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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忘了有没有人祝福我), 信区: Marvel
标  题: 《春琴抄》·2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7月24日22:14:00 星期天), 站内信件

  11、夏洛的名声随着她琴艺的提高而与日剧增,她的房间换了又换,终于换到
官府开的妓院中最华丽的一间,夏姬的名字就像是一副烫了金子的招牌,听她曲子
的人要有一掷千金的豪迈。
  随着人气渐旺,我出现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往往到了深夜还是宾客盈门,忙
碌的夏洛有时会忘了我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房梁上趴着吃陈灰。
  可是我并没有怨言,就是远远的能望望她也就够了,人生最美妙的事也不过如
此而已,何况我是一只鬼,什么也不能给她,我只希望能一直凝视着她,让她在我
的目光中慢慢变老,这就够了。

  这期间老殷又过来游说过我几次,可是我都不为所动。
  “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想着投胎啊?”他的长脸现出一种凄哀的神色,我的
个案一直是冥府中最令人头痛的,如果能把我圆满解决,他倒是大功一记。
  “要等到五十年以后吧!”我笑着挥了挥长袖。
  “等到那个小丫头死了吗?”
  “大概吧!”也许不是死,也许是等到夏洛真正得到了幸福我才会走。
  老殷皱了皱眉,“等到那个时候,我就要卸职了,你要怎么办?”
  “你会卸职?”我万万没有想到黑无常也有辞职的时候。
  “我都跑了千百年了,我也累了!”老殷弓着腰,似乎真的现出一丝老态,“
我活着的时候太短了,这次想好好体会一下人生。”
  说完他就走了,黑黑的背影转瞬就融入黑夜中,我望着这个千百年来一直陪着
我的老朋友,突然觉得心酸,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是鬼是不用吃饭的,为
什么也要适用这样的定律?

  但是回过头来望着夏洛青青的发角,我又舍不得走了,夏洛除去我,就没有别
人真正为她好,我走了,她怎么办?
  夏洛在昏黄的烛光下,调了调七律,轻声唱起歌来,缓缓的,如流水般的琴音
在夜色中流淌。
  时间似乎就停留在这琴音中,不见草长莺飞,不见流萤菲华,不见日月星辰,
只余这一天一地,一人一鬼。
  秋凉如水,绿窗如纱,人面如花,我愣愣的站在窗外,忘了自己的存在。

  然而我终究还是错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12、夏洛在我的眼中日益开心起来,笑意总是在她的嘴角荡漾,连带着别人也
会受到传染。
  “下雪了,下雪了!”一天夏洛拍着手叫道,“扬州也会下雪?”
  “扬州当然会下雪,冬天来了吗!”
  “老鬼!”夏洛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袍,在雪地里被映衬得和红梅一般,这朵红
梅朝我笑着,脸上写满了幸福的神色,“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听了心中不仅一震,离开这里?又要去哪里?
  她似乎看出我的心事,“有人要赎我出去,我要嫁人啦!”
  “嫁人?”我喃喃道,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的心里一片空白,比这遍
地的白雪还要白一些。
  “是啊,就是俨公子,他要娶我了,过一个月他就会从东京城过来了!”

   我听了掉头就走,怎么会这样?那我算是什么?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湿冷,雪下得更大了,我奔跑在雪地中,这里的景致我
是这样的熟悉,这沾着初冬新雪的每一棵树,每一座假山都记载着我的快乐,我曾
经在这个庭院中无数次的听那春琴的声音。
   我是那样的喜欢她,如果能让她开心,让我做什么也可以,我甚至什么也不
敢祈求,只要陪在她的身边就够了,可是为什么等待我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啊?地上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我要的答案,我抬眼望了望天空,天
空是灰蒙蒙的未知的颜色,雪花在我的头顶纷飞,像是精灵在舞动,空气的湿度还
在不断的增加,漫天的大雪几乎要淹没了一切。
   我知道,我是鬼,鬼并没有眼泪。
   所以老天替我哭了。

