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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delic (einsamer Kaffee ~), 信区: Marvel
标  题: 吻别A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Apr 19 13:12:29 2005) , 站内信件

 吻别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他。凌晨五点钟。有秋天冷凉的空气与稀薄的光线。
  行人寥寥无几,我看到一条灰白色的大街在眼前远远地延伸过去。看起来异常的干净。
道路两旁的树木开始落叶了。一片又一片金黄的大叶子旋转飘落。我经过一个正在清扫的环
卫工人,听到那些树叶在扫帚下碎裂的声音。
  加了一夜的班,我感到疲倦。我沿着路边慢慢地走。鞋子夹脚。窄裙太窄。头脑沉重。
眼睛干涩。我无精打采颓唐地走着,觉得血液流得很慢。
  又一片叶子落下来。这片叶子非常的大,大过我两只手掌的面积。它坠落,缓慢优美。
我忽然跳起来去空中捞它。因为无聊。
  我象抓一只飞鸟一样用力去抓。在我抓住它的瞬间,它在我掌心碎为粉屑。有极轻脆爽
利的一声。世间任何物事破碎,总是凄艳动听。可惜只得一刹。
  我握着满手树叶的碎屑落下地来。心情愉快。忽然一抬头,看到他。
  那个人在树后。街心花园的石栏杆上。很高大的一个男人,却象孩子一样坐在栏杆上。
他穿一身黑西装,短而干净的黑发,于一片黑色之中,凸现一张苍白的脸。这人仿佛很瘦。
他手中拿着一只鲜红的苹果。
  我站在那儿看着他。熹微的晨光照在他身上。一时间我并不去想为什么一个人要在凌晨
五点钟穿着齐整拿着一只苹果来坐在街边的石栏杆上。我只是觉得冷。或许这冷与他无关。
秋天的清早已经有寒气了,白露降,暑气收,而我又穿得不多。
  他跳下石栏,绕过一棵树,向我走来。
  他将苹果放在我手中。滴溜滚圆的苹果,光滑鲜红的外皮。我仰面注视他的脸孔。在淡
淡的阳光中,他的脸仿如在水中一般奇怪地荡漾着。这么近的距离,我却看不清楚他的脸。

  只感觉他的一双眼睛象黑色的冰块。那么冰冷,却不透明。散发一丝丝的寒。
  我开始发抖了。

  那只苹果被我放在家中玻璃茶几的一角。日子久了,却总也不朽坏。一直是那么完美虚
假地鲜红着,象是塑料的。但它分明有苹果的香。
  我将它作为一件摆设。从来没想过去吃它,或者切开来看看。
  那个奇怪的男人送了我这只苹果后便走了。始终未发一言。我也不曾对他说话。
  在他面前,觉得言语都冻结在心中。只剩下牙关格格地颤。
  我很久都没有再遇到他。若不是每天回家看到那只奇异的苹果,想必我早都忘记这回事

  一个秋天的早晨。一个陌生人。一双寒冷的眼睛。一次没有言语与情节的邂逅。
  象是清晨时分一个模糊的梦,很容易被遗忘的一切。
  的确梦见过两三次。梦境灰色的雾气里,荡漾着的一个没有名字没有容颜的高大人影,
游蛇一般。一身的黑。心口处,当胸平举一只红滟滟的苹果。

  某个星期六的下午我正窝在家里看杂志,昏昏欲睡之际,忽然有朋友打电话叫我去一家
饭店参加某人的生日聚会。已经六点多钟,朋友叫我即刻赶去。
  于是我奋力爬出被窝,穿上粗线手编的彩条毛衣与牛仔裤,在一个灰寒暗淡的有风的黄
昏赶往一个不知所云的生日聚会。
  聚会是自助餐式。在例行了许愿分蛋糕的仪式之后,大家分散开来吃吃喝喝。人很多,
但我只认识很少的几个。因此我觉得无聊,尤其是这里的暖气烧得非常之足,我穿着厚毛衣
几乎被热死。于是我端着盘子满厅乱转,寻找冰淇淋。
  找到了一大排的冰淇淋。粉红的草莓。明黄的凤梨。淡紫的香草。褐色的咖啡。碧清的
蜜瓜。我如获至宝,一通狂舀。自从二十岁后我便越吃越瘦,所以可以放胆大嚼。感谢人世
间尚有这许多缤纷绚烂的甜蜜,否则便太无聊。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如若始终有这般无
须思考不必费力亦不用付出哭泣代价的简单甜蜜可以吞入喉中,生存于这个世上便也值得。
活得愚蠢快乐。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我端着一大盘子彩色美丽的冰淇淋,在热闹又炎热的饭厅里,吃得物我两忘宠辱不惊。

