的草在风中波涛
翻滚,夕阳在天边划出血红的一道,一切似乎正常,却又令他有一种莫名的紧张。这时,
他的马朝着一个方向又长长地嘶鸣了一声,暴跳起来,即使是他手上勒紧了缰绳,都差一
点儿控制不住。他朝着马儿嘶叫的那个方向看过去,当时吃了一惊。只见一团黑漆漆的东
西,有三尺多宽,圆形的,擦着下面起伏的草浪迅速地向他这个方向移动过来。当时他有
一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在他的所知里他无法判断出那是一团什么东西。那东西根本
看不出什么样子,只是黑黑的一大团,而且绝对是悬空移动的,因为它虽然擦到了草尖,
但下面明显再没任何东西,而且草里也看不到什么东西移动的痕迹。它的速度太快了,快
到让他根本没太多反应的时间,就到了距他十几米开外。他胯下的马狂躁起来,不安地蹦
跳着,他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应变措施,就干脆一咬牙,打马向那团黑东西冲了过去
,半途中腾出一只脚,拎起空出的马镫,抡圆了,就在和那团黑东西擦身而过的时候,用
力地砸了过去。
  “后来呢?”我听得入神,紧张地问。
  小李师傅搔了搔头,微笑了一下,说:“后来……后来我就回家了。”
  我晕。我说,“我是问你打没打到那东西。”
  “没有。”
  “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
  看我一脸的不甘心,小李师傅就又补充了一点儿:“后来我和别人说这事,他们说,
有些老牧民也曾遇到过这东西,但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遇到的时候,都往往是孤
身一人,而且大多是在傍晚。”
  下面再说第二件事。
  那是他们考古所到元上都发掘时的事。元上都的发掘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常常要住
在那里。晚上没事的时候,大家就喝酒聊天什么的。这一天,他和所里的几个同事喝了点
儿酒,说了一会儿话,大概就在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吧。不知是谁提议说,屋子里太闷
,出去透透气。因为是夏天,喝完酒的确觉得屋子里更闷了,所以大家都同意,五个人,
就一起出去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好,又大又亮。照着这个昔日的繁华所在,却更显出今日的残破冷
清。他们却没有这些怀古的幽情,只是在外面闲逛。反正都是熟极了的地方,闭着眼都可
以到处走。有两个人说要去方便一下,剩下的三个人就接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小李师傅
忽然发现前面似乎有些异常。他定睛细看,是几个白色的影子在前面晃动,看上去像是人
形,但不高,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那么高,而且似乎有些透明似的。他怕自己看错了,
揉揉眼睛再看,还是,而且因为走得更近了,看得反而更清楚,有三、四个那样子,慢吞
吞地晃着走,因为是大月亮地,它们又发白,所以看得格外清晰。他想难道是自己喝得眼
花了?正想问旁边的人,却听到身边的一个同事大叫一声:“你们看,前面那是什么?”
另一个同事马上也看到了,说:“是小鬼。等我拿石头打它。”说完,就俯身拾起一块石
头,很用力地扔了过去。因为只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扔得很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石头
砸过去,那几个半透明的白影子就像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眨眼就没了踪迹,只听到石头
落地的闷响。
  几个人相视一下,确定大家都看得不错,就一起跑到方才白影出没的大概位置看了一
下,当然看不到什么东西。不过,他们都相信,那肯定不是幻觉,因为大家几乎是前后发
现了这几个影子。一位同事还解嘲地说:“看到小鬼是不是会倒霉呵?看来这次的工资涨
不上了。”