   我在外面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游荡了十几天才回来。
   回来的那天是个晚上,我飘飘荡荡的走进了妓院的琴房,那有着棕色地板的
屋子分外的寂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女人在这里坐着痛哭她们的人生。

   我坐在地板上,月光透过我的身体,在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样的我,还想企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我转过头,是夏洛,执了一根白烛,脸色比手中的白烛更白,她看到我,菱
形的嘴角轻颤,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你可回来了!”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不要哭!”我招呼她坐下,把她抱在怀里,她的头发像是黑色的瀑布泻在
地板上。
   “我要嫁人?你不开心是不是?”夏洛哭得更凶了,“要是你不开心我就不
嫁了!”
   “不,不是!”我突然觉得很平静,好像这月光一样波澜不惊。
   我何尝不知道,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子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待到黄花满面
还要卖唱,才是真正的可怕。
   “可是你都不管我就走了!”夏洛又抽泣起来。
   “那只是我太久没有到别的地方转,去看看你的将来!”我捧着她晶莹的小
脸,逗她开心。
   “我的将来是怎样的?”她一下来了精神。
   “很幸福!”我笑着对她说,“我说的话,你可会听?”
   “会听!”她笑着抹干了眼泪,坐了起来,“十年以前,你最后告诉我要唱
歌才能活下去,我就努力唱,努力讨好别人,果然健康的活了下来。”
   听着我怎么像教唆犯?
   “那离开了这里,你要快乐的活下去!”
   她使劲的点了点头。
   “你并不比别人少什么,低贱什么,任谁欺负你都不要受他的气!”
   她调皮的朝我吐了一下舌头。
   我看了她一眼,别过头,轻声说,“我要走了!”
   “你不来看我嫁人?”夏洛吃惊的叫道,“不想看我做新娘子?他说会用花
轿来接我!”
   “有一只鬼在旁边的婚礼,还是不要了!”末了我又问,“什么时候行礼?

   “十天以后!”
   “我会远远的看着!”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那天你一定要来!”夏洛笑着对我说。
   “我保证!当着月亮的面!”她听了这样的话又笑了起来,只要让她笑,让
我做什么不可以呢?

   然而当着月亮的面,我撒了谎。
 13、我去找老殷了,漫天漫地,发了疯一样的找,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挥舞着黑色
的哭丧棒和一个叫聂小倩的漂亮小姑娘打架,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冥府的鬼见愁之
一。
   “老殷!”我在黑黑的森林里找到他,发疯一般的抱住他的胳膊。
   “快点让开,我要和她决一胜负!”
   “老殷!”我哭叫着,抓得更紧了!
   那个小姑娘趁着这个空当身子一转,躲到林中不见了,只余几声轻笑在林雾
中飘荡。

   “哇!你看你!”老殷的长脸平添了一丝黑气,“这么好的机会,你让她逃
了?”
   可是任他怎么跳脚,人终究是没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的说,“我怎么交了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朋友?”
   “老殷!”我朝他笑了一下,“我想问一件事!”
   “说吧!”
   “那个富商的儿子的肥缺还有没有?”
   老殷瞪着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说的话,过了半晌说,“可以争取一
下!你终于想通了?”
   “是!”我点了点头,我不想再做别人人生中的过客了,我也想要自己的人
生,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幸福也是真实的,不像现在,纵是拥有再久的光阴,我
也无法真正的留住什么。
   “那十天以后的晚上,你来乱葬岗找我,我会等你,带你去投胎!”老殷说
着站了起来,又要去拿鬼了,他总是忙忙碌碌,因为热爱自由的鬼越来越多,无政
府主义者不管是在冥府还是什么地方都是很令人头痛的。

   “老殷!”我站在雾茫茫的林中悲哀的问他,“如果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
人该怎么办?”
   “啊哈!”他耸耸肩,摊开双手,无奈的说,“这是一个千古的难题,我也
不知道答案!”