  忽觉一阵寒意自身后袭来。与冰淇淋无关,是一种外来的寒,丝丝缕缕,侵魂蚀骨。莫
不是这初冬时候开了冷气不成?
  我自冰冷甜蜜的盘中努力举头。回首。
  我又看到了他。那个在秋凉天气睡意朦胧的清晨一言不发递我一只红苹果的男人。
  仍是一身的黑西装,仿佛刚刚参加了葬礼回来。那两只凝固的眼睛定在我身上,青幽幽
的。呵——梦里,梦里见过你——“HI.你又来了。”我说。
  他不说话。
  “你给我那只苹果我一直留着。很漂亮。但是它为什么一直不会坏呢?”我看到他两手
空空,没有任何食物。我把我的盘子递过去。“吃不吃冰淇淋?很好吃的。”
  他侧了侧头,避开我的盘子。
  “我想喝酒。”他说。
  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在此之前,他始终静默得如同海底的鱼。即便是在梦里,他也
从未发出过半点声响。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回的,宛转的。象夜风吹过树梢。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两句纳兰
词。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那样地断断续续,断了又续,续了还是
断。短长亭外的短长堤,一步一个脚印,扯着衣襟,十八相送,终究还是分离——我说:“
那么我们就去喝酒。”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他喝得比我还多,但是他的脸始终那么白。甚至更白。
  一杯又一杯艳红的酒,消失在他唇间。
  我说:“你有没有看过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梁朝伟说,酒和水是有分别的,酒会越喝越
暖,水就越喝越寒——”
  他说:“酒也是越喝越寒的。”
  他伸出左手,握住我的右手。从黑色衣服的袖口里伸出来的苍白而巨大的手掌。他的手
真的很冷。冷得使人从心底里发出震颤。被他握着,我如堕冰窖。
  可是我感到快乐。整个晚上我一直与他在一起,将艳红的酒送进喉咙。我说了许多话。
我告诉他我的家庭,我的童年,我做过的那些诡异美丽的梦,我告诉他我是如何喜欢一个从
小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子,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夜儿,我不能够娶你,我爱你可是我知道
你不属于我,我只想要一个平凡幸福的女孩。然后他结婚了。
  但是我不能够忘记每天晚上和他一起做完功课,他送我回家时,那条小巷里,黄黄的灯
光。他那辆很大很破的自行车。还有初夏的夜里,紫藤花浓郁的香气。那男孩子高高的,如
果我要,他会从头顶上摘下一串花朵别在车把上。
  在别人的生日聚会上,我对着这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说个不停。说起那灯光,那自行车
,那些花朵。那些花朵是不能够被遗忘的。渐渐地,我醉眼迷离。
  我的右手被他握着。冰一般的寒冷传进身体。可是我知道我是醉了。醉得此恨绵绵无绝
期。我用左手擎着酒杯,那艳红的液体粼粼荡漾,将半透明的红光映在那个人苍白的脸上。

  我说:“很久以后,我听到莫文蔚的一支歌。她说:慢慢离开你,就当还是在一起。可
是我怎么也不明白离开你怎么还能够当是在一起——”
  我模糊地听到他说:“对不起,我得送叶夜小姐回家。”
  我记得他扶着我向外走的时候,我攀住他的手臂,还在笑着问:“告诉我,为什么你那
只苹果不会坏?”然后我大大地打了一个寒噤,因为他手臂上传来的温度。
  要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永远不坏,那该有多好。是么。

  那天夜半醒来,我发觉有一个人睡在我身边。因为酒精,我头痛欲裂。搞不清楚这人是
谁。但是已经有多久,没有人睡在我身边。我租的这间房子,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只是一
直空了一半。我从不带人回家过夜。
  我觉得冷。悄悄贴近那个人。不管他是谁,在这清冷的午夜,只要能予我温暖便好。我
的手臂轻轻绕上他赤裸的腰。
  一阵逼人的寒气令我退开。那个人,他冷如死亡。我忽然记起他是谁。那个不爱说话的
陌生人。路边的黎明,酒宴的深夜,他频频出现。着一身黑衣。
  我记起片刻之前身体的纠缠。我那么狂热,他那么冷。可是他控制我。他将我的身体扭
曲揉乱,随心所欲,象在手心揉碎一片花瓣,渗出满手芳香绯色的汁水。他寒冷坚硬得象铁
,一次又一次地刺穿我的身体。令我忘记灵魂,仿佛只有这一刻是真实的。我记得我在他的
身下喘息,甚至狂叫。额头上是冷汗,眼里是泪水。可是我双手环抱住的是一个冰凉的肉体
。那肉体君临在我身上,是一方暴风雪的天空。
  寒冷的午夜,我退缩向床的另一端,避开这个雄伟而冰冷的男人。我听到窗外下起冬夜
少有的哗哗的大雨。