  不过,他们也没觉得之后遇到了什么倒霉的事,反倒是听有的人说,在元上都的工地
上,的确常有一些奇异的东西被看到,只是大家都不太在意,也没有谁大惊小怪的。做考
古的人,常年和墓地遗址打交道,就像医生看到死人觉得司空见惯一样,都有了很强的免
疫力,也不拿这些当一回事了。
  和小李师傅正聊得热闹,旁边一个休息的民工插话进来问:“你们聊得啷个热闹是在
聊些啥子嘛?”我回过头笑嘻嘻地说:“在聊看到鬼的事情呵。你们有没有看到过?”几
个民工连同干活的一起笑起来,有人说:“啥子好东西哟,要看那个!”说完还撇撇嘴,
唾了一口。我才想起来,她们是很忌讳这些事情的,包括来挖墓,据老师说,最初的时候
都战战兢兢,还要放炮仗祷告。即使是现在,一挖到人骨什么的,他们都会啧着嘴在坑边
看,用当地的话快速地交谈,我猜大概就是说这些人真是胆大,就这么摆弄死人骨头,也
不知会不会遭报之类的话。很多人家的墙上都画着符,用朱红色的笔画的,有的人家还会
画上好几个,都不大一样,我想大概是根据所处的位置会有对应的不同符箓来镇压。有些
人家还会在出门口不过几十米正对面的地方放一个小龛,里面供的不知是哪路神仙,我问
过几个人,也不得要领,大概是他们不愿意告诉我。我想这个地方一定充满了这类的忌讳
和神秘情绪吧。我就问民工:“你们在这儿住这么久,肯定听到不少好玩的事情吧,讲来
听听。”她们叽叽咯咯地笑,相互看着,有的说:“有是有,还不少呢。”又有的人说:
“撞到鬼要倒霉的。”(为了表述方便,我就不用方言了)一个喜欢说话的民工说:“在
这里,我们晚上很少出门的。尤其走到山上,听到有人叫一定不要答。有一次就是山顶上
那个饭店里一个小妹晚上回家,路上遇到一条蛇,吓得大叫人来,结果喊破了嗓子也没人
应。还是后来发现那个原来不是蛇,是一条草绳,她才回了家。其实好多人都听到她叫了
,可是没人答。你们也要记得,听到有人叫,千万不要答。”我问:“那为什么?”她们
说:“不知道,都是这么说的。”小李师傅说:“干活了!干活了!让你们说话就又开始
偷懒!”民工们就嘻嘻哈哈地转过身去慢吞吞地刨土,反正她们的工作作风一直就是这样
子的,看了让你急得头晕,可是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个方里基本没什么东西,挖到了几块碎陶片,数根糟朽的棺钉,明显是后期扰乱进
去的东西。我没什么可指望的,只好跳到方里拿着手铲修边,这是个很机械的工作,也没
什么趣味。由于地层学的理论基础一直学得不好,我也没在这种举动中得到什么收益。
  就这么挖了一阵,我看民工们干得实在太慢(她们按天算工资,一天十五块钱,所以
就大磨特磨,根本不着急。),就想了个办法。我和小李师傅商量,让她们一天做下去规
定的深度,早做完就早回去,这样的话至少她们不能这么慢吞吞地急死人。他觉得这办法
不错,因为他也拿这班民工没什么辙,他从前管的工地里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民工,而且清
一色的娘子军,也不好说不好管的。我请示完毕,就回来对这些大娘大嫂说,要是她们今
天能做完15厘米的深度,就回去,早做完早收工。她们问我是真的?我说是。好,这一下
才显出这些娘子军的真本事,只见她们抡圆了胳臂一顿刨,提土的拎起筐奔走如飞,不过
半个多小时的工夫,平时一天都做不完的工作就over了。我看得眼睛都直了,我说好呵,
原来你们这么有潜力,都快赶上挖土机了。她们哈哈地笑着说小妹你可不要说了不算哦,
你们大学生可不能诳人的。我咬着牙说我当然说话算话,你们今天收工吧。她们当即收拾
工具作鸟兽散,有几个还笑吟吟地邀我到家里耍。我说改天吧。心中暗道等明天一定要让
她们多干点儿才行。
  没活儿干了,看看表还不到四点。我没什么事了,就打算到处走走。于是就往小南所
在的那个区走去。这其间要经过蜿蜒的山路,还要过一堵很陡的挡土墙。这种墙是这里的
一个特色,高得很,向下看看不到底,只有深而密的树丛重叠紧簇,料想一旦失足下去定
是一声惨叫便不见踪影。我们只能在墙的最上边走,这个边大概可以容两个人并行,所以
要是有恐高症的人只怕是很难顺利走过。但大家日日在上面走,早已走得健步如飞,何况
这里只要会走路的小娃儿都能面不改色地在上面走,如履平地,更何况是我们,如果露出
惧色,岂不令人笑话死了。
  到了小南的探方,发现来了不少人,老师,还有几个师傅,旁边探方里的同学,外加
上干活的民工,都聚在这里。我快步走过去,来到小南身边,问:“怎么了?这么多人?