   千古的难题吗?我抬了一下头,只见茂密的树木和枝叶,不见月亮的踪迹,
可是纵是不见,我也知道现在的月亮是一半的脸,还有十天,就是满月了。
   想到这里,又伤起心来,再过十天,我的生命中就不会有夏洛,夏洛的生命
中也不会有我,我们的人生的轨迹再也没有重合的可能。
   我就会在另一个时间空间中,再也听不到她的琴声,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脸,
隔在我们中间的是比生死更难逾越的荡荡的时间的长河。

   我含着眼泪,忍不住伤心,双脚不听使唤的又去看了夏洛,她穿了樱红色的
衣服,正在白雪的映衬中做自己的嫁妆。
   脸上是比桃花更娇艳的颜色。
   我呆呆的站在雪地里,望着屋内的她,以后的以后,我将再也看不到这个我
珍爱的女子了。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千古之间,并无不同。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以后
我和夏洛,大概也只能看同一轮圆月而已了。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又伤心的哭了。这一哭就是几天,于是那些生意已经许
久不好的道观,又冒出了难得的香火。

   14、十天的时间转眼就溜走,当天是一个寒气袭人的夜晚,我和老殷约定的
时间已经到了。
   我最后去看了看那美丽的扬州城,看了看那灯红酒绿的酒肆,这是我作鬼看
到的最后一个胜景,不论我生在什么朝代,这繁华的一幕我终究不会忘记,因为在
这数不清的辗转于红尘的艺人中,有一个操着春琴,唱着天籁之音的少女,我永远
也不会忘记她。

   当夜乱葬岗的风很冷,吹起我青色的袍裾,我默默的站在冷风中,等待着另
一个生的机会。
   “走吧!”老殷催促着我。
   然而我的脚像生根一样没有动,我突然后悔起来,今天是夏洛成亲的日子,
我多么想看看,想看看她穿着红色喜服的样子。

   “老殷!”我小声的说,“我想去看看她!”
   “你都要投胎了,还有什么留恋?”老殷说着用哭丧棒在空中一划,我的面
前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小路。
   那是一条黑暗的,不知通向何处去的路,我望着这条路苦笑了一下,“这就
是黄泉路吗?”
   “不错!”老殷点了点头,“新死的人都是白无常带去的,我带你走,也是
一样的,算是最后送你一程!”
   “可是有孟婆汤喝?”
   “那是忘忧散,喝了才可以开始新的人生!”老殷说着面色越来越沉重。

   忘忧散?忘忧散?我望着天空中清冷的圆月,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多少快乐,
但是死了以后反倒拥有了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沉默而好心眼的老殷,快乐而善良
的夏洛,那美丽的琴音,还有那教坊中可怜的女孩们,我突然不舍得忘记他们,如
果我忘记他们,我的存在也就一样没有了价值。
   “老殷!”我回头对他说,“我不想忘记你!”
   “我也会记得你,你不在了,我一样会寂寞!”老殷的声音也越来越沉重。
   “老殷!”我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等等我,我要去看看夏洛!”
我一把挣脱了他的手,“要是我没有看到她做新娘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瞑目的
!”
   “喂,你回来,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第二次了!”老殷的声音在我的身后
响了起来。
   然而我撒开腿飞奔起来,我跑起来是没有人追的上的。
   风在我耳边呼啸,冬夜里的风是很冷的,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去看看,看
看夏洛成亲的样子就够了。
   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妓院里现在一定是热闹非常,到处张灯结彩,我的夏洛
,穿着红色的喜服,坐上了描金的花轿。
   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就行了,我就可以放心投胎去了。

   然而我赶到那个庞大的庭院的时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依旧是青梅煮酒,依旧是清歌慢语,大门紧闭。
   我愣愣的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不知所以。
   面前两扇朱漆的大门紧闭,我错了吗?我错了吗?今天该是夏洛成亲的日子
,我也见过别的姑娘出嫁,不是这样的场面啊?