  我和坤在一起了。
  他的名字叫坤。乾坤天地。气象广阔,而又是阴柔的。
  坤是那天生日party主人朋友的同事。淡远的关系。或者那天他被邀而来只是为了遇见
我,又或者我来是为了遇见他。总之避无可避。路窄的只是冤家而已吗。
  我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忽然之间,我就成为坤的女人。
  每天下班回家就看到他。
  为他洗衣熨衣。坤讲究衣着。但是他的衣服十件里有八件是黑色的。
  他吃得不多。所以我很少烧饭。有时我很奇怪,这样一个高大强健的男人,会吃得这样
少。
  坤的确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没有体温。他象鱼一样冰冷。伏在我身上的时候,又象蛇一
样蜿蜒。可是他对我的冲击却是暴烈疯狂的。有多少次,我都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每一次
我都无法忍受他在我体内的胀裂而流出鲜血,昏昏然地睡去,然后浑身冷汗地醒来,在虚脱
疲惫的午夜,发现身边是一具冷冰冰的身体。
  然而我依然依恋他。是那样六神无主的盲目,象坤的衣衫一样漆黑。
  和坤在一起两个多月了。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吻过我。
  从来都没有。

  我开始渴望他的嘴唇。那薄而坚定,形状完美,没有颜色的嘴唇。象黑白时代老电影中
男主角的嘴唇。我想象他吻我的时候,那冰冷柔软的触感。
  象雪地里的花瓣。
  躺在黑夜里,渴望他的吻能够象雨点一样洒遍我全身。我移近他,轻轻将头枕在他胸前

  他伸出双臂,用力抱一抱我。然后翻身睡去。
  我象一棵快要干涸的树,努力生长,渴想雨水。可坤是北极。冰山雪海,浩浩漫漫,不
融化。我拥有那么多水,没有一滴雨。
  我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唇。
  手指知道嘴唇的寂寞。

  有一天我和坤一同去一家酒吧与几个朋友聚会。人人玩得很开心。那家酒吧很闹,音乐
喧哗,灯光闪灭。我听某人讲了一个号称眼下十分流行的笑话,哈哈大笑,碰翻了杯子。然
后忽然发现不见了坤。不知他何时离开。
  打了他的手机。没有接。
  朋友说:“你要当心了,这厮不知去哪儿打野食了。”
  我说:“要跑的栓也栓不住,栓得住的根本就不用栓。”
  然后解开头发率先冲去跳舞。我喜欢这里灯光的色彩。那颜色,可以叫做醉生梦死,也
可以叫做醉梦生死。还可叫做死梦生醉。无论怎样叫,都是适合的。
  可是坤在这午夜的哪一个角落里呢。
  我到快天亮时才回家。
  换下衣服,用凉水狠狠洗脸。
  哗哗的水声中,听到门响。
  坤出现在洗手间门口。并无一丝倦容。拿着一束白色菊花。小小的花朵摇曳在他黑色西
服的背景上,透着青碧的颜色。
  他将花朵递予我,说:“送你一束花。找个瓶插起来。”
  我来不及擦脸。接过菊花,闻了一下。苦香的,有泥土的气味。我脸上的水珠滴在花朵
上,然后优雅滑落。
  找不到花瓶。最后拿了一只彩色的粗陶杯子把花插起来。我将它放在桌子上,后退三步