”小南面有喜色,说:“墓口出来了。”
  我听了,也高兴极了,连忙走过去看个究竟。果然,黑洞洞的墓口露了出来,由于墓
的券顶没塌,墓里自然没被泥土和塌下来的砖石填满,这意味着,我们将要看到一个完完
整整的砖室墓,而且,很可能是一个没有被盗过的墓。里面会有什么呢?想到可以走进一
个千年前被古人的手所砌就的墓穴里,看到当时下葬时的完整情景,真是很令人期待和渴
望的事情。我和小南一同站在人群中,这时看到小李师傅也从那边赶来,他和几个师傅,
还有老师站在一起商量着起墓的事情,老师对我们说,先离开一点儿,墓打开了得放放里
面的气味,这气味对人不好。
  我们都听过这种说法,古墓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空气是毒性很大的,因为积攒了数百
上千年的腐朽味道,包括里面所埋葬的人腐化分解所发出的气味,都是有害的。于是我们
都站得远了一些,后面是来看热闹的民工,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他们都在谈论里面是不
是有宝贝,这才是他们对墓葬最基本的认识,有宝贝的,和没宝贝的。所以他们把盗墓的
称为“找宝的”,把我们也称为“找宝的。”
  墓口越扩越大,我差不多都能听到小南紧张的心跳声了。也难怪,她这个砖室墓是我
们至今所挖的唯一一个最完整的砖室墓,而且最开始在地面上看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盗洞
痕迹,可是往下做时慢慢就没了,大概是盗墓贼挖着挖着也失去了信心,以为没戏,就停
手了。最深的一个盗洞就在墓室券顶的正上方约一米处终止,这些盗洞年代不一,听老师
说,早的起码在唐、宋,那个最深的盗洞也是有年头的。这个墓曾被如此众多的“发丘中
郎将”(从前曹操为了筹集军饷,特设了发丘中郎将之职,其实就是针对当时厚葬之风而
委派的专业盗墓人员)光顾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而且还如此完整,能不让负责这一探
方发掘任务的小南激动吗?因为那些星罗棋布的盗洞,她曾经一度丧失信心,以为再挖下
去也未必能有什么收获,顶多就是给那些盗墓的家伙收尾。不过出于专业精神她还是咬着
牙坚持挖下来,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份大礼,我想小南这时
一定心潮澎湃,幸福得不得了。

等了好久,师傅们终于行动了。不过由于天已经黑下来,要进去也只能打着手电。小李师
傅首当其冲,拿着手电匍匐进入,过了好一会儿,我看到小王师傅也探头进去,不知他们
在商量什么,反正过了一会儿小王师傅也进去了。
  我们等呵等呵,其心情不亚于买了彩票的人在等开奖,可能比那个还紧张和激动吧。
小南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但她握着我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手心里湿湿的都是汗
。我轻轻反握了她一下,小声说:“别紧张,他们进去这么久,里面一定有戏,要不然早
出来了。”小南看着我笑了笑,不过我明白她的笑容其实只是对我安慰的简单答复,她不
可能不紧张。
  师傅们终于出来了。小李师傅首先出来,和老师嘀咕了几句。老师也探身过去到洞口
,拿起手电向里面照了一会儿。我和小南走过去,我问小李师傅:“怎么样?”小李师傅
扑落着头发上的泥土,说:“还是被盗过了……”――我明显感到小南握着我的手紧了一
下――“不过里面东西倒也不少,够你挖的了。”这后一句话是对小南说的,我看到小南
的眼睛眨了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太多的内容。
  我说:“你是不是很失望?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不要说里面还有东西,就算没有,
光这么一个完整的砖室墓就很令人羡慕了,你看,我都挖了这么久了,只有碎陶片和锈棺
钉。”
  小南没回答我,却紧接着问小李师傅:“盗洞在哪里?你看到了吗?”