   黑夜中的雪地上,我一点一点走向教坊的门口,这到底是怎么了?夏洛呢?
她没有出嫁吗?
   我带着又惊又惧的心情走到门外,才发现那门口远远的站了一个人。
   一个穿了红色喜袍的,盘着头发的少女,衣裾随着冷冷的夜风飘扬。
   在夜色中,她的身影是这样的熟悉,多少个夜晚,我就依偎在她的身边,迷
恋于那春琴的韵律。

   “夏洛?”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脸白得可怕,完全丧失了往昔的神
采。
   那样的红色衣服,与白雪映衬起来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俨公子?”她的声音像是没有灵魂一样从黑夜中飘了过来“是你吗,你终
于来了!”
   我急忙飞奔过去,一把抓住她,“怎么了?夏洛?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今天
成亲吗?”
   然而夏洛只是用那空洞的大眼望着我,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来了,
他赎我出去不是为了娶我!”
   “那是为什么?”我叫道。
   “是为了一辈子唱歌给他听,是为了当他的家妓!”

   我听了心中一震,一把把夏洛抱在了怀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
夏洛,她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出类拔萃,怎么就不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她比别人
少了什么?
   夏洛在我的怀里抽泣起来,“你看,我一直听你的话,别人欺负我,我就不
会再理他了!”
   我听了眼里又有些濡湿,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又继续说:“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自尊,可是他们还是要夺去~”
   “夏洛,夏洛!”我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
初没有把你放到教坊门口就好了!哪怕是馒头店的门口也是好的!”
   “不要离开我!”夏洛伏在我的怀中,小声的哭了起来,夜是那样的静,雪
是那样的白,我的心是那样的冷,我想起老殷,他还在黑夜中的乱葬岗等着我回去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投胎的机会,然而我回不去了!
   我抱着夏洛,久久不愿松开,老殷,对不起了,我这样的鬼,这样没有用,
又多愁善感的鬼,也许实在是没有资格做人吧?

   在那个雪夜中,我又一次失约了。


  15、夏洛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我握着她的手,一直陪伴在她的病榻旁。
   “时间过了!”在鸡叫的时候,老殷出现在我的身边,他好像很惋惜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该料到,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老殷!”我望着烛光下面如金纸的夏洛,轻轻的对他说,“我哪里也不去
了!”
  我要一直陪着夏洛,再也不愿离开她。
   “你要考虑清楚啊!”老殷黑着脸,苦口婆心的劝着我,“要是改变主意,
可以再来找我!”
   我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老殷的身影也现出了疲态,我们都
已经厌倦了这样奔波的日子,与其投胎,我更愿意在夏洛的身边做一只秋虫,起码
可以快乐的鸣叫。

   夏洛的病在春天的时候才有了一些起色。
   她终于可以忘记那些往事,继续唱歌弹琴。我还是一如既往的陪伴她,听她
那美丽的歌声。
   然而我的痛苦又增多了一些,因为自那个雪夜之后,不知为什么,我丧失了
穿梭于时间中的能力,我再也不能看到未来或是回到过去。
   “唉呦呦!”老殷望着我长吁短叹,“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眼光像是
一只老练的猎狗在看一只跑不动的兔子。
   “我怎么样了?”我大声叫道,“反正我正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你退休的
时候不要忘记叫上我就好了!”
   “我会记得!”老殷笑着说,很少看他笑,发现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你
要保重不要让别的鬼差捉了!”
   “你放心!”我破口大骂,“还是担心你自己不要被女鬼勾引!”

   就这样,我就一直留在夏洛的身边,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期间那个俨公子
怀着歉意又来过。
   那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眼睛里有掩不住的意气风发。我看到他的样子,
突然别过头去,他的样子,太像一个人了,一个我最熟悉,却又不敢认的人。
   不过他来了却再也没有提到婚事,只是一个恩客,仅此而已。
   夏洛渐渐的不唱曲了,专攻琴艺,使她那一把春琴上,似乎牵系了天地万物
的声音,往往琴音一响,就如百花齐放,绚烂得令人不能自持。
   她渐渐名满扬州城,人人都知道扬州有一个能弹神曲的夏姬。