  “很漂亮。”我赞叹。
  坤说:“不要这样没见识。只是一束野菊花。”
  “是你送我的。我很俗气。最喜欢别人送花给我。”
  “我永远都不会送你玫瑰。”
  “假若你送白菊花给我,我就最喜欢白菊花。王阳明说,我看花花在,我不看花花不在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白菊即红玫,红玫即白菊——”我信口开河道。“但如若可能的话
我更希望你送我泡茶的那种白菊。大包装。拜托。”
  他说:“你这个饕餮的女人。”
  “这些花朵插在这儿,我要看着它慢慢地死去。那一种花是死的,可是遇到水,它会复
活。”我说。
  坤象以往一样,逢到我胡说八道之时,便不予理睬。他拉上窗帘,脱去衣服倒在床上。
好似睡着了。
  天慢慢亮起来了。房内依然阴暗。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坤第一次送我的花浮想联翩,沾
沾自喜。我是浅薄的女人。花是美丽的,不管是什么花。
  过了很久。坤忽然说话。他低沉的声音轻轻浮起在昏暗的空气里。
  他说:“夜儿,你为什么要认识我呢。”
  “是你选择我。不是我选择你。同志。某个清晨我自顾往家走,你拦路出现在人迹罕至
的大街上递我一只苹果。”我说。“你为什么要给我苹果呢?”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苹果。”
  “我的确喜欢苹果。苹果很圆满。我喜欢一切圆满的东西。因为我们本身已经够残缺。
我喜欢花好月圆。甜蜜美满。儿女成行。福寿全归——”
  “可是你和我在一起。你没有问过我的来历。甚至没有问过我是否喜欢你。夜儿。你喜
欢我什么。”
  “你的优点很多。罄竹难书。”我说。“我不会问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出现得如
此突兀。我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超人一样地接受。至于你是否喜欢我,如若你愿意说,不用
我问。”
  坤站起身来,走到沙发前,将我的头揽在他怀里。紧紧的。
  “夜儿。我不喜欢你。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冷。需要一个人,给我一点温暖。你
明白吗。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我。好吗。”
  我说:“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管。我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也管不着。

  坤抚摸着我的头发。突然撕开我的衣服,凶狠地进入。他在我身上,汹涌起伏。疼痛的
迷醉。
  我看着他的脸。他半闭着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他的脸犹如很老很老的黑白片,那模
糊银幕上动荡的人影。我抬起手臂攀住他的脖子,我努力地,努力地,努力地仰起头,呵,
我终于吻到他的嘴唇,有尘土和菊花的味道,冰冷的,我的唇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坤猛地离开我的身体。他拖住我的头发将我从沙发上拎起来,一个耳光重重地
打过来。他一下子就变成疯狂的野兽。
  “谁叫你吻我了。谁叫你碰我的嘴。滚。”他把我推倒在地上,暴怒地喊。那双深潭似
的眼睛里,竟也布满红丝。
  他又踢了我一脚,然后消失在隔壁房间里。
  我赤裸着躺在地上看窗子。其实曙色比暮色更苍茫,只是很多人都没有发现。我想。

  地上很冷。但是我很快地睡着了。
  这么冷。就象坤的怀抱。

  我醒来时在床上。我是被热醒的。坤把两条棉被盖在我身上。
  “你发烧了。”
  他很平静。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我说:“我以后再也不碰你的嘴唇。”
  他点了点头。
  “你要记住。”他说。

  然后一切都平淡。坤上班下班,我也上班下班。间或出去与朋友们小聚。
  每一夜他在我身上肆虐。风暴一遍又一遍地席卷我的身体。在夜里我们纠缠得水乳交融
。月亮照进来,将他镀上微光。象希腊石雕一样的高大和质感。这个男人的身体如此完美。

  但是我再不去看他的嘴唇。
  我记住我说过的话。虽然我的双唇仍是这般寂寞。
  他在我身上时,我就紧紧咬住它们。
  我躺在他身边叹息:“坤,你离我这么遥远。”
  坤不说话。每当我胡扯的时候,坤总是不说话。

  有些夜晚坤会失踪。第二日出现时便送一束白菊花给我。那只彩色陶瓷的杯子里总有花
。一束一束地凋谢。
  飘着冰凉的泥土气息的花香。
  我从不过问那些夜晚坤去了哪里。我明白这个男人不是我所能够控制。
  是他在控制我。一直以来。
  办公室里女孩的男友时时送花过来接她们下班。玫瑰。百合。天堂鸟。她们取笑我说坤
那样英俊体面的一个男人却为何如此不晓得浪漫。
  我说:“俺家老头子怕自己拿着花在这里造型太酷,引得你们这批小妞们春心荡漾不可
自拔。”
  她们咯咯地笑,抄起桌上物事对我作势欲打。
  我扮个鬼脸,飞步出门。回家。
  家里有白色的菊花。我收拾好屋子等待天黑。然后夜里会有一个不肯吻我的男人抱紧我
缠绵地交融。月光照在他身上。
  各有因缘莫羡人。这便是我的花好月圆。
  夜儿,你是满足的。我对自己说。