  小李师傅说:“里面太暗,看不太清,但盗是肯定盗过了,东西都很凌乱,人骨基本
没了。我觉得盗洞是在墓室东壁,但小王说那不一定是盗洞。等明天亮了再看吧。”
  小南冲到墓口,要来手电向里面照。老师说:“怎么?着急了?”
  小南说:“急有什么用?”嘴里这么说,还是不离开墓口。
  老师说:“清理工作只能连夜做了,老乡看到这墓开了,说不定晚上就有人来光顾,
不过这工作你现在做不了,让师傅们做吧。你们先回去吃饭。”
  小南说:“我在这儿等着不行吗?”
  老师说:“用不着等,你们先去吃饭,在这儿也插不上手。再说,接下来你的工作多
了,绘图、登记,这个墓这么完整,图画起来很复杂呢。你以为只有起遗物这点事儿呵?
里面东西也不少,一件一件清理还得费工夫,快回去吧。”
  没办法,只好下山了。小南一路上沉默,我知道她心里很不情愿。换了我,我也愿意
最先进入到自己亲手挖开的墓中,看一眼里面的情景。可是,我们只是实习的学生,还不
是正式的考古工作者,所以,要想有那样的一天,还得等待。
  由于我们回来得晚,饭已经凉了。不过因为情绪不高,凉饭热饭也无所谓,只是为了
填饱肚子,所以我们吃得很机械。吃罢晚饭,已经很晚了。往回走的时候路黑得很,我们
又把手电留在探方那儿,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快走到学校时,小南突然停下来,问我:“你听,什么声音?”
  我也停下来,侧耳细听,没听到什么。我说:“我没听到什么声音。你听到什么了?

  小南定定地站在那里侧着头好半天,才反过神来说:“走吧。”
  我跟着她往回走,越想越不对。快进校门时我问她:“你到底听到什么了?别吓我呵
。”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不理我,只是很快地走进门去了。
  我紧跑两步跟上她,一时也只好沉默着。我们走进黑黑的走廊,来到我们黑洞洞的寝
室门口。小南掏出钥匙来开门,开了半天也没打开。我问:“怎么了?锁头有问题吗?”
她也不回答我,只是唏里哗啦地开锁。我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不对头。她只
是把钥匙在锁头里插进来拔出去弄得哗啦做响,却并没有转动钥匙去开门。我的心往下一
沉,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拿钥匙的手。我说:“把钥匙给我。”
  说的时候,我尽量让我的声音正常,免得刺激到她。
  她只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就很顺从地把钥匙交给了我,我拿过钥匙,只一下就打
开了门。我先走进去开了灯,回头拉着她走了进来。小南跟着我坐在床边,我看了看她,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目光定定地,不知在想什么。
  我心想,她一定是有问题了。但问题出在哪里,我还搞不清楚。
  站起身,我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了,就把杯子握在手里,也不还给我。我
站在那里看她,她却并不看我,她的目光只是定在一点上,就像人凝神静思什么时的样子

  我的心在快速地盘算着,一时竟分不清有多少个念头在转。但有一个念头是绝对清晰
的,那就是,我必须让她清醒过来。
  我拉过她的手,用两根手指掐在她中指的第一个关节上,从前有一个婆婆告诉我,这
个关节如果在跳,那就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了。
  她的关节处果然有微微的跳动。
  我定了定神,开口道:“不管你是谁,我希望你不要在我朋友的身上下手。她和你没
有冤仇也没什么过节,你找她有什么用呢?要是你有事,就换个方式来和我沟通。如果我
能帮你,我会尽力的。但你要是对她不利,我不会放过你。你再不走,我要念咒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尽量稳住心神,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较量的时刻,比的只是意念力
的强弱。只要我有一点点的动摇或是犹疑,只怕不仅帮不了小南,连我自己都很难自保。
  心中一心观想着安详的佛与菩萨,我暗暗请求,给我力量,让我坚强。
  其实也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吧,但对我来说却漫长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时候,我听
到了小南轻轻的笑声。我合上双眼,不想去看她的样子,其实我是不敢看,因为我怕让我
又想起昨天夜里她那诡异的笑容。但我的手,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我在想,现在,我该怎么办?