  我们在一起笑笑闹闹,看烟花,放焰火,赏秋月,着实过了两年好日子。
  “夏洛,你也许该去找个人赎身!”一天闲下来的时候我对她说。
   “不了!”夏洛笑着说,“我已经不想嫁人了,在这教坊里,教一些年轻的
女孩子弹琴也是很好的!”
   “可是你不能就这样虚度了人生!”我急忙教育她。
   “人生有许多定义,不是用嫁不嫁人能衡量的!”夏洛一边抚琴一边回答我
,“而且如果用自尊才能换得自由,那我还是不要了!”
   我听了这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已经渐渐长
大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成长似乎比我还要快一些。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夏洛了。

   也许,也许这样也好,我会一直默默的陪着她,一直到她老去,一直到她死
,我们就这样吟歌唱曲,就这样一直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16、我本来以为这个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结束在平静而优美的琴声里,我
和夏洛会一直待在一起,每天吟歌唱曲,过着快活的日子。
  然而在一个夏日里,几个差役带走了夏洛。
  “一定是搞错了,他们说我私通朝廷重犯!”她走的时候朝我笑笑,拉着我的
手,“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天的夏洛很美丽,白色的纱裙把她映衬得像仙子一样。
  但是我却无法放心,我死过一次,就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当初我站在法场上
的时候甚至还以为这是一场闹剧,然而怎么样呢?
  我的头掉下来的速度简直令我惊讶,怎么我昨天还在高谈阔论今天就人头落地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变幻莫测。

  果然事情远远不像夏洛想象的那样简单,就算她再怎么聪明也是一个孩子而已
,她不知道政治有的时候比男人还要坏。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她坐在囚车里,双手抓着栅栏,穿着犯人的衣服
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怎么告诉她,有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做得太对了,所以
才招致这样的下场。
  “说是与谁私通?”我问她。
  “俨公子!”夏洛说着低下了头,“相国的亲戚!”
  “呵,你没有享到他的福,他倒霉的时候你倒沾了光!”看来这个俨公子的下
场定是不妙了。
  “看来我还是错了!”夏洛说着就哭了起来,她很少哭,她一哭我就会慌了手
脚。
  “你做错什么?不要哭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急忙安慰她。
  “老鬼!”她抓着我的衣襟,“我的错就在我是一名歌妓,曾经想着借别人的
力量脱离苦海……”
  “不要说了,这都是我的错……”
  可是她还是继续说着,“都是因为我的身份低人一等,所以没有人把我当人看
,说捉就捉……”
  这次我没有说话。
  夏洛见我不开心,急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朝我笑了一下,“算了,事已至
此,其实我一直想去东京城玩玩的,可是没有想到是坐这样的车去的!”
  “夏洛!”我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挡一挡夏日的骄阳,“你一定会没有事的!我
会一直陪着你!”
  夏洛朝我点了点头,在我制造的微薄阴凉下睡着了,她靠在肮脏的草垫子上,
像是我第一次见她那样憔悴。
  前方的路芳草戚戚,野花点点,是明媚的夏日的风景。
  可是我不知道,继续走下去将会走到哪里?
  这是一条生路还是死路?

  16、到了东京城,夏洛就被关到监狱里,那阴森森的地方由于积怨太多,被好
多道士布了机关,我这个只会逃命的鬼根本无法进去。
  “夏洛,我一定会想办法来看你,你不要害怕!”
  “我不会害怕的!”夏洛被两个凶狠的差役架进了那黑色的大门,她美丽的眼
睛最后看了我一眼。
  门慢慢的合上了,我再也看不到夏洛了。
  我呆呆的站在石阶上,面前是一扇不能逾越的大门。
  我蹲在石阶上又哭了起来。
  夏洛,夏洛,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她。

  我开始每天想办法进去,挖空心思往里钻,排水沟我试过,专门抬死人的门我
也钻过,可是根本就没有缝隙可寻。
  监狱那高高的灰色的围墙,是咫尺天涯,分隔了我和夏洛。
  我只知道,里面怨气惊人,有好多人妄死在里面。这样的地方,活人待久了也
会变成死人。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围着牢房转了两个多月。
  我越来越焦急,甚至连性格都有些变化。