  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季来找我。季是一个警察,认识了很久。一直对我很好,只是最近
以来未曾露面。
  “今天有时间一起吃饭?”季立在我的办公桌前说。
  我说:“你有日子没来了。还以为从此解脱,怎么你又冒出来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季说。“最近忙,有案子。可我一有空就来看你了。看在我从城
市东头跑到西头的份上,耽误你一顿饭的时间不算坑你吧。”
  我说:“你横贯大西洋也不关我事。我真的没时间,要回家。”
  邻桌的女孩说:“叶夜要回家去陪她们家的酷老头。”
  我说:“你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季从背后掣出一捧张狂的红玫瑰,圆圆的一大抱。
  “可是你没结婚。我就有机可乘。”
  我把脸埋在花朵中一刹那。玫瑰的香。深厚的,甜美的,醇郁的,完美无缺劈头盖脸地
包围过来。脸上触到丝绒般的花瓣。
  那一瞬心中十分软弱。
  我仰起头自言自语:“可是我只喜欢白菊花。”
  季说:“死人才送白菊花。”
  “你给我闭嘴。”
  我收拾东西站起身来。“各位慢聊。在下先行一步了。”
  季在女孩们的讪笑声中跟随我下楼。

  “季,我真的不能和你吃饭。我现在就要回家。这束玫瑰我也不能带回去。”
  “没关系。至少我陪你走到车站总可以吧。”
  我与季走在黄昏人潮汹涌的路上。大街上,人人行色匆匆,各有悲欢。季象春天使者似
的抱着一大捧玫瑰,在人群中分外触目。走在他旁边的我亦沾光招来不少的回头率。
  “季,穷寇莫追啊。你放过我吧。”
  “我们队长告诉我们,在与犯罪分子进行斗争的过程中,就要穷追猛打,打落水狗。”

  “I really really服了you.要是我走了呢,不在这里了呢。”
  “你上哪儿我上哪儿。”
  “拷。我死了呢。”
  “叶夜,我不跟你开玩笑。我是真心对你,你应该明白。我知道你爱着别人。但是我相
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对你好。你会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和那个人同居。我不在乎
。你不要以为我是一时冲动随便说说。我现在不在乎,以后也不会在乎。如果你和我在一起
,我一辈子也不会提起你从前的事。请你相信我。”
  我说:“神啊救救我吧。”
  季上前一步拦在我面前,直直地对着我。
  “叶夜,你是残忍的。”
  “好。我是残忍的。我有罪我不对。我请你喝可乐,聊表歉意。”我绕开他奔向路边的
一个自动售货机。
  此后季一言不发地陪着我走到车站。
  “车来了。我要走了。再见吧。”
  “花你还是带走吧。是为你买的。”
  “不了。你拿回去吧。”
  “叶夜,你的感情并不比别人深。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也会爱和痛?”
  季忽然说道。
  我看着他。在我和他之间,暮色里,那捧玫瑰花很红很红。
  然后车来了。我挥了挥手,上了车。

  坤常常喝酒。有时下班回来就坐在家里喝,一直喝到睡觉。
  却从来不醉。越喝得多,他的脸色越白,手掌也越冷。
  他的身体好象对酒精没有任何反应。
  他说他冷。他总是在冷。所以他拼命喝酒,吃很辣的食物。
  可是这些都不能够温暖他。他是从骨头里往外冷。那种寒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安慰。

  我想起他曾对我说,他不喜欢我,只是因为冷,需要一个人,一点温暖。
  我知道我无法给予他温暖。就象酒一样,我不是他的安慰。
  但他是我的宿命。

  坤说:“夜儿,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呢。”
  我说:“是你选择我。不是我选择你。”
  也许我们谁也没有选择谁。也许是其他的什么,选择了我们。

  我平静地生活着。陪坤喝酒。为他洗衣。每当他无故失踪又带着白菊花回来的时候,他
的衣服上总有泥土。我必须非常细心地把它们洗干净。坤很爱清洁。
  我最喜欢做的事是洗好衣服之后搬个凳子坐在阳台上,看着坤的衣服和我的衣服挂在一
起,水滴在阳光里静静地下坠。那个时候我是快乐的。

  许多的夜里,坤冷得醒来。寂静中我听到他牙关格格打颤的声音。敲碎人心。
  他蜷曲在床上。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蜷缩成一个孩子。小小的,无依无靠的背影。“
夜儿,过来抱着我。我冷。”
  我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我的胸膛贴着他的脊背,感觉到他不停地抖,不停地抖。
  “坤,我在这里。”
  在黑暗中,我一寸一寸地吻遍他的全身。只除了他的嘴唇。童话是骗人的。吻遍冰雪,
不会开出花朵。我的双唇失去知觉。
  坤,要怎么样,你才不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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