  觉得似乎有呼吸轻轻地吹在我的脸上,好像有什么,正在慢慢地靠近我,靠近我……
  我猛地睁开眼。
  是小南。她的脸逼近了我的脸,我们之间几乎只相差了几厘米,我只看到她的眼睛,
弥漫着深深的黑色的眼睛,看不到底,没有生气,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水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我一眼不眨地回视着她,因为距离太近而觉得很难受。但我不能后退,这个时候,只
要我退,我就要落在下风。
  好吧,我就这么挺着,让我看看还会有什么新花样。
  心在扑嗵扑嗵地跳,血似乎正在慢慢地集中到脑子里,时间变得凝固了,只有我们两
个人,在明亮的灯光下静静地对视。
  不是对视,是逼视。而且不是两个人,因为逼近我的,那已不是我的朋友。
  她的面色在灯下显得格外地苍白,嘴角似乎还凝着一点点诡异的笑容。那种表情我永
远都忘不了,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我在意念里快速地提问,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根本用不着出声,它们完全可以和
你沟通。
  我说(这个说和上面的说是不一样的,只是心里在说):“你想要什么?你到底要达
到什么目的?为什么一再地侵扰我的朋友?她只是个心地单纯的女孩,还很善良,她不会
伤害你,你何必这样?”
  我凝集全部心神,等着回答。
  没有回应。
  我集中意念,再次问:“你是不想我和沟通吗?还是在沟通上有阻碍?如果你想,我
会读懂你的想法,不必借用她的身体,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过了一会儿,慢慢地,我发现小南的表情在改变,我清楚地感到,似乎有什么正在离
开她的身体,她的口中又像上次那样吐出一声像是叹息的声音,就软软地向后倒去。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我似乎看到有什么从我的眼前一掠而过,像是一层纱雾,或
是一缕薄烟,同时有微凉的风从我的面上轻轻地拂了过去。
  来不及多想,我伸出手去,抱住了向后仰倒的小南,小心地让她躺到床上。
  她的表情安详,呼吸沉稳,就像那个夜里一样,似乎只是在熟睡。如果我不对她讲,
她绝不会知道,方才,我们经历了怎样的一场较量。
  而它呢?它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如果它没有任何目的,它又为什么要频繁地来?
  我回到自己床上,靠在那里,凝视着对面熟睡的小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这个
屋子里面到底有什么?它又想要做什么?它折磨小雪、小南,现在又在通过小南折磨我。
也许因为我信佛的缘故,它不能够直接地来影响我,所以它换了一种方式,通过我的朋友
来达到目的。而且,这种方式,比起直接影响我,显然更有效果。但是,它为什么不和我
沟通呢?至少让我知道它想要什么。据我所知,这种灵体,它们和人接近大都是想要达到
某一种目的,否则它不会浪费时间只为吓吓你或是让你得场病,那通常是为了引起人们注
意才做的事情,因为只要人们注意了,就会找方法和它们沟通,这样它们就好提出它们的
要求了。像这样不发一言却频繁来扰的灵体,还真的让我想不通它到底在搞什么。莫非它
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它不喜欢和我沟通?或是沟通上存在障碍?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
我想得头痛也想不出道理,但有一条是肯定的,它并不是那种很“厉害”的灵体,这个“
厉害”不是说它的能量大小,而是说它对人的危害并没有某些灵体那么强。可是,它显然
变得越来越强大了,开始只是在这间屋子里,而现在,小南还在大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
能够被它影响。或者说,它并不是变得强大了,而只是越来越显露出来而已。可是它这么
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头上的日光灯发出吱吱的声音,这个地方的电压不稳,灯光总是时明时暗,我们的手
机电池也快被这种电压给毁掉了,所以大家平时都尽量不用手机,一来节省话费,二来保
护电池。有电话的时候,只要可能,就到门口去打。我想着是不是应当打个电话问一下这
方面比较懂行的人,听听建议,我有几个这方面的熟人,她们或许会给我一些启发和帮助
?但这种事如果到门口去打电话,让旁边的人听到了,大概会把我当成神经病。万一老师
和同学知道了,岂不更是要把我当成一个封建迷信分子看待。人们对待这些事情的态度大
多如此,不去想为什么会这样,只去想没可能会这样,于是轻易地否定,甚至加以嘲笑。
我在这样的人面前绝对不提这方面的事,因为你说了,他不但不会相信,反过来倒可能会
认为你在装神弄鬼。就算他只是腹诽,对我来说,也没必要去惹这个不自在。信者自信,
否者自否吧,反正总有一天这些人会明白的,虽然不一定是在这一世。
  正在这里乱转着念头,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门口看门大爷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在叫:
“209的学生,来接下电话!”