  终于有一天,我满身的怨气引来了专门捉鬼的黑无常。
  “原来是你!”老殷看着我诧异得要命。
  “老殷!”我两年多没有看到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么大的煞气,我还以为是哪个怨鬼?”他的长脸上写
满了惊讶。
  我急忙简单的把情况和他说了一下,让他帮我想个法子进到这该死的牢房里去

  “这个好办!”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我毕竟已经试了几十天。
  “哈哈!”老殷得意的笑了一声,“我是鬼差,不同于小鬼,自然有方便的地
方!”

  果然,老殷带着我,挥舞着手中的哭丧棒,所向披靡,一会儿我们就突破了大
门。
  “老殷,什么时候帮我通融一下,让我也谋个职位干干!”我现在对他佩服得
五体投地。
  老殷却并没有理我,紧皱着双眉,脸拉得更长了。
  我这才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一下这个我一直想进来的地方。

  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惨淡的月光下,牢房被映得影影重重,一条条黑色的
,布满泥水的通道不知要通向哪里,通道的两旁就是一个个监所,里面有或坐或躺
的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的人。
  “老殷!”我用袖口掩住刺鼻的霉味,“她一定还活着!”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夏洛,两腿发软。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我放弃希望的时候,我听到一个细若蚊蚁的女子的歌声:

  “直至河水逆流,
  直至青春世界停止梦想,
  直至那时,直至那时……”

  我听了这歌声,胸口似是遭了大锤一击,没有错,没有错,这就是那首我没有
唱完的歌。
  我颤抖着顺着歌声摸了过去。
  唱歌的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靠在牢房的草垫子上。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的乱蓬蓬影子映在发霉的墙上,活像一直张牙舞爪的
蜘蛛。
  “夏洛!”我望着她,声音哽咽起来。
  刚刚我明明来过这边,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只有两个月没有见,我的夏洛居
然会变成这样。
  那个抱着春琴的明媚少女已经不见了。

   “我们进去!”老殷说着已经带我走了进去。
   “夏洛,夏洛!”我急忙去看她有没有什么事,她的脸脏脏的,只有一双黑
亮的眼睛一如往昔,头发蓬乱着,就像十几年前我初见她的样子。
   “老鬼?”她的眼珠很艰难的动了一下,看到我,又笑了一下。
   “你看我,听你的话不是?我一直没有害怕!”夏洛说着叹息了一声,“可
惜我那天没有听完那首歌……”
   “夏洛,不要再说了!我出去一定全唱完给你听!”
   夏洛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现在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我看着她的胳膊,上面全是伤痕,已经看不出肌肤原来的颜色。
   夏洛似乎看出来了我的心思,“他们逼我承认我和俨公子私通!可是我要让
他们知道,不是所有的歌妓都是低贱的!”
   “老殷,老殷,我们这就带她走好不好?”我祈求一般望着老殷的长脸。
   然而老殷的面色沉重得可怕,“我只能带走死人,活着的人我无能为力!”

   我的心似乎突然之间被撕成一片一片的,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我望着眼前生不如死的夏洛,突然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我拉着她的手,“夏洛,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夏洛点了点点头。
   “夏洛!”我说着鼻子酸了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死了,我就和你一
起去投胎,这样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这是我这只无能的鬼想出的唯一能让她解脱苦难的办法。