  我抬手看表,时间过得好快,居然八点多了。这么晚谁会来电话?也许是家里,可是
大爷又没说让谁接,不知是小南的,还是我的?
  不管是谁的,现在也只能我接。反正要是小南家里来的,只要没什么大事,我就说她
睡下了吧。我趿着拖鞋,尽量轻地拉开门应了一声,就紧跑几步去接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小雪的声音。
  我说:“干嘛这么晚打电话,幸好我没睡。”
  小雪说:“你和小南不可能这时候睡,我还不知道你们俩呵?”
  我故做轻松地嘿嘿了两声,说:“好,算你准。有什么事?”
  小雪回到家后,已经来过几次电话了。她回去以后就一直病恹恹地,去医院查也查不
出什么问题,就是一天到晚没精神,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可是又
觉得哪里都难受,所以觉得十分郁闷。她曾打过电话来说了几次,还问我们怎么样?因为
知道她胆子小,小南和我都说挺好的。她听了就更郁闷了,一来因为实习的半途而废,二
来因为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发掘,三来就是她自己的身体状况。
  小雪说(她说话的风格一贯娇娇柔柔,极具女孩子魅力的那种):“你们这几天好吗
?”
  我说:“还好。小南的墓露出来了,很正点的砖室墓哦。(我们说话时习惯把某人挖
的墓说成某人的墓,旁人听了会极其受不了,但大家都习惯了,做考古的人没那么多的忌
讳。)就是清理的时候都是师傅们下手,没我们的份儿。”
  小雪“哦”了一声,说:“里面出什么了?”
  我叹道:“今晚才露,还不知道,原以为是完整的,结果小李师傅说被盗过了。小南
很失望呢。”
  小雪问:“她现在干嘛呢?”
  我说:“她郁闷得很,就早睡了。”
  小雪说:“你没安慰她一下?”
  我说:“还是让她男朋友安慰她吧,我没那么大的魅力。再说她还能比我更郁闷吗?
我都挖了好几天了,除了陶片就是生锈的棺钉,她那个好歹也是个完整的砖室墓呀。我还
不知道找谁来安慰我呢。”
  小雪说:“你也有男友嘛,别说得那么可怜……对了,我昨天遇到一件很离奇的事情
,所以今天要给你们打电话。真是好奇怪呵。”
  我说:“什么怪事?”
  她说:“我妈带我去看了一个人。”
  我说:“哦。是去相亲?”
  她轻轻地笑骂我不正经,然后说:“不是,我可是和你说正经事,你别打岔。”
  我说:“好。那你说吧。不过快一点呵,我的探方日记还没写,你不能影响我的正常
工作哦。”
  她笑道:“你算了吧。你的方里就那点东西,探方日记几个字就写完了,你别惹我打
击你吧。”
  我笑了,我说:“好,你说吧。不和你开玩笑了。”
  她说:“我妈昨天带我去一个人家,那个人据她们说很厉害,是个看虚病的。(说到
这里,我心里一动,但没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说下去)她说我身上有问题。”
  我说:“她说你有什么问题?”
  小雪说:“她说我招惹过不干净的东西,还说我的不舒服都是从这儿来的。而且她说
的那些症状和我的都对得上,她连那东西是什么都说了。”
  “是什么?”我抑止不住心里的激动,急急地问。
  “她说是个没脸的。”
  我明白,所谓“没脸的”,指的就是那些死去的人所变成的“鬼”,也就是说,这个
屋子里盘踞的灵体是鬼,而不是其它的什么。
  这和我想的一样,但我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鬼。
  “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这东西倒没跟我回来,因为路程太远,但是它的阴气很盛,我身体又不是
很壮,所以被它沾上了就会受很大影响,得恢复一段。她还画了道符烧灰让我喝,当时我
不想喝,觉得怪可笑的,可我妈偏让我喝。她还弄了好多奇怪的东西,让我妈昨晚烧了,
说这下就没事了。不过说也奇怪,我今天真的不那么难受了呢。刚才我想了想,越想越害
怕,昨天她说的我不信,还没怎么样,可是今天我真的好多了,所以我觉得她说的可能真
的有点儿道理吧。我就开始怕你们也被这种东西沾到,虽然你们一直说没事,可我今天觉
得还是宁可信其有吧。你们能不能和老师说说,换个屋子,就算是没那回事,避一下也没
什么不好。”
  “她有没有说这个鬼是什么样的?男的女的?怎么死的?”