   “你在说什么?”就在我悲痛欲绝的时候,老殷对着我的屁股就来了一脚。
   我一下趴在了地上,沾了一脸的泥。
   “干吗?”我朝他叫道。
   “人活着就有办法,你居然让她死?”老殷说着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
   “真的?”我在瞬间就觉得老殷的形象格外高大伟岸起来,他那黑黑的,高
高的身影在我眼中简直如擎天一柱。
   “老殷!我爱死你了!”我说着扑了过去,老殷则鬼叫着跑远了。
   我们身后的夏洛,像是一只脏脏的小蜘蛛的夏洛,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18、出了监狱的大门,我开始百般打听,“老殷,你要从何处入手?”
   要知道,人的世界鬼是无法插足的,我们除了吓死人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有
建设性的壮举。
   “哎呀!说你死脑筋!”老殷说,“在冥府,你要是想行个方便,让你自己
的阳寿多加几年就去找生死簿,要是想投个好胎就要去找判官!”
   “你的意思是说?去贿赂官员?”
   “不错!”老殷的丑脸笑得和花一样。
   “可是,可是,夏洛早就被人忘了,连累她的人都死的死,抓的抓,我们怎
么能让他们想起来牢里还关着一个不相干的歌妓?”
   “我们去找当今的皇上?”
   我的嘴惊得半天没有合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好像最近有些烦恼的事,也许夏洛可以立功也说不定!”
   我这才知道,在我这围着监狱大哭小叫的两个月里,东京城来了一个异国的
艺人,琴艺无人能及。说是切磋,宫里的御用乐师都被他比了下去,皇帝老儿的脸
简直是大大的丢尽了。
   要知道,北宋年间的歌舞乐宴可以说是登峰造极,这简直是被人当众抽了一
个大大的耳刮子,如果夏洛真的能够扭转局面,也许能得一条生路也说不定。

   “要是夏洛输了呢?”她毕竟是一个才刚满二十的少女。
   “怎么也要赌一赌!”
   我点头答应了,我们没有退路。

   “我们这就去找那个皇上!”老殷和我的腿脚都很快,转眼间我们就已经跑
到了皇宫外面。
   我望着高高的红墙绿瓦,开始担心起来,这里一看就紫气冲天,贵不可当,
不是我这样的小鬼可以进得去的。
   “不要紧!我有办法!”
   我望着老殷,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他不过是个黑无常,怎么方便就比我多了
这么多。
   “我是专门捉逃犯的,因此什么地方都能去!”
   老殷说着已经带着我七拐八拐的走到了御书房外面。
   “他怎么没有在寝宫里?”不是走错地方?
   “你以为皇帝那么好当?”老殷拉着我推开房门进去了,门外两个垂手而立
的太监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屋子里满是富贵的黄色,那个皇帝老儿,后人所称的仁宗先生,正躺在梨木
的贵妃榻上打盹。
   “你不会要直接把他叫起来说话吧?”我颤声问。怕是那样的话夏洛没死他
就先被我们吓死了。
   “托梦!”老殷说,“万试万灵!”
   “你?”我指着他。
   “你来吧!”老殷推了我一把。
   “我不会!”我几乎又要哭了。
   “你除了跑就不会别的?”
   我只好无辜的点了点头。
   老殷的脸色越来越黑了,似乎这件事他极其不愿意做。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经过了一阵心里斗争,耷拉着脑袋,“认识你算是我倒
了十八辈子的霉!”

   他说着扭身一转,再转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黑色衣服已经变成了五颜六色的云
纱,发式也变成了女子的高高的云髻。
   我望着他的样子,惊得呆了,甚至七魂都给惊走了六魄。

  19、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老殷黑粗的身上套着一层一层的七彩的云罗,像是破布条一样围不住他的身
体,他坦胸露背,还是一样又黑又长的驴脸,脑袋上顶着一朵硕大无朋的花。
   “这,这是什么?”我指着他颤声问。
  今天晚上我受了两次强刺激,我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这个?”他指着头上的花,妩媚的一笑,“你没有听过人靠衣装,马靠金
鞍?女丑当然要靠花傍!”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变的这是什么?”
   “当然是瑶池仙女!”老殷说着袅袅婷婷,扭着粗壮的腰肢往仁宗那边去了

   仙女?仙女?我还以为他变的是在阎王爷后面打扇的女鬼。

   只见老殷粗壮的身体一下扑到仁宗身上,接着“呼”的一声就消失了。
  那皇帝老儿的脸上立马出现了痛苦的神色,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淌了下来,一看
就知道是做了噩梦。
   天啊,这简直就是人间惨剧,我实在是不忍再看了。