  “没有。我也没敢问,她说的时候,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哪儿还敢问这个?”
  我一时无言,心里在反复琢磨她说的话。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被我说怕了?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只是想提醒你
们注意。”电话那边的小雪听不到我的声音,有点着急了。
  “没有,我不怕。”我说。“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所以没反应过来。你说换屋子的
事,我来之前小南就侧面问过老师,换不了。因为我们来之前这个学校就已不使用了,借
用之后还是当地文管所先收拾出的屋子,因为基本上许多屋子里都堆满杂物。你也知道,
那些锁着的屋子里都是原来学校里的破烂东西。我们总不能为了换屋子让人家再开一间给
我们重新收拾吧。再说我们也不能拿这个理由去换屋子。”
  小雪叹了口气:“倒也是的。”
  想了想,她又说:“你们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为什么那东西就盯上我?难道我
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我活不长了?不都说快死的人才会见鬼吗?”
  我说:“你别乱猜了,什么呀。再说你只是做了几个梦而已,那就叫见鬼啦?我还常
做噩梦呢,我可没认为那是见鬼。”
  小雪笑了一声,说:“就你有理,说不过你。反正你们注意点吧。平安无事就好。我
好想你们呵。要不我过几天再去?我真想接着挖去。你们都在忙,就我闲着,好无聊呵。
你说我和老师要求一下,他会不会同意?”
  我说:“还是不要了吧,来来回回的多麻烦。再说你也得休息一段儿,听小南说那一
阵你折腾得够受的。而且再顶多一个多月我们也就差不多要回去了。等回去大家再聚吧,
你要是觉得不过瘾,明天我把我挖的碎陶片都算成你挖的,怎么样?”
  小雪嘻嘻笑起来,说:“好呵。最好你们挖的所有东西都算成是我挖的,那我就大功
一件啦。”
  接下来乱扯了几句,我们互道平安,挂了电话。我看到大爷一直在门外站着,就走出
去说:“大爷,您进来吧,我们打电话没关系的,没有什么不能听的话,您不用在外面等
呵。”
  大爷矮胖胖笑咪咪的样子,是看上去就让人很喜欢的那种老人。他笑笑说:“没得关
系。外面空气蛮好。”
  我说:“那我先回去了。谢谢您。”
  回到屋里,小南还在睡,没有任何异样。我重新坐回床上,拿过探方日记,斜靠在桌
子上,打算写几笔。正像小雪说的,我的探方日记实在没多少好记的,无非就是今天天气
如何,向下做了多少厘米,挖到碎陶片若干,再描述一下纹饰,看得出是什么部位的就说
一下,还有锈棺钉几根,以上东西均属扰入等等,不过一会儿功夫日记就写完了。放下笔
,我呆呆地坐着,细细想着方才小雪说的话。看着对面床上熟睡的小南,我在犹豫:面对
所发生的一切,我究竟该怎样处理?接下来的,又会是什么情况?
  它是鬼也好,是什么也好,问题在于,我不知道它想要做什么。
  而且我感觉,它迟早还会出现。
  在我解决这件事之前,我不打算告诉小南。我怕增加她的心理负担。但是,我该想个
什么办法,来避免它一次次地利用她呢?

  差不多半夜的时候,小南醒了。她猛地一下坐起来,愣愣地问我:“几点了?”