   过了不知多久,老殷从他的身体里又分离出来,扶了扶头上的大花,气喘吁
吁的道:“搞定!”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地,那边的皇帝就像是魇住一样一下坐了起来,扯着脖子大
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哇!这么快就有成效了?我见了这情景心中不仅暗喜。
  门外的小太监闻声跑了进来。
  只听他继续说,“赶快,赶快去帮朕找个道士来,朕刚刚梦到母夜叉了!太可
怕了。”
  “是仙女,是仙女啊!”老殷在旁边不停的强调。

  由于老殷变的仙女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仁宗老儿把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怎么
驱走这可怕的仙女上去了,压根就没有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当然驱邪这样的法子对一个黑无常来说是无效的。
   终于当他第三天做噩梦的早上,皇帝面如死灰,颤抖着开了金口:“帮朕查
查刑部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夏姬的歌妓在监?”
   “成了!”我和老殷听了相拥跳脚,夏洛这回有救了。

   于是这件事就像一个传奇,风一般的传遍了东京城,人人交口传颂,说是母
夜叉托梦给皇上,找到了全国技艺最精湛的琴师。
  “是仙女,仙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殷还在不停的强调。
  可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夏洛已经被接出了监狱,到御用的乐坊那里养病
,只等一个月以后一战。

   那边仁宗已经夸下海口,说要重现传说中排场最大的蜀宫夜宴,让两位琴师
表演,届时也让那位来自荒蛮之地的井底之蛙见见世面。
  20、夏洛在乐坊里好吃好喝,渐渐又恢复了神采。
   “谢谢你,老鬼!”她还是不能下床。
   “你好好养病,到时候只要努力的弹琴就好了!”
   夏洛听到这话,漆黑的眸子里一下就没有了神采,“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赢
他!”
   “你一定能赢!”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都没有底,我去偷偷看过那个琴师,
是个西域那边来的中年男人,精通乐器,手里总是抱着一把奇怪的胡琴。
   “他是什么样的人?”夏洛见我知情,急忙问我。
   “叫沙夏.杨!”
   夏洛听到了这个名字,眼里就像塞了两只椰果,“山下的羊也会弹琴?”
   “那个杨好像是他自己取的我们这边的姓!”
   “山下羊是不是很厉害?”夏洛怯怯的问。
   “夏洛,你赢定了,一定能行的,因为他用的那把琴的琴弦都比你的短了几
寸!”
   夏洛听到我的话,几个月来第一次开心的笑了起来。

   然而我却又犯愁起来,这不是一般的比赛,皇帝老儿为了挽回面子已经投入
了这么大的成本,而且这还关系到夏洛的生死,我们必须要赢,没有退路。
   这当然要有一首最好的曲子,一首没有任何人听过的绝世魔音。
   可是当今被人弹遍的不过是教坊里的几首名曲,再就是流落民间的温软小调
,哪里有那么有气势的琴音。
   我蹲在房梁上想了一个晚上,又是一个秋天来了,朗朗的秋月中,我一筹莫
展。
   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一首好曲子,夏洛是输定了。

   终于比赛之日临近,宫里有人过来问夏洛要演奏什么曲子。
   夏洛似乎也很烦恼,只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弹熟的几个乐目。
  “不,不要这个!”我一把按住了她的笔,“这些都不配你弹!”
  夏洛吃惊的望着我,“那你要我弹什么?”
  “《广陵散》!”
  说这话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我知道只有这首绝世之音能够救她。
  夏洛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说的可是真的?自嵇康死后,《广陵散》就成
为绝世之曲,你到哪里去拿?”
  “相信我,我自有办法!”
   夏洛望着我点了点头,在那张淡黄色的花笺上写下了《广陵散》三个大字。

   这一下就像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浪,《广陵散》将
重现人间,整个东京城的上上下下都沸腾了,夏洛的名字不停的被人提起,这个年
轻的琴师究竟是夸口还是真的有这样的琴艺呢?
  每个人都在等着那天的到来,等待着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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