  我正开着台灯看书。看另一个同学带过来的棉棉写的小说,看得很无聊,但又不想看
专业书,因为静不下心,于是就看一会儿走一会儿神再接着看。其实很倦,但我担心小南
,不知她会怎样,于是就尽量晚睡一会儿等等看。说来奇怪,我在心里也觉得她会在半夜
醒过来,不知为什么。
  我说:“就快十二点了。”
  小南坐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好像还没太睡醒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哦。原来
还是晚上呵。”
  她伸了个懒腰,又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说:“我怎么睡着了?”
  我用很轻松的口气说:“你怎么睡着的这要问你自己呵,我又没替你睡,怎么知道?

  她瞪着我,说:“我记得我们吃完饭就回来了,然后呢?我几点睡的?我怎么一点印
象也没有了?”
  我把书放到一边,说:“回来后我们不是一直在聊天吗,聊着聊着你就睡着了。”
  小南的脸上露出很费力回忆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在心里并不太相信我的话,因为她找
不到那段关于谈话的记忆,她的脑子里出现了一段空白的区域,就是从吃饭的地方回到寝
室直到她醒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她的样子让我看着心里不忍,几乎想把方才的
事多少告诉她一点儿,但我的理智还是马上阻止了我的冲动。人在心理虚弱的时候决不能
给她这样的刺激,那会涣散她的意识给那些东西造成更好的进入机会。我于是做出不经意
的样子打断了她的回忆。
  我说:“嗨,想什么呢?回来后我们不是一直在聊你探方的事吗?你还很不开心老师
不让你跟在山上加班,结果说着说着你就困了,你说你睡一会儿就起来,我让你洗漱你都
不听,躺在那儿就睡着了,睡得像我每天路过的那个猪圈里的小猪一样,还打呼噜呢,醒
了就忘啦?”
  小南迷惑地看着我,说:“是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知道,人的很多记忆是可以被伪造的,比如说,你和一个人说一件遥远的,或是他
本来也没什么太深印象的事,如果你坚持给他伪造一个人为的记忆,一次次暗示他的确发
生过什么什么事的话,重复几遍之后他十有八九会接受这个记忆,并逐渐把它融入到真实
记忆当中,这时它就成为一种在记忆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当他自己再一次次复述这个记
忆的时候,则这个记忆就真正成为他坚信不疑的存在了。所以,我用很肯定的口气说:“
别装模作样啦,睡前你还在那里抱怨了好半天,说什么让你挖了这么久却不让你亲手起东
西,说着说着就困了。你说你还得起来写探方日记,这个你总没忘吧?”
  小南“哇”了一声,跳起来说:“是呵,探方日记还没写呢,我怎么就睡着了?”
  她急忙下了床跑到桌前拿日记本。我知道这一下她更没时间去想刚才的事了,于是就
打了个呵欠,说:“你写吧,我可去睡了,我们换岗吧。”
  她摊开本子措词,只斜着眼瞟瞟我,根本没功夫和我说话。我钻到被子里闭上眼,心
里想着怎么才能帮她避开“它”的侵扰,想了一阵,也没有头绪。毕竟我没有这方面的经
验,也没什么力量,要办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做到的。
  神思恍惚间,就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这时似乎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周围飘荡,像一
个人的喃喃自语,又像低低的断断续续的歌声。这声音似乎是从身边传过来的,又似乎一
直在我脑子里面响,我迷迷糊糊地想:“这是谁?在说什么?难道是小南吗?”
  但身体很沉、很倦,不想睁眼也不想起来,就一直昏昏沉沉地躺着。过了一会儿,我
突然听到有一个人在我耳边很清晰地说了一句:“就这样吧。”
  那声音来得突兀得很,让我激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睁开眼。我歪过头去看小南,她
还在桌前坐着写日记,脸上表情很正常,不像是刚刚说过话的样子。但我还是问她:“你
刚才说什么?”
  小南说:“没说什么呵,我一直在写日记,根本就没说话。”
  我说:“哦。那我可能是听错了。”
  小南说:“大概你是做梦吧,要不就是幻听。”
  我没说话,翻了个身朝着墙。我想,那个声音,太清晰了,好像就有人趴在我耳边说
的一样。那不会是小南说的,因为听上去不像小南说话的口气。倒好像是当地人的口音。
  难道是“它”说的吗?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为什么只说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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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同意你的观点…………
………………但我将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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